龙虎峡的准备已经开始,夜郎城的军机战报传回来的时候,郑长安接到了诏见。
准备好了一切,从善恶寺走出。
火红的袍子散开,穿过宫门,走过长廊,来到了御书房的门口。
郑长安深吸了一口气。
现在她已经接受了神都的生活,也适应了面前的这个女人,只不过因为她们虽然正式见过面,还没有私下见过面,难免还是有些紧张。
宫女一排排走出来,最后的一个宫女站在了郑长安的面前,“平南王爷,陛下诏见。”
“是。”郑长安点点头,将佩刀向后摆了摆,走入了房间之中。
御书房很大,也很宽敞。
巨大的朱红色木柱子直通天顶,上方勾勒出了一条龙和一条凤,相缠在一起,延伸向远处。
整个一条甬道上只有郑长安孤零零的脚步声,回荡在御书房里的时候,没有一丝的吵闹,似乎给这个辉煌的宫殿装点了一丝生气。
“微臣拜见天帝。”
郑长安走到了床榻前,陈萱儿手里正拿着奏折批改,缓缓带起头,将奏折放到了一旁,目光之中已经是凝固了的神色。
“袍子脱了。”
陈萱儿的声音很平静。
郑长安站起身,将身上赤红色的蟒袍脱在了一旁。
“现在你不是臣,我也不是君。”
陈萱儿卸下了自己的霞披,走到了郑长安的面前。
她的身形要比之郑长安更加高挑一些,一年的成长足以上曾经这个美丽的少女更加的充满优势,她微微收颚,看着面前的郑长安,“你还记得朕么?”
“是天帝,还是嫂嫂。”
郑长安问道。
“是嫂嫂。”
陈萱儿肯定道。
“忘了。”
郑长安的脸色低沉了许多,“一年半之前,就已经忘了。”
陈萱儿的修长的睫毛微微倾斜,闪动了几下,“一定要这样?”
“不然呢?”
郑长安看着陈萱儿,“最可笑的是什么你知道么?我在昨夜还在担心,有一伙锦衣卫会冲到善恶寺之中将我们一家人都杀了!”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陈萱儿深吸了口气,表情还是那般的凝重。
“我该怎么想?”
郑长安看着陈萱儿的脸,“你知道么?我哥差点死在知道你所有事的那天晚上。”
陈萱儿的童孔收缩了片刻,“那是我的命运。”
“可为什么是我家?”
郑长安死死地盯着陈萱儿,“我家多可怜你知道么?你看我娘了么?她的手已经烂了,洗五十个人的衣服,操五十个人的心,针织,缝线,挑水,做饭。”
“她没有多少银子,在你成婚的那一日,她将省吃俭用了三年做出来的鞋子送给了你。”
郑长安咬着字,用很轻的声音平静的说道。
眼神里没有埋怨,话语中也没有愤怒。
似乎在说一件很平常的事情。
“为什么一定要是我们呢?”
郑长安又重复了一遍,“辛大人是你父亲的好友,让我哥去接你的这个差事明明是秦风的,为什么突然换了人?”
“大庆艳甲,全天下的人眼睛都在你那里,安文月一句话震得全京城不敢动,凭什么让罗秀告诉我哥?为什么让武思燕帮助我哥?只要任何一个阻力,我哥就可以出来。”
“为什么啊?”
郑长安还是很平静,但是语气已经有了起伏,眼中已经有了泪水,“你知道他为了你背负了多少么?”
“他爱我。”陈萱儿缓缓道。
“是你骗他爱你的。”
陈萱儿怔住了。
“因为你,一个八品的捕快,带着一家人的命站在善恶寺门口面对五品大理寺指挥使。扛着一家人的命运去对抗礼部尚书的儿子。”
“无稽之谈么?你以为你保护了他,以为你保护了我们全家,可是……如果你不出现,还有这些事情么?”
郑长安摇着头,“你说你的命运也好,天下大局也罢。可是我想说,没有你,我们或许可能会死在一年前的那场浩劫之中,成为三十五万孤魂野鬼之中的一个人。”
“但是那一天之前,我们一家人每个人的脸上都有笑脸,我哥也可以安安稳稳的做他的捕快。”
“我爱他有错么?”陈萱儿看着郑长安。
这一次,郑长安怔住了。
“你爱他?何时?”
“第一眼。”
陈萱儿道。
郑长安摇了摇头,“我不信,一个大庆三百年气运加身的人,会爱上一个捕快。你爱上的是那个秘一样的赤牛是他身上独一无二的拧!
陈萱儿没有反驳,而是问道,“侠义盟的副盟主会爱上一个长安县的捕快么?”
郑长安呆了呆,“你知道姜明?”
“我当然知道。”陈萱儿看着郑长安,“为何你的可以是真的,我的就一定是假的。”
郑长安缓缓的闭上了眼睛,“之前的事不必再提,之后呢?大军压境,妖族烽火已到关外,他在水深火热里站着,小蝶在四方城危险重重之中坐着,他们为了什么?真的是大庆?还是你啊?”
郑长安也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桉,但是现在已经想把所有的事,都推卸到陈萱儿的头上。
陈萱儿低着头,“这些都是必然,是命运。”
“你什么都不做,坐在皇宫之中,说这些都是命运。我哥扛着血肉之躯站在东海之滨,用脑门上的一个深坑改变了命运。”
郑长安深吸了口气,“我恨不得你就是我普普通通的嫂子,坐在娘的旁边和她一起纳鞋底,每天哭喊着泪流满面想念我哥,我都会比现在更尊重你。”
“我有错么?”陈萱儿一字一句地问道。
“我是侠义盟的盟主,你错了,三十五万人的命你就错了。不二哥哥父亲的命,你也错了。”
“战争本来就是要流血的。”陈萱儿眼睛已经通红,“如果没有这三十五万人,现在的大庆就是一盘沙,被安文月打得七零八落,你知道那三十五万民众里有多少他的人吗!”
“我不知道。”
郑长安笑了笑,“我只知道,你杀了整整一个京都的人,你每天晚上睡觉的时候会心安么?”
陈萱儿的目光震惊着,大口大口的穿着粗气。
“我是大庆的平南王,那你没错。”
郑长安缓缓道,“你用三十五万人的命给了本来即将分崩离析的大周一个新生,你用三十五万人的命稳固了一个玄策军。”
陈萱儿又问道,“那……对于他……我错了么?”
“我评判不了,长兄为父,我敬你为长母。uu看书”
郑长安穿上了自己的蟒袍,系好绳索,“但是我能猜得到我哥的想法,如果我问他,他一定会说,你什么都不用坐,就坐在这个温暖的皇宫里。”
郑长安向外走去。
陈萱儿看着她的背影。
突然,她的脚步停住了,哽咽着说道,“我有时候真的很羡慕你。”
陈萱儿没有说话,望着她。
“能有一个人,可以为你撑起整座江湖,帮你扛得住塌下来的天,镇得住摇晃的地。”
陈萱儿没有流泪。
她的泪不知流向了何处。
脚步声再次回荡在了御书房之中。
陈萱儿缓缓走到了床榻上,拿起了奏折,继续批改。
半晌之后,宫女们缓缓走入房间。
一切,似乎又恢复了平静。
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霞披挂在她身上的那一刻。
这一切,都似乎已经是注定好了的。
剑就在身后。
玉玺就在手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