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颗人头的事情可大可小。
僧人也明白这个道理,所以第一时间的选择并非是处理尸体或者是保护现场、封锁出入的人群之类,而是走到了郑年的面前,低声道,“檀越,请莫要惊慌。”
郑年目光先是在那人头之上,看了片刻之后,缓缓离开,放在了僧人的身上,微笑着道,“这有什么惊慌的?”
僧人有点儿懵了,目光傻愣愣地看着郑年。
郑年憨憨一笑,“没事儿,走着走着遇见一颗脑袋这种事情,我已经见怪不怪了,大师你是先带我们去还愿,还是先去查查这颗脑袋是谁丢的?”
僧人一滴冷汗流了下来,要说镇定,他就算是镇定得了,可是面前这郑年已经超越了镇定的范畴。
“檀越请随我来。”僧人穿过天王殿,来到了中厅,此时连忙吩咐手下的小僧封锁天王殿,顺便通报大相国寺住持前来。
陈萱儿跟在郑年的身后,抓着他的手臂,压着嗓子,“哥哥,那是个真的人头?”
“和你没什么关系,别管那么多。”郑年说道,“小心晚上做噩梦尿床。”
要在平日里陈萱儿定然要和郑年分个高下,可是现在的情形十分严峻,周围的和尚十分警惕地看着他们。
郑年倒是非常平静,似乎并没有将这件事情当作什么大事,带着陈萱儿走入了庙堂之中,跪在了蒲团上轻声道,“大师,我们来还愿的。”
二人三拜九叩,陈萱儿战战兢兢地做完了整个铺垫环节,就要开始念诵佛经,这段时间很长,并且无人可以陪同,只能独自进入诵经阁。
郑年则是有了空,待陈萱儿开始诵经念佛之后,便站起身来,在中庭踱步。
要说他不感兴趣是假的,但是现在直接扑过去调查更是不可能,这里的案件虽然发生在长安县,但是级别已经超过了他这个县令职管。
属于锦衣卫或者大理寺的范畴。
外面一个小和尚随口通报了一声,今日歇寺,便将门外所有的香客隔绝了出去。
寺内的和尚们在手持佛珠僧人的指挥下,用了不到二刻的时间,便清空了寺里的香客。
郑年被留在了中庭,此时他的面前站着两个和尚。
大和尚须已至前襟,一张马脸很长,容貌微红,脸上带着慈祥的微笑,对着郑年点点头,“檀越,老僧乃是大相国寺住持,法号慧明。”
慧明和尚又指了指身侧那带着郑年一路走过天王殿,同时发现尸体的持珠和尚,“这位是老僧的师弟,法号慧海。”
“不知檀越名讳。”慧海一直对郑年的身份有所猜疑。
之前没有开门见山一来是担心这件事情闹大,不好收拾,二来是担心若是郑年所为,二人大打出手,伤及无辜,未免与国寺脸上抹黑。
郑年老老实实报上了自己的名号。
出乎意料的是,二人竟然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甚至也没有认出自己是长安县的县令。
这让郑大人感觉有些自责,看来自己这个父母官做的还是有些不到位,大相国寺如此高端大气上档次的地方,竟然都不知道自己是谁,这可说不过去。
有机会得让他们认识认识。
“慧海,去吧。”慧明大师摆了摆手。
只见慧海轻身掠起,直奔上方天王手中而去,至赤龙血盆大口处,左手抓于下颚,右手向伸出一抓,将那人脑袋从赤龙口中带出。
暗红色的鲜血滴了几滴到了地上,慧海大师稳稳落地,将脑袋放在了一张不高的香案上。
慧海和慧明同时双手合十,口中叹道,“弥陀佛……善哉,善哉。”
郑年走上前想要查看一下那颗头颅,却被慧海拦了下来,“檀越莫要乱动,贫僧已经差手下弟子知会大理寺,如今大理寺应当已经快到了。”
“那是不是就没我什么事了?”郑年问道。
慧海和慧明相视了一眼,“檀越还请在偏厅歇息,待大理寺到场之后,少卿大人自会定夺。”
因为陈萱儿少说还要再念半个时辰的经文,索性他也就直接去了偏厅,两个小和尚拿出了一些瓜果和茶水作以招待,放在了郑年面前。
其他的众和尚都在一旁等候,慧明和慧海两位高僧驻足香案一侧。
那满头长发遮蔽着面容的头,谁都不敢细瞧。
这样的案子,大理寺也不敢怠慢,这毕竟是国寺,出了这种事情,人命官司事小,国之颜面事大。
大理寺出动了将近百十人,武思燕带着自己的两个得力女官到达了现场,一行几十人将寺院内阁、天王殿以及朝礼殿全部控制住,且开始检查线索。
武思燕到达了中庭,先是环顾了一圈四周,随后面色正襟对着慧明大师作礼,“大师。”
“少卿大人。”大相国寺住持慧明双手合十作礼,“此首级乃是老僧师弟慧海从天王像之上取下,除了他之外,没有一人触碰过。”
武思燕点点头,身旁的女官直接走上前去,用长剑将头颅的毛发挑起,露出了那人的面容。
“大师可认识此人?”武思燕问道。
“这……”慧明先是摇了摇头,向一旁的小僧招了招手,“通法负责寺内的监司,让他来辨认。”
“好。”武思燕道。
通法仔细看了一眼尸体的头颅,随后低着头,“弥陀佛,回少卿大人,此人乃是我寺俗家弟子,分列外门,这个月轮值龙隐祖师房门之所,负责照看祖师起居生活。”
“不知龙隐大师现在何处?”武思燕问道。
“师尊在东禅院内,少卿大人请随我来。”住持慧明带着武思燕向东院走去。
而慧海则是走向了郑年所在的偏厅,面色略带歉意道,“弥陀佛,多有得罪,还望檀越莫要怪罪,少卿大人和住持师兄去旁处查探一番,烦请等候片刻。”
“没事儿。”郑年支着头,“只是觉得莫名有些伤感。”
“何来伤感只有呢?”慧海大师不解。
“我看到的那颗头,并非是有头发的,而是一个和尚,七道戒疤清清楚楚,不料大师取下来的头,竟是有头发的。”郑年笑着说道,“出家人不打诳语,大师,上面有几个脑袋啊?”
“两个。”慧海大师深吸了口气,缓缓道。
“那大师为何只取了下来一个呢?”郑年嗑着瓜子,像是聊闲天般问道。
慧海大师抬起头,冷冷地看着郑年,“那么远的距离,檀越居然可以看的清楚,实非常人。”
“另一颗头,大师似乎并不想让旁人发现。”郑年道,“出家人慈悲为怀,怎么可能做出杀人取首级的做法,看来大师想保护一个人。”
“檀越,若无其他事,你便可以自行离开了。”慧海大师站起身来,向外面走去。
“大师似乎并不担心我会说出去。”郑年道。
“这件事情若是结束,我便将尊夫人送到府上。”慧海大师身形竟已不在院落之中。
郑年回头,打开诵经房门,里面已然空无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