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康帝话音转的太快,以致于贾琏都没太反应过来。
直到领班的太监得令下去准备草拟圣旨,贾琏才从惊喜中反应过来,顿时代替黛玉,叩谢皇恩。
不同于诰命这种只能依附于男子,才能得到的身份。
乡君,也是一种女子非常尊贵的身份,或者说叫做“女子爵位”。
不过女子的爵位,一概不能世袭,久而久之,大家也都默认只是一种象征个人身份的标致罢了。
之所以说它尊贵,自然是因为,这等身份极其难得。甚至可以说,除了宗室贵女,每一个得封特殊身份的女子,都是得天之幸!
抛开内外命妇,就是皇后贵妃、一品诰命这些,天底下最尊贵的女子身份,从上至下,大概可以分这几等。
长公主,公主,郡主,县主……
这些都是一品乃至往上的,也是除了皇室女子,旁人基本不可能得到的身份。
这些身份,后缀是“主”,表明的意思很明显,是主子。
次一等的,则是“君”号,这个在古代,常用来封赏的称号,是臣。
郡君,县君,乡君。
从上到下,分别是二品,三品,四品。
别看乡君只是最低等级的四品,但是,这可是独立于男子之外,女子本身的爵封!
每一个,对于除宗室女子来说,都是凤毛麟角的存在。甚至,就算是在宗室女子之中,也不是每个都能得到“君”的封号的。
那些没有封号的宗室贵女,不过是统称为“宗女”,只能依靠父母、兄长的身份。
或许在那些人眼中,能够得到一个封号,哪怕是最低的“乡君”,都会是梦寐以求的吧。
而林如海毕竟只是文臣,而且还未曾登顶,只是正二品。
以正二品的官位,荫封其女一个四品的乡君,刚刚好,既显皇帝的恩宠,也不至于太让人眼红。
这就是宁康帝,一个胸有城府,将赏罚尺度拿捏的非常好的君主。
看贾琏一副沐浴皇恩的感激模样,宁康帝轻哼一声,从贾琏的反应也知道其应该是很喜欢林家女。
他就喜欢这样的臣子,能够知晓其所好,才好统御。他不太喜欢城府过深的臣子。
“闲话不多谈。关于江南盐政的事,你知道多少?”
“回禀陛下,微臣也有所耳闻。”
“哼,林如海临终上表,向朕举荐你作为稽查钦差,下江南清查盐政,并调查安思远之死,你可愿意?”
贾琏立马跪道:“能够为朝廷效力,为陛下尽忠,微臣当仁不让,甘愿听候陛下调遣!”
“很好,既然如此,朕便任命你为督查钦差,限时三个月内,将此案查清……嗯,你有疑虑?”
宁康帝说话间,看贾琏皱眉,便有些不悦的问道。
“没有,臣只是觉得,只三个月,时间会不会短了点?而且,臣虽然愚笨,却也知道这等事关盐政的案子,最是盘根错杂,而臣又是粗人,短时间,怕是理不清楚……”
“你怕什么?朕又不是让你下去主掌盐政,三个月还不够?
至于什么盘根错杂……整个扬州府,五品以上的官员,一共才有多少?你堂堂镇远侯,还会怕那些地头蛇?”
宁康帝说着,故意露出些许失望之色。事实上,他当然知道盐政涉及甚广,毕竟盐政可是每年向国库入账两千万两白银的巨兽!
当然,今年因为最重要的江南盐政出了大意外,没有达到这个数。
若非如此,他也不会精挑细选下去督查的钦差,迟迟不能拿定,最后还是觉得,林如海的建议不错。
林如海说他对盐政了解,有他帮助还是次要原因。贾琏新晋武将,身上有股子敢杀敢拼的锐气,才是他最看重的。而且,贾琏出身国公府,很显然和这件事的几方人马,都没什么关连,也确实适合帮他办这件事。
贾琏哪里受得了宁康帝的刺激,面色一狰,大声道:“陛下既如此说,臣自然不会怕那些所谓地头蛇。不过俗话说,阎王易惹,小鬼难缠。
陛下既然限时三个月结清此案,那么臣在办事的时候,难免要快刀斩乱麻,动动粗什么的,到时候惹出乱子来,陛下可得保护微臣啊。”
贾琏的话,令宁康帝面露无语之色。却也想得到,贾琏敢提出疑虑,正是认真思考过的表现,如此他倒是更相信贾琏能把这件差事办好了,因一甩手道:“你不用说,朕也会赐你尚方宝剑。凡涉案州府官员,皆受你辖制调遣。
遇到该杀之人,阻扰你办事的人,你只管杀便是,一切后果,朕给你担着!”
贾琏要的便是最后这一句话,因此呵呵一笑,叩首道:“既如此,微臣定不负陛下重托。”
“哼,那你回去准备一番,随行的协同护卫人等,朕会让吏部、兵部安排,三日后出发。你可还有疑虑?”
“微臣领旨。”
……
“林乡君,多好听的封号。”
从大明宫出来,贾琏正想要快点回林家,将这个好消息告诉黛玉,却见一架八宝华盖的马车,缓缓驶向大明宫。
贾琏认出是太子的銮驾,因此侍立于道旁,待仪仗经过时,弯腰行礼。
不想仪仗却被喊停,随即车帘打开,露出太子的笑面。
“镇远侯何故在此?”
“臣受陛下召见,才刚从南书房出来。”
“原来如此……听闻,父皇有意派遣镇远侯,下江南督查盐政一案?”
贾琏心头一跳。虽然等候宁康帝册封黛玉的旨意了一点时间,但是太子竟然这么快就收到消息。若说太子不关心这件事,他自己都不信。
“回禀太子,确有此事。”
太子闻言,面上笑意更甚,看似随意攀谈的问道:“哦,不知道镇远侯,对于此番盐政一案,是何见解?”
“见解谈不上。臣也是刚受陛下所托,准备启程下江南督查,一切结果,臣只有调查之后,才敢发言。”
“镇远侯说的也是。”
太子笑眯眯的,看起来对贾琏很亲近。
确实也是。自从当初贾琏在太子别院见到太子,因为贾琏无意中救了太后,算是帮了太子一次大忙,所以后面的几次见面,太子有意无意的,都对他进行过一些拉拢。
虽然不甚走心,但是以他储君的身份,也算是给贾琏面子。
只是连太子也没想到,贾琏竟然跃升的这么快。从瓦剌回来,让世人都看清了,宁康帝对贾琏的宠信。
也由此,他不免有些淡淡的后悔,当初没有尽早的拉拢贾琏。
以贾琏如今的身份,此后再想收服他,只怕就难了。
不过他倒是也不担心,因为他知道,相比较他,贾琏更不可能投到三皇子的名下。
一则三皇子一向交好清流,似贾琏这等幸臣,在那边肯定是格格不入的。
二则,他听下人说过,贾琏与三皇子的几次会面,好像都不是特别愉快。
这就令他很高兴了。
他是储君,只要贾琏不倒向三皇子,那么便都算是他的臣子。
他当然不吝啬给贾琏好态度。
“镇远侯年纪轻轻,便已经为朝廷,办过好几件大事了,而且一桩桩一件件,都完成的十分完美,令父皇还有朝中大臣们,都很是称赞。
吾听说之后,也对镇远侯很是钦佩。
正好,吾协助父皇学习朝政也有些日子了,也很关心江南盐政这件事,不知道镇远侯调查出结果之后,可能通传吾一声,让吾也能更好的为君父分忧?”
太子这番笑眯眯的话,令贾琏既惊且诧异。
他好像有点走眼了……
原本当初因为太子亲善端王世子那等废物,且太子府的人,还贪墨了他两千银子,他因此对太子的印象不太好。
没想到,这太子,竟也有这般城府。
首先,太子拉拢他的态度明确,因为太子不动声色中,已经将自称从“本宫”,转换成更亲切的“吾”。
嗯,以他如今在宁康帝身边受信任的程度,太子想要交好他,很好理解。
关键是,太子后面的话。
他说自己关心盐政,让自己得到结果之后,也传给他一份。
什么叫做传给他一份?若是他调查出了结果,结果传回京城,太子自然就知道了。
特意交代一声,只有一个意思。
提前把结果传给他……
为什么要提前把结果传给他?无外乎,这件事他真的关心,或者就是与他有些利害在里面。
提前得到消息,好方便他做相应的安排!
而且,也借此,试探贾琏忠心。贾琏若是答应他,自然就表明,从此之后,贾琏就是他的人了……
仅仅只是几句简单的话,就给贾琏出了老大的难题!并且,人家太子还没有给他什么把柄。
毕竟,身为太子关心朝政,是很合理的事,太子都甚至没有明说,让他提前传个讯息之类的话。
倒也是,能够坐上太子的位置,大多数,应该都是不蠢的。
太子尚且如此,那敢与太子叫板的三皇子,想必也不是善类。
难怪外公会刻意叮嘱他,不要涉及皇子之争。
“太子言重了,微臣奉皇命,为朝廷办事。但有结果,自当
太子用模棱两可的话问他,贾琏便装作没听懂便是了。
太子便盯着贾琏看了几眼,忽然展眉一笑:“这么说,镇远侯,是不屑与吾亲近了?”
话虽轻,关系却重。便是贾琏,此刻也不敢轻忽。
太子是储君,何谓储君?换句话说,不论何时,只要宁康帝驾崩,那么太子便是名正言顺的天下之主,也就是他需要完全效忠的对象。
所以,对太子,即便不投效,也绝对不能得罪。
此时,太子相当于是开门见山的问:你不愿意为孤效忠?
贾琏自然不敢随便应对。因拱手道:“太子殿下明鉴。臣食大魏之禄,便为大魏之臣。
既是大魏之臣,便是陛下之臣,也是太子之臣。
所以,臣时刻不敢忘记君恩,只求一心一意,为陛下办好差事。至于别的事,微臣乃是粗人一个,不敢随意插手置喙,盖因臣知道,臣之一切,都是从陛下处得来,不可做任何一点,让陛下失望的事。
同理,将来殿下龙御九州之时,微臣也会以同样的忠心侍奉,绝对不会有任何二心。
相信,届时的太子殿下,也不会希望,朝中任何臣子,再听候别人的差遣
臣之衷心,望太子明鉴。”
贾琏这话虽然说的委婉,甚至有点绕,但是太子听懂了。
贾琏的意思很明确。
他虽然是储君,但是现在坐在皇位上的,还是宁康帝。
贾琏一切需要以宁康帝的意志为中心,不能做任何一点让宁康帝对他生疑的事情。
甚至怕自己不高兴,还意指宁康帝百年之后,他也会以同样态度效忠他。
呵呵呵,道理他都懂。因为朝中但凡聪明又有能力的人,大多数也都是这个态度,轻易是不会明目张胆的倒向他的。
只是,贾琏是
他不由笑了起来。果然,能这么快得父皇的信任,当真不是个简单的人,以前,是自己小瞧了他。
“镇远侯说的在理,只是不知道,将来若是我那不成器的三弟也这样问镇远侯,镇远侯可还能这般斩钉截铁的回答?”
贾琏也笑了:“臣虽然读书少,却也明白大义。臣只知道,效忠太上皇,效忠陛下,效忠太子,却不知道,作为臣子,还有
“哈哈哈,镇远侯,果然有趣,有趣……”
太子深深的看了贾琏一眼,放下车帘,即命起驾。
贾琏站在原地,看着太子的銮驾远去,才暗暗松了一口气。
伴君如伴虎,古人诚不欺我。
这还是只是太子,并非真正的天子,但凡认真起来,都能给他如此大的压力。他尚且如此,何论他人?
他能坚持不落阵,除了自己心智坚定,还有宁康帝本身就是一个聪明有作为的皇帝。有这个前提,他才能抱着效忠宁康帝的坚定决定。
若是换一个昏聩、无能的君主,连效忠他的人都护不住,就算只是为了自保,臣子们,也会为自己谋后路的吧。
所以,自古以来,才会有那么多朝局混乱的时期。也才会有那么多人,明知危险,却还是想要搏一个从龙之功……
轻呼一口气,贾琏转身出了紫禁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