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的屋子本来就隶属于荣庆堂,所以这边的动静,很快就被婆子们,传到正堂来。
于是,姐妹们当先,王夫人和丫鬟婆子们,随后搀扶着贾母前来。
一进门,只见丫头们都噤若寒蝉,而贾宝玉和黛玉,一个神色怔怔,脸上泪迹未干。
一个梨带雨,双目通红,怀里还抱着一个没什么动静的松鼠。一眼看去,应当是死的。
贾母听到的传话是,“宝二爷气的连玉都摔了”,所以扫一眼之后,什么也顾不得,当先朝着贾宝玉的胸前看去。
果然,只有项圈,而不见玉坠。
贾母惊得奔过去,抓着贾宝玉问道:“玉呢?”
行动和言语间,将那块玉的重要性,表现得淋漓尽致。
紫鹃赶忙上前,将她捡起来,用丝帕包好的玉呈给贾母。
方才贾宝玉一脸愤怒,她也不敢上前触犯,只能先行保管。
贾母先是检查了一番宝玉,看见没什么大碍,心里海松一口气的同时,这才抬头,看着两个各自伤心的孙子和外孙女。
有心想要责备,但是看他二人都这样伤心,又不太忍心。
又想到他们总是这样闹,一点也体察不到她这个老祖宗的良苦用心,不禁也悲声道:“你们两个冤家诶,真是一时半会也不能够让我安心。
几时等我去了,只怕才合了你们的意了。”
王夫人也是进门
特别是看见贾宝玉胸前佩戴的宝玉不见了的时候,更是神色一冷。
当着贾母,倒也不好多表现什么,只是合着贾母,将宝玉重新挂好之后,一把扯过贾宝玉的手臂,将他拉到自己的身边,离黛玉远一点。
黛玉何等心思敏感,虽然王夫人一句话也没说,也没有对她横眉,但是她还是
心里十分难过。舅母都不问青红皂白,就责怪自己……
贾母在其他人的安抚之下,总算情绪平静下来,质问原委。
黛玉屋里服侍的几个丫鬟忙都跪下,其中紫鹃为了大事化小,并没有多言,只说是兄妹两个吵嘴,贾宝玉不小心把黛玉养的松鼠给摔死了,所以才这般。
而贾宝玉虽然明知道紫鹃这么说,有偏袒黛玉的意思。
此时冷静下来的他,也知道今日把黛玉得罪的狠了。特别是阿奴,好像还确实是因为他摔死的,这笔账,只怕林妹妹会算在他的头上……
心里有愧,也就没有辩驳。
贾母便道:“我道是如何,原来只是一点小事,也值得你们大吵大闹的?”
贾母本欲一人先打五十大板,但是瞅了一眼黛玉,看见她形容消瘦,泪水不断,终究心头一软。
偏头对贾宝玉道:“宝玉你也是的,你和你妹妹吵嘴,也犯不着砸那命根子啊,那可是你的命根子!
万一砸坏了,你叫我们可怎么活?
以后,可不许再这样了啊。”
贾母对待贾宝玉一向如此,说不到两句,心就软了。见贾宝玉知错的低下头来,她气全消,竟忍不住将贾宝玉拉在怀里,好生抚摸一番,以示宠溺。
如此,其他胆战心惊的人,这才稍稍安心。
贾母又将紫鹃等说了一通,让她们好生照顾服侍,切莫再出现这样的情况,然后也就起身去了。
贾宝玉还想留下,说点什么,可惜被王夫人强拉着,离开了此间。
懵懂小儿女的矛盾,大多数人都没有太放在心上。
唯独王夫人,心中上了心。
贾宝玉作为她唯一的儿子,而他身上那块玉,更是代表着贾宝玉的生死富贵。
是重中之重。
可是,自从黛玉来了之后,惹得他的宝贝儿子砸了多少次玉了?
由此可见,黛玉不但不是她儿子的良配,而且,还克他。
若是真由了老太太的意,让宝玉娶了她,将来还不知道要闹出多少糟心的事来!
想到这里,她将自己的心腹陪房,周瑞家的唤来,吩咐道:“等会儿你出去,叫几个小子去西市瞧瞧,看看有没有卖石老鼠的,有的话,就买一只回来。”
周瑞家的会意,领命之后就要出去。
王夫人却留住她,先问了问贾母那边的情况,然后方道:“方才的事,你怎么看?”
“不过是两个小孩子闹别扭,自林姑娘来了这两年,因为两个小孩子亲近,吵吵闹闹的也不是一次两次的,也不算什么。
倒是老太太,方才在荣庆堂长吁短叹的。”
周瑞家的笑回道。面目看似随意,实则仔细观察王夫人的面色。
只见王夫人眉头微皱,不置可否的道:“依你看,老太太是不是当真有意,将来把林丫头许配宝玉?”
“这……”
周瑞家的迟疑了一下,回道:“这个我倒是没有看出来,老太太并没有这么说过。
不过林姑娘是老太太的亲外孙女,除了宝二爷之外,老太太最疼的,就属林姑娘了。
况且宝二爷和林姑娘的年纪相若,模样也般配,若是老太太当真有这种心思,也实属寻常。”
周瑞家的话,相当于也是承认了,她也觉得贾母有此心。
王夫人让周瑞家的坐下,仔细思考后,说道:“若是论我的心,老太太既有此想法,我是赞成的。
毕竟林丫头身子病弱,又小小年纪就没了母亲,也怪可怜见的。
把她许给宝玉,我们也好一直照顾她。
只是方才的情况你也看见了,我只怕,她和宝玉两个,脾性实在不合。若是强行合在一处,只怕毁了两个孩子的未来。”
周瑞家的听了点点头,她明白王夫人的意思。
换做她是王夫人,也不会愿意自家儿子,娶一个病恹恹的女人。
别的不说,就黛玉那样的,明显将来不好生养。
抛开这一点,黛玉的脾气也不好。
说话总是不给人留情面,牙尖嘴利的……
“近来,我冷眼观察,倒是相中了一个孩子,觉得和宝玉甚是般配。
只是因为顾忌老太太心里的想法,所以还没敢说去……”
“太太相中的是谁?”
“你觉得,姨太太家里的宝丫头,如何?”
周瑞家的听了,顿时笑了起来。
“太太果然好眼光,先不说薛姨太太和太太的关系,若是两家结了亲,乃是亲上作亲。
就说宝姑娘的模样人品,那也是没话说的。
自从姨太太一家入京以来,府里谁人不夸赞,宝姑娘为人大度,性格端方,不愧是大家闺秀。
若是太太讨了宝姑娘做媳妇,可算是有福气了。”
相比较说起黛玉时候的绯腹,周瑞家的一提到宝钗,那可就是真心实意,口若悬河!
其实这也怪不得她。
身为奴才,服侍主子的同时,自然也会对主子的为人品性做出判断。
薛家自来贾府之后,就几乎将贾府上下有点体面的奴才,打点了一遍。
俗话说吃人的嘴软,拿人的手短,仅此一点,就足够他们为薛家说好话。
况且,就从为人处世来说,她们也确实更敬佩宝钗。
这一点,黛玉给她们的感觉,就差得远了。
更别说,薛姨妈还是王夫人的亲妹妹。很显然,王夫人之前说的不过是场面话,她真正相中的,只有宝钗一个人而已。
因此,周瑞家的,哪里还不知道该怎么说。
听见周瑞家的也这么认为,王夫人总算是露出一点笑容。
“这件事,我只说给你一个人知道,你先不要对旁人讲。
关于宝玉的亲事,最终还是要照顾老太太的意思。她老人家要是不松口,我也不好拂逆她老人家的意思。
正好你在这里,不妨给我出出主意。”
周瑞家的洞悉了王夫人的意思,身为心腹的她,自然知道该怎么思考。
心想贾母也是最疼贾宝玉,她老人家不论再怎么疼爱外孙女,终究是比不过亲孙子。
岂有对宝二爷的终身大事,不郑重的?
所以,老太太即便有心让宝二爷和林姑娘亲上加亲,只怕心里未必没有迟疑!
若不然,老太太为什么一直都不讲明这件事,早点将宝二爷和林姑娘的婚事作定,也免得让王夫人等生出别的心思不是?
可见,老太太肯定也知道,林姑娘性格不太大,身子也不好……
于是,周瑞家的便将这些观点与王夫人说明,王夫人听了心下赞同不已,心内更加坚定。
“太太,其实要办成这件事,完全不用着急。
说不定过几年,这件事,自然就简单了。”
“哦,怎么说?”
周瑞家的一脸睿智,近乎炫耀的说道:“太太你想,林姑娘生性骄纵,身子也不好,为何老太太还想要把她许给宝二爷?
难道她老人家就不心疼宝二爷,不为宝二爷的将来和前程着想?
一则,因为是亲外孙女,老太太思念女儿,爱屋及乌,所以多疼林姑娘一些。
但是最关键的,还是另外一点……”
王夫人沉着眉头,似乎也想到了什么。
“最重要的是,林姑老爷,可是当朝二品,堂堂兰台寺的掌印。
有这一层背景,若是娶了林姑娘,将来宝二爷入朝为官的时候,有林姑老爷提携照应,岂不大有裨益?”
王夫人心下一沉,其实她何尝不知道这一点。若不是如此,她之前也不会那般容忍,眼睁睁的看着贾母,培养一对小儿女的感情。
“虽然如此,宝玉却也未必要沾这个光。
宝玉他舅舅,如今已经是九省统制,论官阶,尚在林丫头她爹之上。
更何况,此番边关立功归来,显耀至极。
将来宝玉自然有他舅舅扶持照应。
况且,传闻,林丫头她爹和林丫头一般,也是身子不好,还不知道能支持多久……
林家可不比我们贾府,整个林族,就全靠林丫头她爹一个人支撑着。
一旦他有什么不测的话,整个家族也就没落了。
所以……”
所以,实则还不如薛家稳妥。
薛家至少那遍及南北的生意,那百万家资是实打实的。
这也就是,她今日敢下定决心的原因。因为据她估算,林如海,可能长久不了!
周瑞家的笑道:“可不正是太太说的这个理?
但是不管怎么说,林姑老爷现在还是天子近臣,只要林姑老爷在一日,老太太就有正当的理由,将林姑娘许给宝二爷。
依我之见。
反正宝二爷现在年纪还小,不如太太先静观几年。
若是几年之后,林姑老爷果然身子不行了,或是告老还乡,到时候,林家就彻底没落了。
那个时候,只怕不用太太提,老太太自己,也会重新认真考虑这门亲事的。”
周瑞家的意思很简单,现在黛玉只是性格和身子不好,等到将来连身份也配不上贾宝玉的时候,就算贾母再偏爱她,但是为了宝贝孙子,也会另外打算。
王夫人听了,默默的点头。
是这么个道理。
退一万步来说,若是几年之后林如海熬了过去,甚至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比如进入内阁之类的。
那么,看在这个份上,倒也不是不能答应这门亲事……
果然,这件事还是不能操之过急。
宝丫头虽然好,但是薛家太没落了,以后在朝堂上,帮不上宝玉什么忙。
若是宝玉将来不能平步青云,那么,他们二房,将会一直被贾琏骑在头上,永远不得翻身!
来自贾琏的强大压力,让王夫人不得不多加考虑,不敢浪费一丝一毫的筹码……
……
贾琏并不知道荣国府的事情,他在兵马司忙碌了一个上午。
京城王公贵族何其之多,但是,京中有实权的位置,却没有几个。
是典型的僧多肉少的局面。
兵马司虽然算不上什么体面的肥差,到底是京城里面独立的衙门。
在没有寻觅到更好的去处的时候,便是贾琏,也不想轻易丢下。
所以,只要皇帝一日没有给他更好的去处,他就一日不想让兵马司脱离他的掌控。
将他接任了送亲使之职的事情告诉诸下属,并且将一些积压的,必须他这个指挥使来署理的事情搬出来料理。
据贾琏估算,若是接下来这一个月,兵部还是没有派人来交接,那就说明,皇帝只是单纯的让他接一趟兼职,回来之后,还让他干老本行。
他自然不能,让朝中其他人抓到他的毛病,借机夺他的位置。
直到晌午前,才回到宁荣街。
想到今早尤氏的交代,贾琏便跨进了宁国府,在婆子们的带领下,找到尤老娘。
“前面一个月所用的棚杠孝布,并请杠人青衣,供使银一千两。
预支五百,还剩五百两,今早两处买卖人派人来催讨。
尤大嫂子说了,正好前儿江南甄家派人送上京来的五百两祭银,交给老太太暂且收了。
尤大嫂子烦托我,让我今儿过去的时候一并带过去,所以才来叨扰老太太。”
尤老娘来宁国府也有一段时间了,当然识得贾琏。
知道贾琏是贾家最有地位的爷,甚至比曾经的姑爷贾珍还要厉害的多,哪里敢怠慢。
一面笑着答应去取银子,一面招呼在里面做女红的女儿们出来,给贾琏倒茶,然后就去取银子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