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武去了阿五阿六的面馆,也吃到了他们做的面。可石武并没有见他们,更没有揭穿他们妻子的身份。他不知道阿大遇到这件事会怎么处理,但他狠不下心,他印象中那两位婶婶招待他和阿大的画面若发生在昨天一般。
丁羽还在马车上跟蝎菱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抬头便看到空中石武飞下来的身影。
蝎菱道:“少主,事情办完了?”
石武点头道:“嗯,不管如何,那就是我的选择。”
蝎菱没有听明白石武说的,但她觉得石武说的就一定是对的,也就跟着点起头来。
丁羽对石武现在的面容实在有些难以接受,他说道:“上仙,您这是不打算变回来了?”
石武摸了摸自己的脸道:“暂时不了,都一样的。”
“您管这叫一样?”丁羽完全不能把石武现在的面容和先前的放在一起比较。丁羽不知道的是,在石武看来,容颜是最不值得夸耀的,因为这是父母给的,并不是自己的。
石武没有回话就进入了车厢内,然后闭上眼睛静静地坐在那里。
蝎菱看得出来石武心情不太好,她不明白为何这么厉害的少主还会有不开心的事情。
丁羽也有眼力劲地查看着手中笑面佛给的那张地图,在比照好方向后他盘算着是走左边那条道近些还是走右边那条道。
石武自车厢内开口道:“你上右边那条主道一直向东行驶,差不多午后就能到一个叫珞拓镇的地方。我们休息一晚后便可去临安城做渡船直达金平。”
丁羽果真在地图上看到了珞拓镇三个字,他笑着道:“我要是也有上仙这么好的记性就好了。”
靠在车厢内的石武喃喃道:“真的好吗?”
与当年晃晃悠悠的运煤车不同,这次丁羽驾的马车在午后申时就到达了珞拓镇。车厢内的蝎菱听到外面热闹的叫卖声,她虽然很想出去看看,但一想到自己的衣饰装扮会引起这里官府的注意,她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入城之后,丁羽驾着马车缓缓地行在珞拓镇的主街上。这里的店铺多以买卖书籍为主,那些没有铺子的商贩就在地上垫了块麻布,将要卖的书本放下后当街叫卖。你还别说,在这里挑书的人还真不少,而且多是书生扮相的公子。
丁羽正在想着要去哪里找家客栈投宿,一个须眉皆白的老翁拦住他道:“小哥,要不要买本《秦赋六篇》?我这里都是新拓印出来的本子,你闻闻,还有书墨香呢。”
丁羽见那老翁捧着厚厚的书籍递过来,他不好意思地举了举身旁长剑道:“老丈,我就是个赶车的看护,你要不问问我家公子吧?”
那老翁也不怕生地轻敲车窗道:“公子,这二月初二便是秦国大考之日。全国各地的考生都会赶赴秦都考学,不知公子可要买些好书啊?”
车厢内的石武心中暗道:“我就信口胡诌了要赴秦都赶考,怎么还真凑巧赶上了?”
石武觉得有缘,也就掀开了车帘,可他那副尊容着实让那老翁吓了一跳。
那老翁很明显是看在要做石武生意的面子上,硬着头皮道:“公子一看就是气度不凡的读书人,若在老朽这里买几本好书过去研读,说不定就能金榜题名啊!”
石武见这老翁很勉强地说出这些恭维的话,笑着道:“不知你这里有哪些书籍?”
那老翁一听这个就来了精神道:“我这里除了秦国基础文集《秦赋六篇》外,还有秦国推行的《君臣铭》、《礼义三经》等。对了,公子若是喜欢,老朽这里野史杂记也有几本。”
那老翁像是展示宝贝一样把手中崭新的书籍一本一本放在车座上让石武挑选。
可石武对秦国的这些书籍无甚兴趣,他突然记起秦国武林有卖一本叫《江湖别记》的刊物,他顺口问道:“老丈,不知你这里可有《江湖别记》卖?”
那老翁皱着眉头,虽然没有发火,但看石武的目光已经不似先前那么友善了。他摆摆手道:“老头子这里只有正经书,你要的那些没有的。”
说罢,那老翁收起放在车座上的书就走了。
石武和丁羽远远听到那老翁嘴里不住地说着“有辱斯文”。
就连被黑布盖着鸟笼的黑灵都在里面发出啁啁的嘲笑声,仿佛认同那老翁观点地取笑着石武。
丁羽见了啧啧称奇道:“公子,这黒隼倒是灵性十足。”
“灵性十足?它要是再敢这么灵性十足,我等等就去春秋客栈把它炖汤喝。”石武对那黑灵道。
那黑灵一听立刻噤若寒蝉地不敢出一声了。
石武不服气地问丁羽道:“我怎么就有辱斯文了?世上书籍千万,不一定都要是那种为了考学才存在的吧。”
蝎菱不太懂这些,但她帮着石武道:“少主说的是,那老人家太过古板了。”
丁羽对于读书人的事情也不太了解,他只是笑着道:“上仙您别激动啊。”
石武摇了摇头不想再去讨论这个。他坐去了前面车座上指示丁羽过去当年他和阿大住过的那家春秋客栈。
可等他们三人来到原本的春秋客栈前,这里早就换了一块“珞拓书屋”的招牌。
石武现在看到书屋就头疼,他耐着性子走进去道:“老板,这里以前不是一家客栈吗?”
那书店老板看着石武道:“早就不是了。以前那家客栈的老板在五年前就把店盘给了我,然后跑去秦都享清福去了。”
石武看着这里的一切,有些遗憾道:“打扰了。”
那书店老板见石武不像个有钱人,而且那春秋客栈以前也是镇上算便宜的,他于是就对石武介绍道:“公子,镇上还有几家不错的客栈。你若要住的话,就往前走到底再左拐,那里有家迎客居,价钱也不贵的。”
“多谢。”石武谢过之后就按着书店老板指的路线过去了迎客居。
现在的石武其实没有银子的困扰,在开了三间上房之后他就又取了两张百两银票给丁羽,让他在天色暗些后带蝎菱去外面吃顿好的再去街上逛逛。石武自己虽然
没什么兴致,但他知道蝎菱对这里还是充满着新奇。
既然是石武说的,丁羽自然答应了下来,而蝎菱也很大方地同意了。
石武安排好后就提着装有黑灵的精铁鸟笼回去了自己的房间。不知道为什么,他来到这珞拓镇就有一种心神不宁的感觉。他将精铁鸟笼放在桌子上后就闭目打坐起来。可无论他怎么集中精神,还是会有一股胸闷的感觉。
石武睁开眼拿起纳海囊,将里面各式各样的东西翻看一遍后他取出了那面惑影镜。石武轻抚镜面道:“镜中的你也曾陪镜中的我来过这镇上吧。”
当日许露的木纹衍树只显示了一段残破的记忆碎片,是故石武并不知晓这惑影镜中具体发生了什么。他抱着惑影镜道:“明日我便要坐船去看阿大爷爷和阿九奶奶了,对了,还有阿绫那个小丫头。若是你在该多好啊,他们一定会很喜欢你的。”
听着石武的自言自语,精铁鸟笼中的黑灵虽不敢再发出嘲笑声,但心中对金为和石武最后一战的胜负更加偏向金为。它认为它的主人才不会败给这种多愁善感的毛头小子。可它并不了解石武,石武的多愁善感只对在乎的人,他的敌人只会迎来他的残酷杀戮。
第二日一早,石武自房间内走出,昨日出去玩到很晚才回来的丁羽和蝎菱起来时还打着哈欠。
在他们吃早饭的时候石武就说要不今天他来驾车,丁羽赶忙打起精神道:“上仙,您要是把赶车的活都揽了去,那我真不知道该做什么了。”
石武笑了笑道:“我可不想再被你带到田里去了。”
蝎菱一听好奇道:“少主,什么带到田里去啊?”
丁羽脸红地岔开话题道:“没什么没什么,快吃吧。等等我们过去临安城后就可以坐渡船于一日后直达金平城。到时候我们就可以去拜祭阿大前辈了。”
听丁羽提起阿大,石武心中也是期待不已。
丁羽最先吃完后抢着去把马车牵到客栈门口,而后他恭敬地迎着石武和蝎菱上了车。
这一路丁羽的马车驾的很稳,不过他却是极为兴奋地暗道:“很快就能看到阿大前辈喜欢的人了,还有上仙的妹妹会是怎样的仙子呢。”
丁羽一路想着一路挥动着马鞭,于午后未时到达了临安城。看着临安城内络绎不绝的人流还有各种小商小贩卖的东西,丁羽还想问石武要不要买些东西带过去。
石武看着天色道:“你快赶过去东北边的渡口,我记得上次是在未时过半就开船了。”
丁羽一听连忙驾马疾驰,等他们赶到临安城渡口的时候上面的客人已经上去了大半,岸上站着的人都在对着渡船上的人挥手。
石武让丁羽去把这马车找个人卖了,银子多少无所谓。而他提着用黑布盖好的精铁鸟笼和蝎菱一起过去买去金平城的船票。
那卖票的青年看石武二人火急火燎地过来,对他们道:“客官,我们这渡船就要开了。你们这是要去哪一站啊?”
石武拿出一张百两银票道:“我要三张去金平城的船票,最好是三层以上船舱的。”
石武想着既然有银子,那就让丁羽和蝎菱休息地舒服些。
可那卖票的青年却是歉意道:“客官,不好意思啊。上面船舱的票早就卖完了,您这个时辰来,我们这里第一层的船票也就剩五张了。您要不等等下一班?”
这时丁羽也将马车卖了赶过来,这次实在太急,他最后就卖了十二两银子。
见石武他们还没有买好票,丁羽问道:“怎么了?”
石武道:“没上面船舱的票了。”
丁羽还当是什么事呢,他说道:“第一层就第一层呗。一想到马上就能去拜祭阿大前辈,我一刻都不想等了。”
“好吧,那就来三张第一层的船票。”石武道。
那卖票的青年递过去三张船票道:“去金平城的话三个人十两五钱银子,明日辰时可以到达,管住宿。”
丁羽将先前卖马车的银子递给了那卖票的青年,石武三人拿好船票后纷纷上了船。
那卖票的青年见人都上去的差不多了,在未时过半的时候收起了踏板。
蝎菱自幼在魏国长大,那里多是瘴气沼泽,根本不会有这等渡船,所以她觉得船上的一切都很新奇。不过她也发现船上的一些人会有意无意地看着她,最后她只得靠近着石武。
丁羽虽然坐过漕帮的大渡船,但他这是第一次坐秦国官家的渡船。他见这渡船有五层,长起码在三十丈以上,宽也有十二丈左右,顿时觉得这比漕帮大渡船气派多了。
丁羽道:“上仙,您坐过这上面第五层吗?”
石武回道:“以前被两个修士请过,但我和阿大爷爷都没上去。我当时觉得我以后一定可以凭自己的本事坐第五层。”
丁羽钦佩道:“上仙果然傲气!我以后也要像上仙一样!”
石武偷笑道:“你等等就不会说这种话了。”
丁羽还不解石武这话的意思,可等他们拿着船票来到对应的铺位上,丁羽顿时就傻了眼。他看着那仅容一人躺着的硬木板,还有床上又薄又旧的被子道:“这都是啥啊?”
石武没有回他,只是把自己铺上的被子递给了蝎菱。他知道现在晚间的温度很低,女孩子晚上还是多盖些好。
蝎菱谢过之后就把两床被子放在了一起。
丁羽问石武道:“上仙,你们以前都是这么过来的?阿大前辈那时候不已经是双重气劲的先天武者了吗?”
石武回道:“阿大爷爷怕这里有江湖人士,为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我们那时其实一路都很低调。”
丁羽只得接受事实道:“好吧。”
不多时,在渡船上负责饭食的船员过来登记道:“晚上要点饭菜的来我这儿登记了,不管老幼一人一两银子。”
石武对丁羽道:“你们订吧,明日辰时才能到金平城呢,这一顿免不了的。”
丁羽听从安排地点了两份饭菜,可等晚上他和蝎菱吃到的时候,丁羽只觉得这渡船上的银子也太好赚了
。一盘炒白菜,一盘就几块小肉片的青椒炒肉就要他们一两银子一人。
石武对于丁羽的抱怨并没有觉得什么,换做是当年的他他也会这么抱怨的。
石武盯着自己床铺上的黑布笼子道:“金为,你再等等,我马上就要来了!”
丁羽和蝎菱在吃过晚饭后就随着渡船的摆动进入了梦香。即便亥时渡船在松府城渡口停靠了差不多一个时辰,卸货装货的声音依旧没有将他们吵醒。
靠在床铺上的石武并没有睡着,他听着新上来的客人找着铺位的声音,又听到那些睡熟的客人打着呼噜。他甚至有些期待,会不会有一个老者从上铺递过来被子,让他冷地时候多盖些。
翌日清晨,在那船员又过来登记谁要吃早饭时,丁羽和蝎菱说什么都不在这渡船上吃了。他们让石武在下船之后带他们去金平城吃好吃的。
石武听后也就答应了下来。
他们三人没带什么行李,起身之后丁羽勤快地提起精铁鸟笼早早地去甲板上等着了。随着大渡船不断地靠近,他们隐约看到了对岸亮着的灯火。他们知道,金平城就要到了。
渡船上的伙食虽然很贵,但渡船到岸的时间却是极为精准。渡船在辰时于金平城渡口轻轻一顿,船上的人都跟着晃了一晃。渡口上的船员将船上抛下来的缆绳紧紧捆在一个大石墩上。船上十几名船员抬着一个几百斤重的铁锚嘿呦嘿呦地来到了船边,他们再齐齐用劲将铁锚沉入江中。
船上负责秩序的船员大声道:“金平城到了!金平城到了!要下船的都排好队拿好票!”
石武三人拿好各自的船票排在了队伍靠前的位置,在验完票后他们就随着人流一起进了金平城。
丁羽心情激动道:“上仙,我们快去拜祭阿大前辈吧。”可他刚说完,他的肚子就不争气地咕咕直叫。
蝎菱还想笑话丁羽一下,没想到她的肚子也跟着叫了起来,她的脸红的像是苹果一样。
石武笑着道:“都到了这里就不用急了,我先带你们去吃好吃的。”
说着,石武就在前面寻着当年的那家炸肉铺子去了。
石武没有注意到的是,他们三人下船之后就有渡船上的人去通知了金平城的官府,说有一名北魏女子和两个男子来到了金平城。
好在这金平城内变化不大,石武很容易就找到了那家叫十里肉香的铺子。
老板还是那个胖胖的中年大叔,他正将腌制好的一箩筐新鲜肉食搬到店铺外面的桌上。
石武帮那老板抬了一把,而后说道:“老板,来三份合餐。”
老板一听石武这话就知道是熟客,他笑着道:“好咧。”
待老板将三袋炸得喷香的牛肉、羊肉、猪五花、酥肉全部包好了递过来,石武下意识地给了六钱银子。
那老板咧嘴笑道:“客官,你是不是记错价钱了。我这合餐打卖的那天起就是五钱银子一袋的。”
石武呵呵笑道:“嗯嗯,那是我记错了。”
说着,石武又直接给了一两银子,而后拿着炸肉和丁羽他们走了。
待石武三人走后,那老板突然记起当初让他做这合餐的少年,他就只收了他两钱银子一份。那老板还想追出去问石武是不是那少年,可石武三人已经消失在人群中了。
丁羽吃着一块外脆里嫩的牛肉说道:“这老板炸肉的手艺真不错,这牛肉里的肉汁好美味啊!”
蝎菱则是先吃了一块酥肉,她一口咬下,外面炸至酥脆的面粉和里面鲜香可口的肉块让她一块接着一块根本停不下来。
石武也吃着道:“大早上的本不该吃这么油腻,不过这家店的肉实在太好吃了,我不得不推荐。”
丁羽二人齐齐夸赞石武推荐的这合餐当真好吃。
蝎菱边吃边问道:“少主,那我们现在去哪里?”
石武道:“我欠阿绫一碗酒酿圆子,等等我们先在那里喝一碗,我再带一碗给阿绫。”
“好!”丁羽和蝎菱回道。
石武问了一圈后才找到了金平城内号称是最好吃的小食店,他叫了三碗酒酿圆子,还让老板帮忙打包了一碗。
在丁羽他们还在畅快吃着的时候,外面冰糖葫芦的叫卖声吸引了石武的注意。他放下勺子走出去道:“你这冰糖葫芦怎么卖?”
那扛着冰糖葫芦的小贩回道:“一串三文钱,两串五文钱。”
石武问里面的丁羽二人道:“你们要吃吗?”
丁羽和蝎菱连忙摇头,他们一路过来早就吃饱了,而且他们都觉得冰糖葫芦是小孩子吃的,他们也就拒绝了。
石武递给那小贩五文钱道:“帮我包两串,要大个的。”
那小贩边包着冰糖葫芦边自夸道:“公子放心,我这冰糖葫芦都用的大山楂,肉食饱满,微酸回甘。上面的冰糖还是大早上刚裹的,保证又脆又甜。”
石武笑着接过,回去了小食店内。他见丁羽二人也吃得差不多了,就问道:“都吃好吃饱了吧?”
丁羽和蝎菱点头嗯了一声。
石武付完钱后就道:“那走吧,我们去阿九奶奶那里。”
石武在前面向着滨河走去,作为金平城的护城河,沿河矗立的光慈塔外香客们都已经在等候敬香了,而读书人聚集的北宁阁内则传出了朗朗书声,那文演楼的戏曲也开始唱了起来……
石武对于这里的一切虽然不算熟悉,但有一种自然而然的亲切感。他一手拿着冰糖葫芦,一手端着那碗酒酿圆子兴冲冲地来到了滨河的船岸边。可下一瞬,石武整个人都怔住了:“怎么会这样!”
只见原本完整的滨河像是被大能之士从中间取走了一块,两边断开的河面与河底依旧有水流动,却再也流不进被拿走的那一块。这里不要说是花船了,就连江鸥水鸭都不见一只。
就在这时,一队队秦国官兵突然从滨河两岸冒出,他们手持长枪将石武三人团团围住。
一个身穿城主服饰的中年男子自兵士中走出道:“大胆奸细,竟敢深入我秦国腹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