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家出事了。
唐娇知道时已经是几日后。
在她的担忧中眼睛逐渐恢复,可她还不敢过度用眼,这日到织造坊画了一会儿册子正躺在院子的藤椅上休息眼睛,突然听到外面传来褚白露和人争吵的声音。
唐娇走出去就看到褚白露和魏书临在假山下争辩着什么。
主要是褚白露在说着,魏书临微拧着眉神色冷淡。
“他就是混蛋,为了一己之私毁了别人!”
“你也是助纣为虐,你们不会得到好报!”
先看到她的是魏书临,他给褚白露使了一个眼色,随后对着她的方向道了一声“小姐”。
褚白露看过来,只是表情还没来得及收敛。
她表情很凶,眼神很凌厉。
唐娇怔了怔,“你们二人因何事争吵?”
褚白露紧紧抿唇,没说话,魏书临道:“无事,吵到小姐歇息了?”
唐娇摇头,视线在二人身上转了转,“有矛盾好好说,这般争吵伤了和气。”
“是。”
褚白露从鼻腔里面发出不屑的哼声,给魏书临留下一句“小人”转身就走了。
魏书临依旧保持着风度,“让小姐看笑话了,”
随后魏书临也离开。
没大会儿胖丫过来,神色比较慌张。
唐娇正活动着眼睛,瞧她这模样放下了手,“何事如此慌张?”
“小姐,袁,袁家出事了。”
唐娇心里一个咯噔,身子不由坐直了。
“何事?”
胖丫脸色也没好到哪里去,“府城张家那丑小姐也不知从何处见到了袁二公子,非要和袁家结亲,袁家不同意他们就扣押了袁大公子。”
“无法无天,私自扣押人,府城那边就没人管吗?”
胖丫着急道:“那府尹大人就姓张,扣押袁大公子的就是他亲弟弟啊!”
唐娇双眼发昏,觉得外头的眼光都格外刺眼,“这都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上一次袁琮过来她就察觉到了不对。
“好似有几日了。”
唐娇坐不住,带着胖丫去了袁家,却被袁家管家拦在了府门外头。
说是袁家的几个主子都四处奔走,无人在家。
唐娇想了想转头去了宋家。
她找了宋莲,是想通过宋照和府尹大人这层师生关系通融一番。
倒是见到了宋莲,可是宋莲神色也是担忧。
“娇娇姐我不瞒你,袁家也来过人,可是这事我哥也帮不了忙。”
这般严重吗?
堂堂府尹大人仗势欺人就不怕朝廷那边参奏一本?
宋莲看着唐娇的脸色,扯着她的袖子往旁边走了一步,压低声音说:“娇娇姐,我听我哥说,这次好像是袁家得罪了京城那边的人,张家逼婚只不过是借口。”
京城?
碧城县距离京城千里远,而袁家世代都生活在碧城县,又如何得罪京城那边的人?
唐娇百思不得其解,不过对上宋莲的眼神,唐娇又问:“宋小姐还知道什么?”
宋莲眼神闪了闪,但被唐娇盯着,她还是小声说:“具体京城何人找袁家麻烦我也不知,不过,我哥哥猜测可能跟顾有为有关。”
猛地听到这个名字唐娇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不过被宋莲这一提醒她也明白了。
起初她要成婚不就是为了躲避顾有为?
如今顾有为为了不让她和袁琮的婚事成真,用这样的手段不稀罕。
唐娇脸色有些苍白。
难道,重生一次,依旧是无法躲避开上一世的命运?
离开宋家唐娇还是恍惚的。
快走到唐府时脚下不稳差点摔倒,胖丫手疾扶住她。
唐娇只觉得眼前景色晃了晃,她用力闭了一下双眼。
眼睛有些不舒服。
褚白露就是这时出现在她面前的。
“眼睛不好乱跑什么?”
褚白露拎起来唐娇的胳膊把她带到了旁边的茶摊上坐下。
唐娇缓过来那个劲,视线落在褚白露脸上,突然问:“你是不是已经知道了袁家之事?”
褚白露啧了一声,神色不自然的点头。
“所以,害袁家这般的人,是顾有为?”
褚白露眼底闪过几分诧异,随后恢复自然,“你听谁说的?”
“我方才从宋家出来。”唐娇平静道。
“袁家之事确实和顾有为有关。”
可也完全不怪顾有为。
顾有为远在边关如何知晓碧城县这边的事?
是陈培尧把唐娇和袁家结亲之事故意传给了顾有为。
而顾有为又通过司马家对府城施加了压力,然后才有了袁家遭难这回事。
始作俑者就是陈培尧,一石二鸟的计谋。
明明这是一桩再好不过的婚事。
可现在被陈培尧的私心毁了。
今日他同魏书临争吵就是为了此事。
“有什么能帮助袁家的法子吗?”唐娇问。
褚白露嘴唇动了动,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唐娇的话。
“你想帮袁家怕是没多大可能,现在只有让袁家主动放弃和你的婚事。”
说着褚白露视线不离唐娇,“可如今袁家那边没来找你,怕是这袁二公子还是一个倔强的,对你也是真心实意。”
唐娇微垂下了双眼。
便是因为喜欢她就要遭受这般事情?
这让她有浓浓的负罪感。
次日一大早,唐娇刚起床,胖丫就过来说袁家来人了。
来的不是袁琮,是袁夫人。
短短几日没见,她原本丰腴的身子瘦了一圈,那双慈爱的双眼布满红血丝,眼圈红肿。
明显过来时袁夫人是哭过的。
她进来见到唐娇第一句话就是“对不起”。
如此这般唐娇也知晓了他们袁家的选择。
没有任何怨怼袁家的意思。
毕竟袁家也是因为他才遭了这样的诘难。
“袁夫人不必这般,是我连累你们袁家。”
听她这般袁夫人又要抹眼泪。
“其实今日前来,厚颜还有一事相求。”
袁夫人神色愧疚,继续道:“是琮儿,知道了我们的决定,琮儿已经一日不吃不喝,如今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任何人不见,我,我想请你去劝劝他。”
原本对于这桩婚事无缘而无法平静的心因为这番话闷痛。
她曾经觉得和袁琮是最合适不过的。
也不是没幻想过和他日后的生活。
可如今,只剩下了满地疮痍。
她还是跟着袁夫人去了袁府。
被袁夫人送到了袁琮院子里。
敲响袁琮的房门,没听到里面任何动静,唐娇才开口喊了一声袁琮的名字。
片刻之后屋子里传来脚步声,房门被打开。
袁琮走出来,眼底一片青色,视线落在她脸上,眼圈泛红。
“我能否进去?”
袁琮让开了位置。
袁夫人他们没跟进来,屋子里就他们两人。
坐下之后两人相对无言。
“对不起。”唐娇先开口。
袁琮眼皮颤了一下,错开了视线,“这怎能怪你?”
“我只恨不能为自己而活。”
他在困惑。
不想放弃和唐娇的婚约,却又不能不管家人死活。
“你我皆是俗人,哪能做到随心所欲?不管如何,家人是你不能放弃的,至于我们……只是短暂的不甘,时间会抚平一切。”
袁琮再抬眼,眼圈更红了。
他想追随本心,亦被世俗牵绊,不想此缘灭,却又不得善终。
缘生缘灭,如梦幻泡影。
唐娇何时走的袁琮不知道,等他回过神来袁夫人守在身边抹眼泪。
满腔困惑压得他喘不过气。
“娘,儿子想去修行。”
袁夫人不敢相信地瞪大双眼,“你胡说什么?”
“带发修行,等我想明白了自然会回来。”
袁夫人还想劝两句,就听袁琮无力道:“这件事,我想自己做主。”
袁夫人眼泪再也没忍住掉下来。
后来袁家没事了,张家也没为难袁琮,他就去了金佛寺修行。
这些事是褚白露告诉唐娇的。
唐娇听完一时沉默。
褚白露看着唐娇的脸色,很想开口把陈培尧给供出来。
她甚至都有些后悔把陈培尧带给太子。
以陈培尧这般心计之人,若是日后羽翼丰满,太子绝非是他的对手。
气氛有些压抑,褚白露转移开话题,问:“眼睛如何了?”
唐娇下意识碰了碰眼睛,“好得差不多了。”
“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唐娇抿唇。
她还不知道。
“若是你没什么好主意,我的建议是去江南,就算顾有为年前回来,若你没在碧城县,也没人能跟他订下亲事。”
其实这也是陈培尧给唐娇安排的。
唐娇也不是没这样想过。
重生之后她也想过带着明氏去江南探亲。
尤其是经过了这些糟心事,她更想去江南散散心。
“也好,不过……”
“这边生意有魏书临不必担心。”
对于魏书临唐娇还是放心的。
一方面是魏书临做事稳重,二是魏书临是陈培尧的人,值得信赖。
“而且,你哥哥也是这样为你打算的。”
唐娇错愕看向褚白露。
“你哥在江南那边已经替你打点好了,你若是一直想留那里也不是问题,你这个哥哥,可真是计谋甚远。”
不知为何,褚白露这语气在唐娇听来有几分阴阳怪气。
“倒是让哥哥为我操心了。”唐娇说。
她到还一副感谢陈培尧的模样。
褚白露看得更来气。
就陈培尧那个东西,哪一点值得唐娇这样对待啊。
“操心的那人是你吧,你没必要把你这个哥哥想得那么好,唐娇,你就没想过脱离你哥哥生活?”
唐娇视线落在褚白露身上,有些诧异这种话竟然是从她口中说出来的。
“你不是我哥哥的人吗?”
“谁是他的人,我同他只不过是合作,他没你想的那么好,你就保持现在这种态度,反正就别搭理他,靠近这个人会给你带来不幸。”
褚白露语重心长。
唐娇表情还处于怔愣了的状态,褚白露不耐烦地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你听到了吗?别信那个人。”
唐娇收回了视线,“我自有定夺。”
褚白露有些烦躁,“你自己看着办吧,何时去江南知会我一声,我同你一起去。”
她有事要去江南安排。
褚白露走出了屋子,唐娇从方才一直握着的手逐渐松开。
去江南?
这确实是目前最好的选择。
短时间内她眼睛也恢复不到以前那种状态,不如趁着这时间去江南看看外祖外祖母他们。
唐娇回去跟明氏一商量,明氏也同意了。
之后一段时间唐娇规划着织造坊和工坊的事,两处全权交给了魏书临负责。
唐九德在知道唐娇竟然把唐家交给一个外人,又闹了一番,不过以他如今在唐娇的地位也没闹出来什么结果。
防止离开之后唐九德作妖,唐娇直接带上了唐九德。
有陈培尧的人保护,唐娇另外又雇佣了镖局的人护送。
他们离开碧城县这天下着小雨。
已经到了十月份,北风夹着小雨吹在身上刺骨地冷。
宋夫人和宋莲来相送,唐娇很是感谢,也不能让人家在冷风中一直站着,简单说了道别的话就坐上了马车。
在他们车队行驶前,一匹快马停在了他们面前,来人是袁府的小厮。
这人自称是袁夫人身边的人,可唐娇明明在袁琮身边见过这人。
他递给唐娇一个荷包,说是里面有袁夫人给她求的平安符。
唐娇迟疑一瞬还是收了下来。
“替我谢谢你家主子。”
等马车驶动,唐娇打开了荷包。
里面确实是一个平安符。
这平安符又同普通的不一样,上面有描金的梵文。
想来是袁琮亲手写的。
让胖丫把东西收起来,闭上眼睛休息。
车队慢慢悠悠地行驶着,一半陆路一般水路,用了将近半月时间到达了江南地界。
可以明显感觉到了这边同碧城县的不同。
唐娇虽然儿时在这里生活了几年,可连上上一世已经二十多年没来过,对这里满是陌生。
上了码头之后就看到了明家的人。
提前收到消息的明渠成一大早就在此处等着。
明氏两眼泪汪汪,这次没顾及什么唐九德,快一步迎上了明渠成。
兄妹两人泪眼相见,明渠成询问着路途事宜,明氏一一应答,唐九德也得老老实实站在旁边带着笑脸。
明渠成把身旁的高挑英俊青年介绍。
这是他的长子,明阳。
是唐娇小时玩的最好的表哥,即使多年未见,两人对上视线就认出了对方。
唐娇心情雀跃,上前道了一声表哥。
这一声像是穿透了时间,让明阳回到儿时。
面前这个还是那个古灵精怪惹了事就往他身上推的坏丫头。
“毛丫头!”
“臭表哥!”
两人对视一笑,此时什么都不用多说,那是身体里相同血液的羁绊。
离开码头改乘坐马车,随后又走了将近半日才到府城。
进了城之后一切景象唐娇就觉得熟悉了。
一直到了明家大门,看到了她记忆中外祖和外祖母。
情绪没控制住,唐娇掉了眼泪。
是激动的。
离开江南多年,长大的长大,成婚的成婚,别说唐娇了,就连明氏都认不全这群人。
挨个介绍了之后又是一番寒暄。
一个个脸庞和唐娇记忆中的人重合,开口已经是熟稔。
唐娇想这次来江南的决定是对的。
大家往府里面走。
和乐融融的吃了午饭,期间唐娇和唐不凡收到了一堆来自长辈的见面礼。
饭后唐娇和明氏被老夫人拉着去偏厅说话。
都是明家女眷,没了外人,老夫人含着眼泪问这个女儿过得如何?
明氏哪里受得住,眼泪一个劲的往下掉,扑到老夫人怀里,哽咽着诉说这些年在唐九德那里受的委屈,气得老夫人拍桌子,若不是旁边舅母拦着,怕是老夫人都要去找唐九德仔细教训一番。
老夫人还是唐娇记忆中雷厉风行的模样,眼里揉不得半点沙子。
“当年我就说那唐九德不是什么好东西,偏偏你就跟被灌了迷魂药似的非要嫁给他,你看他是那安分的人吗?”
“我这仔细教养的闺女竟这般被他对待!真是伤了我这老母亲的心!”
老夫人抚摸着明氏的脸,一阵阵心疼。
“唐九德虽然混蛋,可女儿也不后悔嫁给他,毕竟生了娇娇和不凡呢,娘可不知道,娇娇现在可厉害了,娇娇,快跟你外祖母说说。”
在老夫人面前明氏俨然成了一个孩子,极尽炫耀着唐娇。
“我们都知道,你大哥上次北上回来就说了。”
说着老夫人轻哼一声,“谁能想到当年最顽劣的那只小猴子竟然出落的如此景人,如此有能耐啊。”
“你舅舅回来倒是一个劲儿的夸赞你的技艺·,待会儿我可要好好检查,瞧瞧是不是真的如你舅舅所说。”
唐娇笑着,“娇娇迫不及待外祖母指点。”
他们有很多话说,一直到晚上要休息了唐娇和明氏才离开老夫人的院子。
一直到了第二日唐娇才被老夫人带着去检验缂丝功底。
表哥和两个表妹也一同跟着,一晌午唐娇做了巴掌宽,是一个极为小巧精致的喜鹊。
唐娇看着表哥和表妹眼底的惊艳就知道应当是可以的。
就连老夫人都点头夸赞。
“你小时候我就觉得你是这些子孙中最为有天赋的,可那时的你顽劣没有耐性,做不了这些,如今到是能沉得下来了。”
要说缂丝都谁都能做,可又不是谁都有灵性的。
就比如唐娇做的这个喜鹊,栩栩如生,她的弟子中,能做到这般地步的怕也只有她那个小徒弟了。
“外祖母,娇娇可有辱没了您的名声啊?”
瞧着她这双灵动的大眼睛,老夫人喜爱又宠溺的揉了揉她的脑袋。
“没有,以后出去大可提我的名讳。”
她一说两个表妹玩闹着打趣老夫人偏心。
“混不吝的,你二人若有娇娇这手艺,这个工坊让给你们也不是不可。”
玩闹归玩闹,老夫人还是用唐娇做这个喜鹊给织造坊里的人教导了一番。
唐娇坐在角落里的织机前,放眼望去这是织造坊里唯一一架空着的织机,是方才老夫人让她坐在这里的。
可这位置旁边框子里放着的东西很齐全,织机看着也是使用了有年头的样子,这个位置之前应当是有人的。
不过一整日唐娇都在被老夫人带着参观这些年她收藏的东西,唐娇忙着学习这些新颖的技巧和花样儿,倒也没旁的心思了。
一连几日,唐娇起床之后就和老夫人去织造坊,回来已经是傍晚,眼看着人都消瘦了。
老夫人瞧着心疼,就让明阳带着她和两个表妹去游玩。
江南风景美,就说如今已经到了冬日,园林景色也随处可见。
唐娇和他们坐上了马车去了城外泡热汤。
一身爽利,唐不凡吵着都不想回去,他们就住在了庄子上。
庄子风景太美,傍晚吃了晚饭唐娇就和明阳他们出去逛逛。
这一逛唐娇才发现庄子外头有一个叫“如意观”的小道观。
道观破烂,外头看着也无甚可观赏的。
明阳没打算停留,唐娇却驻足。
只因她瞧着这道观大门外挂着的祈福灯笼上写着“余”,风一刮,瞧着另一面是一个“陈”字。
只单是一个字唐娇就想到了陈培尧,她刚想离去,明阳就问:“娇娇想进去瞧瞧?”
唐娇本来没想进去,可明阳又说:“听闻这个道观的观主精通易经,补得一手好卦,不过她从不随便给人卜卦就是了。”
唐娇抿唇还在犹豫,两个表妹来了兴趣,扯着她的胳膊就往里走。
道观的门是开着的,他们一进去就瞧见了正在院中灵台打坐的女道士。
他们见礼,那方也应了一声起身走近回礼。
天色有些暗,可如今这女道士走过来,唐娇愣了。
无外乎其他。
因这女道士眉眼太过熟悉。
即使这人上了年纪,眉眼也要有下垂趋势,可依旧和陈培尧太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