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云时和道过别后,便要孤身前去苍阳郡上任。
听闻这边民风彪悍,纪辞特意借给他三百纪家军。
纪辞一行人,浩浩荡荡,气势磅礴,像一条巨龙一般,向夜梧郡飞速逼近。
这阵仗,可谓是地动山摇。
不过,让纪辞万万没有想到的是,破旧的城门紧闭,不客气地将他们拒在城门之外。
纪家军对着城头,喊了好几次话,也没人应答。
韦战只得调转马头,来到马车旁请示纪辞,“郡主,城门关着,我们要进去,只能硬闯。一旦采取强硬手段,日后怕是难以收服民心。”
陶融是夜梧郡的郡守,要想治理好夜梧郡,民心很重要。
不过,上任头一日,进不去城,更会让人笑掉大牙。
“陶融,这城墙大概三四丈高,好像也没人巡逻。以你的轻功,能翻过城墙吗?”
没有攻城锤,硬闯进去,实在不容易。
不过,若是翻进城墙,再打开城门,大家堂堂正正进去,倒是简单得多。
“特殊情况,特殊处理。眼下,入城要紧。”
这厢,纪辞还在与陶融、韦战商量,如何入城。城门那边,却传来一阵惊呼声。
“王爷,城门碎了!”
萧问渠的惊呼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城门确实碎了,碎得四分五裂,木屑灰扬面而来,一股霉腐味弥散开来。
纪辞当即跳下马车,疾步跑去查看情况,“怎么回事?”
门——脸面。
这是古往今来,所有人根深蒂固的思想。
他们第一天过来,就把夜梧郡的门给劈了,这不是打人脸面。
于遇指着萧问渠,还特意退开几步,以证明自己的清白,“萧问渠手痒,在门上乱劈,门就碎成这样了。”
“于遇,讲话要凭良心,明明就是你说,这城门看着破旧,让我用刀劈开,怎么就变成我手痒了。”
于遇心思多,萧问渠实在,纪辞是知道的,“于遇,我再给你一次机会,萧问渠说得是真是假?”
于遇见纪辞神色严肃,也不敢再含糊,只得心虚地实话实说,“郡主,我就随口一说,哪知道,这城门年久失修,居然被虫蛀成这样了……”
陶融与萧问渠交换了眼色,萧问渠登时嬉皮笑脸的,“郡主,你也别生气了。现在城门碎了,我们正好直接进去。”
“好,此事就此揭过。”于遇的笑脸还没绽开,纪辞又补了一句,“不过,你记得拿银子出来,重新修缮城门。”
“啊?”
韦战看完戏,笑得嘴都僵了,“于遇,你还真能惹是生非,若是将纪家军交给你,纪家军得被你霍霍地一个不剩。看来,我近期都不能回京,这纪家军更不能交给你。”
萧问渠又不客气地补刀,“于遇,让你捉弄我,真是活该!”
“萧问渠,你和谁一边的!”
“真是幼稚!”韦战翻了个白眼,走向纪辞,“郡主,我们进城吧。”
“嗯。”
城内的街道,脏、乱、差。
随地都是饿得干瘪的老鼠尸体,还有人的大小便,味道交杂混合,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恶臭。
这行人,见惯了京城的繁华洁净,乍得见到这般场景,脸色铁青又苍白。
这倒罢了,走过好些街道,都没有见到一个人。
若不是见到街上的粪便,还以为这是一座死城。
渐渐的,队伍中便多了一道道抱怨的声音。
“这夜梧郡的官吏,干什么吃的。朝廷钦派的郡守、郡丞上任,没一个迎接的也算了,居然连个活人都见不到。”
“就是,就算是陶大人、兰大人是贬过来的,可郡主也在这里。这种行为,简直是不将我们放在眼里。”
“……”
大家抱怨的话,越来越夸张。
最后,总结为一句话:
穷山恶水出刁民。
陶融、兰扬也算有备而来,却没想到,这里远比他们打听的还要恶劣,根本不像人生活的地方。
如此直观的视觉冲击,让陶融再次产生动摇。
犹豫了许久,陶融骑着马来到马车车窗,嘶哑着嗓子开口,“小小,你还是回京吧。”
“陶融!你是不是觉得,我是那种娇生惯养的人,从来就吃不了苦?!”
“我只是舍不得。”
“今天,我把话撂在这里。你再让我回京,我们就解除婚约。自此以后,桥归桥,路归路,再无瓜葛!”纪辞一字一句,说得斩钉截铁,“就算这样,我也不会回京,你也管不着我了。”
陶融的喉咙处,似乎堵了什么东西,只觉得难受至极,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陶融,一段感情,最好的状态,就是同甘共苦,不离不弃。而你,是我愿意风雨同舟的人。所以,我希望,这是你最后一次推开我。不然,我真的会和你一刀两断。”
同甘共苦。
风雨同舟。
人人都会说,可是,有几人真的能说到做到。
他何德何能,让他的小小陪他吃苦受累。
“小小,我知道了。以后的风风雨雨,我们都一起扛。”
为了小小,他要让夜梧郡成为天下最为富庶的郡城。
“知道就好。”纪辞面上的严肃,瞬时消失得无影无踪,又恢复了以往的没心没肺,“接下来,我们去哪里?”
“公衙!”
“你知道怎么走?”
“看过夜梧郡的地图。”
纪辞满意地指了指前方,“那好,前头带路吧。”
“郡主有命,莫敢不从!”
一行人穿过一条条破旧萧条的街巷,终于来到了简陋破旧又积满灰的公衙。
衙门的公堂中,纪辞终于看到了一个活人,一时难掩激动,“敢问这位大人是?”
此人三十岁出头,穿着一身破旧的青衫,手中摇着一把山水古画折扇。忽略那双贼眉鼠眼,看起来也是个斯文清秀的书生。
“大人不敢当,小的只是衙门的师爷,姓吴名良。听姑娘的口音,像是外来人士。这夜梧郡可不是好地方,匪患严重,百姓彪悍蛮横,姑娘还是早些离开得好。”
陶融不动声色地扫过那把折扇,眼底划过一抹沉思。
纪辞眸光闪动,“吴师爷真是耳尖,我们是从京城来的。我叫纪辞。”
“这位是陶融,朝廷钦点的郡守大人。最是克己奉公、公正廉明、明察秋毫……”
纪辞天花乱坠地夸完一通后,才继续往下介绍。
“兰扬,新任的郡丞。”
“这是女神医半溪。”
“纪言、于遇、萧问渠、韦战……”
纪辞一一介绍完众人,吴良的脸色变了又变,半晌后才干干地笑着,“小的不知郡守大人、郡丞大人走马上任,有失远迎,还望二位见谅。”
陶融神情淡漠,“嗯。”
兰扬也冷冷淡淡道:“师爷言重。”
师爷愣了愣,这就没了?
谁也没开口,气氛一下子尴尬起来。
纪辞尴尬地干笑,“吴师爷,是这样的。今日进城之时,无意损毁城门。不知去何处请工匠修缮?”
吴良满不在意地摆了摆手,“纪姑娘不必忧心,给小的100两银子,小的明日就能修好。” 于遇登时憋不住了,“郡主,京城物价极高,城门最多也是50两。区区一个郡城,修城门哪里用得了50两,这简直是坐地起价、敲诈。”
这吴良,看着就鬼鬼祟祟,没安什么好心,突然还敢当面敲诈。
吴良一听到‘郡主’二字,吓得赶紧跪倒在地,“小的参见郡主!”
他还纳闷,“纪辞”这个名字,听着耳熟。
没想到,居然真是那位跋扈专横的纪辞。
这小祖宗,怎么还来这穷乡僻壤了。
纪辞一副很好说话的样子,“我来到这里,就是体验生活。以后,你把我当成普通的小老百姓就成,别动不动就跪的。”
吴良擦着额头上的冷汗,“是是是。”
“对了,我们住哪儿?”
吴良似乎从惊吓中缓过来,说话不再结结巴巴,“任上的郡守、郡丞都提供了住处,离公衙很近,就是条件恶劣了些。前几任郡守、郡丞,没待几天,就受不了辞官回乡了。郡主千金之躯,也不知……”
纪辞和陶融交换了眼神,“我看,整个公衙,只有师爷一人。其他人也是受不住艰苦,便离开了吗?”
吴良无比痛心地长叹,“夜梧郡条件艰苦,能有多少人待得下来。若是郡主、两位大人过几天也离开,怕也没人说什么。”
陶融犀利的目光扫向吴良,似乎能穿透吴良的内心,“陶某平生志在经邦济世,造福百姓。只不过,吴师爷似乎很希望我们离开?”
“陶大人误会了,小的不是这个意思。”
兰扬也若有所思,“我们进城已久,除了吴师爷,再未见一个百姓。不知,青天白日,不见任何人,究竟是何缘故?”
“这……”吴良支支吾吾,半晌才找到理由,“自冬以来,百姓便一直填不饱肚子。所以,白日里大家都会去别的郡城找吃的。”
陶融冷笑一声,“本官记得,皇上在开春后,便拨下不少粮食下来,足够夜梧郡百姓吃上大半年。”
“陶大人有所不知,夜梧郡占地广,有三千户,近万人。朝廷拨下的粮食,经过盘剥层削,到了夜梧郡,只有不到1000石,都不够百姓吃一个月。小的每日,也是缩衣节食的……”
吴良说着说着,居然涕泗横流,看着好不凄怆。
纪辞冷着脸打断,“够了!整个夜梧郡的官吏都跑了,只有师爷一个人苦苦挣扎。吴师爷这般赤胆忠心,你们怎能这么逼问他!”
陶融、兰扬似乎有些不满,但也没有再继续开口。
吴良千恩万谢地对着纪辞鞠躬,“郡主如此体恤小人,小人永生永世,难以忘怀郡主的大恩大德。”
“都是小事而已,吴师爷不必挂怀。天色不早了,师爷带我们去宅邸落脚吧。”
吴良点头哈腰,“整个夜梧郡,最为舒适的地儿,就是这公衙。小的收拾收拾,郡主和沈姑娘便住公衙吧。”
“以前,大家都住在郡主府,若要分开,倒是会诸多不适应。还是劳驾吴师爷,带我们去两位大人落脚的宅邸吧。”
“如此,就要委屈郡主了。”
“无碍的。”
纪辞和吴良说笑着出了公衙,见到外面人山人海的军队,吓得腿一软,就摔了个狗吃屎,“这这这……是夜梧郡沦陷了吗?”
“吴师爷,不必惊慌!这是我从京城带来的纪家军,只有七百人,也需要师爷安顿住处。”
吴良这才心惊肉跳地站起来,心疼地摸抓起摔在地上的折扇,“郡主,夜梧郡正好没有军队,让他们去城墙驻守,护佑夜梧百姓,再好不过了。”
纪辞眨了眨清澈无辜的眼睛,“好,都听师爷的安排。”
“郡主放心,小的定会安排妥当。”
吴良摇了摇折扇,正好挡住嘴角那抹阴险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