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如此境地,纪辞也顾不得许多,无视脖颈间的利剑,“皇上,阿辞有话要禀告。说完后,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纪辞确实有些怕死,不过,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
辞帝皱着眉头,长剑往后撤了几分,不过,仍旧架在纪辞脖子上,“你为了陶融,倒是有骨气!”
看来,陶融真的出事了。
纪辞双手紧握成拳,指甲陷进了肉里,戳得手心生疼,“阿辞不仅为陶融,更为天下子民。皇上尊佛崇佛无可厚非 。不过,皇上是一国之君,上有所喜,而举国变本加厉得效仿。长此以往,必将惹来灾殃。”
辞帝怒了,脖子上的青筋暴起,“放肆!你什么身份,居然敢对朕指手画脚,简直是不知死活!”
朝野大臣,都忍气吞声,不敢说他半句不是。区区纪辞,居然也敢拂逆圣意。
纪辞干脆孤注一掷,右手紧抓住抵在脖间的剑锋。剑刃划破掌心的血肉,一条条细长的血流如注涌出。
辞帝被纪辞的举动吓得身子一颤,不自觉地后退一步,“你要作甚?!”
“效仿纯直忠正之臣死谏而已。若能让皇上改变心意,便是社稷民生之福;若皇上依旧如故,一剑了结阿辞的性命,阿辞也能流芳百世!”
万太傅眸光微动,却始终没有开口。
辞帝被纪辞的威胁,气得全身发抖,咬着牙,猛地用力将剑抽回,纪辞手心的血口子,又加深了不少,“朕偏不如你所愿。来人,将纪辞押下去!”
万太傅扫过地上刺目的血团,忽的发现,门槛处有一个带血的卷轴,“皇上,这份卷轴,似乎是从辞郡主身上掉下来的。”
辞帝似乎突然泄了一口气,手中的剑也无力地脱落在地,颤颤巍巍地坐在椅子上。
“皇上!”
辞帝虚弱地摆了摆手,“太傅放心,朕无碍。卷轴是什么,给朕念一下罢。”
万太傅略略扫过卷轴上的内容,脸色霎时变得惨白,“这……皇上,这卷轴满纸胡言,不读也罢。”
辞帝无力地靠在椅子上,“太傅尽管念便是。”
万太傅只得一字一句地念道:“《论佛骨表》。”
“伏以佛者,夷狄之一法耳,自后汉时流入中国,上古未尝有也……”
“汉明帝时,始有佛法,明帝在位,才十八年耳。其后乱亡相继,运祚不长……”
“梁武帝事佛,饿死台城,国亦寻灭……”
辞帝紧紧地抓着椅子的把手,手背青筋暴起,猛地喷出一大口鲜血,“噗!”
万太傅吓得赶紧扔掉卷轴,颤抖着双手取出身上的锦帕,熟练地给辞帝擦拭掉嘴角的血渍,“皇上,那份卷轴上的帝王,都是些从未记载过的昏君。皇上切勿因为这篇心口胡诌的文章,气坏了龙体。”
“这篇文章,还真是振聋发聩。只差没直说,朕再信佛爱佛,就会短命,江山倾覆。太傅是不是也觉得,朕是昏君?”
万太傅又给辞帝端来汤药,“皇上继位后,便开疆拓土,建立不世功勋。今日种种,也是为了大辞的将来。”
“太医断言,朕忧思过重、积劳成疾,只怕,时日无多。太子虽已亲政,却城府不深,朝中那帮老臣,他如何驾驭得了。如今,朕一息尚存,只能为他多做筹谋了……”
纪辞被禁军反手扔进了阴森森的地窖。
本以为,要与冰凉的地面来个激烈的碰撞;谁知,竟跌入一个温暖舒适的怀抱。
纪辞一闻到那股独特的墨香,便欣喜万分地抱住那人,“陶融!”
陶融却紧张地抓住纪辞的手腕,“怎么受伤了?”
这时,地窖突然打开一道口子,扔进来一个药箱,还有几颗夜明珠,“太子殿下让人送来的!”
陶融不敢耽误,直接就上手给纪辞包扎。
看着掌心那道深可见骨的口子,还在不断地淌血,心疼不已,声音都变得闷闷的,“忍着点,疼就告诉我。”
纪辞却直接无视自己的伤口,言简意赅地解释自己和辞帝对峙之事,“陶融,这也太奇怪了吧,辞陌衍怎么快就知道,我被皇上关起来,还受了伤?”
“这药箱看似普通,却是金丝楠木所制,常有寸木寸金之说。太子府钱财大多拿去应酬,府中一向节俭,用不起这么好的药箱。所以,这药箱很可能是皇上让人送来的。”
云时和开口,纪辞才发现,他靠在地窖的角落处。
虽然衣衫微乱,浑身仍然散发着潋滟的光华。
“云时和,你怎么也被关起来了?”
陶融微微移动着身子,正好将云时和挡得严严实实,“朝廷党争甚是激烈,一边是礼部尚书兰温为首的拥皇派,一边是后起之秀居多的太子党。”
“前些天,我们弹劾皇上事佛过度,拥皇派便以忤逆犯上之罪名,奏请皇上将我们处死。太子出面力保,皇上才暂且将我们关押。”
纪辞若有所思地摩挲着下巴,“你们有没有觉得,皇上最近好像不大对劲。我今晚这般触怒他,再怎么说,他都应该给我赏一顿板子。结果,他只是把我关起来。居然还假借辞陌衍的名义,给我送药。”
这也太反常了,一点也不像辞帝的行事作风。
陶融一丝不苟地给纪辞上药包扎,不敢有任何的懈怠,生怕让纪辞受了疼,“太子似乎无意之间提过,皇上身体不太好。”
按照纪辞以往看的权谋争斗剧,一般皇上身体不太好时,都会对太子非常地戒备,生怕太子夺了自己的位置。
念及此处,纪辞立即得出结论,“皇上身体不好,所以,就觉得辞陌衍有不轨之心。你们作为辞陌衍的亲信,所以,首当其冲被牵连。是不是我猜的这样?”
云时和尴尬地笑了笑。
陶融揉了揉眉心,“伤口包扎好了,天色已晚,小小先睡吧。”
“哦,那好吧。”
陶融挥手将云时和赶开,抢过他的被褥,嫌弃地抖了好几下,才放在自己的被褥上,“被子铺好了。”
整个地窖,才这么两床被褥,陶融都给了她,“那你们怎么办?不会冷吗?”
“不冷。”陶融握紧纪辞的手,“手心是热的。至于云时和,你来之前,他从不盖被子。”
纪辞这才放心地钻进被窝里,“嗯,好。”
纪辞闭上眼睛后,云时和磨着牙将陶融拉开,“陶融,你能不能讲点良心。为了讨好喜欢的姑娘,把兄弟唯一的御寒之物也抢走。”
“如今是阳春三月,你跟我练武快小半年了,还怕冷?”
“你不也天天逼郡主练武。”
陶融嫌弃地扫了一眼云时和,“你是我喜欢的姑娘?”
“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兄弟之情更重要!”
“我比半溪更重要?”
云时和有些心虚地咳了咳,“自然是半溪重要。”
话一说完,云时和很有自知之明地躺地上。
纪辞一觉醒来,发现地窖里又多了个人,“兰扬,你也因为上书言佛,被关了起来?”
兰扬忧心忡忡地摇了摇头,“我给皇上草拟的诏书,不知是何缘故,多了一滴墨团。辱诏等同辱君王,是大不敬之罪。太子殿下出面,我才逃过一劫。”
纪辞对官场之事,了解不多,习惯性地望向陶融,“如今,大家被关押在地窖,这么悬而未决,也不知何时才是头。你觉得,皇上到底会如何处置我们?”
“皇上多半会对你网开一面。至于我们,暂时还无法断言。”
兰扬随即点头称是,“契王殿下所言甚是,昨晚,太子殿下为了给郡主求情,跪了一夜。如果不出意外,过不了多久,郡主便能出去。”
说实话,待在这里,其实也挺好,至少不用天天听人念经了。
不过,现在有一个很重要的问题,需要马上解决,“咳咳咳,那个,你们吃喝拉撒都是怎么解决的。”
纪辞最想问的,就是如厕的问题。
现在,她真的有点尿急。
云时和憋着坏笑,“郡主只要在门口大喊,就能出去一炷香。”
地窖里什么也没有,什么也坐不了。
没待几天,纪辞就觉得无聊了。
还好,她身上还有些银子,买通禁军捎了一套麻将进来。
四个人在一起打麻将,有说有笑,日子也算是惬意。
直到有一天,岑经的到来,打破了原本的平静。
纪辞手上还拿着麻将,“岑经,你也进来了。敢情,我们这是团灭了?”
岑经施施然地理了理衣襟,得意洋洋地昂着头,“本官善于交际应酬,满朝文武大臣与本官都有私交。怎么可能像你们一样,被打入地窖之中。”
纪辞打了个一万出去,“那你还不也来了这里。”
“本官过来,是奉皇上之命,前来宣旨。怎么能和你们一样。”岑经更是得意,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尔等还不速速跪下听旨。”
风水轮流转,他终于翻身做主人了。
纪辞不以为意地‘哦’了一声,“什么事情,直接说吧。”
岑经见众人只顾着打麻将,根本都不搭理他,只好磨着后槽牙,挤坐在陶融身边,拆着陶融的牌往外打,“别犹豫了,打这个。”
云时和眼疾手快地将牌抢走,“我胡了,大四喜。给钱给钱!”
陶融、岑经、兰扬不约而同地指着岑经,“问他要!”
岑经直接转移话题,将圣旨扔在牌桌上,“皇上有旨,郡主无罪释放。陶融、云时和、兰扬贬谪到蛮荒之地开荒。本月之内,走马上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