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三更已过。观文殿。
这晚,同穆小晚形影不离的白如锦,因家中有事,早早便打道回府。穆小晚独自一人,将休谟大师急需抄撮、编纂的书籍,带至观文殿。
穆小晚高坐于观文殿顶层“观己巅”,在此处,纵然,她时常案牍劳形,也会时不时抬头看看彩凤飞舞在书海梯田间......
在此处,她很容易获得一种内在动机达到顶峰的状态,心流不自觉地超越肌肤的感知,她很享受......
直到穹顶处,电闪雷鸣的火光划过。看起来要下暴雨,可哥哥怎么办?!
这几日深夜归家,都是哥哥穆之达等在唤日阁门口,接她回家。
她还在同哥哥赌气。
自那次醉酒后撒泼,哥哥给了她一巴掌,穆小晚对穆之达的态度一直不冷不热、彬彬有礼,再也没有了往日的亲近。
穆之达想尽办法哄妹妹高兴,好几次主动亲近,亲自接送,怎料,妹妹还是在言语中例行公事地问答,丝毫没有从前那样撒娇亲昵。一旦习惯了娇憨卖萌的妹妹,再回到一板一眼的交谈方式,反倒是,让穆之达焦灼万分。
其实,穆小晚自己知道,她早就不赌气了。只不过,趁着这一巴掌,享受下有哥哥骄纵自己、哄自己罢了。
哥哥今夜也一定在唤日阁外等她,总不能让哥哥在暴雨中等自己。
现下,只有闪电飞光、雷声轰鸣,暂时暴雨还没来。穆小晚匆忙收拾了收拾,书籍册子一概不带走,她做好了路途中淋湿自己的准备......
她风风火火地走出观文殿,毅然决然选择了更加节省时间的水上栈道。
子时一过,环湖康衢零星的六方宫灯便会逐渐熄灭一大半,水上栈道更是只能借靠环湖康衢的灯光映照前行。再加之,素日里,月光皎皎,夜越深,便会衬托得水上栈道越加惬意。
可今夜月亮躲进了乌云,火闪的间隙,栈道更加漆黑,穆小晚一边狂奔,一边凭着对栈道的熟知,看到了黑夜之中的第一个凉亭——薰草亭。
就像是商量好的一样,穆小晚前脚踏进亭中,便骤风急雨、雨如决河倾泻而来!这雨说来就来,不跟人商量!
她在亭中休息了片刻,穆小晚顾不得暴雨磅礴,几乎没有思考,正要冒雨跑出薰草亭。
“——也就只有你,下雨不要伞!”暴雨中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待穆小晚寻声回头,一把仙鹤水墨丝帛雨伞映入眼帘,缓缓靠近、慢慢清晰的,是伞下一位身穿素蓝连帽斗篷灵动飘逸的郎君,尽管伴着雨夜的夜色笼罩,穆小晚还是看到了他斗篷下宽袖处的金丝竹刺绣,以及若隐若现的内衫、外襟上引人注目的祥云图案。
他虽从暴雨中来,但那份滴雨未沾的淡然,衬托得他和薰草亭此刻的疾风骤雨格格不入。
此人举手投足飘若流云,仿佛带着圣光而来!
此人便就是烨云迟!
他回来了?
穆小晚好不容易看清“这道圣光”仅有的瑕疵,因为烨云迟的脸略显疲态。
穆小晚本能一惊,挂着社交场的微笑,纳闷儿道:“云、云迟大人?你怎么来了?不是还在钱来山......”
烨云迟低垂眼眸,望着穆小晚点头,并开始上下打量穆小晚。
穆小晚同样打量烨云迟,哪里不太对劲!难道是因为不像往日,他手里既没拿扇子,也没拿任何玩耍物件的缘故,显得有几分正经?再加之,他头顶随意一簪的发髻,再对比,上次告别他一身绯色罗袍朝服......
恍若隔世之感!
穆小晚继续大大方方道:“听说,云迟大人和汀白大人过几日才会回书斋......”穆小晚想会不会涉及到机密,话锋一转,继续道,“只是这么晚了,大人怎么在唤日阁?大师紧急召唤?”
“提前回了,”他显然对穆小晚的问题提不起兴趣,转移话题,道,“我方才见你兄长在唤日阁外等候,你这是急着去找他吧?”
“正是。”穆小晚没多想,点头。
“我送你。”并不是征求同意的语气,烨云迟重新撑开伞,示意穆小晚同行。
于是,栈道、一把伞、两个人。
以穆小晚和烨云迟过去的相处模式,要想两人都不被雨淋着,应该是惯常没有界限感的烨云迟搂着她,挤在伞下开着玩笑......可根本不是!一路上,烨云迟只言片语,反常地少言寡语。
穆小晚怕尴尬的毛病又犯了!
她觉得,烨云迟还不如像从前那样嬉皮笑脸,哪怕开着玩笑搂着自己,他素日没少占便宜,起码,还不会尬在雨里......烨云迟露出伞檐的半个肩膀也不会被雨淋,他突然变得如此......像变了个人。
真不习惯!
穆小晚一路找话,打破沉默,“那次在鹤鸣酒肆,因为响遏行云破,云迟大人没有被圣上责罚吧?”
烨云迟眼神迷茫看着前方,摇头。
自从那一日烨云迟从穆宅上朝,穆小晚最后的记忆和今日的他,就接连不上,完全不吻合。
“我听闻,大食国出兵、乾坤鼎丢失,这些坏消息......都处理好了吗?”
实在是没什么可说的,穆小晚便豁出去问了军国大事。
烨云迟突然停住脚步,转身望着穆小晚,反问道:“这些时日,你打听过我的消息?”
穆小晚愣住,她对情感的事总是敏感一些,瞬间觉得烨云迟的反问,恐怕不对劲儿,便立马咧着嘴、佯装没心没肺,笑道:“必须打听啊!国家大事,八卦之心,不光我,书斋里、同窗们,谁不是茶余饭后,每日一打听!”
烨云迟一听,面不改色,不再说什么,扭头继续走。
穆小晚乖乖跟着他的步伐,他步子很小,走得很慢,似乎在思考什么重要的事情,大雨倾盆以及他手中的伞,对他而言,形同虚设。
他如此怪异,也可能是乾坤鼎之事不顺利,被皇帝太子责骂了?
可是,他御前得宠、人尽皆知!
穆小晚又猜想,许是因为他知道了他哥哥烨云霄对自己做的那些事,是愤怒?无语?愧疚?才会全程怪怪地,这样一想,方才闪过的那个“多想”便又收回了心里。
她想确定,顺嘴问道:“云迟大人,什么时候到的堂阳城?是没回府直接来的唤日阁?”
“我连夜赶回来,便直接来了唤日阁。”烨云迟说完,还微微吐出一口气。
穆小晚心想,那这些日子在唤日阁发生的事情,他应该还不知情。穆小晚当然也不打算在这个尴尬的氛围中,讲些有的没的。
于是,穆小晚又找了些话题,自言自语,在穆小晚记忆中,这条水上栈道从未如此漫长过。
暴雨抽打栈道、敲打雨伞,下得越来越大,丝毫没有收敛的意思。
好不容易走完了三分之二的栈道,烨云迟却并没有一口气要走完的意思,停在了那一回恶作剧黑暗料理的凉亭——映帘亭。
本来,烨云迟话多,穆小晚还可以直言不讳地说:我哥还等着,咱们赶紧的!被逗留了!
可此刻,他那张臭脸,爱答不理,穆小晚只能跟着他缓缓走进映帘亭,眼睁睁看着他用极其仪式感的慢动作将伞收起来......
穆小晚心中闪念一想:也没有几步路了,干脆跑去找哥哥!何必牵制于烨云迟的这把伞!他要歇都久就歇多久!再说,一路上全靠她找话题填补空白,还心累......
穆小晚心中合计着,也已探出半个身子,站在凉亭翘脚下,观察雨势,并在头脑中,组织好了婉转说辞,如何跟烨云迟友好地告辞。
“雨没多大,要不,我先撤?云迟大人,你看......”她立马假笑着转身,朝另一头的烨云迟,爽利道。
可她话音未落,就被看到的一个莫名情状,打断,哑然失声!
烨云迟将伞斜靠在立柱旁,就在穆小晚转身的同时,烨云迟一个回身朝她疾步走来......那个转身的表情极其严肃,让穆小晚刹那间感知到些什么,仿佛那伞不是伞,是封印!
那气势,准确地说,烨云迟放下伞转身的那一刻,就像解除了某种封印!
穆小晚停下了要说的话,取而代之地是——本能地后退,哪怕快退让到了暴雨中。
烨云迟专横恣意地一把拉住穆小晚的手肘,将她拽入怀中;
另一手,拦腰收紧,几乎同时,一张温热的唇,便覆盖在了穆小晚的理智之上......
穆小晚的唇也被封印住了!
她脑子里短暂空白,在烨云迟滚烫的舌尖,触碰到自己的霎那间,她用尽全力一把推开烨云迟!
烨云迟一呼一吸之间,胸前急促起伏,脸色泛白,神情十分压抑;而穆小晚更觉得,自己浅浅吸进的空气,根本来不及往外呼,她短暂地缺氧了!仿佛自己控制不住呼吸的力道,就会控制不住局面......
穆小晚推开烨云迟的双手一动不动,横亘在他两人中间,仅仅一步之遥,她惊恐万状地看着烨云迟,内心忙乱地、为这片刻之间发生的事情找质问的逻辑......以及发怒的尺度......
没来得及等她思考!更没来得及等她质问!映入穆小晚眼帘的——是烨云迟表面冷静、内心似火的情态,一种无所欲求、又极度渴望的叠加态!
不等穆小晚质问,他霸道地又扑上前,将她失智地盈盈一握,伴随着浓重地喘息声,一个更加野狼扑食的吻随即而来!
记忆不是一条线,记忆是一连串猝不及防的刹那间。
同第一个吻力道不同,任穆小晚的双手,在两个人促狭的空间中拼命抗拒,烨云迟丝毫不为所动,仿佛吸取了上一次被推开的教训,这一次,他甚至用一只手紧紧捏住了穆小晚的后颈,失控的柔软重重地覆盖上来......
学生时代,穆小晚与初恋所有的吻加起来,都没有此刻的惊心动魄,她有正常女人的敏感,她能感受到烨云迟肆虐的吻,从瞬间爆发的爱意,逐渐失控......并且,正在滑向兽欲......
这样具有欲望张力的吻,以及烨云迟贪婪地手,情不自禁地微微游走在自己腰间,让穆小晚既警觉,又复杂!一种被强烈需要的存在感,也在引诱着她走向不可控的极度边缘,并逐渐蚕食着她的思考力、判断力!
穆小晚并非保守之人!更何况在极度边缘游走的人,心中会有个声音在这一刻占了上风——何不体验下?!她想要实验!想要冒险!
抑或是,白日里,有道德教化束缚,而此刻的雨夜,让穆小晚想冲破常规,她悄然发现自己真实存在的另一面,以及别人不曾知晓的另一面。
烨云迟将穆小晚更加用力地圈进自己怀里,穆小晚双手松懈下来,她身体逐渐柔软......反倒是,烨云迟心头像是被人狠狠颤悠了一下,不得不停下来——
烨云迟清醒片刻,垂目望着穆小晚,他眼眸中闪烁着亮光,停顿片刻的他在回想:穆小晚居然也......穆小晚的顺从,反倒让烨云迟冷静下来,方才的失控情绪被瞬间释放了大半。
行。他瞬间想赌,想试她一试。
既然,穆小晚不打算挣扎了,烨云迟起心动念,这一回,又将唇凑了上去......只不过这次是他的试探——冷静的试探。
第一个吻,穆小晚双手抗拒;
第二个吻,穆小晚双手下垂;
第三个吻,穆下晚直接将手扶在了他的腰间......
这算个啥?!这可不是烨云迟要的感觉!准确地讲,这不是烨云迟预判的反应!他素日里,总是把控主动权,把各种小儿女情态摸得门儿清......
从穆小晚见到他烨云迟的第一眼,眼神里就只有“老同窗,你回来了?”
包括后来她的动作、神态,根本不是心悦于一个男子,该有的久别重逢!虽说,他去钱来山,拢共也没几日!
烨云迟停下来、质问她:“为什么不反抗?”
“我越推你、越抗拒,你就越……”穆小晚答。
“越什么?”烨云迟想听她说下去,可穆小晚低头垂目、呼吸急促,并不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