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的那艘船,显然比连舟雪在镇上租的这艘小船看起来威风太多。
那道声音传来后,连舟雪和应休惊都没吭声。
连舟雪看着身边比自己高出一个头的人,“你不躲一躲?”
应休惊:“见过狗躲人的,哪里有人躲狗?”
连舟雪有些一言难尽看着他,或许是因为刚才在河里游了一圈,应休惊脸上的血迹和污渍没有了,再加上那碗热腾腾的鱼汤,让应休惊的那张薄唇此刻看起来多了些血色,衬着那张脸,越发给人一种“红唇白齿”的妖冶感。
光是这皮相,连舟雪想,估计江湖上认识这位魔教少主的人不会太少。
两人现在也算是在一条船,那等会儿自己真动起手来,自己要不要帮忙?
不过今日,连舟雪觉得应休惊的运气不错。
分明长了那么一张招摇的脸,但当挂着纯阳派的标志旗帜的那艘大船靠近时,站在甲板上的人看到她跟应休惊,竟然没人将他认出来。
连舟雪挑了挑眉,看来她之前的纠结是多余的。
应休惊见状,一声不吭转身去收拾身后的狼藉,今天抓的鱼,还有剩余,他准备腌制起来,明天早上做个酱鱼羮。
胡文这一次是半路接到任务,来西北追查魔教少主应休惊。
起因是因为掌门的亲传弟子,也是他的师弟楚旺意被魔头应休惊杀害,他作为楚旺意的师兄,自然要前来为自家师弟报仇。
只不过从前胡文跟楚旺意就不太对付,同为师父的亲传弟子,但楚旺意就是受宠些,就连去见陆家的人的时候,他师父也不是带着自己,而是带着师弟去露脸。
陆家如今作为武林中最受人推崇的第一大世家,他们这样的小门派能跟着师长前去露脸,自然是无上荣耀。
现在楚旺意身死,胡文领师命,就算是不情愿,也得做做样子。
这位魔教少主的名头,也就近几年才传出来,他也没见过。
胡文买了一张应休惊的画像,虽说他对替楚旺意报仇这种事没什么兴趣,但是杀了应休惊,扬名中原武林,他还是很感兴趣。
此刻,胡文舒舒服服地靠在座位上,在他身边还有年轻貌美的小娘子给他按摩喂酒,在一旁的矮几上,随手放着一张应休惊的画像。
在上面,隐约可见一个五大三粗的络腮胡子的男人的形象,似金刚怒目,凶悍得很。
“喂,你们船上的鱼怎么卖?”当纯阳派的船只接近时,在甲板上有人问。
连舟雪闻言,便挑了挑眉。
可能对方是将她们的这条船当做了普通人家的渔船。
毕竟……
连舟雪朝应休惊看了眼,后者现在可不就正在收拾那些没吃完的鱼?甚至,还很细心地用绳索晾起来,那五六条被腌制的河鱼,就这般大喇喇地挂在船尾,格外像是熟练的老渔民。
应休惊像是没吭声,像是没听见对方的话一般。
连舟雪心里暗道这人狡猾,先一步转身背对着人,留她在原地应付。
“不卖。”连舟雪抱着剑伞开口回道。
“你们打渔不就是换银子吗?赶紧开个价,别啰嗦!”纯阳派的人不满道,只觉得小船上的人简直就是不知好歹,竟然还敢在他们面前拿乔。
连舟雪转头,她从前鲜少跟人打交道。“你是不是故意的?”连舟雪问还背对着自己在搞咸鱼的应休惊。
应休惊:“什么故意?”
“你知道他们脑子有问题,听不懂人话,你故意避开。”连舟雪只能想到这一种可能,毕竟刚才她让应休惊去躲起来,这人分明一身伤,却根本不怕,还嚣张地说出什么“只有狗躲人,没有人躲狗”的话。但在意识到对方没有认出来他后,这人反而转过身。
正在晾咸鱼的应休惊:“……”
他用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眼神看了连舟雪一眼。
连舟雪还在等着应休惊的回答,就在这时候,她耳边忽然传来“咻”的一声。
连舟雪跟应休惊具是一侧身,只听得“咚”的一声,有什么东西从隔壁那艘大船上飞过来,落在了他们脚下。
低头,连舟雪发现是一截寻常剑鞘。
“喂!给你们说话呢!在嘀咕什么?还不赶紧把你们抓的鱼送过来?”甲板上的人似乎已经等得不耐烦,走到船边,竟然二话不说,直接飞身掠过来,落在了连舟雪她们这艘小船上。对方见自己刚才扔出去的剑鞘没有砸中两人,他脸上似乎露出一抹失落的神色,“啧,看来躲得还挺快嘛!”
“不卖,刚才不是说了吗?”连舟雪这一次是真皱眉,她想不到原来有人这么霸道,简直完全不讲道理。
来人闻言,目光落在她脸上,停留住。
“原来还是个泼辣的小美人儿啊,看起来清秀乖巧,没想到还是个烈性子,我喜——”
那人原是想说“我喜欢”的,但最后这三个字还没讲出来,忽然眼前罩下来一道阴影,与此同时,他脸上像是被什么结结实实地打了一巴掌。
很快,对方就闻到了一股鱼腥味,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是被一条死鱼打了一巴掌。
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那鱼嘴还很是微妙地堵住了他的嘴。
“呸呸呸!”那人只觉得自己现在嘴里都是一股恶心的鱼腥味,还有什么不知名的咸得不行的酱料,吐了两口后,抬头看向刚才出手没有一点躲藏的应休惊,手中的长剑就朝着后者刺去,“你小子找死!”
对面那些纯阳派的弟子纷纷聚集在甲板上,饶有兴趣地看着小船上发生的一切,甚至还在拍手叫好。
“李师兄,那小子刚才是用的左手扔的鱼,你快把他的左手剁下来,扔去河里喂鱼!”
“小娘子长得是有几分容貌,先抓过来,让大师兄看看,这般劲儿劲儿的小娘子,咱们这一路上可没有遇见过,必须得多陪我们师兄弟几个玩玩!”
“打死他打死他……”
连舟雪听着耳边传来谩骂和粗鄙调戏的言语,她伸手凝聚内力,顿时先前才被应休惊收拾好,但还没有来得及洗涮的碗筷,倏然朝着对面大船甲板上的一群起哄的人脸上砸去。
大约那些在甲板上看热闹的人压根就没想过一个小小的渔娘竟然还有这般本事,对连舟雪没有一点防备,那些碗筷将这些人砸了个正着。
更要命的是,碗筷都还没洗涮,那些人被砸了个头破血流不说,还有残羹冷炙挂了一身。
这对于纯阳派的弟子来说,简直就是一次羞辱。
“贱人!找死!”
最先反应过来的纯阳派弟子暴怒一声,一脚蹬上甲板旁的护栏,持剑就要冲来。
应休惊这头已经解决了刚才跳过来的纯阳派弟子,他甚至都没抽出腰间的软剑,只是随手拿着刚才敲晕胖头鱼的木杵,把人敲了个满头包。现如今,那人跟先前被应休惊挂起来的咸鱼也没什么两样。
在食肆时,应休惊已经对连舟雪的身手有些了解,也明知道眼下这些纯阳派的几个弟子其实拿她根本没奈何,但他还是站在了连舟雪前面。
他说过,一命还一命。
但应休惊还没来得及跟纯阳派旁的弟子交手,或者说,那叫嚣着让连舟雪受死的纯阳派的弟子根本就没能从对面的大船上跃至小船,耳边已经先响起一阵哨声。
这哨声调子格外古怪,霎那间,两艘船上的人都感到河底的不平静。
下一刻,纯阳派的弟子中不知是谁发出一声惊呼——
“那是什么!”
顺着对方手指的方向,两船上的人都看见了距离他们不远处,河面上形成了一个肉眼可见的漩涡。
湍急的河流中间出现水旋涡,谁知道靠近后会发生什么。
几乎在这瞬间,不论是应休惊还是对面大船上的纯阳派的弟子们,都纷纷驱动着船只远离旋涡。
连舟雪租赁的这艘船只算中型船,自身重量有限,应休惊驱动内力推动船只时,勉强还算迅速,但对面的人可就没有这么好运。
吃水较深的大船本身重量就很沉,再加上那水旋涡像是在追着纯阳派的大船跑一般,很快漩涡的边缘就靠近了大船。
一时间,纯阳派的大船摇晃地得厉害。
哨声已经停下来,但是那水旋涡却没有停。
应休惊回头,正好看见身后的人刚将骨哨放回去。
很明显,不论是刚才出现的哨声,还是好似凭空出现的水旋涡,都出自连舟雪之手。
应休惊听过,驭兽师能驱动世间动物,在刚才的漩涡下面,他似乎有看见鱼群。
这些鱼群应该是听从刚才连舟雪骨哨声差遣,在水底卷起来一起小小的风暴,在水面形成漩涡。
应休惊还没有说什么,连舟雪已经对上他的目光。
“你不要命了?”连舟雪直接问,语气里带着隐隐的不满。
刚才应休惊想要挡在自己面前,就他现在这身子,都还没大好,还真是不把自己的命当做命。
应休惊:“死不了。”
他话音刚落,就感觉到有什么东西落进了自己怀中。
低头一看,应休惊才发现竟然是一装着药丸的瓶子。
“里面是调息丸,有助于你恢复内伤。先前就一身伤还下河里,赶紧吃了,若是受凉发热,你让我上哪儿给你找医师?”连舟雪没好气说,“去船舱。”
拿着药瓶的应休惊站在原地,神色有那么一瞬间的怔忪。
他都说了一命还一命,现在难道不应该让他成为马前卒吗?毕竟,物尽其用,趁着他还有力气,能有几分利用价值。
“还不去?”连舟雪不知应休惊所想,只见他没动,皱眉瞪他。
应休惊这才转身,转身的那瞬间,他神色复杂。
手中的药瓶似乎带上了滚烫的温度,让他快差点握不住。
等到应休惊的身影消失在船舱时,对面原本还在被人伺候饮酒的胡文终于出现在甲板上。
纯阳派在江湖上也算是有些名声,身为纯阳派大师兄,他比旁人多了几分阅历,一眼便看出来眼下遭遇到的水旋涡都是人为。
胡文勉力稳住船身,没能让船身彻底被吸卷进漩涡中,“这怎么回事?!”他一把拉过身边的同门,厉声问。
“回,回禀大师兄,我们也不知道,就听到一阵古怪的声音后,就,就成现在这模样……一定是对面的那邪魔歪道作祟!大师兄,他们有问题!而且,而且李师兄都还在他们船上!”
胡文丢开人,他的目光很快落在对面小船甲板上站着的连舟雪身上。
若是没发生眼下这种怪事,胡文说不定还真会将连舟雪当做寻常百姓家的姑娘。但如今,他不得不认真审视起那脸上看起来没有太多表情,抱着一把伞的船上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