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第016章
裴皎月刚刚走到于欣然的房间，就被迎面冲过来的于欣然抱在了怀里。还没等裴皎月反应过来，一滴泪水便落在了她的肩膀上。“月月，刚刚我在窗口，看到钱风华被抓走了。“这个画面在于欣然的梦中出现过无数次了。
可每次梦中醒来，她面对的却是她家那令她熟悉的天花板。今天这一幕就那么突兀地出现在她的面前，于欣然的震惊、不可置信全都化成眼泪涌上心头。
裴皎月微微一愣：“钱风华被抓了？”
“是，钱风华被抓了，他是被警察用手铐抓走的。"于妈妈走过来，同样激动得在掉眼泪。
她没多少文化，可是她知道警察要是随便找人问话是不需要给那个人戴上手套的。
像钱风华这种，警察很有可能是已经掌握了证据的。钱风华戴上手套被抓走的这一幕于妈妈期待了十三年了，她女儿被钱风华囚禁殴打那年，她女儿才十五岁，现在她女儿都二十八岁了啊！那年钱风华因为家里有钱有关系，因为还是个未成年，所以他当年被抓的时候警察连手套都没有给他戴上。
人生有多少个十三年？有多少个十三年啊？她女儿就因为年少时期的懵懂付出了一辈子的代价啊！
于妈妈捂着嘴缓缓蹲在地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于爸爸是个如山一般沉默的男人，从昨天到现在，他大多数时候都在默默地做自己的事情。
可现在，他转身对着床头柜那边的前，手时不时地擦过眼角。他仿佛又看到了那一年她女儿背着书包穿着校服蹦蹦跳跳跑向她的样子，可那画面一闪而过，再次出现在他眼前的，是他踢开那个畜生家的门，她女儿被铁链锁在墙角,浑身是血奄奄一息的模样。她在病床上醒来，他激动地上前去询问情况，她放声尖叫惊恐地往后退的模样。
再次转动的画面，是他女儿戴着口罩帽子，一瘸一拐地往一座白色的建筑楼走。
而他站得远远的，连靠近一点都不敢。
他恨啊，他怎么能不恨？
多少次午夜梦回，他都想提着家里的那把砍刀，不顾一切地去钱风华家，把他一家都捅死。
可理智告诉他不能那么做，他是家里的顶梁柱，他的女儿在疗养院里疗养每个月的费用都是一笔很大的支出。
他的老婆打工赚来的那点钱只够承担一半。他不能只顾着自己痛快，把她们娘俩置于那样绝望的境地。他在痛苦里煎熬了十三年，这十三年来，他一个好觉都没有睡过。他以前明明是个健谈的人，可他现在连话都不爱多说几句。苍天有眼，钱风华终于被抓了！
于爸爸觉得笼罩在他们一家三口头顶上的那片乌云终于被风吹散了一个小小的缝隙，阳光透进来了！
在这样辛酸与希望，绝望与苦涩的复杂交织的气氛下，裴皎月的眼泪也忍不住掉了下来。
于欣然的泪水已经淋湿了她肩膀的衣裳。
不知过了多久，他们一家三口终于平静了下来，裴皎月也拿起手机给张金霞夫妻发了一条信息。
张金霞夫妻正在叠客房的被子，林树朝听到手机传来的消息提示音，进了卫生间。
等从卫生间出来，他的眼眶微微发红。
“金霞，我们走吧，再不走啊，闺女儿喜欢吃的那家锅贴就卖完了。“林树朝和张金霞有自己的暗号。
昨天在他们来的时候他们约定，如果在外头监视钱风华的裴皎月和于家三口传来的消息是好消息，那他们就说想去吃林湘萍最爱吃的那家锅贴。如果消息不好，林树朝就说腰疼。
张金霞捏着被子的手愣了愣：“嗯，走吧，好不容易来一趟，总得吃上口闺女儿喜欢的东西。”
张金霞拿起桌子上的包包，她的这款包包已经很老旧了，边边角角都已经脱皮，可张金霞从来都舍不得扔掉。
因为这是林湘萍赚到的第一笔实习工资给她买的礼物。同样的礼物还有她爸爸的一根皮带，她哥哥的一个钱包。夫妻俩出了门，林树朝忽然手捂着肚子，朝着对面钱风华住的那间屋子倒了过去。
能被他倒下的力度撞开，张金霞装作被吓了一跳的样子立马过去搀扶。“咋的啦？咋的啦？老刘？疼得那么厉害吗？咱也别去吃锅贴了直接上医院吧。”
林树朝捂着肚子艰难点头，此时的他已经撞进了屋内，他的目光先是落在床头边上书桌上那巨大的电脑显示屏上。
32寸的电脑屏幕被分割成了许多小块儿，每一块上面都是灰白色的监控画面。
那些监控画面一动不动，恍若被静止了一般。他和张金霞昨晚上住的那个房间赫然就在其中。一层细细麻麻的汗带着刺痒地从林树朝的后背冒了出来。林树朝不敢想如果自己昨天晚上没有听群里裴皎月他们的话，坚持要大半夜地在别墅里寻找证据的话，陈风华会对他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明明林树钊已经做好了个钱风华鱼死网破的决心，但一直到现在他才真正地感觉到后怕。
张金霞也看到监控画面了，她的心紧了又紧。昨晚上若是没有裴皎月在群里说有警察来找钱风华了，他们是一定会在深夜寻找钱风华害了她女儿的证据的。
她们对钱风华家的环境不熟悉，若是钱风华在他们寻找证据的时候，拿东西从他们的身后给他们一下呢?
张金霞光想想都觉得内心一颤。
须臾，她压下内心的恐惧和庆幸，她走上前扶住林树朝：“走吧。”林树朝点头，在转身的时候不小心把门碰得关了起来，林树朝像是站不稳一样伸手去扶墙，而后趁机取下他昨天晚上放在房间猫眼上的针孔摄像头。“走吧。"见到针孔摄像头到手，张金霞狠狠地松了一口气。夫妻俩互相搀扶着离开钱风华家。
走到拐角处，张金霞转身去看那幢静静地矗立在阳光之下的别墅，内心一阵阵地难受。
张金霞不敢去深思在这栋别墅里，她闺女儿都遭遇到了什么。钱风华那样的多疑，在家里都装满了摄像头，她女儿和这种人生活在一起，该多窒息、绝望啊！
“还好昨晚上我们没有干别的。“张金霞对林树朝说。林树朝拍了拍她的手：“我们要感谢月月的，要不是她说她看到警察来了这里，又跟着警察进来小区，看到警察找了钱风华，咱们昨晚没准就出事了。”张金霞不住地点头。
林树朝看着前方出小区的路：“走吧。”
这是他们夫妻今天起床到现在说得最多的一句话，每一句在说出口的心情都是不一样的。
夫妻俩去了于欣然他们开的房间，门刚刚打开，裴皎月就跟他们说了钱风华被手铐拷走的事情。
林树朝和张金霞的脚步被钉在了原地。
他们想笑，可怎么也笑不出来，眼泪水夺眶而出。他们和于家人的情况又不一样，于家人看钱风华被抓，是心酸的、欣喜的，是大仇即将得报的快意的。
他们则不一样，钱风华被抓，则更进一步地去证实了他们家女儿遇害的事实。
于妈妈走过来，拉着张金霞的手，安慰的话到嘴边怎么也说不出来。在这种时候，任何语言对于张金霞夫妻而言，都是苍白的、无力的。“走吧，林叔张姨，我们去一趟医院吧。”裴皎月的话音落下，林树朝的电话响了起来，他拿起手机，这是一个座机号码给他打来的电话。
区号他很熟悉，是浔江本地的，号码的后缀是110。林树朝只觉得此刻手里这个轻飘飘的一千块钱买的国产手机有千斤那般重。他的手在那绿色的接听键上面，怎么也按不下去。手机铃声响了一遍又一遍，他终于按下去了。“你好。"林树朝的这句话带着哽咽，带着沙哑。林湘萍从裴皎月手腕上的生死簿中飘了出来，她看着年迈的父母，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心中被无穷无尽的后悔所充盈。
“林树朝先生是吧？这边是浔江市公安局的，我们希望你们到公安局来一趟。"电话那头的警察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态度温和，语气中的同情透过电话线传过来。
张金霞已经站不住了，她靠着墙，双眼无神地盯着头顶的天花板。林湘萍飘过去，灵魂靠在张金霞的身上。
以前的她阴气太重，她见到了父母却不敢靠他们太近。但在生死簿里蕴养得久了，她也能短暂地和他们亲密接触一下了。张金霞在这一刻好像有了感觉，她侧头看向自己的左边肩膀，明明那里空无一物，她却好像看到了她的女儿在对她微微笑。张金霞张了张嘴，喉咙像是堵了一块大石头，她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好的，我们马上就到。"林树朝的声音更加沙哑了。挂了电话，看向张金霞，今天早上的第四句走吧没有说出来。张金霞的目光从左侧肩膀挪回来，她朝着林树朝点头。两人互相搀扶着朝房间外面走。
他们的身形佝偻着，林树朝的头发好像比原来更加白了一些，张金霞的鸣咽声好像传了出来。
裴皎月跟在她们身后，于欣然一家三口互相对视一眼，也跟了上去。走到楼下，张金霞的手机响了，她们停下脚步，接了电话。电话是林湘萍的哥哥林湘康打来的，他昨天在边境的一个小山村，通往市里的车子在五点多停运。
等他从村子里赶到镇上，又从镇上到县城的时候车子已经停运了。他买的最早的班车，现在才到半路。预计要到晚上才到浔江。张金霞说警察通知她去公安局，林湘康年轻，这句话代表什么，他明白，沉默在两人间流淌。
过了好半响，张金霞说：“我和你爸去公安局了。你路上注意安全啊。”裴皎月给他们打的出租车停在了路边，两人上了车，于妈妈和于爸爸跟了上来，裴皎月和于欣然坐了后面的那辆车。一路通畅，连红灯都没让他们等一个就到了公安局。一行人进了服务大厅，一个二十来岁的女警从服务台后站起来，面带微笑地为他们服务。
在知道他们是被梁志斌警官通知过来的时候，她眼中的同情一闪而过：“走吧，我带你们到刑侦部去。”
梁志斌已经在刑侦部等她们了，问讯室的门口，穿着一身粉色运动服的犹榕呆呆地坐在等候的木头椅子上。
她刚刚去法医室抽了一管血，此刻左手手肘窝处抽血的针眼在隐隐作痛。她到现在都回不过神来，她不敢相信昨晚刚刚向她求婚的未婚夫一夜睡醒，会成为一起命案的犯罪嫌疑人。
并且那桩命案就是这几天在网上传得沸沸扬扬的浔龙江边的水泥碎尸案。犹榕整个人都傻了，在被警察逮到问巡视问话的时候，她不止一次地表达过自己都不可置否。
可警察对她昨天晚上的行踪的问询，让她的心沉到了谷底。她知道她昨晚上是不太对劲的。
她酒量一直都很不错，不可能半杯红酒下肚就醉死过去。昨晚上在喝了那杯酒之后，她怎么去客房睡觉的记忆她半点都没有。这显然是非常非常不正常的。
她现在心乱得很，如果警察说的是真的，那和她交往了一年的钱风华就是一个杀人犯。
那么按照警察说的死者是钱风华的上一任女友，那么作为钱风华的现任，她很可能就是下一个受害者。
犹榕不想相信。
可昨晚的不正常又在告诉她确实不正常。
裴皎月他们就是现在到的。
“林先生，张女士，根据DNA检测您的女儿已经遇害。"梁志斌带着他们从犹榕的边上路过，前往发医室。
“钱风华作为你女儿的男友，我们已经对他依法传唤，但是我们手上并没有证据证明他是杀死您女儿的凶手。”
钱风华的案子做得非常干净，法医翻遍了所有的水泥砖块也没有找到任何钱风华的基因。
裴皎月他们提供的行车记录仪的视频当中包裹着水泥碎石块被扔下浔龙江里的尼龙编织袋早就被江水冲刷得不知去向。他们已经有人前往钱风华家搜查，但钱风华家一年前进行过重新装修，案发现场早就不复存在。
这也就是说，梁志斌他们都知道林湘萍是被钱风华杀害的，但是想要给钱风华定罪，证据链是不完整的。
因为没有案发现场，也没有凶器，钱风华在审讯室待了快一个小时了，嘴巴严得很。
想要让钱风华无话可说，就只有把所有的证据摆在钱风华的面前。这也是梁志斌同志林树朝夫妻过来的主要原因之一，除了给林湘萍收敛尸骨，就是想问问他们，有没有别的线索。
裴皎月闻言看向林树朝，林树朝从兜里掏出针孔摄像头。“警察同志，这是我昨晚上按在钱风华卧室门上的针孔摄像头，你们看看，对你们有没有帮助。”
林树朝的话让梁志斌停下了脚步。
这时候他们已经到了法医室的门口，梁志斌接了摄像头，对林树朝道谢，尽职尽责地把他们带到了法医室中，和法医交接几句后，他迫不及待的前往办公室。
他在针孔摄像头的影像中看到了钱风华进入小电梯，再抱着犹榕从电梯中出来的画面。
这一刻，有擂鼓敲在梁志斌的心上，他噌地一下站起来，亲自带队前往钱风华家。
他有预感，那个小电梯通往的地方里，有他苦苦寻找的证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