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位家长,准备好了吗?”
喻瓷立马回神,收回搭在靳怀潇手背上的手,“活动该开始了,你去下一个关卡等着吧,这是接力活动。”
“嗯,好。”靳怀潇低头摸摸乔乔的小脑袋:“乔乔也加油。”
乔乔单手握拳:“保证完成任务!”
靳怀潇笑了声,最后看了眼喻瓷,这会儿有些起风了,她的刘海凌乱搭在脸侧,正低头整理碎发,虽然有那么几分想避开跟他对视的意思在。
等面前没人了,喻瓷才理好鬓发,将刘海别到耳后。
接力活动分为三关,第一关是妈妈带孩子,第二关则轮到爸爸和孩子,而最后一关就是一家三口的合力活动,喻瓷捏捏乔乔的小手,低声问她:“乔乔记着刚才姑姑和你说的话没?”
乔乔举起小手:“YES!”
喻瓷多少年没参加过集体活动了,还是这种竞赛性质需要比名次的,等待口令的间隙呼了呼气,竟然还有些紧张。
靳怀潇站在下一关的起始地方,离她有一百米的距离,他在一群人中格外显眼,身段出挑,随意站着也好看,没有和一旁的父亲们交谈,而是安安静静看着她。
就像喻瓷大学时候体测,靳怀潇也会来她的学校操场陪她,就站在终点的地方,帮她拎一瓶温水。
陈老师的哨声与当年体测之时的哨声重叠,穿透五年的时光,将她拉回了现实。
喻瓷握紧乔乔的手:“乔乔,先迈左腿。”
乔乔的小脸通红,专注盯着两人的脚,喻瓷在一旁喊一二,她自己也跟着喊,每一个数字出来才能迈出下一步,走了约莫十几步就能掌握规律。
耳边喧嚣,父亲们站在下一关喊自家孩子的名字加油,有人摔倒了急着爬起来,反而越忙越乱,已经比完赛的家庭围在四周,说话声环绕。
喻瓷没敢抬头,也没有急着加快速度,和乔乔配合默契,两个人迈步的频率一致,一路都没摔一下。
临近终点的时候,乔乔的额头已经出了汗,喻瓷给她加油:“乔乔,再坚持坚持。”
乔乔比她有活力,使不完的劲儿,跑得更卖力,离终点还有十几步就已经张开了双臂,想往靳怀潇怀里扑。
靳怀潇早早单膝蹲下,等乔乔一把扑进他的怀里。
“叔叔,快快快!给乔乔蒙眼睛!”
靳怀潇帮乔乔蒙眼,喻瓷蹲下解开自己和乔乔绑在一起的腿,动作迅速拿起绑带,等靳怀潇刚帮乔乔蒙好,她立马绕到他背后。
“你蹲着别起来,我够不到你。”
靳怀潇刚准备站起身,听到后又弯了腰,让喻瓷的双臂绕过他,将黑布蒙在他的眼上。
她动作很快,拂袖间清淡的洗衣液香窜入鼻息,靳怀潇默不作声闻了闻,还是他过去给喻瓷洗衣服时用的牌子。
她没换。
靳怀潇唇角微弯,肩头忽然被喻瓷拍了一下,某个家长格外急切:“你还蹲着干嘛,快和乔乔去啊!”
“叔叔,我在这里。”乔乔将手递给靳怀潇。
喻瓷站在一侧指挥:“往前走一小步,步子小一点,你右边地上有纸杯,向左向左,对,慢慢走。”
蒙眼障碍走,爬行垫上每隔一段距离都会放下个纸杯,爸爸和孩子需要在妈妈指挥下绕过纸杯,每碰倒一个纸杯,最后活动总体用时都需要加上一秒。
“还有十几米,向前走,步子再小点,我们慢慢挪,欸对,再往右前跨一小步。”
眼看靳怀潇和乔乔走在最前面,比第二名领先七八米,喻瓷声音不自觉欢快了几分,她提前跑到终点处。
“还有三米,朝你左前方走两小步,对,再往右前方走三步,继续走,再继续走。”
“我就在这里,我在这里等你们,最后一米!”
靳怀潇和乔乔同时迈出了最后一步,喻瓷激动上前一步扑在靳怀潇怀里:“啊啊啊靳怀潇,我们没碰倒一个纸杯啊!”
她忽然撞进怀里,靳怀潇的身子由于惯性后退了一步,他愣了下,眼睛被蒙着,可扑怀的香气是他格外熟悉的气息,在耳畔响起的笑声也一如当年。
心口泛起丝丝缕缕的蜜意,心跳骤然乱了起来,他弯起唇刚要回抱她,喻瓷一把推开了他。
“乔乔,姑姑亲亲!”她又抱起地上的乔乔,在她侧脸狠狠亲了一口。
靳怀潇:“……”
他摘下蒙眼的黑布。
乔乔也拽了布,拍了拍自家激动的姑姑:“姑姑,我们还有一关呢。”
喻瓷立马回神,此时第二组家庭也差两米就追了上来,她赶忙放下乔乔。
刚要喊靳怀潇,手腕被人攥住,靳怀潇单手抱起乔乔,另一手拉着喻瓷。
“在那里,我带你去。”
话音落下,猛力拖拽着她,喻瓷被靳怀潇带着跑起来,扑面的风吹来他的气息,他们挤开围观的家庭,人群、树木皆在倒退。
十年前一个雨天,天光将尽,青苔遍布的墙上挂满了爬山虎,雨滴落在枝叶上渐渐聚成一个个小水汪,又在一阵风中被晃动的枝叶抖下来。
靳怀潇撑着一柄蓝色雨伞站在路的尽头,昏暗的光下,少年笔挺的身影晕在油柏路面的水汪里。
喻瓷从老旧的单元楼跑出来,看着尽头等待她的人,忽然觉得,好像生活也不是很糟。
她将手递过去,她哭着跟他说:“我想走,靳怀潇,带我走吧。”
于是他们跑起来。
在那场暴雨之中,从天光将尽,到夜幕笼罩县城,穿过风雨,修车的小店、街头卖关东煮的摊贩、来往的归家之人、学校、医院,一切的一切,以及所有的难过都被甩在身后。
十七岁的他们跑到沿江附近,江风很大,吹得人浑身发抖,喻瓷痛痛快快在江边大哭一场,只有靳怀潇知道。
那时候她和靳怀潇约定,一年后高考,一起去海城,永远不分开。
可二十七岁的他们分道扬镳。
“喻瓷。”
喻瓷抬起头,从回忆挣脱。
靳怀潇眼底含笑,拂开她凌乱的鬓发,“想什么呢,穿救生衣了。”
乔乔已经穿好救生衣了,正仰头看她:“姑姑,你在发呆?”
喻瓷低下头,接过救生衣穿上:“没事,刚走神了。”
靳怀潇没说话,替她系好绑带。
丛林乐园每年都会承包幼儿园的亲子活动,有专门的充气泳池供玩耍,水只没到小腿,充气池塘直径也只有一百五十米。
一艘充气皮艇上有三个座位,乔乔坐在中间,喻瓷坐在最前面,船尾需要用力,靳怀潇坐在那里。
喻瓷回头看了眼,第二组家庭刚好追上来,她赶忙开始:“快快快,乔乔加油。”
乔乔格外来劲:“姑姑,三二一,一起划。”
因为水很浅,乔乔站着也才到膝盖上面,幼儿园没有划桨,都是用手代替划桨。
喻瓷一个向后划,掀起的水全洒在乔乔和靳怀潇脸上。
乔乔捂住小脸笑起来:“姑姑,你泼我水啦。”
靳怀潇擦了擦脸上的水,笑意明显:“公报私仇?”
喻瓷本来也不是故意的,被他这么一呛又开始不服气了:“乔乔,划水泼他!”
乔乔:“好!”
喻瓷这下来劲儿了,一大一小铆足了劲儿划水,掀起的水都落在靳怀潇身上。
靳怀潇耳畔全是她的笑声,脆若银铃,他也没躲,任由前面两个幼稚鬼将水划在他身上。
小艇在充气泳池里一路向前,她边划边回头,有些水珠落在她的脸上,挂在长睫上,悬悬欲坠,喻瓷笑起来很漂亮,两个小杏眼会弯起来,像是一弯月牙。
靳怀潇突然想到很多年前。
他最累的时候是大三暑假,创业初期,各种事情都压在一起,连熬半月都是常有的事。
可凌晨回到家,推开门,一室一厅的房子不大,客厅的沙发上探出她毛茸茸的脑袋,一头黑发被睡得凌乱,她揉揉眼睛,懵懵站起身抱住他。
“你回来了,锅里有我买的饭,我给你热热吧。”
很神奇,他又充满了干劲儿,一点也不觉得累。
他要再努努力,赚更多钱,为她买大房子,给她一个最好的生活条件,让她可以毫无顾虑去做她喜欢的事情,不用害怕失败,不用担心金钱,什么都不要考虑。
他就是她的后路。
他以为他们的爱情是没有尽头的,结婚不是,死亡也不是,只要两个人不分开,爱就永远没有终点。
可他们分开了,这条路到了头,他买的房子里没有住进女主人,只留下他一个人,守着一个空旷的家。
小艇在此刻到了终点,乔乔扑进喻瓷怀里:“姑姑,我们第一!”
喻瓷抱紧乔乔,在她脸上亲了好几口。
靳怀潇垂下眼,擦去脸上的水珠,看着自己空空的左手无名指,那里有一道浅淡到几乎看不见的白痕,是长期佩戴戒指留下的痕迹。
他抬头看过去,喻瓷很开心,笑得肆意,乔乔在她怀里打滚。
察觉到他的目光,她看过来,眼底的笑依旧浓厚,像是忘记了他们分了手,欢欢快快跟他说话。
“靳怀潇,我们第一个到终点!”
靳怀潇牵出笑:“嗯。”
他伸手探入运动装的左袋里,摸到一个银质圆圈,将它紧紧攥在掌心。
游戏有终点,他和她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