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嫡母的安排,白琼自然欣然接受。
实际上她也没有拒绝的余地,这算是个比较开明的朝代,然而顶撞父母也是重罪。更不用说庶女忤逆嫡母会有什么后果……
便同样是官宦人家,议儿女婚嫁时,除非后来发迹,不然嫡出总是高庶出一半个品级的。
不过世殊时异,也不是样样都照这个规律来的。
而在宣宁侯府,崔氏显然是较为宽和的主母。宣宁侯为庶长女的婚事尽心,崔氏也并没有表现出反感,或者在最后关头拖后腿。而出现现在这样的局面,是夫妇二人都不愿意看到的。
崔氏说是让挽春送白琼回去,但云卷、云舒怎么真会让挽春提灯相送?出了熙和堂的门,云卷忙不迭接过挽春手中的精致宫灯。
“挽春姐姐和咱们姑娘说会子话。”云卷眼角眉梢都是压抑着的笑意。若不是时机不对,云卷恨不得仰天长笑。她们姑娘何时这样被大夫人看重过?纵是平日里不差,但让身边的大丫鬟相送,却是从来没有过的。
以云卷的视角来看,大夫人崔氏不可谓不宽和。然而这份宽和之中,总是少了一份亲近,便显得大夫人不那么看重自家姑娘。如今可好了,大夫人明面上露出来的亲近,便是府里的小丫鬟也能看出一二了。
今晚过后,崔氏身边的心腹丫鬟亲自送五姑娘回去的消息,便会在丫鬟、小厮之间不径而走。
一想到这个,云卷的脚步都不由轻快少许。以往侯爷眼里只有大姑娘,夫人眼里只有二姑娘。虽这话不该她这个做丫鬟的说,然而今儿大姑娘这一闹,反倒把她们姑娘在侯爷夫人面前显了出来。
一路无话,挽春和熙和堂的小丫鬟静静送白琼回到碧映阁。
挽春一路上也在观察白琼。往日里看着五姑娘是个不声不响的性子。没想到一朝遇上这样的事,竟然还能冷静自持,在侯爷夫人面前回话时丝毫不见慌乱。
只这份淡然气度,便是多少侯门公府的姑娘家,也不曾有的。
原本挽春眼里只有大姑娘白瑞和二姑娘白珩,如今少不得要再添上一位。谁知道这一位竟得了夫人看重呢?挽春服侍崔氏多年,夫人一举一动自有深意。能让她亲自送五姑娘回去,便是一种无言的看重了。
若说五姑娘是凭自己的本事如此,那大姑娘今儿这一闹,却是让五姑娘的本事显出来了……
别看素日里五姑娘也帮着太太写帖子,真正要紧的活计却是没沾过的。也不如侯爷看重大姑娘,夫人看顾二姑娘那样。五姑娘在府里有体面,却也不算多,这是满府丫鬟、小厮的共识。只是到底是侯爷的女儿,五姑娘看着也不是没气性的,碧映阁一向也没闹出奴大欺主的笑话来。
如今却是不同了……
挽春心里一番计较,面上却是不显。
直到碧映阁,白琼又留两人喝茶。
“纵有差事在身,好歹吃杯茶再走。”白琼留得恳切,挽春略想了想,便含笑应声,“讨五姑娘一杯茶吃,是咱们的福气呢。”挽春的语气也不由得柔和起来。
落在云卷、云舒耳中,又是另一番意味了。
说是吃茶,实则点心是齐备的。
云舒请两人到外间坐下,又让小丫鬟捧了四色点心过来。芙蓉桂花糕、珍珠马蹄糕、金丝枣泥山药糕,还有一道椒盐酥饼。
“这是太太前儿赏咱们姑娘的好茶,请姐姐们尝尝。”崔氏那里的好东西,挽春点来得心应手。光看茶色,确是夫人那里出来的。
见云卷没糊弄自己,挽春面上笑意也多了两分真心。“妹妹坐罢,咱们也歇歇。”这是有意露出三分亲近来。
听着内间轻微的响动,挽春知道这是在服侍姑娘们拆妆,故而略等了等。
和云卷说着话,挽春还真用银叉挑了块金丝枣泥山药糕,慢慢品了起来。她这样的大丫鬟,什么好点心没见过?说是给主子备着的,崔氏哪里用得了那么多?最后还是入了丫鬟们的口。
见挽春动了,跟她来的小丫鬟这才把手伸向点心碟子,拿了块珍珠马蹄糕,细细品了起来。纵是崔氏院子里的丫鬟,也有够不着庙门的。更别说一个三等丫鬟,平日里也只跑腿打杂,又能分得多少点心?
这厢挽春和云卷在说笑,那厢小丫鬟已经拣了四五块点心,却不见一丁点儿点心渣子落下,也没有声响,茶杯却见底了。
石斛知机地续上茶水,也不多话,没有打扰两位姐姐说话。她也知道挽春肯在她们院子里坐一坐,必是看了自家姑娘的面上。这却是为何?只能是姑娘在太太面前得脸了。
这于整个碧映阁而言,也是好事。府里丫鬟也是挑主子的。有门路的自然奔着熙和堂去,再者就是大姑娘的藏月阁,还有二姑娘的翰墨轩。前者有侯爷照看,后者有太太操持,都是极好的去处。
五姑娘的碧映阁,说是姑娘的院子,却也是没什么门路的家生子,才肯来的地方。碧映阁却也不是最下等的去处,总比去浣衣房浆洗衣裳,大厨房当烧火丫头强得多。
石斛觉着自己是走运的,虽未能去藏月阁或翰墨轩,但自家姑娘是顶顶好的性子,有事也肯周全她们。便是年节放赏,也没空过她们。
碧映阁事也不多,石斛是二等丫鬟,云卷、云舒操心的那些事,且落不到她头上。
挽春一杯茶没吃完,白琼已经散完头发,挽了一个宽松的发髻,只簪了枚玉簪,穿着常服出来了。
挽春和松香忙起身,白琼面上带笑,“有劳你们走这一趟,云舒……”白琼说着,云舒便拿了两个精致的小荷包出来。
给小丫鬟放赏,无非是抓一把大钱而已。挽春是崔氏身边的心腹大丫鬟,很该与旁人不同。若也只抓一把大钱,则是看轻挽春。若是她在崔氏面前吹些邪风,也够人受的。
给松香的荷包略鼓些,里面是一百枚铜子儿,是她半个月月钱。而给挽春那个荷包,看着不鼓,里面却是一块银角子,比铜子儿值钱多了。
接过荷包,松香嘴角的笑压都压不住,嘴里直谢姑娘。挽春面上含笑,说话也是轻声细语,“送姑娘回来是太太吩咐的,却教姑娘破费了。”并不把赏钱往外推。
以挽春的眼光来看,以后少不得要和碧映阁打交道,这会子攒下人情来,总比日后抓瞎要强。
见挽春接了荷包,白琼面上笑意更深。
“夜深了,我也不虚留姐姐,改日再来喝茶。”随后白琼又吩咐玉桂,“把包好的两包糖果子拿来。”白琼的院子里,最不缺的就是零嘴儿。
有吃又有拿,松香面上的笑压都压不住。她忙把两包果子接了过去,“谢姑娘赏。”再没有让挽春接这个的道理。过后挽春便是不要,不也便宜了自家?
云卷把灯点上,亲自送挽春出了角门。
“夜深了,姐姐慢些走。”语气不可谓不亲热。
松香提着灯,挽春跟在后面,两人的身影渐渐淹没在黑暗之中,只留一两声回响。
本以为昨日挽春送白琼回来已经显示了崔氏的看重,不想今日不到卯时,挽春竟又来了,面上是比昨日还要亲近三分的笑。
“太太说今儿要带姑娘去青阳观上香,一会子在太太那儿用早膳,太太让我来给姑娘说一声,再问姑娘有没有想用的早点。”云卷忙把人让进来,又让石斛赶紧沏茶来。
挽春这回却摆摆手,“不敢在姑娘这里吃茶,还要给太太回话呢。”这便是很着急了。
白琼也没真想点菜,只挽春是领了差事来的,白琼也只说想喝个甜粥。挽春得了话,便急忙赶回去了。
家里正为白瑞的事烦心,崔氏这会儿提出带白琼去上香,必有一个缘故。
不过略想了想,白琼便记起来,青阳观正是灵华真人修道的所在。先帝在世时极其信重灵华真人,青阳观一向香火鼎盛。即使如今已经是新朝气象,青阳观却也不是寻常人家能踏足的所在。
昨日白琼走后,崔氏连夜打发人去惠国公府,只邀惠国公夫人明日往青阳观上香。惠国公夫人接了信暗自奇怪,便是真要上香,大可以早些送帖子来。这样更深露重的,莫不是有甚急事?
惠国公夫人面上不动声色,直管应了下来,再给小厮放了赏钱,让他赶回去回话,只说自己会安排好的。
寻常的勋贵人家或许能入青阳观,但惠国公夫人这类女眷,却是能直接见到灵华真人本人的。
灵华真人再怎么超凡脱俗,也是要受人间供奉的。更不用说如今先帝早已故去,灵华真人尚未羽化,也是需要这些简在帝心的勋贵,替自己在御前敲敲边鼓的。
这也是防着圣人哪天回想起来秋后算账,给他安一个蛊惑帝王的罪名。真落得如此局面,还不如早些羽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