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见桃心中还是不安,“辜游,要不我们回家一趟吧?”
辜游坐在馄饨摊前,口中还嚼着,施见桃刚塞进他嘴里的小馄饨。
他的声音不清晰:“回哪儿?”
“渔村,”施见桃说,“我刚刚好像看到我阿姐来城里,这样的话,爹在家里就没人照顾了。”
辜游将馄饨咽下去,缓缓吐出两个字,“笨啊。”
施见桃嘟囔着起身去付钱,“你骂人干什么呀!”
辜游跟在施见桃身后:“他对你又不好,为什么要照顾他?”
施见桃愣了一下,毫不犹豫地回答辜游的问题:“他是我爹啊,我当然要照顾他了。”
辜游问的问题还真是奇怪。
这不是很明显的答案么?
但辜游完全没能理解,施见桃那个生病的爹都要把她嫁给隔壁的傻儿子了,还回去做什么?
难道不是跑得越远越好吗?
辜游带着这样的疑惑,和施见桃一起重新回到了渔村。
院外的篱笆门紧紧关着,隔壁二壮家里也没人在,多半是因着今日天气好,都去了海边看看有没有什么收获。
院里安安静静的,施见桃推开篱笆门走进去。
正好看见,施老爹躺在床上,一手拿着他攒的那几两碎银子,一手在抹着眼泪。
苍老干枯的手臂,连身上的衣衫都撑不住。
“爹,”施见桃急忙走进去,“阿姐呢?”
“桃桃……”施老爹看着施见桃回来,眼中先是闪过一瞬的欣喜,但在看到施见桃身后的红衫少年时,施老爹的脸色又瞬间沉了下去。
施老爹一脸怒色地冲施见桃吼:“你还回来做什么?!你姐也走了,你也走,反正老子也活不长,都滚!滚!!”
辜游在施见桃身后不耐烦地“啧”了一声。
他就说吧,回来干什么?给自己找气受吗?
施见桃真的太笨了。
辜游要收回之前夸施见桃聪明的话。
施见桃还走上前,轻轻拍了拍施老爹的后背:“爹,别生气、别生气,阿姐去哪儿了?”
施老爹喘气的声音粗极了,像是被气得不行,“她还不是看到你走了,她也走了,反正爹老了,不中用了,你们也不用再照顾爹了。”
这些话,自从施老爹受伤、躺着不能起身之后,施见桃时常会听到施老爹这样说。
但施见桃也能理解施老爹,受伤后的心理本就比常人要脆弱许多。
而且施老爹还是把她养大的人,施见桃怎么都不可能和施老爹生气。
施见桃叹了口气,轻拍着施老爹的后背,将他的气捋顺,“今日我在城里似乎看见了阿姐,她怎么会……”
施见桃到现在也不敢相信,她在晏家赌庄门前看到的会是施闻梅。
施老爹没有理会施见桃的话,扫过一眼门口站得挺直的辜游,还有辜游手中的那把刀。
施老爹对施见桃说,“你又把他带回来做什么?!还不让人快点离开!”
施见桃抬眸朝着辜游看去,却正好与他的眸子对上,明明知道现在的辜游中了毒,是看不见的。
但施见桃仍然莫名心悸。
施见桃转头,“爹,我和他成亲了,真的。”
施老爹倒吸一口凉气,仿佛施见桃这句话就要把他气死了。
“施见桃!你现在翅膀硬了,连你爹的话都不听了,那你还回来干什么?!!”
施见桃张了张唇,却不知道要如何向施老爹解释,而且辜游还在这里等着她。
“爹,你先别急,缓缓,”施见桃看着施老爹干裂的嘴唇,上面还泛着红色的血丝,心中一酸,“我不是不听爹的话,只是,辜游人很好,我很喜欢他,我与辜游成亲这件事,还希望爹成全。”
这段话,施见桃在心里已经演练过许多次,她紧闭着眼,一口气将这些话全都背诵出来后,她才松了口气,像是心中压着的大山骤然消失。
站在门口辜游本就不太耐烦,但却听到了施见桃说的话,她语速极快,生怕被人打断一样。
辜游一听,就知道施见桃在说谎。
辜游审过不少人,人在紧张害怕到极致的时候,就会像施见桃这样,语速加快,声音颤抖。
五感缺一,正好会加强另一个感官的敏锐度。
辜游将施见桃的声音与语气听得清清楚楚,她就是害怕了。
但她害怕什么呢?
施见桃话里明明说的是“喜欢他”,难道是害怕被他拒绝么?
辜游似乎懂了。
辜游笑着,往施见桃声音的方向看过去。
“你还要在这儿待多久?”辜游问。
施见桃纠结地看着施老爹,施老爹沉默了许久,终于无力地点了点头:“桃桃,要让爹同意这件事的话,就让、让他入赘。施家的姑娘绝不可能离开渔村。”
施见桃愣了:“爹……”
辜游拄着他的长刀往施见桃这边走,“入赘?”
施见桃下意识地朝着辜游摇头,才想起来,他根本看不见。
“辜游,”施见桃快走两步,到辜游身边,“你要不去我房里等等我,我先照顾好我爹。”
辜游拧着眉头,虽然施见桃这语气是在哄他,但她说的话,辜游一点儿也不喜欢。
施见桃见辜游没有动作,也不顾施老爹异样的目光,她伸手拉着辜游走出了施老爹的房间。
“辜游……”施见桃本就不想辜游知晓自己家中的一大堆杂事,况且,辜游也不想知道吧。
这些家长里短的事,对于江湖侠客来说,恍若天方夜谭也不为过。
施见桃叹了口气,还是决心哄着辜游:“我爹他生了病,他说的话,你不要听。”
辜游不乐意,从一开始施见桃就把他当作一个废人,现在施见桃她爹还想让他入赘。
这一家人,是不是对他这个江湖杀手,有什么误解?
还是,他的外表太“柔弱”了?让人看不出来,他是个杀手?
施见桃像一个耐心的先生,在教导着不听话的学生,“辜游,我房间里应该没有你讨厌的鱼腥味,我之前常用药草熏过的,你在这儿坐会儿,我马上就回来。”
施见桃的房间就在一侧,她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房间不再是那整齐干净的样子,里面凌乱不堪,她的被子、衣衫,甚至一些小物件都被人掀翻,丢在地上。
施见桃顿时红了眼睛。
她不用猜,也知道是谁干的。
辜游的手臂被施见桃紧紧掐着:“你又掐我。”
施见桃蓦地放开:“对不住,我没注意。”
说完,施见桃蹲下身去,将地上的物件都捡开,生怕绊倒了辜游。
施见桃拉着辜游坐在木凳上,“我一会儿就回来。”
施见桃的声音有些哽,“等等我,好不好?”
辜游没有回答。
施见桃抬手揉了揉眼眶,弯下腰去,鬼使神差地在辜游唇边落下一个吻。
热的。
是他的温度。
施见桃反应过来时,已经涨红了脸,“我、我马上回来。”
施见桃逃也似的跑了出去,像是身后有鬼在追她一样。
她刚才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浑身发凉,期待着有灼热的体温,能温暖她的身体,即使让她窒息也无所谓。
于是,施见桃脑子一热,就朝着辜游亲了上去。
也不知道辜游会不会被她吓到……
辜游一动不动地坐着,直到施见桃走远后,再听不到施见桃的声音,辜游才缓过神来。
这个少女为什么总是这样?
哄他就是亲他吗?
虽然这是情人之间常有的举动,但辜游还是不太习惯。
每次施见桃一靠近他,辜游总是会浑身紧绷,他就像是一个受刑人,遇见了最害怕的刑具。
辜游弄不明白。
明明在无妄楼的时候,他怕过什么?
他什么都不怕的。
施见桃回到施老爹房间时,施老爹正想挣扎着起身,“爹,你快躺着……”
施老爹冷哼一声:“躺什么?!反正死了就会永远躺着了。”
“爹,你别说这样的话。”施见桃低垂着头。
施老爹指着门口,语气恶狠狠的:“那个人!还是个瞎子!你到底看上他什么了?!隔壁二壮至少是个健全的人!”
“不是,”施见桃向施老爹解释道,“他的眼睛只是意外,以后会治好的。”
施老爹一脸不屑,“治?他有钱去治吗?!还是说,要让你拿钱去给他治病?”
施见桃犹豫着,要不要将自己的计划告诉施老爹,但施老爹年纪这么大了,要是告诉了他,恐怕施老爹会一直担心着。
“爹,你放心,这事我会处理好。”施见桃顿了顿,“只是入赘的事就算了,我与辜游……”更像是合作关系。
施见桃没有明说,只是向施老爹承诺了不会抛下他,施老爹的态度便好转了不少。
没过一会儿,施老爹还主动对施见桃说,“小梅说是去城里挣钱去了,现在桃桃你回来了正好,不至于让爹一个人在这渔村里,怕是爹死了都没人知道。”
施见桃问:“阿姐在何处能挣钱?”
施见桃不敢想,难道施闻梅是去了晏家赌庄里做侍女吗?可是那赌庄里的侍女都是会……
而且,施闻梅分明知道晏云简是个什么样的人,三年前丁杏阿姐的遭遇,全渔村的人都是知道的。
施闻梅这么聪明的人,又怎么会主动凑到晏云简面前去?
施老爹摇了摇头,指使着施见桃给他倒了杯茶水,“我也不知道,只看到,还是城里的轿子来接的小梅,小梅说是有个富家夫人,看上了她的绣工,这才请她去的。”
施见桃:“……”
她与施闻梅一同长大,施闻梅哪儿会自己绣东西?每每都是要求施见桃替自己绣补的。
施见桃想起之前,施闻梅非要让自己去给那余婆子送银钱。
那余婆子自吹自擂,说自己是海州最有名的媒婆。
媒婆、晏家赌庄、晏云简……
施见桃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心里隐隐发怵。
她快步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在见到辜游仍坐在那儿,摆弄着手中的长刀时,施见桃咚咚跳个不停的心脏才缓和了下来。
而在辜游朝着她这边的响动看过来时,施见桃的心跳又开始急促了起来。
她现在好像开始信赖辜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