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章灵脉
方远舟依旧在试图劝说苍喻等人直接破开阴卷出去。他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说得嘴皮子都要干了,却见立于对面的红衣女子抬眼看向已经暗下去的水镜,随后将目光移到他的身上。常年游走于生死边缘的方远舟心中一跳,条件反射地瞬影离开。几乎在他的身影消失的一刹那,一道凌厉至极的剑气杀向原地,整棵白骨树发出类人的尖厉嘶吼,噼里啪啦地自树顶开始破碎,无数灰白的碎片宛如下雪一般被疾风吹卷着落下。
白骨树中禁锢的冤魂被放出,漆黑的烟雾瞬间笼罩整个空间,无差别地攻击所有生灵。
方远舟脸上的微笑稍微落下,他抬起手,轻轻擦过自己被剑气划破的额头。问仙宗掌门苍喻的一剑,甚至连余波都有震颤灵识的威力。“苍掌门,您这是什么意思?"他的声音中带了几分冷意。苍喻:“没什么意思,就是觉得你太吵了。”她微微眯了眯眼眸,嗤笑一声:“我要做什么,轮不到你来多嘴。”方远舟意识到自己方才的话根本就是白说。此时苍喻想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杀了他。
话不投机半句多,两方人马同时出手。
巨大的太极八卦凭空而起,“乾"字刹那间亮起刺目光芒后化作无数光点飞至天幕之上的猩红色眼瞳。
山泽通气,雷风相薄。
狂风怒吼间雷电闪烁,三花古门的掌门脸色阴沉,抬手牵引起磅礴的气流,漆黑烟雾的冤魂发出狰狞的尖声厉叫,却无法遏制地被搅碎散去。在猩红色眼瞳因为这刺目的光芒而短暂闭眼的一瞬间,邬唤雪双手掐诀,无数道符篆飞出后凭空自燃,天地之间出现无数漆黑的符文,旋转着将所有魔族困在原地。
碍于阴阳两卷灵力相连,所有人都只出了一招。可仅仅是一招,就已扰动天地变色。
方远舟挥手间落下无数只星宿幻象,柔和清淡的脸庞此时阴沉如水。他在心中骂了句一群疯子,立刻调转星象将所有攻击拦下,同时御风后撤。他从一开始就不想和苍喻等人打。
即便同为入神期的修士,可实力却也大有参差,更何况对面还是三四个入神期的仙尊,他们一人出一道杀招都够他喝一壶的。此时此刻眼见苍喻动了杀心,方远舟转身就跑。在他的身后,苍喻手腕微转,手中长剑发出一道铮鸣的同时,一柄流淌着金色流光的长剑自虚空中浮现。
四周掀起无形的强烈的气流,强悍而磅礴的灵力止不住地从持剑女子的身周荡出。
头顶的阴云迅速流动翻涌着,那只巨大的眼眸像是经受不住这股冲天气势一般,终于化作无数道猩红色的流光破碎,于是黯淡的月光穿透阴云,自云隙中流淌。
这一切都发生在极为短暂的一瞬,所有魔族下意识地抬手抵抗,却只有一道极为刺目的金光划过所有人的视野。
天地万物与之共鸣,共同响起低沉的、高昂的轰鸣。而后,天地无声。
方远舟瞳孔骤然紧缩,他想都没想地直接调转起自己所有的灵力试图抵抗,却终究慢了一步,被金光贯穿胸膛狠狠击落。他死不瞑目地睁着眼睛望着天空,身体在坠落的一刹那就已迅速衰老,浑浊的眼珠中却有一丝笑意闪过。
庞大的幽蓝色鲸鱼忽然发出一声高昂的鸣叫,灵力构造的图景开始迅速崩塌,流星碎石止不住地向下砸落,而在鲸鱼之上,一个面容稚嫩的幼童飞速逃离命相之术·返璞归真。
方远舟实力一般,却最擅逃跑之术,无数人被他的金蝉脱壳欺骗过,为此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幼童的脸上闪过不合年纪的狠毒神色,他反手掐诀,正要改变图景攻击鲸鱼下方的所有人,眼中阴狠的情绪忽地一滞。天幕之上出现一道裂缝。
满身是血的男人裹挟着杀意慢慢从中走出,他抬起眼皮轻轻扫了一眼同时顿住的众人,随后轻飘飘地看向方远舟。
他皱了一下眉,像是嫌弃又像是厌恶。
“真丑。”
而后,浩瀚磅礴的幽蓝色灵力在地面凭空升起一个巨大的符文流转的阵法,万千道长钉贯穿幼童的头颅、脖颈、心口。方远舟在死亡逼近的前一瞬,还在不可置信地想:他怎么可能还活着?!!
在一众宛如见了鬼的眼神中,自阴卷中苏醒的晏回青转身看向被黑暗吞噬的远方。
他在心中说:
“开始吧。”
符盈慢慢闭上了眼睛。
她的眼前一片黑暗,灵识却格外清晰而辽阔。它自应龙山谷出现,眨眼间就笼罩了画卷中的各个角落。
她看到身边的谭磬在一眨不眨盯着她,脸上神色不明。她也看到日月同辉的栖月岭中,血雨倾洒,妖魔横行。而当她的灵识穿过通道来到外界时,更看到了浩瀚的天地之景。符盈一直在压抑着自己的力量。
她能看到很多、也能做到很多,可总会因为一些各种各样的原因让她选择压抑着自己的本能。
当她听到自己的小师叔“死了"时,即便只有一刹那,可符盈的脑中也闪过了一个疯狂的想法:
直接将这里全部毁掉吧?
阴阳山海图的主人是魔君贺野,如果以整张图卷、无数人的生命为代价,再辅以符盈所拥有的各种法器道具,也不是不能强行将他重伤,乃至反噬至死。但后来她又想,凭什么呢?
凭什么要我放弃一切杀你?
我已经走到了这一步,我杀了你那么多的得力干将、我也得知了你隐藏了四百多年的秘密,我将你逼到这般地步,凭什么要让我忽然放弃一切?符盈已经因为他失去了很多人了。
符盈不想再失去她的小师叔,也不想失去她的师父,更不想失去她的朋友。所以她忍耐着、压抑着,在她与谭磬对峙的每时每瞬,她都在告诫着自己:再等等吧。
她等待着,观察着,思考着。
他一次又一次地想要将她斩草除根,可一次又一次地被她化险为夷。于是那些困境变成了托举她成长的高树,让她终于能够站到与他同样视野的位置。
应龙山上的气流涌动,狂风大作。
余渺一手拽着没有力气的林知,甚至要拼劲全力运起灵力才没有被这平地而起的飓风卷走,向着站在山崖边缘、阵法旁边的少年叫道:“怎么回事?!她说着,同时感受到一股前所未有的灵力在自己的脚下波动流淌。余渺下意识低头看去,却见原本深色的土壤此时完全变成了透明的色彩,生机勃勃的翠绿在脚下宛如海洋一般流动。余渺张了张嘴,像是想要说什么,却直接被这根本不可能出现的图景震惊得喉咙发紧,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当她抬头去看谭珩时,发现他也是满脸失语的震惊神色。他不可置信地望着眼前磅礴灵力流淌的阵法,头皮发麻地想:究竟是谁?!
究竟是谁竞然在抽调主灵脉的灵力?!
同一时刻,原野之上的玄服男人也若有所觉地抬起头,向着远处的山峰望去。
缭绕青灰色雾霭的山峦之间,浓稠的阴云将满天的繁星遮挡,沉滞的星光在云层幽深的层叠中沉睡,黑暗吞噬着一切。然而在他的注视下,不知是从何而起的一道璀璨而夺目的光芒忽地划开浓稠的夜色,一部分的阴云被迫四散开裂,于是星光蓦然之间洒满山野平原,晕梁出明亮柔和的光。
贺野脸上游刃有余的微笑终于有了些微的变化。他伸出手,雨丝原本绕着他落下,却在这一瞬间不知被灌输了多么纯粹而庞大的灵力,竞直接破开了他的屏障,在他的手中划出湿润的水痕。多么熟悉的灵力啊。
他面无表情的心想。
原本不想抽出时间来对付你,但似乎你并不像我想象中那样听话乖巧。一一为什么不乖乖等死呢?
玄服男人想要转身离去,却在抬脚的一刹那被一道坚若磐石符篆拦在原地。他微微侧首,看到已经奄奄一息的宋长矜抬起手,鲜血自他的唇边留下。“现在,走不掉的人可是你。”
宋长矜说着,金色的光芒在他的眼眸中流淌。贺野轻啧一声。
没在他用控魂术之前将人杀死,再想杀他可麻烦了。被灵力滋润灌注的雨水砸落地面,沿着泥土的缝隙不断向下浸染,穿过坚硬的岩石,终于重新汇入颤动的灵脉。
而后,又被裹挟牵引着汇入阵法之中。
京城界内只有一条主灵脉流淌。
同一时刻,所有留在外界的人怔怔地停下自己手中的动作,茫然而畏惧地看向自己脚下显出汹涌澎湃的翠绿色的灵力光芒。劈手斩下一个魔族头颅的解啼山身形骤然顿住,他站在璇玑阁浮空岛之上,却抬首向灵脉流淌的远处山峦看去。
站在问仙宗最高山峰之上,用灵力撞响古钟的温垂草抬手按在不断振动的巨石,在千年巍峨不动的地表之下,感受到了灵脉的磅礴怒吼。日出前的天地依旧被黑暗所吞噬,然而自上向下望去,却有生机勃勃的光芒在一点一点地点亮这片大地。
那点翠色起初只在一个角落,像是脆弱的种子刚刚埋入地表。只有莹莹一点光芒跳动,似乎风吹便可湮没。
然而随着时间的流逝,翠色的光芒像是枝桠在肆意生长着,它首先长出了一根主脉,随后根茎又不断向外蔓延生长,细细密密的根须联通整片大地,六根主脉在黑暗之中发出点亮夜空的光芒。
于是,整片黑暗的大地都被蕴藏着磅礴生机与力量的翠色点亮,勾连出一张巨大的、笼罩天地的网。
而在这庞大灵力之网的中央,满身染血的少女却只是忽然睁开双眼。她的双眸完全被灵力的流光充斥,呼吸间逸散出恍若神鸣的磅礴威压气息。灵力被她一端连接阵法,一端穿过阳卷,势不可挡地接入阴卷。所有身在图卷的人全部看到这道横贯长空的灵力脉络。它在夜幕中像是一道人造的翠色的星河,任何命修招来的一千四百六十四颗星辰图在它的光芒下都黯淡无光。
杜鸢怔怔地望着天空,几乎不敢相信这就是自己那温软无害的小师妹想出的办法。
一一她怎么可能控制这般体量的灵力?!
所有人都觉得自己的眼前出现了幻觉,可空气中流淌的几乎要凝成雨滴落下的灵力告诉他们这就是真的。
三花古门的掌门不可思议地说:“怎么回事?阳卷有人坐地飞升了吗?晏回青已经同他们说了符盈的计划,可如今眼见的一切却让人根本不敢相信这是一个初入金丹期的弟子所为。
没有人回答他的问题。
晏回青伸出手,接过送到他面前的浩瀚灵力。他的灵力在这短短几瞬间运转到极致,鲜血不可抑制地自他的七窍中流出。他在阵阵耳鸣的嗡嗡声中,听到少女清脆的声音盖过一切,传到他的脑海:“小师叔,你相信我吗?”
这句话似乎更多的是晏回青在问符盈。
他是她最后的后盾,是她最后的底牌,是她最不愿失去的小师叔。无论是符盈还是晏回青,他们都知道这句话意味着什么。如果符盈失败,图卷没有如期崩毁,那么如此磅礴浩渺的灵力在一瞬间就会失去控制。
在这图卷中没有人能抵抗这样恐怖的力量。它甚至不是什么充满杀意的术法,它只是灵力、只是纯粹的灵力。可即便是入神期的修士,面对这样量级的灵力也没有任何办法阻挡。然而,晏回青只是在心中回答她道:
“我相信你,正如你相信我一样。”
灵力被操控着,终于击向两张画卷的薄弱之处。在阵阵清脆的破裂之声中,符盈听到他最后说:“一一我们都相信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