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承诺
四周寂静,只有窗外碎雪在合着烈风撞击窗子,发出沉闷的响动。关押魔族俘虏的房间中,脸色略有些苍白的女子神色镇静望着与她相距很近的少女,眼睛一眨不眨。
在说完这句话后,两人就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对峙状态,谁也没有开口说第二句话。
不知过了多久,那个模样温软的少女微微一笑,拉开距离靠在椅背上。她忽地没头没尾说:“姜医师,我听说你曾经是天枢学宫的弟子,当初为何要叛逃呢?”
她不接自己的试探,姜霖心中有些遗憾却不多,配合她说:“被旁人陷害下狱了,我不想死,就杀了看守的人叛逃了。”这段记忆实在有些久远,现下被她自己说出口时竞然产生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有人说人的身体是有保护机制的,在回忆中会自动将疼痛剔除,只留下一个模糊的印象。
可对姜霖来说,她或许会忘掉自己曾经做过什么事情,但她永远都不会忘却自己体会过的疼痛。
符盈不依不挠:“为何会被陷害?”
姜霖看她一眼,接着说:“抢了旁人的法器,对方看不惯我。”符盈步步紧逼:“什么法器?”
姜霖:“不记得了,对修为低的人来说还算不错的一个法器吧。”她说到这里声音突兀一滞。
然而她对面的少女却慢悠悠地笑了一声。
“姜医师,只是这样的法器可不值当害人性命的。“符盈盯着她,一字一顿,“我想,应该是先有对方与你互相仇恨,再有抢夺法器吧。”“而且,"她的语速很快,根本不给姜霖截断话头的机会,“你们并非是私仇,而是天枢学宫派系相争,你恰好是那个站错队被落井下石的人。”天枢学宫是唯一一个由凡间朝廷扶持建立的仙门,这不可避免的在门派之中增添了很多政治因素。
比如,学宫内混乱的派系斗争。
姜霖没想到她会说出这个猜测,一时之间竞然没有做出反应。可她到底是身经百战,很快就端起桌上尚且腾着袅袅热气的茶盏抿了一口,慢吞吞说:“符盈姑娘,我的事情没什么好深究的,不过是些无聊的前尘往事罢了。你若是想听,我可以事无巨细地告诉你一-但是,符盈姑娘来这里只是为了听我讲故事的吗?”
她暗示着:“我的事情可没有贵派的事情重要吧。”符盈只是微笑:“这可不一定呢。”
从天虞池出来后她就知道姜霖被抓到了,符盈直到今天才来找她,可不是因为前几天忘记了她的事情。
“既然姜医师是因为派系斗争而从天枢学宫叛逃的,想必姜医师对天枢学宫的派系有所了解吧。“她用手指抵住下巴,微微笑着,“姜医师知道天枢学宫如今这位宫主是支持哪位殿下吗?”
姜霖脸上浮现出无奈的神色,像是无可奈何地说:“我离开天枢学宫已经很久了,如今的天枢学宫我并不了解,他们宫主交替我都不知道,更何况是这和事情。”
在尚东国想要成为皇帝其实非常简单。
只要得到了天枢学宫和岐宁李家的双重支持,就算这位殿下尚且只是三岁稚子也能被恭迎登基。
只是绝大部分人做不到,才有了皇室之间的斗争。“是么?“符盈眨了下眼睛,轻巧开口,“可如果姜医师对这些不感兴趣,又为何每月都要与天枢学宫通信交流呢?”
姜霖隐藏于宽袖之下的手指一僵。
她怎么发现的?!
姜霖心中升起不祥的预感。她保持着面上的镇定,张口想要辩解什么,被符盈打断了。
少女歪头看向姜霖刚刚放下的茶盏,从旁又挑了个一模一样的茶盏平行放在一起,手指点着没有倒入滚烫茶水的那一个。她的眼中闪动着好奇,轻声慢语问道:“姜医师,天枢学宫有罪罚波及亲人好友的案例吗?”
姜霖一寸一寸地抬起眼睛,目光死死锁在无辜回望她的少女身上。羡鱼到底是怎么死在她手中的?
不合时宜的,姜霖忽然再次想到了这个问题。她曾经对此并不在意,俘虏的身份也不允许她在意。可此时她凝视着符盈纯然温软的面庞,心中却慢慢生出一种事情发展脱离她掌控的不安恐惧。在羡鱼和她消失的那一个时辰当中,到底发生了什么?时间慢慢流逝,安静的环境中像是有一双无形的大手慢慢在攥紧着姜霖的心脏,让她无端的觉出几分胸闷呼吸困难。她的喉头轻轻滚动,在符盈笑盈盈的视线中绞尽脑汁思考,斟酌着话语说:“天枢学宫与我在叛逃之后就没有任何关系,只是我还有个妹妹在此修炼。”她见符盈没有什么反应,继续试探着说了下去:“那些信件只是些日常书信,不涉及任何别的东西。不想让其他人知道也是为了保护她,她不能有一个叛入魔族的姐姐。”
符盈依旧只是笑着看着她,没有对她的说辞发表任何意见。姜霖拿不准她的意思,此时的符盈比先前难缠多了。两人互相对视着,她咬咬牙,最后松口说:“你想知道羡鱼别的事情是么?我都可以告诉你。”然而,符盈却摇了摇头:“我对已死之人没有兴趣。”通常来说,符盈不会来做审问人的事情。
一方面是以今如潮为代表的人认为她没必要做这些事,她只要安心修炼就好了;另一方面是她自己对这种和人勾心斗角的事情没多大兴趣。但这不代表符盈不能做。
师父和另外几个门派关于天虞池的事情处置还没有确切消息传来,或许明日他们走后,姜霖这些魔族就会被其他门派带走,问仙宗不会再从他们口中得知任何关于魔族的情报。
以防万一,她必须在此之前从姜霖这里得到所有她想知道的事情。于是她让小师叔瞒着所有人先去姜霖的住处搜查了一遍,成功得到了那几封信件,对姜霖的过往信息猜测了七七八八。她不是没有关注天枢学宫,而是无比关注天枢学宫的派系斗争。她在慢慢收集信息,像是要给某个人铺路一样。
一个人深陷黑暗也要这样做,此人定然是与她关系亲密之人。一旦被人发现,二者无论是谁都会是对方的弱点。
虽然符盈没打算真的对这个人动手,可不妨碍她拿这个信息诈一诈姜霖。而姜霖不敢拿这个来和她打赌她是否真的会行动,只能松开交出信息。所以说,不要让别人发现自己的弱点呀。
符盈托着腮分出一分心神感叹,不然会被一些狡猾可恶的人抓住把柄毫无负担地利用的。
她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我只问你一个问题,这个问题过后此事翻篇,我不会再来找你。”
只是你自己不再来找我,但可没说你们问仙宗不再来找我。姜霖敏锐听出来符盈话语间给她挖的坑。但以她现在的处境来说确实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
她谨慎道:“你说。”
符盈的灵识得到强化后,整个天虞池都在她的掌控之内--即便是晏回青或是解啼山两位仙尊隐藏了自己的灵力也没用。她从第一天就开始耐心等待,她在观察着所有人的举动。于是,她看到了徐远岫单独一人去找了姜霖,随后他直奔纪聆竹的住处;纪聆竹在徐远岫走后,也单独去找了一趟姜霖。最有意思的是今日。
解啼山在给她和小师叔留出时间处理魔君身体的时间中,在水镜殿找到了徐远岫。符盈不知道他们谈了什么,但她感觉到了解啼山身上猛然爆发的灵力,以及徐远岫貌似反抗的灵力波动,最后是他被人赶出去面壁思过。与此同时,纪聆竹瞒着所有人去了姜霖曾经的住所,随后直奔这里。徐远岫和解啼山的事情符盈心中已经隐隐有了猜测,暂且不表。但之前纪聆竹瞒着所有人一-包括天枢学宫的弟子和姜霖见面就有些耐人寻味了。她是天枢学宫的少宫主,搜查姜霖住处、得到对方把柄之后却要瞒着他们自己学宫的弟子来与姜霖见面,联想到天枢学宫内部混乱的派系,她来找姜霖的目的不难推测。
姜霖在等待着符盈的回答,明明对方只是在安静地看着她,姜霖却越发觉得喉咙干涩,像是某种不好的预测将要成真一样。下一刻,符盈的话印证了她的猜想。
“我只想知道一件事情,"她的眼瞳透亮,清浅冷淡像是冬日结冰的河流,“你将什么许诺给′纪聆竹了?”
找出问仙宗叛入魔族的人固然重要,可这件事是姜霖为了自保一定会告诉符盈的事情。如果仅仅是为了这个情报,根本不值当让符盈浪费自己的休息时间来和她虚情假意的试探,直接一问一答不到一刻钟就能完成任务回去睡觉。她想要的,是姜霖不想给她的东西。
鸡蛋不放在一个篮子中,符盈知道姜霖绝对还为自己准备了第二条退路。她的视线扫过姜霖控制不住不断向门口处轻瞥,带有逃跑意味身体动作,又慢慢抬眼注视着她的眼睛。
符盈思考着。
纪聆竹的修为足够,只是资历尚浅,没有一份强悍到让所有人心服口服的功绩,距离成为天枢学宫宫主只有一步之遥。一个足以和问仙宗叛徒等价、大胆猜测一点可能还会高于此的重要信息,同时还要满足让纪聆竹在天枢学宫宫主之位站住脚一一她若有所思,冷不丁问,“你承诺了魔君的位置所在?”她非常顺手地放出了自己的灵力,强大的、足以碾碎入神期修士的灵识毫无保留地席卷全场。
姜霖的脑中响起轰然巨响。逼问、说谎、拆穿、看透……从一进门时的种种细枝末节的微妙暗示在此时全部爆发,在打出最后一击时彻底将她击溃。她僵直着身体,在符盈强大的灵力威压下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符盈啊了一声,她摩挲着空茶盏的杯壁,打量着姜霖的表情,眼中一瞬间的冰冷逐渐融化。
她慢慢笑了起来。
“看来我猜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