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半身
万江死了。
死在了二百三十一年前的断魂毒之下。
无人知道他是否后悔,也无人知道他是否还在怨恨他的师兄,更无人知道他最后想说什么。
江闲落为了让他活下来而隐藏多年的秘密最终被他发现,他也因此消失于天地之间,再与他的师兄不复相见。
符盈沉默看着万江只余一具驱壳的身体。
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话的今如潮望见她的模样,以为她是触景生情,安抚性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你我不会走到这般地步。"他认真道,“你永远都会是我的师妹。”符盈没好意思告诉他自己只是在思考,当年阿娘把她阿爹带出玄门秘境时交出了什么东西,实话说出来好像有点伤及师兄的自尊心还煞风景。她只是点点头,,嗯了一声。
为了不让师兄接着说下去,符盈连忙道:“如果是半身,为什么江掌门的两个身体的灵力不同?”
若不是她四处打听确认了江掌门确实没有兄弟姐妹,那样大部分相同又只有细微差别的两种灵力,几乎让她以为冰床上躺着的是他的亲人。今如潮被她带偏了注意力,认真回答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江掌门的半身不算是传统意义上的半身,归根结底只是参商蛊的灵力造物,塞入了他的一部分魂魄。”
既然是灵力造物,那当然会与原型有一点细微差别。也难怪江闲落根本不怎么出门,除了这是他师父交与他的责任外,他这样残缺的魂魄在修为高的大能那里一眼就露馅了,还谈什么隐藏秘密?要不是符盈控魂术学得不好,和宋长矜学了那么长时间,也只是勉勉强强可以抵御魂魄的攻击其余一概不会,她见江闲落第一面时就能直接掀开他的伪装,不到三天就能立刻打道回府。
大祭司原本只是安静等着江闲落收敛尸骨,听到今如潮的话时偏头轻轻扫了他一眼。
符盈注意到她的视线,转了转眼珠,走到了她的身旁,问道:“大祭司,可以问您一些事情吗?”
万江已经死了,替江闲落隐瞒秘密这件事已经没了意义。大祭司之前虽然与符盈有些龈龋,但她本人对符盈的观感还是比较好的。所以她点了点头,同意了符盈的请求。
符盈对她道了声谢谢,开门见山便问:“所以江掌门的身体在毒窟被魔修踏足之前,都是藏在毒窟内的秘境当中?”这个问题有些出乎大祭司的预料,直接打得她措手不及。她的眼皮一跳,审视般地盯着她:“你从何得出这个结论?”“只是猜测啦,我不确定。“符盈对她眨了眨眼,最后老老实实诚实道,“去修补毒窟内阵法时,我又去了一趟秘境。”余渺和林知顾忌着因为不清楚秘境难度所以目前神色还算正常的今如潮,拼命压住自己眼中的震惊,只在脸上泄出来些许古怪情绪,嘴上一句话也没说。而大祭司根本不在意他们这些小心思,她听了符盈的解释,也只是肯定了她的说法便不再多话了。
在今如潮的身后,余渺偷偷给符盈比了个夸赞的手势,含义不言而喻:真够拼啊。
符盈倒是没觉得自己有多么拼,只是顺路的事情。虽然她帮江掌门和大祭司修补阵法是主要,可来都来了,她也就顺便再次去秘境中逛了一圈。
秘境内的场景和符盈第一次来时差不多,就连满地死去的蛊虫都没被复活,依旧保持着他们走时的样子。
而她也一路顺着江闲落留下的灵力痕迹,找到了一处充斥着两种极为相似灵力的地方。
他之前拦着他们不让符盈等人接着探索下去,就是不想让他们发现这个地方。
事情解决了,但后续工作还没完成。
江闲落在山峰上的庭院居所已经被毁得不成样子了,他的半身也不可能就这么直接放在原地,他需要再把半身换到一个新的安全的地方。“我会暂时解除阵法,"他转头对符盈几人说,“这个阵法会无差别攻击所有人,你们站到我的身后。”
符盈几人老老实实站在江闲落的身后,而大祭司只是站在一旁看着冰床中的人。
她的神色无悲无喜,不久前的动怒似乎只是符盈的错觉,她再次恢复了那副冷静自持的样子。
符盈无意识地碾着脚下石子,分出一分心神看向大祭司。大祭司在毒窟中饲养的可以凝魂聚魄的鹣蛊,就是为了江掌门而养的吧。从万长老为了栽赃江掌门而说出的话来看,大祭司和江掌门应该很早便认识了,之前关系便很不错一-不错到能让万江认为他们会互相给对方做伪证的地步。
江闲落身中参商蛊,只要有人杀了他沉睡的半身就能杀了他本人。他瞒了玄石门中所有人,却唯独没有对大祭司隐瞒。而现在也是,会无差别攻击所有人的阵法却对大祭司无用?…等等,灵力造物会继承原主的记忆吗?
符盈忽然想到了这个问题。
即便继承了记忆,也可以完完全全地被叫做“江闲落″吗?或者说,现在站在大祭司眼前的人,真的是她熟悉的那个"江闲落″吗?躯体相同,记忆相同,魂魄两分一一
这样的两个人在大祭司眼中到底是两个人,还是一个人?符盈好像懵懵懂懂地知道了大祭司与江掌门关系微妙的原因,又好像依旧困惑不解。
那江掌门是怎么想的呢?
“怎么了?“余渺发觉了符盈一瞬间的走神,戳了一下她的肩膀问道。符盈回过神,摇摇头正想同她说没事,就见当事人之一抬手解除了最外层的阵法。
内部的阵法自动旋转开启,无形的灵力骤然向外扩散,撞上了江闲落提前布好的灵力屏障上。
她眼尖地瞥见站在她前侧的今如潮下意识皱了下眉,像是被什么东西攻击着,抬手按住了自己的额角。
他整个人都在灵力屏障内,有什么东西在攻击他?符盈的疑问刚刚冒了个头,紧接着她自己没忍住瞳孔一缩,突如其来的刺痛直接让她向前倾倒。
痛,太痛了。
符盈视线恍惚,什么都看不清,灵识更是像被无数尖刺钉住一样,一刹那间的疼痛之间让她没忍住痛哼出声。
今如潮下意识接住向前踉跄半跪在地上的符盈,眼中染上一丝薄怒。“江掌门,您可没说这阵法会攻击灵识。”一一今如潮方才就是在忍受灵识被攻击的疼痛。江闲落肉眼可见怔了一瞬,他转头看向只是脸上有一丝不舒服的余渺和林知,又看了一眼满头大汗脸色苍白的符盈。他自己也有些困惑:“的确会攻击灵识,可它的威力很小,在金丹期根本不会有什么感觉。”
威力这么小的攻击,对江闲落和今如潮这类灵识敏锐但也十分凝实的高修为者来说,只是会感到有一丝疼痛。
而对于符盈这类修为低者,他们的灵识本就迟钝不敏感,最多只会感到一些不舒服。
一一符盈怎么表现得像是被人迎面撕扯着灵识一样?今如潮抿着唇,听懂了他的言下之意。
此时他也只能无奈地心想,因为他师妹的灵识是典型的高攻低防啊。所以最后只有血脉原因灵识超乎常人,可修为水平赶不上灵识提高速度的师妹受伤了。
江闲落没法停下阵法,只能和旁人一起再次给屏障加了层抵御灵识的效果。但符盈的情况好像也没有好转。
她的灵识曾经也受到过攻击,可从未像现在这样几乎像是要将她的灵识碾碎一般。
她好像听到余渺在惊慌叫她,又似乎听到师兄在叫别人,符盈一句话也听不清楚,疼得眼前一阵阵发黑。
不知过了多久,在众多嗡嗡不清的声音中忽地响起极为清晰的一道:“灵力不要溃散,集中精力。”
符盈下意识顺着对方的话努力控制住自己的灵力。她的灵识布满细小的裂缝,翠色灵力在不断向外逸散,短短几个呼吸间,符盈丹田内原本充盈的灵力几乎丧失了三分之二。灵力在逸散,同时她也在顺着不知名声音的提示不断吐纳灵力入体,忍着疼痛试图填补缝隙。
她就像是在一边进水一边放水,只看哪一边流速更快水流更大,便能控制住整体的趋势。
不知过了多久,符盈吐纳天地间灵力的速度和精度终于压过了灵力的逸散,灵识上的裂缝被她强行止住一些,疼痛终于减轻了,可她也彻底晕了过去。等符盈再次醒来时,她又一次看到了陌生的墙壁。不是玄石门的医馆和客舍,也不是问仙宗的净心馆和她熟悉的房间。她撑着头从床上坐起来,一转头就和一双直勾勾盯着她的眼睛对视。对方向她歪了下头:“早上好?”
符盈:…”
她条件反射地手上甩出锁灵阵,同时与对方拉开了距离,谨慎问:“你是谁?”
男人抬手驱散她甩过来的阵法,语气微妙:“他竞然真的在教弟子?”这起手先甩锁灵阵的习惯,看得玉衍眼皮直跳,不久前刚被对方锁住的身体似乎都在隐隐作痛。
他换了个姿势向后倚靠在软榻上,手中瞬间出现了一把金白两色、样式古朴的扇子,长长的扇坠搭在他的手臂上。
他手指灵活地转了一圈扇柄,对她笑了一声:“我是璇玑阁玉衍,不过你可能对我另一个临时身份更熟悉。”
说到“临时”时,他的牙关咬死,语气加重。“一一你小师叔的′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