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战前
天方破晓,白雾弥漫。
一夜未眠的李千机提着刚从膳堂中买回来的早膳拾阶而上,玄色衣角擦过沾着露珠的草叶,在边缘处泅起暗色的痕迹。今师兄传信说之前路上耽误了几日,这才推迟到今日上午才到玄石门,但不知道具体什么时候,等用完早膳后再去玄石门等他们吧。他在脑中敲定了自己今日行程,行至岸边柳树旁时,忽地听到了几声细微的落水声。
李千机微眯着眼眸,循声望去。
恰好一缕日光破开云层,柔和的风驱散池塘上氤氲而起的水雾,带着勃勃生机的鹅黄衣角映入他的眼帘。
身形纤薄的少女单手支颐斜倚在青石桥的栏杆上,旁边石柱放着一个木质盒子。
她垂着眼,神色淡淡的看不出什么情绪,只是有一搭没一搭的向池塘中撒着什么东西。
李千机停住脚步。
符盈大约有些心不在焉,两人站得不算远,直到此时她也没发觉他的存在。想了想,李千机放重了脚步声。
符盈撩起眼睑瞥向这边。不知是否是晨曦微弱,李千机莫名觉得师妹的眸光带着些冷淡的凉意。可晃过神再看去时,对方掀起唇角眼眸稍弯,是他所熟悉的灵动灿烂。
“千机师兄?“少女打量着李千机的神色,在对方略微有些松散的高马尾上停留一瞬,笑道,“师兄又在炼器房待了一夜呀。”对于灵识敏锐的符盈来说,这几日玄石门的夜晚可分外热闹。她的房间左边是林知的屋子,对方白天装病,一到晚上便悄无声息地离开玄石门,直到翌日卯时才回来。
右边是李千机的屋子。他白日里倒是很正常地和他们一起调查事情,可晚上就悄无声息地溜出客舍,去炼器房待整整一夜才回来。就连余渺也是。她在夜晚离开的频率不高,可偶尔彻夜不归,有时是去炼器房,有时去千钧瀑布。
最好笑的是这三人都知道符盈的灵识敏锐,偏偏出于各自的目的没一个人选择避讳她。
搞得符盈半夜三更睡醒一觉醒来,看着他们三个挑了同一条下山溜走的路线无语凝噎,为了防止他们三个撞上太过于尴尬,还要分别传音给他们三个换个路线。
这三人到现在还没发现其他两人的存在,全靠他们背后的女人一-符盈的努力。
李千机不惊讶符盈知道了他晚上的踪迹,他本来也没想着自己能瞒过她。他嗯了一声,看了一眼符盈虚虚笼在手中的鱼饲料:“心情不好?”波光粼粼的池塘下,金红两色的锦鲤在青石桥下游弋。符盈向下撒了一把鱼饲料,看着它们蜂蛹而上的样子声音轻缓道:“没有,只是在思考一些事情。”她轻飘飘地带过了自己在这里的缘由,清浅的琥珀色眼眸注视着李千机,半开玩笑道:“千机师兄想好要怎样贿赂我了?”替他瞒了那么多天的踪迹,她总不能一直打白工吧?李千机嘴中咬着刚刚取下的发带,闻言只是似笑非笑地抬眸扫了她一眼,手上干脆利落绑好高马尾后,才曲起手指敲了敲放在旁边的食盒。“喏。”
符盈嘴上说着"这样可不能糊弄我",手上诚实地拆开食盒。一份是李千机的,一份是按照符盈口味挑选的粥饭。“玄石门的弟子修为不高,但炼器之术很不错。”两人转移阵地回了屋中,李千机慢慢解释着自己这些晚上做了什么:“有位姓张的前辈尤甚。”
说到这里,符盈就懂了。
喔,是碰到世外高人了。
大部分修仙者的实力可以依据修为水平来评判,可也有一些特殊的派系很难辨别。
比如李千机作为机关师,他的修为实际上没到元婴期,可他制出的一些灵器不乏匹配元婴期品阶的类型。只要他机关匣中的武器足够,理论上让他单挑元婴期修士也不成问题。
器修更是这个道理。
这种机遇可遇不可求,符盈也就在心中感叹了一句"不怕天才有天赋,就怕天才肯努力”,便自觉将这件事情揭过去了。但是李千机显然还有别的话想说。
“我也和余渺研究了很久定风镇魔琉璃铃。"他说。符盈茫然地重复了一遍:“定风镇魔琉璃铃?”两人对视着,李千机顺便和她复述了一遍他和余渺当初在毒窟秘境时的对话。
符盈蹙眉:“所以本应将魔君身躯魂魄全部困住就破碎的铃铛没有破碎,还出现在了余渺手中?”
她用勺子搅动着自己的粥,问道:“当年极北冰原一战中,这铃铛的主人是谁?″
李千机:“我父亲。”
对面少女看了他一眼。
不管符盈的眼神是什么意思,总之李千机觉得她此时的想法和自己得知真相时的想法应当大差不差:
你/我爹锻造的灵器,你/我爹使用的灵器,最后连灵器丢没丢都不知道?李千机还未传信与他父亲,此时也只能依据铃铛的状态自行猜测:“铃铛应当是起了作用的,余渺手中的铃铛第一次拿到时已经是使用过很多次的状态。符盈揉了揉眉心:“但你不知道这个作用到底有多大。”当年魔君犯下的罪行累累,以古灵派掌门宋长矜为首的一众修仙者占了上风,最后在冰原中将其挫骨扬灰、神魂俱灭。但应当让魔君魂飞魄散的铃铛还好端端地待在余渺手中,他的魂魄真的魂飞魄散了吗?
李千机很谨慎地说:“据我所知,魔君的魂魄已经完全消散这件事是由宋掌门亲自确认的。”
宋长矜是天下控魂术第一人,除非贺野临死前忽然突破了,否则他不可能逃过他师父的法眼。
他当时的修为已经到达入神后期,再突破就到了入神大圆满一一入神期的突破短则百年,长则千年,他真的有这个可能在濒死之际突破吗?符盈:“魔族近些年频繁活动,我们以为他们在准备复活魔君。”这是修仙界众所周知的事情,说起来甚至都没什么新意。她的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若有所思:“即便是偷走大祭司的鹣蛊,为的也是凝魂聚魄。”
所以他的魂魄到底是存在还是消散了?
魔族的动作太过于隐秘了,符盈和李千机两个普通弟子平常根本接触不到魔族的秘辛,所有的猜测都只是猜测。
两人对视一眼,又不约而同地移开视线。一个在心中想着怎么告知自己师父,一个在思索着是否要告知自己父亲。
他们都很有自知之明,清楚这件事情不是他们这些小辈能解决的。符盈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问他:“这铃铛是烙上什么隐蔽术法了吗?怎么除了你谁都没发现这就是当年封印魔君的铃铛?”她觉得整件事情最离谱的事情莫过于这个了。符盈第一次见余渺时就看见她发鬓间的铃铛了。她戴着铃铛去了不知多少地方,见了不知多少修为高强之人,可这些人愣是没有一个瞧出来铃铛的奇怪。而且李千机一一他和余渺认识了这么长时间,直到前几日对方亲自摘下了铃铛他才知道。
很难不让符盈觉得包括她自己在内的所有人都选择性眼瞎了。李千机目光可疑地游移了一瞬:“这是我父亲制灵器的习惯。”“修为越高者反而越难辨清灵器,至于修为低者,"显然他自己也觉得这个事情很一言难尽,“首先他们不一定知道定风镇魔琉璃铃长什么样子,其次……”他为什么会去关注一个师妹头上戴了什么发饰啊?传出去也太奇怪了。符盈读懂了他的言下之意,只有一串省略号能表达她现在的心情。临近响午时,问仙宗首席大弟子今如潮终于来到了玄石门。符盈在信中将玄石门的事情说得很清楚,今如潮走进殿中,和万长老寒暄还没两句便截住话头,对旁边江掌门笑道:“师妹曾在信中说玄石门已查清河妖所在,江掌门可知此事?”
江闲落颔首:“确有此事。”
话音落下,他身旁的万江顿时心中大骇。
前些日子江闲落的确让他去寻找河妖的藏身处,但他碍于和河妖的交易还未完成,一直在搪塞着江闲落的任务。
江闲落如今光杆掌门,手底下根本没有弟子可以调动,之前几天也是他的休养之日,他根本就没出过玄石门半步。
一一谁告诉他河妖藏身处在哪里的?!
他浑然未觉符盈等人早已越过他和大祭司达成了共识。今如潮这些年来揣摩旁人心思的能力越发精湛,早已不是当初那个白纸一般的少年。
他清楚玄石门中掌门和长老微妙的关系,此时余光扫到万长老眼中下意识闪过的一丝惊惧,顿时就知道符盈还没和他撕破脸。他在心中思索了一瞬,再开口时已经将之前打好的腹稿替换掉了:“听闻玄石门弟子在之前与河妖的一战中受伤颇多,这才迟迟未乘胜追击、斩杀河妖。“既然如此,不知贵派可愿将斩杀河妖的任务交与我问仙宗?实不相瞒,今日我带来的多是在山上待得厌烦,想要下山活动筋骨的弟子,让他们在与河好的战斗中发泄一番也好。”
他直直注视着江闲落,停顿一瞬,样貌温和隽秀的男人弯起眼眸,问道:″您认为呢,江掌门?”
倘若有见过符盈另外一面的人在这里,此时估计会同时生出一股微妙的熟悉感。
这绵里藏刀、看似谦逊温和实则步步紧逼的做派…难道这就是你们师兄妹之间的默契?
万江的脸憋得铁青,可今如潮的一番话说得挑不出来半点毛病一-他甚至连玄石门之前为什么不派人追踪河妖都贴心地给他们递了台阶一一他只能咬着牙,听江闲落声音冷淡道:
“劳烦贵派了。”
今如潮笑了。
走出玄石门时,周怀斐立于树上,居高临下开口,声音沙哑:“在山上待得厌烦,想要下山活动筋骨的弟子?”
今如潮面色不变,低头整理着微微凌乱的衣袖,余光扫到熟悉的身影正向这边走来。
于是符盈走到今如潮面前时,听到他轻描淡写地说:“是该活动筋骨了。”符盈歪了歪头,自喉咙中发出一声疑问:“嗯?”今如潮看了一眼这些天憋屈得瘦了一圈的符盈,怜惜般开口:“没什么,带你们先去玩一趟,回来再处理他。”
至于他是指谁……
符盈选择性无视了这个问题,支棱起来兴致勃勃应和一声:“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