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文钦今日由萧绰背出门，人高马大的赤子不多见，这般高挑的更是少见，饶是萧绰都背得吃力。
苏晚辞满面笑意，颊边泛起酡红。
萧绰将萧文钦送进花轿里，乐声再起，迎亲队伍绕着西市再走一圈，嫁妆箱笼像红龙长尾。
苏晚辞骑在高头大马上开路，绕西市一圈，先头队伍已经走得没影，而源源不断的嫁妆箱笼仍在往外抬，看得宾客啧啧称奇。
一路平安。
苏晚辞心中抱憾，看来北阳公主沉住了气。
他刻意让迎亲队伍经过公主府门口，趁着昨日的硝烟还未消散，怂恿北阳公主闹事，不过眼下看来，这钩子还是太小了。
苏晚辞翻身下马，鞭炮声噼里啪啦，到处都是白蒙蒙的灰尘，苏晚辞几乎睁不开眼，喜娘念完祝词，让他背新娘入门。
众人屏住呼吸，翘首以待。
谭真吹了个口哨，戏谑道：“可别把人摔了。”
苏晚辞卷起袖子，怒瞪他一眼，随后背过身蹲到地上，在喧杂的笑声中，大声喊道：“文钦，我背你。”
萧文钦撩开一缕红盖头，凝望着他削薄的肩背，他回想起许多年前，曾经这样趴在苏晚辞的背上，苏晚辞曾以微薄之力背起过他，纵然只有几步，却也用尽了全部的力气。
萧文钦趴去他背上，苏晚辞身体被压得一垮，久久没有站起身。
赵权在人群中嘀咕：“丢人。”
江郁白愁眉不展道：“我是舅舅，兴许，我可以替他。”
赵权以一种匪夷所思的眼神看着江郁白。
众人正在起哄时，苏晚辞咬牙站了起来，站起之后，背上的重量便没有那么沉重，他加快速度进了门，身体向前冲了几步，进了门槛之后，膝盖一软，和萧文钦一起摔在了地上。
众人笑作一团。
江郁白眉头都拧飞了，这成的什么婚，一大早起来鸡飞狗跳。
苏晚辞坐在地上，弯着眼睛哈哈笑。
喜娘在旁打圆场，起哄着拜天地。
萧文钦头上还顶着红盖头，下意识屈腰，打横将苏晚辞抄抱起来，急得苏晚辞四肢挣扎。
待进了正堂，重新收拾好仪态，苏姜海急不可耐坐去高堂上，昂首挺胸，捋着小胡子，迎他家财神爷入门。
拜过天地，萧文钦被送去洞房，苏晚辞留在前院待客。
苏家和萧家两边都摆了席面，这喜宴摆的仓促，宾客来的不全，幸而好酒好菜仍是不差的，老爷子如今不管事，尽随他们折腾，只说年后还要摆几桌，不能让那些远道而来的客人走了空。
若按白鸽城的规矩，这流水宴摆整月都是应该的，不差这点人情流水。
未免今日不热闹，沾亲带故的朋友都请了来，典司院的同僚，珍艺坊的学徒，凡与苏晚辞有点交情的，都请来添添喜气。
苏晚辞今天必定要被灌醉，谭真替他挡酒挡不过来，干脆撂了酒杯，兀自吃上了，一扭头，见李常佑正在闷头灌酒，夹了两筷子菜给他，戏谑道：“你酒兴这么好，倒不如替晚辞挡几杯。”
李常佑捏着酒杯，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嗤笑，闷头饮了一杯。
谭真咬着鲍鱼，又去夹海参，嘴里含糊不清道：“不知道文钦和牧屏在后院吃什么，有没有鲍参翅肚吃。”
“他们又岂会缺鲍参翅肚？”李常佑烦躁不堪，斜眼睨向谭真。
“文钦肯定不贪嘴，牧屏不一定啊，我让他把孩子带来坐床，不知道文钦给多少红包。”谭真正说话，旁边醉醺醺伸过来一只酒杯，他敷衍碰了碰，饮了杯酒，继续说道，“你瞧见没有，他家孩子养得可好，白白胖胖的，哎，这皇城里啊，什么都贵，养个孩子不容易。”
谭真琢磨了一会儿，拿了几个干净的空碗，装了几海碗的好菜，桌上只有两只鸡腿，又去隔壁桌偷了两只。
李常佑没心思听他说这些家长里短，表情肉眼可见的不耐烦起来。
谭真犹然絮叨：“要我说，你与我不同，我一穷二白，既无官身，又无积蓄，娶个媳妇都费劲，你如今官拜四品，银钱也不差，又相貌堂堂，该早些成家才是。”
“不劳谭大哥费心了！”李常佑冷冷说完，端着酒杯去了隔壁桌。
谭真耸耸肩，找了个食盒，把菜放进去，请嬷嬷送到后院去。
后院里，萧文钦与谢牧屏正大眼瞪小眼，新房里七八个孩子正在绕圈跑，把喜娘都给绕晕了，花生红枣桂圆莲子满天飞，仿佛下了一场干果雨。
谢牧屏结结巴巴道：“一会儿、一会儿收拾。”
萧文钦点点头，揭了红盖头，从果盘里抓了一把红枣，连吃了四五颗。
桃枝推门进来，谢牧屏见她提着食盒，纳闷道：“不是送过饭了吗？”
桃枝苦恼道：“是谭捕快，非要让人送来，都是些剩饭剩菜。”
谢牧屏把食盒打开，说是剩饭剩菜，看着却都新鲜，海参鲍鱼装了一碗，鸡腿鸡翅装了一碗，蟹粉小笼还是滚烫的，刚上桌就装进了食盒里。
谢牧屏举着一个鸡腿，慢腾腾吃起来。
萧文钦道：“你倒是不嫌弃。”
“为什么要嫌弃，不是人人都有肉吃的。”谢牧屏揉揉肚子，“但是我现在吃不下了，就稍微吃一点吧，好歹是谭真的心意。”
萧文钦等不及了，想去前院喝酒，又怕苏晚辞被人灌得不省人事，派人去探了好几次。
而前院里，苏晚辞捱到了吉时，谭真哄闹着要闹洞房，众人正要离席，门房来禀报，岭南侯携礼来庆贺，已经到门口了。
苏晚辞瘪了一下嘴，顿时就不高兴了。
赵权笑道：“岭南侯纡尊降贵来道贺，实乃荣幸之事。”
苏晚辞在心里嘀咕，到底是岭南侯老奸巨猾，不仅拦住了北阳公主，还携礼来贺喜，轻飘飘就将拳头打了回来。
数月前，在清风山上，岭南侯本欲大开杀戒，要将萧文钦杀人灭口，如今面具一戴，却成了德高望重礼贤下士的贤德之人。
苏晚辞亲自去门口迎接，岭南侯满面慈祥，哪里还有当日杀人如麻的狠劲，连带孙营与孙庚都显得慈眉善目。
苏晚辞醉意阑珊，唇角勾着笑，请人屋里坐，一转身，眼梢里淌出几分冷意，旋即又被笑意侵染，整个人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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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柔软可欺。
苏晚辞将岭南侯迎去主桌，赵权多饮了几杯，撒泼耍赖倚在江郁白身上，见岭南侯走近，勉强坐直了身体，笑问：“侯爷怎么来了，之前不曾听说你与晚辞有什么交情。”
岭南侯撩开袍子坐下，爽朗笑道：“数月前，在米花县与苏大人有过交集，苏大人一介文官，勇斗逃犯，可钦可佩，苏大人不怪本侯擅自登门吧。”
“下官岂敢，侯爷大驾光临，令寒舍蓬荜生辉。”苏晚辞举起酒杯，“侯爷，我敬你一杯。”
岭南侯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主桌上，萧鸣冷笑一声，直言不讳道：“我怎么听说，侯爷为了抢功，险些大开杀戒。”
岭南侯掷地有声道：“无稽之谈！全然是无稽之谈！本侯效忠陛下，奉命追查端王踪迹数年，若有心抢功，苏大人还有命坐在这里吗？”
苏晚辞指尖摩挲着瓷杯，淡笑道：“侯爷大人大量，岂会与我这微末小官抢功劳。”
萧鸣酒劲上头，拍了拍桌子，大笑三声：“说来可笑，你孙博斌查了端王七年，一无所获，却被晚辞截了胡，我听说你找人算过命，命里三起三伏，如今到哪一轮了？”
岭南侯冷眼道：“本侯三起三伏，也好过一败不起，萧将军有这般尖牙利嘴，不如好好留着，有朝一日对簿朝堂，你我再好好辩一辩。”
苏晚辞眼珠子一转，和赵权对了个眼色。
萧鸣冷冷笑道：“恐怕你没有这机会了，往稻香州去的钦差，查了数月，都不曾听说查出贪污的书证，百姓安居乐业，人人都夸钱永科是个好官，偏你说他贪污，还往北远侯府送了四十万两，要我说，那北远侯是脑子被驴踢了，还是被你孙博斌在头顶撒过尿，白得了四十万两，不出去花天酒地，转头用到军需上，你自己盘不盘的清楚这个逻辑！”
岭南侯咬了咬牙：“前朝的事情前朝说，今日是苏大人的喜宴，不要在这里牵扯这些无用之事。”
萧鸣扯着嘴角道：“你还知道今日是晚辞的喜宴，你这天煞的畜生，敢要我堂弟给你儿子当妾，仗着当了北阳公主的驸马爷，如今这脸皮比城墙还厚！”
岭南侯气得脸色发青，恨不能当场发作，他忍了又忍，到底是忍住了，正要借口离去，身后飞来一只瓷碗，不偏不倚砸在他后脑勺上。
所有人都愣住了，主桌上安静下来。
岭南侯反手摸了把后脑勺，摸出一手血来。
下一刻，就听见孙庚在隔壁桌哀嚎的声音，无数的锅碗瓢盆不知从哪里飞出来，场面乱成一团。
孙庚不是忍气吞声的主，有人砸他，他势必要还回去，今日宾客多是萧家亲眷，也有萧文钦从军时的旧友，大老粗居多，别提是谁先动了手，凡起了争执，必定是一场酣斗，军营里吃醉了酒必闹事，谁管你将军还是王爷。
赵权护着江郁白的脑袋，抄起手边的酒杯，砸到萧鸣脑门上，拱火道：“好你个萧鸣！敢砸老子！”
苏晚辞捧着脸，看着漫天飞舞的碗碟，幽幽地哼唱着小调。
打吧，打吧，放开了打吧。
成婚得要热闹，不打架怎么热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