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第32章
此举不像是纯然好心,倒像是一份略带示威性质的投名状。地上的也不是尸体,而是他们与卫氏决裂的象征。边郡果然民风彪悍,从前碍于胡人肆虐不得不容忍卫氏,现在刚来了替代者就毫不犹豫抛弃卫氏,实在是过于实用主义,也越发显得卫氏自诩的施教乡里是个笑话。
符云面露遗憾,让人将卫氏父子尸体抬走后告诉郭同:“有劳诸位,方才水镜言及卫氏所做之事,我会一一查明,若确有此事,我一定依律处治,给郡中百姓一个交代。”
送走郭同等人,符云又取来笔墨写了告示贴在四处城门,又命人将其送往各县,称她要往各县巡察水利,百姓有冤屈者不必再前往郡治,她每到一县会留出三日专门接待郡中百姓。
至于卫氏,自然是先晾着。
以他们在郡中的风评,一旦露出颓势,绝不乏落井下石之人。一番折腾下来,符云一行人到达云山县时天已经完全黑了,夜间不能开城门是定制,尤其是现在治安不太好,符云索性带着人在城外扎营住了下来。待到半夜,有人悄然出现在营地附近,被篝火拉出老长的影子。符云五感敏锐,下意识拔刀对准脚步声传来的方向斥道:“什么人!”与她一同值夜的护卫立刻背靠符云抽刀,三人呈三角状将四周尽数纳入警戒范围,又有两人提枪探向灌木,以防备突如其来的袭击。[是你的水利专家,别一刀把人劈了,很贵的。」“诸位稍安勿躁,良并无恶意。”
听到说话的是女人,护卫非但没有放松警惕,还更紧张了,如今这世道能出现在荒郊野外还如此从容的女人,大概只有他们主君这样的,一旦掉以轻心,他们怕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钱良高举双手从灌木丛中绕出来,小心翼翼安抚应激的护卫:“千万别动手啊,我只是路过看到这边有人想借个火,我的灯忘记添油灭了。”众人见她皮肤黝黑,一身文士装扮,背上又背着竹箱,腰上带了把短刀却并未出鞘,便稍稍放松了心神,符云收刀归鞘又示意持枪的护卫把枪抬起来,兔得把她重金买来的专家戳个透心凉,唯有那两个持刀的护卫依旧保持警戒等待符云确认对方身份。
“不知娘子是何方人士,怎么会孤身一人出现在此处,深夜赶路又是为何?”
符云例行公事问话,钱良却突然换了口音:“良本为粤州人氏,出身并不足道,只是我钱氏世代研究山河水脉,也算有些家学。前些日子良收到世交传信,称此处有一个叫云骧的官员能容许女子出仕,我便从鄂州过来了。”鄂州,大雍的最南端;永和郡,大雍目前的最北方。符云一边吐槽这次的人设离谱,一边请钱良再用官话自我介绍一遍。没办法,她倒是能听懂一点,但是她身边的人听不懂,在她身侧的那俩人已经开始小声怀疑钱粮是胡人细作了。
钱良只好将编造好的说辞又说了一遍,符云又问:“鄂州与永和一南一北,却不知钱娘子如何过来的?”
“江水以南大泽遍地,自是乘船,良有心多游历一番,便顺江而下,取道建业北上,沿从前楚国北伐的楚公沟入河,只可惜北边打的不可开交,良便买了头驴代步,行至邺城时驴还被司徒重征走了,幸亏良跑得快,不然这会还在邺城打仗呢。”
符云听完又确认了一遍:“此言属实?”
不是厂家设置的人物背景?
钱良在护卫警惕的目光中卸下竹箱,从中取出一卷笔记:“此为良来时记载的山脉水脉,想必足以为证。”
别管经历真不真,资料保真。
符云接过卷轴就着篝火看了一眼,眼中的惊喜几乎要溢出来,好标准的地形图!
天知道她忍了现在那些歪七扭八的地图多久,真是每看一眼都觉得眼睛受到了暴击,果然贵有贵的道理。
符云满脸笑意把卷轴收好递归钱良,笑道:“我便是云骧,钱娘子若是不嫌弃,不妨与我等同行?”
钱良一脸伪装过度的惊讶,两人一番拉扯,最终坐到了篝火旁。[你不觉得你俩演的太假了吗?]系统吐槽。[你懂什么,那张良遇黄石公受书还让天下人深信不疑,我夜间巧遇来投奔的隐士有什么不可能?]
系统默然半晌,又问符云:[之前不是说好了以后播放频率固定在一旬一次吗?这次突然提前了,下次视频也提前?][提前,还按照之前的顺序来就好。】
她以后越来越忙,再按照之前的频率自己模仿不同人的口吻写稿子剪视频实在浪费精力,十天一次可以放点科普视频刷刷存在感,正经夹带私货的视频就可以降低频率慢慢来。
待到后半夜,起来换岗的谷绍仪被突然出现的生人吓了一跳,听过符云的解释才松了口气,心里却不免犹疑,试探着询问钱良:“钱娘子家中世代精研水利,却不知师承何处?为何到了鄂州?”
钱良对答如流:“我祖上曾追随蜀郡守李陆海治水,使蜀地成天府之国,彼时侥幸被李陆海收入门墙。后因勘破郑国阴谋得秦王重用,又随赵佗镇守岭南,少与中原交通,故声名不显。”
“娘子亦是墨氏门人?"谷绍仪又问。
“自然不是。"钱粮笑道,“非要说的话,我当为农家传人。”谷绍仪松了口气,但也没完全放松,却只是笑着转移话题,不再言及此事。符云见谷绍仪神色有异,当时并未多言,私下询问时谷绍仪却神色忧虑:“此言或有些杞人忧天,实在不好对主君说。”话虽如此,她分明是希望符云态度再强硬些,最好多追问几句。符云自然遂了她的意,正色道:“是不是杞人忧天,那是我该评判的事。安礼为我心腹之人,看到错漏之处却不提醒我,岂不是失职?”谷绍仪果然直言:“如今主君麾下得用之人不多,又多为武将,能理政的人一只手便可数过来,其中竞有半数同出一门,未免过于骇人。墨氏销声匿迹数百年,若是其行事依旧如典籍所载,如今他们尽数聚集在主君麾下,只怕所图不小\。”
墨家可是出了名的组织结构严密,甚至达到了有巨子无君王的地步,原本世人已经觉得他们消失了,却不想现在又蹦出来一连串墨家门生,且各个都有所长,先前水镜又说什么技术官僚和工人,岂不是正与二程赵奕等相对应。虽说没有以未来之事怪罪今人的道理,但那后人编览史书后给出的技术官僚与元太.祖绑定的结论,实在叫人不得不多想。“先前那独孤部心怀异志,现在墨氏门人也不安分,主君怎么半点就不挂心呢?″谷绍仪忧心忡忡地总结。
身边全是叛贼,晚上居然还能睡得着觉?
符云哭笑不得:“往好处想想,说不定是我将来遭遇不测,麾下之人才尽数投了元太.祖。”
“至于复之和显章她们,"符云斟酌了一下,“你就当我是她们的巨子,便是我遭遇不测,她们也不会背叛。”
符云说的肯定,谷绍仪虽然不解,但细想程氏姊妹的来投的时机确实有些微妙的巧合,她暂时也没有什么反驳的理由。私下同主上说这些话已经有些逾矩,现在符云给出了理由,她再继续穷追不舍下去,不免有党同伐异之嫌。
谷绍仪没再问下去,符云却握着她的手笑道:“此事是我疏忽,该早些同诸卿言明才是,倒吓得你们提心吊胆,又顾全大局踌躇不前,日后再有此等顾虑,安礼只管同我明言就是。我年纪尚轻,偶有行事不周之处,少不得要你从旁指点。”
符云对着谷绍仪说了一通甜言蜜语,把对方哄得晕头转向,斗志昂扬接过了各县群众的上访工作。
[真黑啊,把好好一个年轻娘子骗去做上访接待,你的良心呢?][我又没说我不去,我俩一起去,怎么算我骗人?]三天后。
系统瞧着和里正拉家常打探县中消息的符云,再看看手忙脚乱一边安慰受害者一边飞快做笔录的谷绍仪,不由啧了一声,拉长声音道:[你俩一起~]符云没搭理它,没看到她在锻炼下属吗,没有半点眼力见。再说了,旁边还有县中的文吏打下手呢,能累到哪去。“从前里中大都粟麦并种,虽然累些,但麦的产量要更高些,多少是个进项。只是麦须得磨过才好入口,石磨又是大件,哪是寻常人家置办得起的,里中老人便商量着一里合到一处打个石磨,需要用了就借用里中牲畜,用的那家出牧畜的草料。”
“谁知此事传到了卫家的十三郎那里,那十三郎便串联了一批卫氏族人,占据郡中水道立了个水磨坊,说是方便郡中乡邻磨麦,但没过几日就有几个纨经子弟磕坏了我们做的石磨,虽说赔了钱,郡中的石匠却再不肯帮我们打石磨了。显然卫氏肆无忌惮,根本不怕百姓造反,他们侵占郡中武库来武装自家部曲,哪怕偶有民变也能轻松镇压下去。
符云问里正:“我定襄河边过时也曾见那水磨坊,若要以水流带动水轮,必得筑堰蓄水,若是到了旱季,下游的水渠受影响大吗?”里正一拍大腿,深觉符云问话有水平,这不就问到关键了吗?“其实单水磨坊价钱贵些我们也不是不能忍受,可卫氏实在是缺德,哪怕是春时正要用水,他们也仍旧蓄水冲击水轮,上游的他们的地在上游自然没有大碍,甚至还因为截留河水十分充足,我们可就惨了。”里正说着又有些惭愧:“从前我们也向卫氏讨过说法,却都被搪塞回来,后来临近几里为着浇水的事年年都要打上几场。”符云也只能安抚对方:“若非卫氏贪得无厌,县中乡亲岂会闹成如今这样,待到处置了罪魁祸首,我还要派人再将郡中水渠修整一遍,届时各里坐到一处将事情细细说开了,世上哪有迈不过去的坎。若是诸位一直仇视下去,才是正中卫氏奸计,他要将你们分而化之各个击破啊。”责怪别人可比反思自己容易多了,里正立刻顺着符云给出的思路思索起来,越想越觉得符云说的有道理,定是卫氏贼子从中挑拨,才让他们亲戚之间结成私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