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玄看着她,不放过女子面上一丝一毫的变化。这是第一次,他在赵平之的脸上看到了某些惊慌失措般的情绪。
他心中有些隐秘的得意,或许她也不像看起来那样无动于衷。
“他与你,不过萍水相逢。”
是妥协,是强调。
两人之间,咫尺之距。
“师姐,你中的是荆楼的迷药。”姬玄不再靠近,起身将已经半凉的碗又端过,碗口微热,药汁刚好入口:“喝了这药便好。”
刚才的失控仿佛一瞬,他闭口不再提章松年,又恢复原来那幅乖巧的模样了。
姬玄的手中还拿着勺子,体贴地递到女子唇边。赵平之亦沉默不语,每喂一勺,便心安理得地喝干净。
很快,一碗药就见了底,诡异的和谐。
赵平之也逐渐恢复了些气力。
“姬长史。”
她突然出声,唤道。
赵平之不想再粉饰这所谓的太平了。这些天对姬澄的疑惑,都指向一个答案。
只是她下意识想要逃避。
少年的动作随之停下。
“长史。”
赵平之又重复了一遍,与少年眼底燃起的炽热不同,她的目光冷静又疏离:“本宫有一事不明,久藏于心,望长史解惑。”
她的眼神不曾闪避,直直道:“请姬长史告知本宫,姬长史、平南王世子、失忆的少年姬澄,这三人,到底是谁?”
“还是说,自始至终,他们都是同一个人。”
她话语笃定:“姬澄。”
“或者我应当称你为长史还是世子呢?”
“师姐…”
姬玄没料到她会突然戳穿自己,欣喜涌上心头,下意识想要解释,话在嘴边,语气带着些期盼问道:“师姐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我不是聋子瞎子。”
赵平之道:“很久以前,我就认出你了。”
从她第一眼见到那所谓的平南王世子开始。
“只是我不明白,或者说不确定你一次次试探我,到底是为了什么。你假装失忆与我相逢,又伪装成平南王世子出现在我身边,甚至以长史的身份随我来渊泉——”
“今日,又上演这出二选一的戏码——”
“师姐当真不知吗?”
姬玄被她戳穿也不慌乱,慢条斯理地收拾好药碗,像陷入了无法挣脱的回忆:“师姐,是你捡我回来的。”
“那年邙山大雪,你将我带回去,说我是你的师弟。”
他换了黑衣,几乎和赵平之记忆中的少年重叠。
少年的身影被囚在狭小的屋舍中,侧脸的轮廓如白瓷上晕开的淡金釉彩,易碎而脆弱。
又好像是两个人。
一个全心全意地依赖她,是梨花树下的天真少年;一个阴郁冰冷地试探她,是心思深沉的瓜州长史。
“即使那日晕倒的不是你,我也会救。”赵平之道。
“我知师姐一向心软。”
少年的语气像胁迫像恳求:“若你一开始救我只是因为可怜我,也应该可怜我到底才是。”
赵平之觉得心脏一阵抽痛。
她想起自己曾故地重游,望华台不显眼的石阶之上,有人用石头细细刻了小字。
“承熙十二年三月初一,我藏了一个秘密,师姐回来看到这坛女儿红,一定很高兴。”下面还画了个小小的箭头,指向那株梨花树,像是怕后来的人忘记埋酒地点似的。
“承熙十三年,四月二十,望师姐安。”
“承熙十四年,六月初四,望师姐安。”
……
“承熙十五年,小年,大雪封山,望师姐安。”
是姬澄的字迹。
字越写越急切,像和自己较劲,又像是和时间较劲。最下面的几行字埋在土里,像是被岁月风化,又像是被人为划去,已经模糊不清。
她非草木,怎会不知对方的心意。
可这对现在姬澄不公平。
时空错位,怎样回到正轨。剑已出鞘,如何才能当归?
“是,现在我明白了。”她狠下心道。
“姬澄,我喜欢你。”
“逼你跳崖非我本意,自少时邙山相依为命,我便对你情根深种——”
在她说出“喜欢”这两个字的时候,姬玄只觉得心跳漏了半拍,方才叫嚣的感情又蠢蠢欲动,尔后听见她残忍道:
“你想要的,是这样的答案吗?”
赵平之尾音拖长,终于有了力气起身,俯下身来。少年保持着喂药的姿势,半跪在地上,看起来虔诚又静谧。方才的话让他震动不轻,微微颤动的睫羽,泄露了内心的紧张。
她的唇间还有微微苦涩的药香,手攀上少年的臂膀,逐渐靠近。青丝扫过少年的手背,微微的痒意,脸却是通红。
柔软的唇碰上他的,姬澄只觉得天旋地转,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清,他下意识想要回应,这个吻却如蜻蜓点水,转瞬即逝了。
她的唇很冰冷,可这确实是一个吻。
“如果你想要的是这样的答案——”
赵平之飞速抽离。
话音未落,皓腕已被姬玄抓住,赵平之没有挣脱,而是道:“我承认,我是对你有愧。”
“原以为,你是因当初邙山被逼跳崖心生怨恨,所以长安重逢时,你有什么要求,我都尽力满足。”
“但姬澄,我从没有追杀过你,邙山之事,也非我之意。”
“我少时出宫,期盼多年,一直都在等一个回京的机会。随军河西后,晨蕊瞒着我给母后去了信,母后为皇家颜面,这才有了亲卫入山。但她到底是我的母后,她欠你的我来偿还也无不可。”
她的话语这般冷静,叫人冷到骨子里。姬玄抓住那节皓腕,几乎能感受到底下跳动的脉搏。
“我不知你何时起了这样的心思,更不愿你因此误入歧途。但我心中,一直只将你当作赵恒一般的弟弟看待。”
“若方才的是你想要的,给你便是。”
她怎么能说的如此轻易!
姬玄只觉一颗心从方才的飘在云端坠落在地,摔个稀碎,看着她,又喜又悲。
喜的是当初果真不是她,悲的是她果真不愿爱他。
“我想要的?”
姬玄的眼尾沾着一抹薄红,眼里似是起了雾,一双眼就那样盯着她,像黑夜里未燃尽的烛火。
“师姐给的筹码未免太少。”
“只一吻,怎么够。”
……
“什么,你要做靖安公主的入幕之宾?”
谢十一捂着脸,阿贵在给他上药,冷不丁听见这话,站起身。阿贵跟着手一抖,痛的谢十一“嘶”了一声。
阿贵觉着自己听见不该听的,仓促告退。
方才谢十一到底与那章槿荣打了一架,中途一瘦小男子跑出来和对方说了什么,争斗才就此作罢。
只是那女子,忒泼辣。道上有规矩,打人不打脸,章槿荣临走时还不忘直直给他一拳,着实阴得很。
眼下听姬玄此言,险些没被这没出息的气昏过去。
“姬玄,我看你是真失心疯了。”谢十一一边自己给自己上药,一边咬牙。
“她吻了我。”姬玄道。
“她吻了你又如何?她今日能吻你,明日就敢吻别人,一个吻而已,老子在京中吻过的姑娘没有一百也有八十,难道个个都要负责吗?”
谢十一真是搞不懂赵平之究竟给姬玄灌了什么迷魂汤药,赵平之训他就跟训狗似的。一个吻就做入幕之宾,往后就算他真进了永宁府,不管谁都要排他前面去。
不对,他怎么会想到姬玄进赵平之的府邸…
真是气糊涂了,什么跟什么!
“她是大周的公主。”
少年看着黑夜里窗外的漫天星光。他明明该是愤怒的,她说那样的话、做那样轻狂的事。
“公主又如何?你的祖母不也是前楚的公主吗?”真到了山河动荡的时候,谁又比谁高贵?
“我没应她。”
还不算太糊涂。
谢十一总算顺了口气,问道:“那如今你作何打算?赵平之既知晓你的身份,你还要回去做那劳什子长史么?”
“自然。”姬玄道。
他的脑海里,都是女子走之前看着他,如同陌生人般的眼神。
“你问本宫是不是要你做入幕之宾?”
“本宫是大周的公主,日后也会择婿、出嫁。你今日之言,本宫只当轻狂。邙山之事本宫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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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住,可本宫救你性命,也该相抵。”
“本宫不知晓你是如何说动我父皇让你来瓜州,也无意追根究底。往后再见,只做不识。”
“如此你我两清,各不相关。”
你我两清,各不相关。
姬玄有时候也想知道,自己是不是不该再纠缠。
邙山心结已解,今世的走向与前世大不相同,赵平之日后嫁谁,也确实与他无关。这一世的赵平之,不是让他空等的师姐。甚至她对宇文炽,也不似前世。
第一次,姬玄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
犹记得,重生的前一日,他像往常一样去青岩寺点长明灯。
“斯人已矣,往事不可追。”
长空没有看眼前的人,似乎很是疲惫。低声道:“贫道与你二人尘缘已了,只提点一句。”
“你与殿下,本就有缘无份。”
……
檐角铜铃被风吹乱,晚归的人也该回了。
起身时赵平之便发现,她的外衣虽被脱下,里衣却好好的不曾被动过。至于那些珠钗首饰,本就是为了诱敌装点,丢了便也丢了。
今日她与姬澄,也算是不欢而散,依他的骄傲,此刻定当死心。
心下想着,却是抚上发间唯一一支银簪。
琉璃珠花,流光溢彩。
“殿下,到了。”章槿荣在车架外道。
她眼尖,远远看见在门口候着的人,心下奇怪。阿兄今日受了这般大的惊吓,不在府上修养,出来做什么。
赵平之显然也很惊讶,道:“今夜风大,章小郎君本就有伤在身,怎不在屋中歇息?今日之事是本宫之过,引得郎君平白遭受牵连。”
“多谢殿下相救。”章松年立在溶溶月色中,君子落拓,松竹之姿。
他其实心有疑问,但礼数让他将疑问尽数吞没,郎君俯身作揖,不敢抬头望一眼,听见女子清如水的声音。
“不必挂怀。”
赵平之下了马车,兀自去了。章松年看着她迤逦的裙摆从他的眼前一闪而过,如千层叠起的碧浪,还是章槿荣的声音叫他回神。
“阿兄,你在这里做什么?”只剩兄妹二人,她揶揄道:“莫不是在等殿下吧?”
“公主出行,岂容你我妄言。”章松年袖袍轻甩,到底摆出哥哥的架子。
“可人都走了,还看呢?”她笑道:“要我说,阿兄这般迂腐的人,会喜欢人也是一件怪事。”
章松年只眉头紧皱。
他隐隐觉得,这位公主和劫走他的人关系非同一般。方才观公主回府,并无损伤,更是觉得暗有隐情。
本就多事之秋,章家偏安河西多年,但愿是他多想。
章槿荣却没想那么多,语带兴奋道:“要不是阿兄拦我,今日我非扒了那小贼的皮!”
“你可知那人是谁?”
“黑沙寨的走狗呗,还能有谁。”章槿荣不在意道。
章松年摇摇头:“今日我醒来时,面前的便是这人。他虽绑着我,我却觉得他和慕容那勒非一丘之貉。”
他一向心思缜密,复问:“沙地上绑的另外一人,你可曾见过?”
“我也不认识。只听说是殿下邙山修道时的师弟,我赶到时,已不见对方踪影了。”
“今日我本想去救殿下,岂料来了只拦路狗,豆芽报信说殿下还在寨中,我便去将殿下也接了出来。他记性好,寨中情况也摸了个大半,很是顺利,寨中的匪盗也尽数剿灭。只是可惜,慕容那勒跑了。”说到这,章槿荣有些惋惜。
“殿下?”
“是。”章槿荣道:“殿下看起来无恙,甚至外披都换了蛟纱,想来是慕容那勒觊觎美貌,着人换了也未可知。”
蛟纱出自中州,渊泉绝不可能有这样的料子。况且若真是慕容那勒劫掠所得,章松年虽不熟悉靖安公主秉性,也知以皇家的傲气,赵平之万万不会上身。
章槿荣此刻心心念念都是等会怎么应对章守规,只撒娇道:“一会儿父亲回来,还望阿兄替我多多说话。”
她今日带兵出城,少不得一顿皮肉之苦。
“莽撞。”章松年低叱了一声,没说应也没说不应。
章槿荣知道他是答应了,欢欢喜喜道:“谢阿兄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