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集||
【正式踏上寻友之路】
【德里斯,睁眼看看这个世界——新世界】
——
德里斯离开时只带走了自己来到异世界时所携带的东西,以及那个为她提前准备好放在门口的包袱。
包袱里有一些食物和少许金钱,还有一套干净的衣服。
德里斯抱着埃洛伊斯,把魔镜贴身放好。最初的那套穿着对于现在的她来说号码有些过大,暂时没有穿在身上,和其它东西一起放进包袱里背着。
她感觉到有人跟在她的身后。
不过借着穿越树林时所造成的视差,德里斯很快甩掉了他们——她知道这是来自那对身份成谜的夫妻的好意,但她并不喜欢这样,何况自己的行动最好不要受到任何限制。
送货、卖报、买面包。贩卖报纸的同时,它也是一个城市中打探消息的最佳方式。
当对一个城市的了解足够深入,德里斯会根据情况选择去留。
可惜目前为止并没有令她满意的去处,她只能不断地积攒车票钱辗转各个城镇,有时路程不远的情况下她也不介意来场徒步旅行。
太慢了,太慢了。她迫切找到一个理想的去处。
这个名为日本的国家就有那么多零零散散的岛屿、大大小小的城市、数不清的街道小巷。
据说这个世界上还有许多面积比日本大上几倍甚至十几倍的国家,单靠她自己一个人两条腿,不知道要寻找到什么时候。
她必须在一个混乱又稳定的环境里发展自己的人脉和消息渠道,这样才能在墨怜真正掉落的时间线来临之前完成部署,以最快的速度查找到墨怜的位置。
尽管德里斯相信,以墨怜的能力就算失去了记忆,也能在短时间内快速适应一个全新的环境。可她依旧止不住思考一些不太妙的情况。
鬼族血脉所带来的强横力量使德里斯十几岁便能轻松自如挥起和自己身高相当且沉重锋利的武器。然而墨怜和德里斯情况不同,她的身体素质甚至比不上一个同龄的人族小孩儿。
老天创造她的时候怕不是一个手抖把智慧灌满了整个容器,以致于没有地方用来投入哪怕一点点的身体素质。
换句话说,墨怜是个典型的脆皮辅助。一旦遇到超出承受范围的武力对待,她很有可能重演过去所发生的悲剧……甚至迎来真正的死亡。
一碰就碎的羸弱体质,捏死她简直比捏死太宰治还要容易。啧。
(此刻不知道在河底还是准备上天堂的太宰治:啊嚏!……?)
说起太宰治,虽说身体素质并不算很强,但他好歹处于正常人类范畴之内(从德里斯拿埃洛伊斯砸了那么多次也没砸出什么毛病来看他是真的很抗揍)。
逆天的大脑、阴郁但丝毫不掩漂亮的面孔……或许老天到底是对他有那么一点偏爱的吧。
“嗷!”德里斯被一个突然出现在桥头的长发男子撞倒在地。这一下结结实实的碰撞令她两眼昏花。
未从眩晕中缓过劲来,一个柔软冰凉的触手一样的东西缠住了她。
“好困啊……小朋友,你没事吧?”男人将她扶起来,“请问最近的海岸要怎么走?”
德里斯仰头,面前的男子异常高大,浑身湿漉得像是刚从暴雨中冲出来的旅人……不对,大晴天他身上怎么能湿透成这个样子?
目光下移,德里斯看到一条水渍从河边延伸出来,一直汇聚到两人脚下,形成一滩带着水藻、有些湿黏的不明液体。
男人的双手垂在身侧。
那么将她扶起的……是什么东西?
意识到这一点,再次抬头时,面前的景象全然扭曲,露出假象下最真实的面目——面前不再是一个湿淋淋挂着水草的人类,而是一种生有触角的、黑色泥泞的、不可名状的庞然大物!
巨大的精神冲击令德里斯的双眼刺痛无比,湿润的液体流淌而下,她的视野蒙上一层血红的雾。
温热、粘腻、腥甜。
飘荡的灵魂被骤然打入实地,精神与体肉的刺激粉碎上帝的视线。剧痛之中,思绪却迎来前所未有的清明,一个终于完整的、世界体系全然不同的时空画卷铺就开来。
恭喜你得以窥见并认识这个真正的新世界,来自异世的旅者,德里斯。
·
“德里斯……德里斯……”
“德里斯……醒醒!”
“唔呃……埃洛伊斯?”德里斯扶着钝痛的额头。
稍作适应,她缓缓睁开双眼:
“……天黑了?”
“不,”一个声音回答道,“你瞎掉了。大概是因为你直视了一位旧支配者。不过别担心,这对你来说只是暂时的。”
德里斯摸索到手边的长刀——也就是埃洛伊斯。说话的正是这把长刀的刀灵,德里斯的挚友。
这也是为什么来到这里以后德里斯看起来经常抱着长刀自言自语。
“旧支配者?那个奇怪的男人?”
“是的,在你双目流血并陷入昏迷期间,那个大家伙被一群更奇怪的人带走了。为首是一名自称弗朗西斯的金发小子,他看上去像个故作有礼的资本家。”
埃洛伊斯顿了顿,接着道:
“他们说你没救了,我也没敢轻举妄动,等他们走后,我动身把你搬到隐蔽处藏好,仔细检查了你的情况。好在有墨怜和太宰治之前给你打下的精神烙印作为屏障,保护了你的精神场没有受到太过惨烈的破坏。再加上你本身身体素质足够强大,没有造成什么不可逆的损伤。”
“谢谢你,埃洛伊斯。”
埃洛伊斯的刀身微微震颤:
“这个世界有许多我们还不知道的存在,一些人类还有特别的能力,他们不主动暴露的话和咱们那边的人族差不了多少,基本无法凭肉眼分辨。
嘿,别忘了你现在还处在幼年期!墨怜在的时候你偷懒就算了,从今天起你得习惯做事留个心眼。”
德里斯点头。
面对完全不同的世界,先前接触的对象无疑给她造成了一定蒙蔽,让她误以为这个世界仅由类似人族的人类构成。
她本以为,这里的人类科技远远比不上异世界人族的科技发展,只要对一些人类社会滋长的龌龊抱有警惕即可,不会有什么超范围的威胁存在。
“好吧,”她喃喃道,“让我了解一下这个完整的世界吧。”
——
在埃洛伊斯的引导下,德里斯拿出早上吃剩的半片面包填饱肚子,找到一处山洞度等待双眼自愈恢复。
两天过去,携带的干粮吃完,德里斯的双眼恢复如初。她拿起魔镜仔细观察,发现自己的那只红色异瞳不再那么鲜艳,竟有些许暗沉发紫。
“完蛋,埃洛伊斯,我这只眼睛是不是留下问题了?”
埃洛伊斯拿刀灵的意识扫了一下德里斯:“那个,德里斯,今年离开太宰治的时候他年纪多少?”
“十岁左右?”
埃洛伊斯沉思片刻:
“你现在的身体年龄和他差不多,据我了解,十岁到十五岁是所有种族的孩童迅速发育的时间。或许在之前你没注意的时候,你的眼睛就开始变化了……我记得长大之后你的双眼都是蓝色,和你那位人族的母亲一样。”
“是的,”德里斯说,“小时候的鬼族血脉更霸道一点,随着年龄增长才开始渐渐融合。”
埃洛伊斯示意德里斯拿着自己的刀身照一下发根。
“啊,果然,颜色变浅了。”
往后的日子,德里斯的黑色头发将会越来越浅,最后变成漂亮的白金色。
“真可惜,墨怜来不及看到小时候的德里斯啦~”埃洛伊斯洋洋得意,“只有我有幸享受这个特权!”
德里斯弹了弹它的刀身:“我这么大的时候就认识墨怜了,她见过我小时候的样子喔。”
埃洛伊斯不服气道:“可我能够见证你的蜕变!整整两次!我是最幸运的!”
“哈哈,那好吧,你是最幸运的。”
她应声附和,不知想到什么,忽然有些遗憾悲伤:
“我也希望有幸能够看见你们两个长大后的样子……”
可惜墨怜和埃洛伊斯都因种种原因再也长不大了。
“好啦,不说这些了,都过去啦。”
“我们出发吧!”
收拾行囊,抱起埃洛伊斯,离开山洞,跨过河流。
德里斯大步向山下走去,开启一段新的旅途。
·
【离别太宰治的第六个月】
【找到一份便于寻人的工作——大乐娱城】
——
自得知这个异世界也有异能者的存在,德里斯可以放开手脚去做一些不属于普通人类小孩能够轻易达到的事。她扛着埃洛伊斯进入繁华地最大的□□中应聘打手,这是一个收入颇高且消息灵通的职位。
凶神恶煞的打手们显然只当她是故意胡闹捣蛋的毛孩儿,抓着她的衣领对她进行恐吓:“到处乱跑的小毛孩儿!小心被人贩子抓走卖掉!快快回家!”
结果是在周围一片哄笑声中,德里斯缓缓举起和自己差不多高的埃洛伊斯,把两个看门的壮汉结结实实砸了一顿。
为了保护安保团队的脸面,老大亲自出面调解,由他引荐德里斯面见了老板。
德里斯就这样顺利获得了一份薪水不低的工作。
“乐娱城就是个鱼龙混杂的销金窟,我的手下们有些时候确实十分粗鲁,但他们人品并不算差,对孩子也并没有什么恶意。”入职第一天,打手团队的老大田野谷对德里斯道。他希望德里斯与同事之间能够友好相处。
其实他并不用过分担心这些,德里斯这人不怎么记仇,她要有怨通常会选择当场直接解决。看门的两位新同事一开始虽然对小屁孩抱有不屑,但德里斯能够感受到他们无甚恶意——如果当时有人起了什么不好的心思,她用的就不是埃洛伊斯的刀背了。
进入这里工作的时候老板简单对她提出了几个问题,诸如身份来历这类的基本信息。
她只说自己是为了寻找亲人流浪到此地。
德里斯每日的工作较为规律,大多数时间是在场内与同事一起进行交替巡视。偶尔遇到有人闹事,警告一次无果,便可直接抄家伙把人丢出娱乐场。
她喜欢这种干脆利落的行事,在处理冲突一类问题上,德里斯自认一向十分拿手。
可以想象一位不过十岁的小萝莉,顶着一张漂亮脸蛋挥舞着一把和自己差不多身高的长刀暴起锤人的名场面。被迫习惯的同事们纷纷表示:别问,问就是麻了。
不久,娱乐场所流传出了“怪力萝莉”的说法,令人闻之惊疑望之惶恐,凡是对此不以为意的人必然会在闹事途中遭遇来自社会的毒打,自此以后再不敢造次。
老板大方,同事关系和谐,对安保团队直接负责的老大田野谷平日对德里斯也多有关照,两人也算是成为了忘年交。据老板所说,田野谷曾是一名军人,自妹妹出事遇害,他便退役来到此地,一待就是十五年。
“和你来到这里的目的一样。要知道这片娱乐场是整座城市消息最灵通的地方。”田野谷吐出一口白烟,手中捏着一个有些模糊的画像,力气达到几乎将它撕碎。
“那个该死的畜生一定藏匿在这座城市的某个下水沟里……我要找到他……”
德里斯见过各种各样的人们,总有一些感染性极强的情绪令她记忆深刻。
在她的父母那里,她能感受到热烈真挚的爱意,这让她学会了什么是爱,贯彻家庭、责任、她所炽烈爱着的世界;
好友墨怜总是释放着天然的包容与善意,每一份情绪也总是过分独特而纯粹,这也让德里斯明析了纠杂,面对世间纷乱繁复,坎破事物最终的本质。
而田野谷。
德里斯轻轻擦拭手中的埃洛伊斯。
田野谷的情绪那样悲伤,内疚、绝望、痛苦等种种杂糅在一起,所有的情绪负面堆砌积压,成为一种名为仇恨的特征。
世界上有许多身怀仇恨的人,田野谷的仇恨似乎又与他们区分开来。他的仇恨没有随着岁月的沉淀变得扭曲失智,他清楚自己该如何去做又为何去做。不会以德报怨,但也不赞成冤冤相报。
他不以复仇的名义随意发泄、任由自己走向极端,始终持有自己坚定的人性,因此不会迷失。
深陷仇恨变得和禽兽一般样子,这是对于一位退役军人的最大羞辱。
这样的田野谷值得德里斯发自内心的敬佩。她也想为此出一份力,望恶人早日归案,获得应有的惩罚。
不过田野谷拒绝了德里斯的帮助。他微笑地看着女孩,难得以一种长辈的语气对她说道:
“这件事我可以拜托许多朋友帮忙,唯独不愿将你扯进来。如果可以,我希望包括你以内的所有女孩永远不要与这种事情有任何的接触,甚至看到不要去看一眼……请体谅我的私心,趁我还未老去,还有能力竖起保护的墙。”
德里斯应下了。
田野谷或许能够看出,德里斯早已脱离了懵懂无知,她见过这个世间的种种黑暗,因此才能踏足此地。
而德里斯也心知肚明,田野谷不仅仅是想保护于她,更多的,是在她身上寄托一份安心的期望、借她的影子守护曾经逝去的美好。
可田野谷并不足够体会这个世间的命运无常,或者说,正直之人用最大的恶意,也无法描述一个不择手段的禽兽。
——
秋末的叶还有三两片依旧不肯脱离枝桠。它不甘地摇晃着,靠那一点干枯叶柄,试图挨过这阵凌冽刺骨的寒风。
德里斯面无表情站在人群之外,老板看见了她,从田野谷身旁站起身来,穿过人群,走到她的面前。
“他不是如此冲动的人,老板。”
“我知道,孩子。”
“是什么激怒了他?”
“一个女孩。田野谷曾嘱咐她保护好自己。”
男人顿了顿:
“他早该意识到这是不可能避免的发展。人们总会教导孩子们学会保护自己,但没人能够有效地阻止那些禽兽出手伤害他们。”
“那个女孩呢?”德里斯问。
“死掉了。”老板回答她。
“谁杀死了她?”
“她自己,或是受害者在重伤时还需被迫面对的流言蜚语。”
沉默中,老板拍了拍她的肩膀:
“一朝见到血仇,眼睁睁看着保护的女孩重复妹妹遭受的折磨,任何人都无法平息这种事故带来的怒火。何况狡猾的禽兽留下诱饵,逼迫着他铤而走险落入陷阱。”
“诱饵?”
“是的,诱饵,令他彻底失去理智的最后一根稻草。”
“……是我吗?”
因为他的下一个目标瞄准了我?
对上德里斯不容闪避的目光,老板无奈,点了点头。
“德里斯,”他说,“人一旦失去理智就会被仇恨的火焰吞噬,整整十五年,田野谷的意志力变得脆弱,不堪一击。”
“不,”德里斯反驳,“他的坚强远超常人。”
提着埃洛伊斯远远一礼,众人在老板的示意下向两旁分开。没有了人群的遮挡,干涸的血液进入德里斯的视线。
男人微睁着双眼定定望向虚空不知名处,悲伤、惊骇、愤怒,种种表情像血一样凝固在僵硬破碎的面部。
明明前些日子还因为那帮没大没小的手下们试图拉着德里斯一起喝酒划拳而皱着眉头严厉管教,明明那样沉默寡言、刚硬中带着慈爱细腻的鲜活存在。
……现在却是如此狰狞而陌生,像街旁的垃圾一样被人随意抛掷在地。
“田野谷没有错,受害的孩子们没有错,老板说的也没有错。”
“有错的是那个禽兽,是无所事事的警察,是包庇禽兽的恶人,是冷眼旁观推动悲剧发生的罪人——”
“德里斯!”熟识的同事伸手阻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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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做不了什么,德里斯!”
“放开!”
“德里斯,听话,回去工作。”老板说:
“田野谷耗费十五年的精力也无法越过那个包庇罪犯的势力完成复仇,你现在的处境十分危险。这件事就交给我……无论怎样,它不该由你来解决。”
“交给你?你能做什么?不惜为了一个员工得罪警方、动用势力清剿同伙,还是和庇护势力进行交涉、抓出那个禽兽行刑?”
“总之我不允许你插手这件事,这里面水很深,你不能——”
德里斯打断他:“凭什么?”
“凭我是你的老板,田野谷是跟随我座下十几年的伙计、你的顶头上司!你要违背你对田野谷的承诺吗!德里斯!我有责任为我的老伙计负责、有权命令你禁止插手此事!”
呼啸的寒风终究还是无情地吹断了枝头的树叶。德里斯扭头,本已经完全统一转变为水蓝色的双眼不知何时化作红蓝异瞳,在渐暗的天色下泛着妖异的光泽。
“那就辞职。”德里斯嗤笑一声。
“本就是他引荐我成为了你的手下,现在我要违背他的期望,自然也不再受你限制。
你说他是你的老伙计,你说你有责任为他负责,那么十五年来你都为你的老伙计做了什么?
但凡你的良心没有全部喂给街边的野狗,你都不该拿着田野谷期望的借口道貌伟岸地阻止我!”
埃洛伊斯一阵嗡鸣,瞬间扩散的寒意带来强烈的威压震慑,令人无法动弹。
不过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孩童,不过一个不明来路独身一人的孩子。
可在这一刻,没有人能够阻挡她与她手中的长刀。
德里斯背着行囊大步离开,在众人的注视中消失不见。
我不见恶鬼,
恶鬼却来见我。
它终将为杀死唯一公正的审判者,
接受来自另一位恶鬼的惩罚。
——
混血产儿大多都是畸形弱小的存在。
于弱肉强食的世界,他们往往遭人白眼。
德里斯无非是个例外。她近乎完美的继承了父母双方血脉中所有的能力和特征:人族的智慧,鬼族的力量;人族的疑虑,鬼族的暴戾。
当人们发现她独一无二的先天优势后,蔑视的目光逐渐化为更多的贪婪与别有用心。在德里斯强大到不容他人心生恶念之前,血腥与杀戮的刺激会使她陷入极度危险的境地。
那是来自鬼族血脉中不可剔除的暴戾嗜杀,它们吸收鲜血与死亡,不断生长蔓延、逐渐占据上风、吞噬她的理智。
不公、利用、控制、打压。
蜂拥而至的人们带着对强大力量的贪婪,将她变为黑白棋盘上的一颗棋子。
博弈、争夺、恐惧、摧毁。
高高在上的对局者面对无可挽回的失控,终于正视了曾经不以为意的蝼蚁。
“我不喜欢你失去控制的感觉。”埃洛伊斯抱怨道。它在地上划出一条暗红色的血痕。
“那就休息一会儿吧。”德里斯随意找到一块干净的台阶坐下。
到底是只有十一岁的身体年龄,一天下来,德里斯几乎无法轻松抬起自己的手臂。她用指腹上沾染的血迹涂抹掉名单上几人的姓名,随后拿出包袱里的饼干水果简单饱腹。
感谢墨怜和她那帮稀奇古怪的朋友们总在用餐时间讨论些巨人观一类的糟糕玩意儿。
面对血流成河的场面,德里斯已然能够做到面不改色的享用午餐……算了,享用倒不至于,果然无论经历多少次还是会感觉很倒胃口。
刀灵凝结出一个虚影,愁眉苦脸地“坐”在德里斯一侧肩膀上:“这要找到什么时候啊!还有那么多人!”
“一个一个杀过去,总会找到的。”
“我真担心你会不慎融入这个世界。你现在的样子让我想起了曾经,得知我被他们做成这样的时候,你就是这副表情。”
德里斯抿唇,沉默。
过去的一切勾起她对异世界的思念,或许记忆中许多经历并不算美好,但身处他乡的旅人总会迫切寻求着归属。
寒风刺骨的秋末,阴暗的小巷,城市脏污不起眼的角落,血液浓郁的腥气充斥鼻尖。
轻轻抚过埃洛伊斯冰冷的刀身,她孤身一人漂泊在陌生的世界,为旅途中擦肩而过的友人报仇雪恨。
说是友人,她并不熟知田野谷的过去,那都和他僵硬的尸体一起永远埋葬在了秋天的落叶之中;说是复仇,她并没有什么仇恨的情绪,那都是内心的不甘与信念作祟,试图将她从旁观位置拉拽下来。
她不能感同身受,却也做不到袖手旁观。
哈,果真应了太宰治的话——带来痛苦的罪魁祸首正是她自己。
“如果是墨怜……她会对我说些什么?”德里斯喃喃道。
她想念墨怜制香燃香时星点亮起的火光,想念那段打打闹闹紧张而充实的集训生活,甚至想念那锅不知道是谁提出主意制作的奶油香橙炒辣椒。
思绪随着炸起的锅盖飞出厨房,德里斯仿佛能够看见从窗户缝隙中向外扩散的呛人烟雾。
顺着白烟回到室内,场景却不再是那个熟悉的厨房,墨怜连同那锅可怕的黑暗料理不知何时一齐消失不见。
错眼间,熟悉的一切变得陌生,陌生的场景再次重组。
她追着白烟一直跑,似乎这样下来她就能寻到熟悉的一切……没有墨怜,没有厨房,但她记得这个地方,这是另一个世界灯红酒绿的娱乐场,她在这里认识了田野谷。
田野谷呢?
她侧身挤过熙熙攘攘的人群,跟着空中飘起的白烟继续前行,只见田野谷半靠在娱乐场的一张台球桌前,白烟的源头正是那根叼在口中点燃的香烟。
他微微前倾、俯身,端好架势打出一杆。
可能这一杆的成绩并不理想,也可能是因为占比过多的烦闷心情,田野谷抬手摸了把下巴上的胡茬,刚硬的面庞、两条毛毛虫一样又浓又深的眉毛拧巴到了一起,在额间挤出一个凶巴巴的“川”字。
“哟,来上班了,德里斯。”他看过来,神色略有缓和。
德里斯听见自己的声音:“老板让我来叫你换班上岗。”
“马上来。”
田野谷把球杆放到一边,拿起桌子上一块从报纸上裁下的图片。
德里斯跳起来一把抓过那片报纸:“这是什么?”
“前天商场的持刀杀人案,这张照片上有那家伙的踪迹。”
“哪个是他?”
“角落那个。”
德里斯困惑地盯了好一会儿,评价道:“和大多数行人一样模模糊糊的背影。你怎么这么肯定?”
“化成灰我都记得这只禽兽。”
田野谷抽走照片,缓缓抽掉剩下半只香烟。他对准照片角落那个模糊的背影,狠狠将烟蒂按在上面。
烟头在纸面上留下一个烧焦的黑点。
他分明扯起了嘴角,笑了。男人刚硬的面容,常年积重锐利的威压。
可德里斯却只看到一位内疚而痛苦的兄长。
“无论多久,无论什么时候,我绝对忘不掉那张恶心的嘴脸。”
“但我已经记不清我妹妹的面容了……”
嘭!啪!
忽然整个场景一阵动荡,头顶的水晶吊灯直直从田野谷的正上方脱落下来。
德里斯向前扑去,却忽然与他的距离拉开到遥不可及。水晶吊灯变成一根尖锐的钢筋,自上而下穿透了田野谷的头颅。
德里斯:“!”
她坐起身,环顾四周。
寒风、落叶、阴暗的小巷。
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静默中,面对太宰治时一样的无力、面对陌生世界带来的巨大孤独、面对生离死别带来的沉重悲伤,种种负面情绪猝不及防地袭卷而来。
此时此刻,它们汇聚一堂,试图就此击垮这名来自异世的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