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皇帝恍若未觉,继续问道。
“那比你们南庆如何?”
“那没法儿比,南庆的宫墙都比这儿矮上许多,靠近水沟尽是些马尿味儿所以,咱们是不是该进入正题了陛下?”
范闲用自贬的方式强行结束这一话题,国战输了小皇帝想从别的方面找补回来,满足他就是了,反正也就是嘴上说说,也不碍着什么。
果然,他这话说完,小皇帝脸上浮现出一丝尴尬和无语,顿了一下后笑着摇了摇头。
“看来范公子很急啊,也罢,那朕也就不墨迹了。”
说着小皇帝身子前倾,端起桌面上的茶壶给范闲和梅呈安把茶水蓄满,边倒边说。
“听小师姑说,你们想跟朕合作,朕对此还是蛮感兴趣的,不知二位想怎么合作?”
……
“陛下只是喜欢那二人的诗作文笔,才会把他们留下闲谈,不必多虑。”
北齐太后端坐在凤仪宝座上,轻声安抚着站在堂下,满脸忧虑的锦衣卫镇抚使沈重。
沈重闻言脸上忧虑未去,想了想道。
“可那二人还是监察院的提司,且颇有心机和手段,若与陛下单独相见,只怕…”
话未说完,便被北齐太后出声打断了。
“不是单独相见,我已让海棠同行。”
沈重怔了一下后暗自松了口气。
“有圣女在,自然无妨。”
北齐太后幽幽言道。
“有海棠同行,我想,这陛下和那范闲和梅呈安,也说不了什么秘密。”
……
范闲和梅呈安对视一眼,梅呈安开口道。
“陛下想怎么合作?”
先提条件会很被动,合作的事虽然是他们这边先提出来的,但该说不说主动权还是掌握在北齐小皇帝的手中,先听听他有什么要求,再根据他的要求提自己的要求方为上策。
小皇帝闻言也不墨迹,撂下茶壶道。
“沈重一党,权倾朝野,爪牙遍布,偏又对母后忠心不二,朕苦之久矣。”
范闲挑了挑眉。
“陛下想让我们帮忙对付沈重?”
小皇帝打了个响指,微微一笑。
“不错,这就是朕的条件,如何?”
范闲想了想疑惑道。
“对付他…陛下既然不喜欢他,那直接把他官职撤了不就好了,一国皇帝这点儿权利总还是有的吧。”
这话有戳小皇帝痛处的嫌疑,海棠嘶了一声瞪了他一眼,会不会说话啊。
范闲被瞪的一头雾水,小皇帝本人倒是不太介意,笑着朝海棠摆了摆手道。
“没那么简单,牵一发而动全身,沈重身后牵连众多,又有母后护持,谈何容易?”
范闲闻言一摊手。
“既如此,那我们又能有什么法子呢?”
梅呈安换了个说辞跟着补问了一句。
“陛下想让我们怎么对付沈重?”
小皇帝扫了一眼二人,微笑道。
“听说范公子在边境曾与肖恩单打独斗战而胜之,而梅公子…”
顿了下,小皇帝翘起嘴角看了眼海棠。
“身手高绝,连小师姑也拿你不下,二位这般身手,要杀一个沈重,想是不难吧。”
范闲眼球转了转,伸手一指海棠。
“陛下何必舍近求远,海棠姑娘身手超绝远非我俩可比,她出手不比我俩更简单吗?”
小皇帝笑了。
“小师姑出手了,母后还会信她吗?”
想了想,范闲又问。
“陛下手下就没其他高手了?不能吧!”
小皇帝摇摇头,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不紧不慢的咽下后撂下茶杯,方才开口道。
“我手下的人沈重了如指掌,一旦调动他会立生警觉。”
范闲面上有些无语,路堵的够严实的。
“所以,还是我们动手最合适,我们是庆国人,此行只为出使,杀了沈重也没人会联系到我们身上,因为这对我们没有任何好处,更不会有人怀疑陛下这边,因为陛下的人都被盯着呢。”
小皇帝嘴角一弯。
“没错,答应吗?”
范闲看向老乡,给了一个询问的眼神。
怎么说?
梅呈安微微摇头看向小皇帝道。
“杀他不难,但杀完他,我们的安危陛下如何保证?”
范闲闻言怔了一下,若有所思。
小皇帝也愣了一下,随后微笑道。
“朕可以保证,若你们杀了沈重,事后绝不会牵连到你们,或者使团身上。”
梅呈安再问。
“若陛下事后反悔,我们也无可奈何。”
“……”
小皇帝无语的看着他。
范闲跟着说道。
“是呀,万一陛下事后反悔,我们好像也没什么反制的手段,到时候陛下把锅往我们头上一扣,再把我们斩首示众,正好能拉拢人心,可我们就要客死他乡了。”
“……”
小皇帝无语加倍。
海棠也很无语,白了二人一眼后看向自家小皇帝开口道。
“我就说他们俩心眼子很多,很龌龊,陛下之前还不信,总觉得是我因为吃了亏所以对他们有偏见,这下陛下总该信了吧。”
小皇帝默默点头。
海棠再度瞥向二人,轻哼一声。
“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梅呈安:“……”
范闲:“……”
二人相视一眼,范闲开口反驳道。
“话不能这么说吧,做事之前我们总得把各个方面都考虑到啊,先小人后君子嘛。”
小皇帝开口了。
“那你们的意思呢?”
范闲想了想看向老乡,他一时也没想明白老乡究竟想说些什么,只是下意识打配合。
梅呈安也不卖关子。
“不是我们信不过陛下的人品,只是我们不能拿我们使团的性命和庆国的声誉冒险。
我们的意思也很简单,杀沈重对我们来说风险有点过大了,合作虽是我们提的,也做好了冒险的心理准备,我们可以冒险,但冒这么大的风险就有些不值当了,毕竟我们所求的也只不过是顺利接回言冰云完成使团任务罢了。”
小皇帝道。
“言冰云就在沈重手里!”
范闲大致理解老乡的思路了,他是想在双方所冒风险不对等上做文章,闻言当即回道。
“但人他迟早要放!”
“就算是贵国太后,也不希望因为这点小事儿再打一仗吧?”
小皇帝笑了,意味深长地说道。
“人是会放,什么时候可就难说了。”
范闲倒是听出他的言下之意了,心知这是又有未知的变故发生了,面上却假装没听懂,这时候气势一旦弱了,那就要被拿捏了。
“就算是他能一直拖到我们离京,也顶多七八天而已,双方协议落实用不了多久。”
小皇帝笑笑刚想说些什么,一旁的海棠忽然开口了。
“协议落实完你们也走不了!”
范闲闻言怔住,梅呈安挑眉,眼里也配合着露出了一丝诧异,小皇帝也愣了一下,看了一眼海棠后无语地摇了摇头,不过也没说什么。
“你这话什么意思?”
范闲看向海棠一脸问号。
海棠张嘴刚想说些什么,不知想到了什么又闭上了,扭头看向了小皇帝。
说都说了,这会儿还看我干啥?
小皇帝无奈一笑,摆了下手。
“小师姑但说无妨。”
海棠点点头,看向二人。
“我朝太后寿辰在即,让你们暂留上京同贺大寿的信函数天前就送往南庆了,回函已于前日收到,贵国皇帝已然应允了。”
“……”
范闲很是有些无语。
梅呈安倒没觉得无语,只是有些恍然,想起了前世看剧时看到这段剧情时的疑惑。
范闲前脚刚到京都,也就是入一趟皇宫的功夫,让使团留京的信居然就在相隔万里的两国首府之间走了一个来回,太不合理了。
当时还以为这只是剧中的小bug,如今终于明白咋回事了,感情沈重早就有了把使团留在上京,借此拖延时间的想法了,提前就把此事给安排好了,未雨绸缪啊,有点东西。
范闲也想到这点了,在心中对沈重的长辈好一顿问候,骂完稍稍舒服一些的他开口道。
“距离贵国太后的寿辰还有多久啊?”
“三个月。”
“夺少?”
范闲瞪大眼睛蹭的站了起来。
海棠微微仰头淡定地看着他。
“太后寿辰是十月下旬,你自己算。”
“……”
范闲嘴角抽搐着,心里纳闷到了极点,自家陛下脑子是不是进水了,这种事都能答应。
要贺寿辰再派波人不行吗?三个月时间绰绰有余,就非得是他们吗?迟则生变不懂吗?
这特喵是生怕他们任务完成的太轻松,非要给他们上上强度是吧,就他妈无语!
“咳咳~”
梅呈安喝茶的时候似乎呛着了,放下茶杯偏头挡着嘴轻咳了两声。
范闲闻声低头看了他一眼,想了想闷闷地坐下了,海棠看了眼他后,随后拿起桌上的备好的帕子递给了他。
“没事吧。”
“没事,不小心呛了一下。”
梅呈安接过帕子只简单擦了擦嘴角和手就放下了,重新端起茶杯喝了起来,仿佛刚才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
小皇帝看了一眼他,笑笑扫向范闲。
“二位,现在咱们可以好好谈谈了。”
……
庆国,太平别院湖心亭。
庆帝一身红袍站在栏边,右手单手持着鱼竿尾端朝湖中轻轻一甩,鱼钩没入水面,泛起一圈圈涟漪,陈萍萍坐在轮椅上居于庆帝右侧,身前也架着一根鱼竿,候公公静静地侍立在二人的身后,而在庆帝的左边,则摆着一张空凳,凳子旁也有一根鱼竿斜靠在栏杆上,似是在静待着主人到来。
安静的场合迎来一位不速之客,是宫典。
“陛下,范尚书到了。”
庆帝闻言头也不回。
“宣!”
说话间范建依然走过曲道站在了亭外,宫典侧身朝他拱手一礼便退下了,范建颔首待他走后抬脚大摇大摆走入亭台,扫了一眼庆帝身旁的空座和鱼竿,在陈萍萍侧后方站定语气很是轻松的调侃道。
“怎么着,陈院长,这是早知道我要来啊?”
陈萍萍背靠着轮椅朝他偏着头,待他说完抬头看了一眼庆帝,笑了笑温声回道。
“我哪儿有这本事?”
范建张了张嘴刚想接着说些什么,庆帝的声音忽然从一旁传来,打断了他。
闻言范建脸上表情一肃,转身看向庆帝。
“陛下,北齐那边要留范闲,分明是另有居心。”
庆帝无语地扭身看向他,什么意思,跟陈萍萍就是开玩笑斗嘴,跟他就一脸严肃,张嘴就是愤慨抱怨,两者差的有点儿多吧。
范建的抱怨还在继续。
“敌国王都,多留一日便多一日风险,况论三月之久,您怎么,还就答应了呢?”
庆帝头疼地摆摆手。
“行行行,话真多,坐下钓鱼!”
说罢便转过身不在看他了,候公公适时上前将庆帝身后的椅子往前稍稍挪了挪,伺候庆帝坐下了。
范建一脸无语,在原地郁闷了一会儿,叹了口气抬脚朝庆帝左侧的空座走去,不情不愿地坐下了,候公公帮他取来了捕鱼网和水桶。
坐在座位上看着眼前的湖面又兀自闷了一会儿,范建这才低头看了眼身前鱼竿,再次叹了口气之后伸手拿起,看了一眼鱼钩,确认上面有饵之后手腕一动,将其甩了出去。
钓鱼是一项安静的活动,一个合格的钓鱼佬耐心总是很足,总是能耐得住寂静无声。
作为活动的发起者,庆帝能忍得住,陈萍萍也能忍得住,搁平时范建其实也能忍得住,奈何他现在憋了一肚子疑问,尤其是在他的疑问被庆帝可以避而不答之后,疑问没解开不说,又凭空积攒了一肚子郁闷,所以随着时间流逝,这鱼他是越钓表情越烦闷,就差抓耳挠腮了。
庆帝偷偷瞄了他两眼,见他那样,忍不住勾了勾嘴角,片刻后又敛去,忽然开口道。
“这人心不静,鱼也不会上钩。”
范建知道庆帝这话是在点他,挑着眉偏头看了一眼庆帝脚下的水桶,见只有一汪清水,闷笑了一声,反怼了一句。
“这么半天,陛下不是也没钓上来吗?”
这话翻译成白话就是,大家皆无鱼获都是菜鸡,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装杯?
庆帝淡淡言道。
“这湖里本无鱼啊。”
范建闻言一怔,本就不白的脸瞬间变得更黑了,目光扫着湖面闷声道。
“那我们坐这儿,是在钓什么?”
庆帝淡淡地看他一眼,一字一顿道。
“钓往昔!”
“……”
范建此刻脸黑如锅底,彻底无语了。
庆帝余光察觉他的表情,忍不住笑了,抬手指着眼前湖面左右看了看。
“你呀你,忘了?多年前,我们也曾一起在这儿钓鱼。”
范建闻言怔了下,目光闪了闪,扫向湖面后变得有些迷离,很快他便想起来了,那时他们都还很年轻,身旁还有那人相伴。
陈萍萍笑着连连点头。
“跟以前一样,还是我们三个人。”
范建行回忆抽离,目光很是平静。
“不一样了。”
陈萍萍隔着庆帝看向他,等着他的下文。
“除陛下外,我们都老了。”
范建终究还是没敢提起那位,那个名字在她死的那一刻就变成了禁忌的存在,于庆帝,于他和陈萍萍都是。
庆帝靠在椅背上偏头瞥向他。
“你什么意思?说我是老妖精?不会老?”
范建也不看他,意有所指地沉声道。
“陛下是天子,行事决断非常人所及,岂能和凡俗同流?”
庆帝抬手用手指隔空点着他,带着笑意扭头看向陈萍萍。
“还是有怨气!”
陈萍萍笑了笑,没有应声。
范建稍稍朝庆帝偏了下脑袋。
“臣只是不明白,为什么!不让范闲早日回京?”
庆帝嘶了一声,忽然问道。
“你是不是想让范闲接管内库啊?”
范建一听当即扭头看向庆帝,郑重说道。
“毕竟,是她母亲的产业。”
谁知庆帝忽又扭头看向了另一边。
“陈萍萍,你是想让范闲接管监察院?”
范建的目光嗖地瞪向了陈萍萍。
陈萍萍身子为其向庆帝,颔首低声道。
“臣老了,这孩子合适。”
庆帝点着头说道。
“这孩子是不错,但是,还不够好,远远不够,你们知道…他身上最大的问题,是什么吗?”
范建沉吟片刻。
“性子,跳脱了些?”
陈萍萍思索过后给出了截然不同的答案。
“太重情!”
庆帝连摇了好几下头。
“不对,是太顺了!”
左右看了二人一眼,庆帝接着言道。
“在你们的宠溺之下,他这一路是顺风顺水啊,不把他置于死地而后生,怎么能当天下第一权臣呐。”
陈萍萍闻言倏然朝庆帝偏了偏头,听这话意思,是默许让范闲同时兼任监察院和内库了,不然怎么能叫天下第一权臣呢。
范建关注点跟陈萍萍有所不同,他比较在意的是庆帝那句置于死地而后生,想了想道。
“陛下把他留在北齐,是打算用敌国手段来磨砺他?可…若真出了事儿呢?”
庆帝调整了坐姿,没有回答他的意思。
陈萍萍看了眼庆帝后,开口道。
“北齐兵败,已呈弱势,如此境况,即便有磨难,也不会有生命危险,这是陛下,最后一次对他的考验。”
庆帝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倒是没有反驳他的说辞,显然是默认了,余光瞟向左边。
范建目视前方,表情有些阴晴不定,思索良久脸上愁容始终未曾褪去。
“终究,还是太冒险了些。”
庆帝斜眼看着他。
“学学陈萍萍,做事,就得狠得下心来!”
范建张了张嘴,看了眼陈萍萍后又把嘴闭上了,望向湖面远处不吱声了。
另一边的陈萍萍笑了笑,收回目光往轮椅椅背上一靠,微微仰头望向了天空。
庆帝言罢便将目光挪向了身前的湖面,似是发现什么,嘶了一声,眼睛顿时亮了,扶着椅子扶手前倾身子低头看向水面之下。
“哟,还真有鱼诶!”
陈萍萍和范建闻言齐齐探身看去,只见湖面之下果然看见一条黑鱼…正在朝庆帝下的鱼钩处缓缓游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