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艳妮指尖夹着张泛黄的产科病历,"你猜张锦知不知道,每个时空的孩子都会胎死腹中?"
陈丽娜的瞳孔突然收缩。
她想起火场逃生那夜,小腹突如其来的绞痛,以及卫生院老中医欲言又止的表情。
显影液中的胎儿影像正在消散,化作白艳妮手中病历上的"习惯性流产"诊断。
张锦跪在农药厂废墟里,铁锹挖开潮湿的泥土。
腐殖土中露出个生锈的饼干盒,1978年的五分硬币粘在盒盖上。
他颤抖着打开铁盒,三姨的助产记录与莉莉的堕胎单据纠缠在一起,最底下压着张2010年的B超图——胎儿后颈的牡丹胎记清晰可见。
暴雨突然倾盆而下,雨水冲刷着纸页上的字迹。
张锦发现所有签名处的笔迹都在变化:1978年的自己用蓝黑墨水写着"张建国",1995年的劳动布工装口袋里别着"张锦"的工牌,2023年的庭审记录上指纹与三姨的孕期日记指印完全重合。
"原来我一直在杀死自己的孩子。"他攥着铁盒仰天嘶吼,惊飞了废墟上的乌鸦群。
陈丽娜奔向铁轨时,听见三个时空的汽笛在雨幕中共鸣。
她怀里的相机胶卷浸满雨水,1978年的绿皮车、1995年的内燃机车、2023年的动车在信号灯的光晕中渐次显现。
手中的道岔钥匙突然发烫,齿痕与婚戒内侧的刻纹完美契合。
"丽娜!"张锦的呼喊被雷声碾碎。
他举着烧变形的银镯追来,镯身的"1978"正在雨水冲刷中变成"永劫"。
陈丽娜将钥匙插入控制箱的瞬间,镁光灯自动爆闪。
在刺目的白光中,她看见自己化作无数时空碎片——护着孕肚的三姨正在实验室门口微笑,身披火焰的白艳妮在供销社柜台数粮票,病床上的莉莉伸手接住飘落的判决书。
相撞的列车在时空中撕开裂隙,陈丽娜的胶片漫天飞舞。
每帧画面都在溶解:1978年的敌敌畏铁桶长出野花,1995年的农药账本化作田埂的肥料,2023年的法庭判决书变成孩童的折纸。
张锦在铁轨尽头捡起完好的五分硬币,背面的麦穗图案正在抽枝发芽。
他听见婴儿的啼哭从新绿的麦田传来,陈丽娜系着水红纱巾的身影在晨雾中若隐若现。
供销社的挂钟重新走动,王会计拨动算盘珠的声音清脆如初。
白艳妮脖颈的牡丹疤痕化作真花别在襟前,正将新到的牡丹牌缝纫机擦得锃亮。
陈丽娜弯腰插秧时,听见田埂上自行车铃铛清脆。
林正茂的永久牌二八车驶过,车筐里躺着印有"安全生产"的饭盒。
她直起腰擦汗,看见张锦在供销社门口卸化肥,中山装口袋别着支英雄钢笔。
"丽娜!"张锦挥了挥手中的《农药使用手册》,封面上"1978年修订版"的字样在阳光下泛着金边,"晌午吃槐花馅饺子?"
陈丽娜摸了摸平坦的小腹,田水中的倒影映出她鬓角的槐花。
远处传来新生儿的啼哭,农药厂旧址上的野牡丹开得正好。
张锦倚在供销社门框上卷烟叶时,夕阳正把他棱角分明的侧脸镀成古铜色。
他挽起的袖口露出结实的小臂,青筋随着卷烟动作起伏如蛰伏的游龙。
赶集归来的姑娘们推着自行车经过,车铃铛总要在他面前多响两声。
"锦哥,称半斤古巴糖。"白艳妮的声音像浸了蜜的刀子,划破黄昏的燥热。
她今天穿了件石榴红的的确良衬衫,第三颗扣子恰到好处地松着,露出锁骨下淡粉的疤痕——那形状像朵未绽的牡丹。
张锦抬眼时,正撞进她含笑的眼波里。
白艳妮的睫毛浓密得过分,在眼睑投下蝶翼般的阴影,却遮不住瞳孔深处那簇幽蓝的火苗。
她将粮票按在玻璃柜台上,染着凤仙花汁的指甲刮过张锦的手背:"要最甜的那罐。"
供销社后门突然"吱呀"作响。
陈丽娜抱着洗净的床单立在暮色里,水珠顺着发梢滴进衣领。
她穿着月白色的斜襟布衫,盘扣一丝不苟地扣到脖颈,却掩不住布料下起伏的曲线。
那双总低垂的杏眼此刻亮得惊人,像深潭里突然映进了火把。
"艳妮妹子,"陈丽娜的声音清凌凌的,"你领口的线头开了。"
她递过枚穿着红线的针,银针尖在暮色中寒光一闪。
白艳妮接针时指尖微颤,仿佛被什么烫着了。
河面浮着层银箔似的月光。
张锦赤着上身立在浅滩,渔网在臂膀间舒展如翼。
他肩胛处有道陈年刀疤,随肌肉收缩游走如活物。
芦苇丛忽然簌簌作响,白艳妮提着煤油灯钻出来,灯影在她腰肢上晃出惊心动魄的弧度。
"锦哥教我撒网吧。"她将灯挂在柳枝上,火光舔过耳垂的银丁香。
张锦转身时,她恰好弯腰去捡河蚌,石榴红裤管下露出一截雪白的脚踝,系着根红绳铃铛。
渔网入水的刹那,陈丽娜的布鞋正踩碎林间枯枝。
她藏在槐树后,看白艳妮的指尖抚上张锦后背的刀疤。
怀中包袱里的农药化验单被攥得发皱,却比不上心头那团火烧得烈——那刀疤是她十年前亲手缝的,彼时张锦为护她被流氓捅伤,针脚还留着少女颤抖的心事。
雷声碾过屋顶时,陈丽娜正在补张锦的工装裤。
顶针撞上暗袋里的硬物,倒出枚镀金袖扣——分明是林正茂常戴的那对。
她对着煤油灯细看,扣面内侧刻着行小字:"给妮,1978.3.8"。
堂屋传来棋子落盘的脆响。
张锦与林正茂对坐弈棋,汗湿的白背心贴在后背,勾勒出流畅的肌肉纹理。
他落子时腕骨凸起如刀削,却在推棋时忽然抬眼:"三姨夫这招''双炮将'',和当年在厂里教我时一模一样。"
林正茂的金丝眼镜泛着冷光,指尖黑子迟迟未落。
西厢房突然传来白艳妮的惊叫,棋盘应声翻倒。
张锦冲进雨幕的背影后,陈丽娜正将袖扣按进灶膛,火舌蹿起时映亮她唇边一抹冷笑。
白艳妮对镜梳头时,镜面突然蒙上雾气。
她呵气擦拭,却见陈丽娜的倒影立在身后,手中剪刀寒光凛凛。
"妹子头发开叉了。"陈丽娜的声音温柔得瘆人,刀尖挑起一缕青丝,"我帮你修修。"
剪刀开合声里,白艳妮盯着镜中女人苍白的面容。
陈丽娜的月白衫子被汗浸透,隐约透出腰间的红布带——那抹猩红像极了当年浸透张锦后背的血。
当剪刀擦过耳际时,白艳妮突然反手擒住她手腕:"姐姐可知我为什么总穿红?"
镜中忽然映出张锦的身影。
他斜倚门框,湿透的背心贴在胸膛,手里拎着条挣动的鲤鱼。
两个女人的对峙在他低笑中凝固:"艳妮穿红是为盖血渍,丽娜系红是为镇心魔,我说得可对?"
陈丽娜蹲在供销社库房的霉味里,指尖扫过积灰的货架。
月光从气窗斜射进来,照亮第三层隔板上的油纸包。
她解开麻绳时,林正茂的咳嗽声突然在门外炸响,金丝眼镜的反光蛇信般舔过门缝。
"丽娜同志找什么呢?"林正茂的皮鞋碾碎地上的樟脑丸,咯吱声像是碾在神经上。
陈丽娜将油纸包塞进裤腰,转身时露出怀里的卫生巾包装:"例假提前了。"
她盯着对方中山装口袋露出的避孕套铝膜,"三姨夫也要买这个?"
林正茂的金牙在暗处闪了闪,让开通道的姿势像条收信的眼镜蛇。
陈丽娜擦肩而过时,闻到他袖口沾染的石榴香——正是白艳妮惯用的蛤蜊油味道。
张锦在河滩点起篝火,鲤鱼在铁皮桶里溅起水花。
白艳妮的红色塑料凉鞋陷进湿沙,她弯腰拨火的姿势让衣摆掀起,后腰的牡丹纹身在火光中妖冶绽放。
"锦哥看够了吗?"她忽然转身,将烤鱼递到张锦唇边。
鱼腹里突然掉出个铝盒,1978年的劳模奖章在火光中泛青。
张锦钳住她手腕:"哪来的?"
"三姨给的定情信物呀。"白艳妮的笑声惊起夜鹭,"她说当年是你手把手教林正茂配农药......"
芦苇丛突然晃动,陈丽娜的月白衫子幽灵般浮现。
她将油纸包扔进篝火,账页在烈焰中蜷曲成灰蝶:"张技术员,认得自己的笔迹吗?"
雷劈开天际时,三人僵持在倾盆大雨中。
陈丽娜举着烧焦的账本残页,1978年的配方表与1995年的质检报告在雨水中交融。
张锦后背的刀疤突突跳动,那道疤在雨幕中竟显出化学方程式纹路。
白艳妮突然扯开衣襟,锁骨下的牡丹疤痕渗出血珠:"锦哥当年教我的配方比例,可比教林正茂时温柔多了。"
她指尖蘸血在地上画出分子式,"四亚甲基二砜四胺,锦哥还记得吗?"
陈丽娜的瞳孔骤然收缩——这正是父亲临终前反复念叨的毒剂名称。
她摸出藏在裤脚的剪刀,却见张锦猛然扑向白艳妮,两人在泥浆中翻滚如困兽。
林正茂的永久自行车铃铛在雨夜癫狂作响,车筐里的农药瓶相互碰撞,奏响死亡的协奏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