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宁醒得很早。
她听见外面有响动，神识一动，想要出去，忽然被一个魂魄捉住了手。
她回头一瞧，正是凝安。
“阿娘，你回来了！”苍宁高兴道，“我等了你们好久……”
凝安微笑道：“我的魂魄散落在世间大地，回来还需久一些，上回尊者来过一趟，我和他说过想见你，他把阵法调整一二，因而可以凝聚魄体，和你相见。”
苍宁意外道：“爹爹……？”
“他要醒了。”凝安摸着她的头，柔声道，“帮我告诉他，耐心等待……我很快就会与你们团聚。”
“阿娘不亲口告诉他吗？”
“他性子着急……他非要照顾的话，就在阵法前放点海贝和瑶柱，唔，我喜欢吃海鲜，让他忙活去找些。”凝安叹了一口气，又笑，“宁宁，真抱歉。”
苍宁摇头：“阿娘没有对不起我什么呀。”
“宁宁，他待你好吗？”
“好，特别好啊。”
“你快乐吗？有朋友吗？”
“有的，都有的，”苍宁见她的身影渐渐消散，急急道，“阿娘，我等你回来。”
……
苍宁睁开眼，彻底醒了。
晏长书抱着她，轻拍她的后肩。
苍宁察觉到那股响动还在继续，蹙眉道：“你听见了吗？”
晏长书道：“听见了。但是宁宁……”
话还没说完，青鸾殿殿门大开，一个身高九尺，气宇轩昂的男人迈步而进，他额间三枚赤红羽印灼灼发亮，琥珀色的眼眸流光溢彩，一头黑发变作银发，飘逸潇洒，英俊得不可直视。姬烨张开双手，朗声道：“宁宁，我的宝贝——”
三个人视线隔着帘幔交汇，俱是一愣。
晏长书回头，身姿不动，完美挡住了苍宁的身影。
姬烨放下手：“好好好……”他收起激动的动作，“那个，爹爹先出去。”
三人见面，刚落座时还有些尴尬。
等到桃枝送来茶水，品茗之时，姬烨询问道：“阿凝呢？”
“哦，阿娘说，她还困，需要睡一会儿，这个一会儿是多久，我也不好说。”苍宁照葫芦画瓢道，“但是阿娘要你弄点瑶柱海贝之类的，她爱吃。”
姬烨点头：“当初凤凰山的宫殿都是阿凝爱吃的东西命名的。”
啊……
苍宁想起来了。
晏长书当初住的就是瑶柱宫。
姬烨勾唇道：“阿凝还说什么了？”
苍宁：“让爹爹好好等啊。”
“没了？”
“没了。”
姬烨陷入了沉思。
晏长书缓缓开口道：“百年之内，凝安大人一定会出阵。”
姬烨点头：“本殿自然信尊者。”
苍宁叹气道：“爹爹，他现在不是尊者了。”
姬烨有些惊讶：“那您是……”
苍宁双手捧脸，开心道：“他现在归我管，我们合契了。晏长书是我罩着的。”
姬烨：“……”
对于苍宁合契之事，姬烨并未反对，只是消息来得太过突然。加之，他知晓了苍宁过去的日子，备受打击，埋怨自己没有做得更好。
他偷偷寻到苍宁，道：“若是晏长书欺负你，你可得说出来。”
“欺负？”
“比如，他做出不好的行为，打你了，骂你了，但凡有这个迹象也不行，世间男人千千万，不行咱就换一个。”
“你对阿娘也这么说吗？”
“我对你娘可是一心一意。”
“哦……倒是有打过的。”
姬烨眉目一紧：“真的？”
苍宁诚恳道：“我打过他。也骂，哦，也踹过。”
姬烨：“……”
后来，他前往三危山拜访西王母，得知神界早已变样，再三感慨，回到了招摇山。既然知晓苍宁实力，只好勉强自己放下迟来的操心。
姬烨只是叹气：“当年把你送到三危山的时候，你还是一颗蛋。唉……”
苍宁岔开他的忧郁，笑道：“爹爹今日抓得海味儿也太多了，飞羽宗的弟子们吃了好些都没吃完。”
“多吃点，我明日再去。”
姬烨停不下来。
苍宁知晓他心系凝安。
除此外，姬烨对晏长书格外客气，苍宁问他当年和晏长书商量了什么，姬烨回道，他要晏长书亲手将他镇压，让昊衡以为他真正死亡，可只要他还是凤凰，总能浴火重生。
“昊衡理所当然地认为晏长书需要神位。”姬烨道，“可其实，晏长书不需要。”
晏长书从头到尾都不需要。
苍宁也不需要。
苍宁笑了一声，道：“很巧，我和他是一路人。”
……
和姬烨聊天的过程中，小狐狸阿萍来道别。苍宁留她再住几日，她说夜观星象，今天是好时候，不会下雨。招摇山的山雾仍是一片朦胧，阿萍站在雾中朝她挥手，说以后一定还会来的。
“那个时候，我肯定比现在厉害！”
苍宁道：“一定会的。”
等人散场之后，苍宁靠在热气腾腾的浴池中睡着了，睁开眼睛时，发现身上已经干爽，晏长书横抱着她，带她走进了青鸾殿中。
她眨眨眼睛，声音带着困意：“晏长书……”
他吻了吻她的发旋：“睡吧。”
苍宁安心地睡过去。
再次醒来后，身旁无人，晏长书不知去往何处。
桃枝说，是林芝姐姐请去神界了。
“去那里做什么？”
“西王母娘娘有请。说大人醒了，也过去。”
苍宁不急不缓，先去血阵处探望了凝安，以防姬烨在阵旁堆太多海鲜。
末了，她往神界去，路遇岳枋还聊了两句，知晓她又重回神界做了花神，也替她高兴。她因此迟到了，果不其然看见林芝在南天门等她。
“好姐姐，娘娘唤我？”苍宁探头探脑，“晏长书呢？”
“已经回去了。”
“欸，回去了？！”
林芝捂嘴笑道：“今日大人贪睡了？”
昨日睡得舒服，确实是贪睡了些。
西王母娘娘正在天府宫中，苍宁当年烧去了大量命册，如今这里仍有书册，但不评判，只记录。书格不断延伸，不断往上，连接着遥远得看不见尽头的白光。
她见苍宁来访，说道：“迟了，本该罚。”
苍宁笑道：“娘娘饶命，要是把我关进神机庭，那真是无聊死了。”
西王母此番寻苍宁前来，询问了凝安的消息，也询问了飞羽宗的状况。时下神界和平，鸟族在苍宁的带领下能再度兴起，是大好的事情。
“晏长书说，你们合契了？”
苍宁面色一红。
“真没想到，创世神的后裔会有今天这副模样。”西王母道，“你想要留下他的力量？”
“能有力量自然好，”苍宁道，“可我更想留下他。”
西王母笑道：“有了力量，之后呢？”
苍宁道：“继续走。”
“之后呢？”
“继续走。”
西王母道：“你不是爱寻乐子么，做起来并没有说的那么容易。”
“我知道。”苍宁深吸一口气，想了想，忽然道：“……其实时间不是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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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被世间万物统一的标准，原本在我的想法中，活得久的人就像是占了便宜。”
“怎么想起这个？”
苍宁摇头：“毕竟时间看上去和生命直接相关。我只是在想，为什么有人会心甘情愿结束生命。现在我也拥有很长的寿命了。我觉得每天原本是空白的，需要我用各种各样的东西填进去，如果没有支撑下去的人和事，我一定也会觉得很无聊，很无趣，很失望。只有时间，是不够的，远远不够的。”
她是那么喜欢寻找快乐的鸟啊。
“晏长书是？”
“是很重要的一部分，”苍宁笑道，“但除此之外，我还有阿娘爹爹，还有飞羽宗，还有林芝姐姐，还有娘娘呀……天哪，数都数不完。”
西王母摇头：“贫嘴。”
“我知道娘娘的意思，”她说，“每一天本来就是平淡的，我会努努力，让您大吃一惊。”
西王母无奈道：“可别学姬烨一样，真给我从东海掏来座头鲸当灵宠。我不需要那些。”
苍宁忍俊不禁：“知道啦知道啦。”
……
回招摇山的路上，苍宁看见天上飞着一头座头鲸，辟星倚靠坐在座头鲸头上，漫不经心地咬烟管。
苍宁惊讶道：“这是我爹弄来的？”
“嗯哼，我还得送回东海，”辟星一张俊脸没劲儿，勾勾手道，“给点金子吃。”
苍宁掏出两块，辟星放下烟管，吐出一口香火，说道：“不是吧，你这么抠。”
苍宁理所当然道：“吃点得了。你不是还尝着香火吗？也是奇了怪了，你根本不需要香火吧，吸这个有什么用？”
辟星两口把金子吞下肚：“说来话长，再说再说。”
苍宁哼了一声，从座头鲸上离开。
天空中传来一声声空灵的鲸鸣，像极了告别。
回到招摇山，苍宁首先检查了飞羽宗各位弟子的功课，又有其他鸟族送孩子过来学习，姬烨正在那儿和老熟人说话。
苍宁忙活了一天，终于想起还没有见到晏长书这回事。
夜里更深露重，那家伙居然也没来找她。
桃枝：“郎君今日很早就睡下了。”
苍宁道：“真睡了？”
桃枝：“看脸色有些不好，应当是睡了吧。”
苍宁快步走进青鸾殿中，月光朦朦胧胧，殿内一片昏暗的影子。
床榻的帘幔放下来，数朵刺绣金莲影影绰绰。
床上的人并无反应。
她撩开帘幔，墨发垂落，扫在他的面颊边上。
还未等苍宁看见他的面颊，他便懒腰将她锁在怀中，一起倒入柔软的被褥中。
苍宁低呼一声，快速适应黑暗的双眼，看见了他的面容。
黑眸灼灼，行动之中，有着令苍宁心动的俊朗。
“晏长书……”
他终于恢复，有了成年后的模样。
晏长书低声道：“宁宁今日把我忘了？”
“没有呀……”苍宁翘着羽毛说，“是你把我忘了吧。我可是大忙人，你都没有来找我。”
他眉眼含笑。
苍宁又问：“娘娘找你做什么？”
做什么？
自然是提醒他不要再做小孩模样，给了他存放已久的东西。
苍宁发觉食指滑上一枚小东西。
是卍字戒。
晏长书道：“现在是宁宁的了。”
苍宁饶有趣味道：“你不怕我去你的记忆，把你的世界搅得一团糟？”
他低头吻她，闷笑。
他把话语吻进她柔软的唇舌中：
“求之不得，宁宁。”
求之不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