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三年
三年后,西苑琼华殿。
苏蕴雪一脸无语地看着在池塘边用鱼食逗弄金鱼的孟行毓:“孟大人您很闲吗?怎么有事无事老往我这跑,若是被有心人看见,你如何另说,别连累我又遭殃,我可是好容易才过了几年清静日子。”三年过去,孟行毓已经从当初一个小小的六品主事升为正三品的户部左侍郎,而苏蕴雪也已经在西苑住了快三年。
当初出宫前苏蕴雪对孟行毓说了一句后会无期,结果还没过三个月,孟大人就施施然出现在西苑的琼华殿,站在宫门口笑着朝她挥手。然而他来也没有什么要事,不过是和苏蕴雪说一两句话,或是坐着喝杯茶就走。
西苑冷清,苏蕴雪终年独自一人住在这也没个说话的人,也就默许了孟行毓的行为。
孟行毓很喜欢跟她说一些官场上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事,以及他坐上这个位置付出的代价和手段。
苏蕴雪知道,孟行毓大概是把她当垃圾桶了,对着旁人不能说不敢说的事,只要有机会就一股脑地告诉她。
就像现在,孟行毓一边一点一点地往池塘里扔鱼食,惹得水里的锦鲤成群结队抢食吃,闹腾地噼里啪啦的,一边慢悠悠地跟苏蕴雪道:“娘娘可真是无情,您倒好,在这过清静日子,不像我,天天被朝中那帮人吵得焦头烂额……这几日朝堂上越来越不太平,早些年英王和安王还能维持表面和睦,如今皇上身体愈发不好,两位殿下差不多已经撕破脸,就差刀剑相向了。”“朝中大臣拉帮结派,不是支持安王,就是支持英王,我只是想做个纯臣,也总有人想把我拉下水,真是防不胜防。”苏蕴雪却不关心这些,她走到池塘边,蹙眉看着水中的锦鲤,不悦道:“你要么就好好喂,要么就不喂,一颗一颗地扔是怎么回事,这么多鱼怎么够吃?天儿这么冷,别折腾这些鱼了。”
孟行毓一身月白色暗云纹的直缀,披一件灰鼠皮大氅,姿态闲散地倚在栏边,垂眸看着池塘:“你看这些鱼,为了一点点的吃食就你争我夺,要是人的话,恐怕早就是你死我活的局面了。”
说完他回过头看向披着一件孔雀羽斗篷的苏蕴雪,眸光微微一闪:“皇上这两年虽然不来西苑,对娘娘依然恩宠尤甚啊,这孔雀羽的斗篷是前些日子暹罗国进贡的贡品吧。”
苏蕴雪挑眉:“你竟连这些都知道。”
这些,指的不只是孔雀羽斗篷,还有庆和帝到西苑的事。最开始那一年苏蕴雪刚搬过来的时候,庆和帝有时候会悄悄到西苑找她,后来头疾越发严重,来的次数就少了,这两年一次都没有来过,然而她的吃穿用度却依然由曹忠亲自操持,不曾怠慢一分。孟行毓将剩下的鱼食一股脑地倒进池中,收回手,终于不再折腾无辜的锦鲤,他径直走到苏蕴雪喝茶的厅堂,厅内放了一只半人高的熏笼,里面的红罗炭散发出猩红的光,暖意伴随着熏香扑面而来。孟行毓毫不客气地坐在太师椅上,抬起茶杯啜了一口,舒服地叹了口气:“还是娘娘日子过得最自在。”
自在?苏蕴雪露出一个嘲讽地笑,转瞬消失不见,也回到厅堂内坐下。就听孟行毓说:“凤阳那边传来消息,说是萧桓衍在高墙内,不是无缘无故仰天大笑,就是不眠不休,终日与一墙低语,大概已经……疯了吧?”苏蕴雪心中一悸,她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萧桓衍的消息了,来到西苑的三年,她几乎与世隔绝,似乎快忘了世上还有萧桓衍这个人。此时骤然听人提起,她深藏于心底的惊悸还是再次涌上心头。“对着墙说话?"苏蕴雪低喃,“你相信吗?孟行毓面带沉思地摇了摇头:“他自去年才开始出现这样的症状,有太医去看过,说是已经心脉逆乱、神智尽失了。”苏蕴雪端着茶杯怔怔不语,一时说不上来心中是什么感受。孟行毓也不指望苏蕴雪会与他说什么,一杯茶喝尽,站起身道:“今日多谢娘娘款待,我先回去了。近几日娘娘留心宫里来的人,皇上头疾愈发严重,英王和安王蠢蠢欲动,当心有人趁乱对你不利。”苏蕴雪垂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一小片阴影,让人看不清神情,她道:“知道了,多谢孟大人提醒。”
“对了,"孟行毓走出几步又停下,回过身看向苏蕴雪:“娘娘的小字可是洄洄?”
苏蕴雪蹙眉:“什么?”
“………没什么。”
孟行毓转身走了,留苏蕴雪一个人在厅堂里独自思量。孟行舟留在凤阳的人回来告诉他,萧桓衍发疯的时候,口中唤得最多的就是“洄洄”二字,起初他百思不得其解,后来仔细想想,这两个字应当与苏蕴雪有关,可是看刚才苏蕴雪的反应,他忽然又不想将这件事告诉她了。既然已经结束,那就没有必要了。
明州,市舶司码头。
一艘高大的福船停在海面上,正在排队等候岸上的内侍勘合印信后好上岸易货。
然而这艘船自辰时起到明州,却一直等到申时都没能上岸,船主站在船头,面带焦急地看向岸边站着一群身穿青色曳撒都内侍方向,他问一旁的管事:“你看现在勘合文书的那艘船,是不是在我们后面来的?怎么反倒在我们前面上岸了?”
管事凝眸细看:“好像是啊,而且看船上之人的装束,应该是倭人的船。”自当年倭寇入侵却败给宁军后,沿海的三个市舶司恢复往昔繁荣,倭寇见状,干脆转变策略,转而向宁朝称臣,希望能到宁朝贸易。他们的国书随着大批金银进了皇宫,庆和帝略一思索就同意了,倭国虽小,却是海上联通外界的一个重要枢纽。他们来朝,带来的不仅是本国的商品,还有更遥远的番国之物,庆利帝没必要放着送上来的钱不赚,再者倭国称臣,也可以让宁朝威加海外。然而倭人狡诈,知道宁朝市舶司由宦官掌管,也知道宦官贪财,每次靠岸都奉上大笔银钱贿赂宦官以期早日勘合定价,先他人一步上岸做生意。虽然很多商队不满,但畏惧宦官权势,只能忍气吞声跟着这些倭人贿赂宦官,船主早先就已经派人送了钱过去,没想道还是等了这么久。船主心中着急,若是再轮不到他们,等东家来了,他也不好交代,他吩咐管事:“再拿一匣子金条过去,客气一点,请几位大铛高抬贵手,早日放行。管事应声而去,不久空手回来,面上带着笑意:“船主,成了,为首的赵宦官说下一个就是我们。”
船主闻言颔首,没有对此发表意见,双目依旧紧紧盯着岸上。此时他们的另一支队船也到了明州,为首的正是整支船队真正的主人,底下人都称之为东家。
东家身材高大魁梧,面带凶相,眉眼间还有几分压制不住的杀气。福船的船主连忙派人用小船将他送到东家船上,东家看见他,颇为不悦地问:“让你先行就是让你提前过来勘合文书的,怎么现在都还没弄好?”船主擦了擦脸上的汗,小心道:“是小的处事不周,没有给几位宦官送够银两,被几艘倭国来的船抢在了前面,不过小的已经又送了钱过去,一位宦官说下一个就轮到我们了。”
“已经送了多少钱了?”
“大概五百两黄金。”
谁知东家听了面色不仅没有缓和反而更生气了:“哼!这些太监真是贪得无厌,我们今日所有的货物要是能够顺利出手,也不过能挣个几千两黄金,他们倒好,坐在岸边翘着脚就平白得那么多钱。再者他们不是大宁朝的宦官吗?怎公反倒还向着那也倭贼,就因为他们给的钱多?”被插队的不止他们一家船队,可是其余人都安分守己地等在船上,不敢又半分怨言,船主生怕东家的话被别人听见,传到太监耳朵里就遭了。他连忙道:“东家消消气,下一个就到我们了,很快就可以上岸。”东家背着手凝眉站在甲板上,好歹没有再说出什么让船主心惊胆颤的话来。此时后方又驶来一艘沙船,几乎有三层楼高,一个倭人装束的男子立在船头,神情倨傲,目中无人,他的船大摇大摆地越过水面上密密麻麻的商船,径直将船驶到了离几个宦官最近的地方,只见几个宦官当即收回正往福船这边来的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