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半刻钟功夫,晦暗天际漏出些许光亮。
入目所见,皆白霜素裹,透着说不出的古怪。
“不祥之兆!不祥之兆啊!”
人们忌惮天威,纷纷哀声齐叹。
这正好给了宋识启发,她平复心绪,故意说道:“我曾听闻‘匹夫结愤,六月飞霜(1)’乃是天地感知冤情所致,方才天狗食日,天降霜雪,难道是因为上天知晓有人在此残害百姓,弄出诸多冤狱?”
她言下所指之人,无疑是梅天梁。
宋纪顿时心领神会,顺着妹妹的话往下说:“的确有过这样的记载,邹衍尽忠于燕惠王,燕惠王却因小人谗言,将他捉拿下狱,邹衍抱屈衔冤,仰天大哭,诉于天地,天地不忍,降下霜雪,以示警醒,我看与今日这番异象也没差多少。”
天象如此反常,梅天梁固然心虚惧怕,可比起鬼神,比起今日的异象,他更怕失去权势,走到今天这一步,都是他用钱堆出来的,一旦认罪,以那位翻脸不认人的毒辣脾性,他马上就会成为一个弃子。
到时功名富贵皆成空,全家老小性命不保,这叫他如何甘心?
所以,他不能认罪。
有罪的只能是宋鉴,该死的也是宋鉴!
“你们在此妖言惑众,究竟是何居心?”
梅天梁此刻只想活剐了说话的兄妹俩,他扬起刀锋,眯成一条斜线的眼睛凶光迸露,“本官在平江府这么多年,一直风调雨顺,鱼米满仓,偏偏你们才到此处就异象频出,本官还想说今日的异象就是因你们而起!”
眼看情形不对,徐巩唯恐梅天梁禽困覆车,挥手示意提刑司吏卒将其制住。
吏卒们没走两步,一阵阴风卷起空中飘扬的雪片,在梅天梁周围呼啸不停。
茫茫风雪中,宋识看到一个人影,她计上心来,有意刺激梅天梁,“有个人告诉我们,是你逼他摹仿我大哥笔迹,捏造伪证陷害于我大哥,之后怕事情败露,你又将他灭口,他说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咣当”一声,环首刀掉落在地,梅天梁面如菜色,惊恐地看向眼前,嘴巴张得能吞下一只茶碗。
“方……方涟?你没死?”
那人衣裳上沾满血迹,破成碎布条的裤腿被风吹得乱飞,他赤脚走在雪地里,踩过的地方,留下一滩触目惊心的猩红。
宋识开始只是觉得此人身形打扮跟之前在牢中看到的囚犯很是相像,直到听见梅天梁叫出他的名字,她才确认那个人当真是方涟。
但她发现除了自己和梅天梁,其他人都看不到方涟的存在。
也就是说,方涟确实已经死了。
霎时间,宋识感到有股寒意从后背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下意识拽住宋纪的衣袖,往他身后挪了挪。
宋纪只当她冷,拉着她退到母亲身旁,又伸出手把衣袖罩在她身上。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宋识闻到身旁飘过一缕淡淡的芙蕖清香,茫然一瞬,她抬起衣袖闻了闻,只有在书坊里刊印小报沾染的墨香。
她眉心一皱,却见方涟目中猩红,一步步走近梅天梁。
“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帮着你害了宋知县。”
怒吼随着风雪灌入耳中,梅天梁满面惊惶,手忙脚乱地摸起刀,对着方涟一通乱砍,与前几日夜里一样,刀刃砍过对方的身体,却像是什么也没砍着。
他霎时冷汗涔涔,心虚道:“是……是你自己答应揭发宋鉴的,与本官何干?”
风声倏而尖啸,方涟周身怨气更甚,青灰的嘴唇中突然长出两颗尖利的獠牙,他扑过去掐住梅天梁的脖子,“我只恨我一时糊涂,可你为何要杀我母亲!杀死欢娘!他们对此事全然不知!你为何要赶尽杀绝!”
梅天梁满脸惊惧,双手在空中不停抓挠,挣扎的过程中,从他腰间掉落一张黄符,被风一吹,恰好飘在方涟身上。
方涟惨叫一声,便被黄符弹出一段距离,只是那符箓紧紧黏在他皮肉溃烂的伤口上,灼烧着周围的血肉,痛得他在地上不断挣扎。
一瞬间,风雪骤小。
梅天梁捂着脖子后退几步,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痛苦的呻吟不断传入耳中,方涟的身体也因为符箓的灼烧逐渐生出裂痕,宋识心有不忍,她咬了牙,冲出去把符箓扯下。
“阿识!”
宋纪伸手去抓时,只摸到一截衣袖,“梅天梁已经疯了,阿识,快回来!”
听到有人嘲弄自己,梅天梁气急败坏地抬起头,看见毁他前程的小娘子,他的嘴唇不住发抖,呲着牙低吼一声,攥紧刀柄朝着她狠狠砍去。
左右今日是逃不过了,他没能耐对付变成鬼魂的方涟,难道还杀不死一个手无寸铁的人?就算是死,也要有人替自己先探探这黄泉路!
刀刃寒光凛冽,宋识浑身僵住,她以为自己躲不过这一刀了。
可就在这危急关头,风雪忽大,她眼角余光瞥到一截绯色衣袖忽闪而过,紧接着,芬郁的芙蕖香气将她包裹其中,有人拉着她的肩膀往后一带。
下一刻,她感觉自己掉进了一个坚实的怀抱里。
“绍安?”
宋识轻喊出声。
可回应她的,只有苍茫风雪。
“阿识,你不要命了?捡那符箓做什么?”
宋纪提着衣袍跑过来把她拉走,所幸有惊无险,便又忍不住唠叨:“幸好梅天梁半路滑倒,你要是出了意外,让娘怎么办?不过倒也奇怪,这会儿风雪怎么这么大,冻得我都要说不出话了。”
说完,他又打了个哆嗦。
宋识鼻尖一酸,眼角滚落一滴泪,“二哥,我……我好像看到了绍安。”
宋纪神色微变,妹妹得知秦夷简的死讯后一直郁郁寡欢,一家人看在眼里却无能为力,这次大哥出事,她忽然振作许多,帮着剖析线索,出谋划策,本以为她至少能放下一点,没想到还是……
他叹了口气,安慰道:“好了,别胡思乱想了,虽是天降异象,但也不至于这般邪乎,外头冷,你先去马车上避一避。”
芙蕖香气弥漫在风雪里,宋识越发笃定自己没看错,她默然片刻,举起手中的符箓,“我还看到了方涟,我去拿符箓,就是不想看着方涟被折磨得魂飞魄散。”
宋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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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刚刚梅天梁的异常,后背陡生寒意。
因为那张黄符已被血污染红大半,而上面的血迹,还未干涸。
“该死!你们全都该死!”
突如其来的怒喝扰乱了宋纪的思绪,回头一看,梅天梁举着刀挥砍过来,他眉峰一凛,把妹妹推到身后。
忽地,一支箭矢急啸飞过,斩断风雪,正中梅天梁手臂。
环首刀应声而落,宋识的目光在箭矢上停留许久,这样熟悉的箭法,令她本就纷乱的心绪忽而生出一刹混沌。
“罗群已然招供,梅天梁,你还不速速认罪,从实招来?”
杨鼎飞身上前,左腿一扫踢飞地上的环首刀,又回身抬脚踢在梅天梁的膝弯上,提刑司吏卒登时上前将其按跪在地。
风雪骤停,少倾,天色也恢复如常。
宋识看得很清楚,他们没有一个人持弓拿箭,而当她再去看梅天梁时,他手臂上的箭矢已消失不见。
就连方涟,也不见了踪影。
从天降异象到方涟现身,从一闪而过的绯色衣袍再到那支消失不见的箭矢,今日种种,处处都透着古怪,她看着手中符箓思虑半晌,脑中忽而生出一个荒唐的想法。
世间也许真的存在鬼神。
……
“认罪?本官何罪之有?”
梅天梁几近癫狂,捂着胳膊撞开抓他的吏卒,歇斯底里地吼道。
杨鼎把状纸在他眼前铺开,“证据确凿,休再狡辩。”
事情已然败露,梅天梁又气又怕,冲过去想把状纸撕个稀碎。
杨鼎收起状纸,抬脚踹在他的腰腹上,命令身旁的吏卒:“把人带进去,宪使要即刻开审。”
梅天梁被两名吏卒抓住胳膊猛地拽起,他恍然明白,原来从一开始徐巩就在给他下套,他的眼神骤然凶狠,“在朝为官者哪个不私征杂税?哪个不搜刮民财?凭什么只拿我一人开刀!徐巩,别忘了你我都听命于……”
但说到这里,他突然顿住,眼睛盯住人群中的某处。
宋识察觉异常,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可周围的人实在太多,她无法确定梅天梁究竟看到了什么。
“是,贪盗库银是我所为,与宋鉴毫无关系。”
梅天梁忽然改口,宋识眉心一皱,更加确定人群中有着让他忌惮的人,而这个人也必定和库银案的幕后推手有关。
“我为一己私利,强逼书吏伪造假账,就连刘运使也被我糊弄过去,本来一切天衣无缝,可宋鉴偏要彻查到底,我只能利诱方涟模仿他的笔迹,把所有罪名推到他的身上,这些罗群也知道,还是他出的主意。”
说着说着,梅天梁忽然放声大笑,“宋鉴坏我好事,毁我官途,我只恨没有早点把事情做绝,这样还能多个垫背的。”
“梅天梁,你再敢多说一句!”宋纪怒从心起,抡起拳头砸向梅天梁的脑袋。
梅天梁斜咧着嘴角,脸上分不清是哭是笑,他吐出一口血水,似是心有不甘,指着人群高声喊道:“贪墨之罪我今日认下又如何?我不过也是替人……”
说至此处,梅天梁突然歪斜倒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