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闻山抬眼看来，纵使他那张脸如万年不变的冰山一般，但江随舟还是从他眼神中看出了明晃晃的两个大字——不信！
江随舟只觉心头一痒，忍不住逗他：“你既不想让人偷喝，为何还立个牌子，这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生怕别人看不着嘛！”
他说着又拎着酒围着萧闻山转了一圈，眼底噙着坏笑，说到最后尾音都略微翘了几分：“再说，虽是我邀请你吃酒，可你说了，你请，我就算偷喝几口又如何？”
此话颇有些胡搅蛮缠之意了，然而萧闻山并未浮出愠怒之意，他目光轻轻扫来：“偷喝也无妨。”
这话说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认识很久一样。不过萧闻山一举一动确实有种一见如故的感觉，个人修养也极高。没人不欣赏性子好的人，尤其这人长得还极为俊美。
江随舟暗自在心中唾弃了一下如此肤浅的自己。
话毕，萧闻山转身将饭菜端上石桌，有灵力加持，速度提升可不止半点儿，不仅如此，炒出来的菜还极为鲜美，尤其是笋尖，正合他意。
江随舟将倒好的酒朝对面推去，见萧闻山动筷，他才开动。
他刚举起酒准备一饮而尽，忽然一缕黑气从萧闻山身上四处游走，十分怪异，他又定睛一看，顿时呆住。
江随舟目光跟随着那缕黑气缓缓移动，直到它慢慢融入萧闻山体内，他终于坐不住，站起身上前抓住衣襟猛然一扯。
萧闻山立马挡住了他，声音冷下：“干什么？”
但动作还是慢了一步，江随舟已经看到了被衣襟遮盖严实的那处——数不尽的黑气，密密麻麻，深之入骨。
这是做过什么滔天罪恶难以消去，才会有这么多怨气留下的痕迹？！
哪怕是生前，江随舟他也从没见过，这种只存在于古书中记载的传说——因果怨，一个人罪孽深重到苍天都看不下去，留下的天罚，也是仙罚。
哪怕生生世世轮回，都无法逃离的惩罚，竟然真的存在！
“你……”江随舟想问太多了，为何会出现因果怨，你可知因果怨是何物？
可话到嘴边，他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萧闻山好似什么都没发生一般，移开他的手，将衣襟重新整理好。
“生来如此。”他说道。
轻描淡写四个字，打断了江随舟所有疑问。
江随舟并不了解萧闻山，可…不该如此，他也觉得萧闻山不会如此。
他本是个话多的性子，可也不愿扫萧闻山兴，一顿饭吃得憋屈不已，酒也没心情喝一口，直到末了，才问出了一句：“这便是容易招惹邪祟的原因？仙门那些人……可知此事？”
“一部分是，”萧闻山语气平平，“旁人不知道，他们不会近我身。”
大抵是发现了一个惊天秘密，江随舟总觉得萧闻山更虚弱了，搭上他那黑衣，活脱脱恶鬼…不，殒落的神仙。
他全然不知自己对萧闻山的印象完全走偏了。
萧闻山身上有这么大的疑点，江随舟断然是不会走的，可萧闻山却不出口留他了，他苦思冥想半天，直到人快被送出去时，终于憋出了个理由：“你就没别颜色的衣裳？”
“没有。”萧闻山满脸冷漠。
江随舟假装看不见他眼中的逐客之意，十分豪迈开口：“我带你去买——”
大手挥到一半，又紧急收回，江随舟尴尬不已，之前有钱习惯了，又忘记兜里除了风，再没别的什么了！
萧闻山轻轻叹了口气，说道：“若是不妥，明日帮我选一些罢。”
江随舟喜出望外：“义不容辞！”
-
翌日。
江随舟在屋前左等右等，就在以为萧闻山偷偷跑了时，眼前一暗，微微带着酒香气味的手，拿着什么东西，轻拢在了他脸上。
他下意识摸了一把：“面具？你什么时候拿的？我怎么没看到你拿？”
他正缺这样一幅挡脸的东西。
“竹林挂着，你没注意到，”萧闻山道，“走了。”
说来也怪，萧闻山看着病怏怏的，可体力却比江随舟还要好，两人一路上本想寻个马车过去，可这扫把星的名号算是打响了，谁见了萧闻山都躲着走。两人不得已，走了快一个时辰，才将将到了一处镇角。
不过此地还没多少人，找个问路的都找不到，可铺子倒是多得很。
江随舟此刻也顾不得先前说的什么话了，眼睛才瞟到一个字，便拉着萧闻山进了店铺中。
“就这家吧，一看那上面的牌匾，我就知道是良心店！”江随舟前脚刚踏入店口，后脚差点儿闪了舌头。
排排红衣锦绣，确实是好料子，但，他带萧闻山来的是做婚服铺子啊！！
江随舟被萧闻山淡淡瞥了一眼，脚步一转，拉着他又是猛一个拐弯儿：“哎呀，其实我想带你去对面那家铺子的。”
“客官——”店主还没说完，两人便已闪身走了。
等江随舟走过去看到令人眼花缭乱的衣裙时，险些一头栽到门上。
萧闻山淡定无比，将他捞起来后，上下扫视几番，而后认真道：“你貌似不瞎。”
江随舟：“……”
“其实我有眼疾，”江随舟从未如此尴尬过，他再次头也不回地带着萧闻山离开了这家店铺，不待他仔细在这条街寻找合适铺子，忽然有一道黑影冲来，好似在躲避追杀，将他和萧闻山猛地撞散了。
江随舟心下一慌，当即转身去找萧闻山，可寥寥数人的街上却倏然涌现出了许多人，不对…是神态各异极似活人的纸人！他们衣着各异，全部往尽头一个方向涌去。
再次环顾四周，他便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踏入了阵中，同隐山那处阵法一样，怨气也十分相似，会是同一人所为吗？
不过江随舟眼下没心思去深究这些，方才还在他身侧的大活人，就被撞了一下便走散了，萧闻山灵力微弱，指不定会被邪祟如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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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反正此处没人认得他，江随舟正欲咬破手指，谁知周身本在缓慢行动的纸人，霎时全部转过头盯着他看！墨点的圆眸还会溜溜地转，时不时喉中还发出人濒死之际的残喘声！
江随舟皱起眉头，没再犹豫破了手指，旋即扯下离他最近纸人的胳膊，草草画下符箓，纵力一甩，宛若利剑一般横腰断了排排纸人，顿时火花四溅，焚火显黑，它们以活人似的神态扭曲惊叫，转瞬之间化成了灰。
可这次阵并未破，街上大大小小店铺，此刻也都关着门。
他望着寂寥无人的街道，俯身捻了一把灰沫，忽地嗅到什么味道，动作一停，又皱着眉头将它们抹干净，甚至颇为嫌弃地掐个净身诀将黏在手上的除去。
他思来想去，刹那间灵光一闪——上次是邪祟主动带路，才入了阵，这次未有邪祟带路，想要入阵，要么找到邪祟，要么…成为其中一员。掐诀念了几句，摇身一变，也成了个纸人。
这可是宁安独有的术法，能化人为物，用了此法，是探不到活人生气的，但使用者仍可运转灵力，同样也能化物为人，其效果反之亦然。还好他年少时经常用此法，这才没有忘记，不然如何能破此阵？若是强行破开，不是不可，恐怕萧闻山会被波及到，轻则丹裂，重则身亡。
早知不来此处选衣裳了，江随舟有些懊恼。
急归急，江随舟术法一点错都没出。果不其然，在他变成纸人，又往身上盖住了些生人的气味后，一处铺子门吱扭一声，敞开了——
铺子内并不是衣裳，而是各式各样的人骨！一架架似衣物陈列般高悬墙壁上，或摆放在木架之上展示。
难怪那些纸人形态那般似人。
江随舟毫不犹豫挤了进去，没走几步，就被一人撞得挤到门边儿，那纸人有鼻子有眼，说起话来也十分通人性：“没长眼？好不容易逮到几个活人，还没轮到你选新鲜骨架，后面排着去！”
莫名被纸人喝了一顿的江随舟怒极反笑，他本想直接将这一屋子纸人都给点了，不曾想前面那人尖着嗓子惊呼：“有人！又有人闯进来了！”
屋中纸人纷纷飞拧着眉往外冲：“杀了！杀了！”
江随舟不仅不慌，趁机又往里挤了挤，这时一个盘着发髻的纸人斥道：“你为何不跟着出去杀了那修士，若不是他们，我们才不会沦落到这地步！”
他不知里面那个被逮到的是不是萧闻山，但纸人刁难一出，铺子内的纸人全停了下来，直勾勾瞪着他。
江随舟也捏了几分嗓子：“我和里面那些人有私仇，不行啊？”
此话一出，它们这才散开了。出于某种顾虑，他并非用自己模样扮的纸人，而是选了个少年身形。
相较于铺子内的人，显然外面的更吸引人注意，江随舟推测应当是灵力高低的原因，萧闻山灵力低又跑不了，岂不是更危险了？
可下一秒，就有一双手从纸人堆中穿出，透着股还未完全散尽的桂花酒酿香气，握住了他手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