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大夫对商榷处理伤口的方法大感惊奇,自然想知道效果。
对姜令他们留下深表欢迎。
商榷净了手,用布巾擦干,又在药铺里看了看,没发现曼陀罗,却看见了川芎、姜黄、艾叶和红花等这些外用的止痛药。
但姜令的伤口太深,刚敷了止血药,这些草药都有活血的作用,不太适合。
又翻了翻,商榷发现了洋金花,这是一种白花曼陀罗,效果比紫花曼陀罗小,但也是麻醉药的一种。
再翻了翻又找出了川乌。
商榷取了这两种药,再合以犁头草、穿心莲、人参、白芷等消炎、补血的草药,勉强凑出一副止痛补血的方子。
着药童煎了,给姜令灌了下去。
待药生效,才取了伤口周边的皂角刺。
黄大夫给姜令把了下脉,发现他虽然昏迷,但脉象正趋于平缓,体内的高热也褪了几分,不由大骇。
商榷表现出的医术可比他利害的多。
这么凶险的伤势都能救回来,可谓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不由对姜、冯二人的死因起了疑心。
只是,他不明白,商榷医术如此高深,又怎会缠绵病榻多年,还险些误了前程?
商榷这时也顾不上这许多了,见姜令有所好转,就要起身告辞。
依着刚才的药方多抓了几副,留下备用。
又在药铺抓了些苦参、雄黄、鹤虱,蒲公英、百部、黄柏和野菊花。
他打算配些去虱止痒的汤剂,给顾里他们用。
黄大夫对这些药的用途心知肚明,都是些清热去湿的,只是商榷抓得这个量……有点大啊。
这要是熬成药汤得喝多久啊,不由就问出了声。
商榷既然显露了医术,自然也就没必要藏着掖着。
这时要是再藏着掖着,只怕黄大夫就更疑心是他弄死了姜、冯二人了。
现在那两个人已经被公子祁弄走了,坟里埋的是不知从哪找来的尸体。
这要是被人检举,来个官衙复验。
那商榷可就麻烦了。
见黄大夫动问,商榷就答道:“这不是喝的,而是用来沐浴的,前三味去虱虫,后四味止痒。”
这时,还没有对付虱虫的好办法,就是高门贵族也常常生虱子。
先前的那剂麻醉药已经让黄大夫震惊不已,这时又多了两个祛虫止痒的,更是让他心惊。
“商生有此医术,又怎么会……”
商榷知他心疑,干脆说道:“榷之弱症并非胎症,而是幼时修习内功时出了岔子,去岁病重也是因此。”
黄大夫伸手给了他诊了一脉,见他脉象中确实还有久病不愈留下的虚象,但深探之下,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气息。
不由忧心问道:“那商生吃了老夫的药,可还对症?”
商榷解释道:“黄大夫开的药方里大都是补气血的药材,榷只是在药方之中多加了一钱人参,正好对症。”
黄大夫又细细辨认了一番,叹道:“好在商生医术高明,调整个药方,不然老夫可就难辞其疚了。”
商榷道:“黄大夫无须介怀,是榷病重之中未及明言。”
中医讲究望、闻、问、切四法,对危重病人还要辅以三步九侯的诊脉之法,才能明病因确实症。
只是此时,这些方法尚未完备,也没学府系统教授。
因竹简篆刻不易,许多人都是靠先生或师家口述来学习的。
又因各家分门别派,门户之见深重。
教会徒弟饿死师父的观念也根深蒂固,许多药方被藏而不用,用而不验。
更没有什么全科大夫了。
黄大夫只在一些常见病上有所建树,就已经是这附近难得的名医了。
去岁,原主伤寒,黄大夫用了几次药,不仅没能救回原主,反而加重了他的病情,这才一命呜呼,被商榷取代。
当然这些真相,就不需要告诉他了。
商榷又道:“榷家中有几册医简,记录的多是伤寒、外伤等常见症状,若黄大夫有瑕可去榷的家中阅看。”
黄大夫闻言立即身起,躬身施礼:“商生大义。”
商榷起身回了一礼。
拿出一部分医简,让对方阅看,即可打消对方的一部分疑心,又可造福于民。
怎么看,商榷都不吃亏。
……
因为姜令还病着。
黄大夫想立即跟商榷回家阅看那几册医简是不可能的。
只好暂时搁置。
两人约定好,等姜令能移动了,就接黄大夫跟他一同过去小住几日。
出城时,因为几人身上都有血迹还被城门卫推下盘问。
好在黄大夫早有预料,派了药童跟随,这才顺利出城。
这一耽搁,等商榷他们到家时,已经快日入了。
因为耽搁的时间长了些,商升把他们送到家,又帮着把车架卸了。
商榷取了二两银子给他,“今天劳烦升儿哥跟着辛苦了。”
商升也没推辞接了银子,言说明日再过来,就回去了。
商榷指挥着小用带顾里两人去姜、冯以前的屋子休整,又去厨房烧了水,将带回的草药熬了。
卢平过来帮他一起把药汤提到了后院,让顾里两人沐浴。
商榷强调药汤要泡足半个时辰才行。
小用把他们换下的衣服挑出去烧了,另给他们取了内裳和外服。
都是以前给姜、冯二人置办的,二人穿着有些肥大,用衣带绑了还算合身。
晚饭还是商榷亲自动的手。
做得是粟米粥,配着几碟小菜,还另外做了水蛋。
顾里两人的那份让小用端了过去,让他们在屋里吃。
商榷言说今日不用他们干活,让他们吃完饭早点休息,等明日再说。
忙活了一天,尤其是还给姜令做了个简陋的外科手术。
商榷也确实有些累了,明日学堂还有课,他简单喝了碗粥就回屋睡了。
……
翌日,清晨。
林间的鸟鸣声轻脆响亮,枝头的绿意更浓。
顾里夫妻二人天不亮就起了,他们没等商榷吩咐,就自发地把前院和后院的落叶扫净了。
小用听见院里的声音就穿好衣服出了屋子。
他让顾里去后院搬了柴火,又带着顾刘氏去厨房烧了热水,做了早膳。
早膳是顾刘氏动手做的,是简单的粟米粥。
小用又让她煮了鸡子。
早膳时,商榷不喜欢吃的太饱,一碗粥,一个鸡子,几筷子咸菜即可。
卢平吃的跟商榷一样,每月除了束脩,他的父亲会格外付一份饭钱。
虽然在卢平看来,他付的钱根本不够采买他吃用的。
小用他们的早膳没有鸡子。
因为白天有时会来不及用膳,所以早上商榷允许他们多吃一个面饼。
正是这个面饼,让小用死心踏地跟着商榷。
如今,顾里二人也因这个面饼安了心。
哦,对了,还有昨晚的水蛋。
顾里二人活了一辈子,还是第一次吃到水蛋。
那香甜的味道,让他们回味不已。
小用告诉他们,每旬他们都可以吃一个鸡子。
等他们吃完饭,商榷也起了床。
他穿着里衣就推门走了出来,站在廊下。
地面有些湿气,应是昨夜下了雨。
眺望远处,能看见尚未退净的薄雾。
商榷心情大好,吟诵道:“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
有了这场春雨,春耕就可以开始了。
小用端着热水走过来,埋怨道:“早上天气还凉,少爷怎么也不穿好衣服就出来了。”
商榷笑了笑没说话,看向一同走过来的顾里二人。
他们在阶下站定,并不靠近。
商榷淡淡地道:“这院的活不多,你们先听小用安排,有事就跟小用说。”
见卢平打理好来到前院,就说道:“卢平是吾的学生,今年要参加童子试,你们无事不要吵他。”
顾里二人躬身应是。
商榷又道:“你们暂时还用自己的名字,以后要不要改,还得看你们的表现。今天有差役过来圈画土地,顾里你帮着看着点。”
顾里二人再次应是。
商榷就挥手让他们下去。
小用伺候商榷洗漱,又端了早膳到西厢。
等商榷和卢平用完早膳,学堂的学生就到的差不多了。
商榷继续讲学。
不过千余字的《三字经》已经串讲过半。
虽然还有学生不能默写完全,但背颂却是十分流畅,里面的字也都认得。
东厢西面的黑板上写着学会的内容,每天开课的第一件事,就是由卢平领着学生朗读。
然后再排着队地上前描绘一遍。
刚开始还会有断笔和歪斜,商榷时常要把所有的文字擦掉,再重新写上。
不过十余天,学生描绘就已经顺畅了许多,除了个别几个笔画较多的,大多数字已经不需要商榷每天重写了。
商榷见此法有效,就跟里正商量在院外寻一处地方,砌一堵石壁,专门篆刻蒙文供学生描绘。
对这种可以扬文弘礼的举措,里正很是欢喜。
商榷的《三字经》他早有耳闻,村里面进了学堂的学生回家后常常随口而颂。
连他听了几遍,都能跟着背出好些来。
这也是他为什么让长子商升过去帮忙的原因。
这是这个儿子憨直太过,只知道干活,连偷师都不会。
若是能砌壁刻书,村里的人都能跟学习。
而且听商榷的意思,以后还会篆刻其他蒙文,供学生描绘。
那石壁砌在院外,也不背人,谁都能去看,去记。
看得久了岂不是人人都能识得几个字了?
对此里正是百分之百的支持。
……
差役是下午到的,没骑马,徒步而至。
来的有三人,先去了里正家里。
又在里正的陪同下到了商榷的家。
商榷买田的事,已提前告知了里正,昨天进县城只是固定流程而已。
三人中有一人不是差役打扮,而是一身的长衫,看着到像是个掌权的。
他们进院时,商榷正在给学生上课,来人也没有打扰。
顾里带着两个差役圈地去了。
小用本想请里正和那长衫男子去西厢喝茶,他们也推拒了。
二人就站在院子里听商榷讲学。
不过几十亩地,又不涉及旁人田产。
加之人口稀疏,村里荒地不少,顾里又早得了吩咐并不强求要什么上等水田,所以两柱香的时间几人就回来。
顾里把方才圈定田地的契籍交给小用。
一名差役走上前来对那长衫男子说了些什么。
长衫男子轻轻点了点头。
又过了一柱香的时间,屋里有杂音传出来。
小用知道这是商榷讲学结束了,就敲了两下房门。
一会儿,卢平打开了房门,见院子里多了些人不由抿了一下嘴。
不高兴地瞪了小用一眼,回身请商榷去了。
不一会儿,商榷走了出来。
看清院子里的来人,立即整衣拱手,“学生见过县令大人。”
卢平这才知道来的人是县令,也赶紧跟着拱手施礼。
县令到不以为意,挥手免礼。
商榷请县令和里正进正堂说话,小用则要招呼两名差役去西厢房用茶,被拒绝了。
里正也以家中有事为由推拒了,向县令请辞。
县令也知他是避嫌,没有为难就同意了。
顾刘氏知道来的是县令,上茶时都战战兢兢地。
商榷见这架势心知来者不善,就挥手让她下去,说道:“这里不用伺候”。
等县令入坐主位,商榷才坐在下位敬陪。
县令道:“方才听你讲学,内容很是有趣,听里正讲是你自己编纂的?”
商榷回道:“回大人,学生所讲之《三字经》,确是学生根据《字义》、《国礼》等典籍编纂的。”
县令点点头,拿起茶杯喝了一口,神情一顿。
垂眼看了一眼杯里的茶水,又不动声色地道:“听说你还想在村里择地砌壁篆刻此文?”
商榷抬头看去,看不出他是喜是怒,思绪转了转,低头认错,“是学生莽撞了。”
县令却轻笑了一声,“这是好事。”
商榷刚松了一口气,就听县令接道说道:“只是……示文于众,就不怕乱了贫贱尊卑吗?”
商榷放松下来的精神又再次提了起来,不由暗骂自己得势猖狂,不知深浅,仗着自己多学了点东西就想改变现状,无视阶级。
全然忘记了,此时文字典籍都还掌握在世家的手里。
虽有科举,但贫家子弟大多止步于秀才,能得荐牌入考举人的少之又少。
能入朝为官的,更是凤毛麟角。
正因为权利还握在贵族手里,这世界的科举制度才能没有阻碍的推行。
可若是示文于众,人人都能识字学文,那世家的权利早晚会被削减、取代。
公子桓他们也只是答应在府学宣扬,帮他取得具名文书,并无公之于众的意思。
想明白了这些,商榷的额角不由得渗出细汗,知道自己这是犯了大忌讳了。
商榷离坐,跪俯在地,“学生鲁莽,请县令大人恕罪。”
小用安顿好差役就要回正屋,却被差役说话拌住。
县令问道:“你家中的《字义》从何而来?”
商榷老实回答:“起先是学生父亲默篆的,后经学生修篆而成。”
“不想本官辖境内竟出了你们父子这对大才”,县令笑了起来,“起来吧,跪着实在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