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究竟为何?”商榷压下火气,“说。”
冯掌膳俯首一拜,不敢看一眼身旁的冯良,只说道:“公子祁乃是炎王嫡次子姜祁,而当今王后却出自侯府萧家。”
大炎国有制,公侯以上士族所生公子在爵位未定前随母姓,故大炎国国姓轩辕,而公子祁却姓姜。
说实在的商榷对这个世界的制度很是疑惑,常常让人分不清此时到底是身处战国,还是隋唐时期。
在子女承袭上,甚至还有远古母系社会的影子。
给人的感觉就像好几个时空交叠在一起,乱得是一塌糊涂。
商榷皱了皱眉,有些不解。
商榷原以为这公子祁纵有地位也比不得公子仲,却没想到,四位公子之中他的身份才是最贵重的。
今日坐次是公子桓坐了主位,公子仲坐在主客位,他则坐在次客位,而公子楚坐在他的下首,敬陪末座。
公子桓虽是陈国嫡长公子,虽然年龄较公子祁长上一二岁,但这里是大炎。
这主位怎么轮也轮不到他去坐。
四位公子当中,公子桓一开始表现的尊贵非常,礼贤下士,若不是最后急功好利破了表象,商榷对他的映像是最深的。
公子仲居中调停,一开始偏着公子桓,后来见商榷确有才华,倒是旁他差开了不少话题。
公子楚,心计最深,他一直在注意着公子桓,像是在看着他。
公子祁最不起眼,说的话不多也不少,看上去最没心机。
现在想来,这几人中他的身份在大炎当属最尊贵的,却处处表现得稚气未脱的样子。
而且不争不抢,对公子桓的失礼也未有表示,还坐在了公子仲的下首。
炎王嫡子的身份,母亲又不是现在的王后,……他应是先王后的儿子了。
又是嫡次子,说明他还有位兄长……这大炎国以后可有得闹了。
但,商榷并不认为这与自己有何关系,“那又如何?”
冯掌膳俯首再拜,“萧家世代掌大炎内帑,对王室最为忠心,被历代炎王视为心腹,但萧家出了王后,这内帑自然也就不是炎王的内帑了……”
商榷又冷冷地问了句,“那又如何?”
冯掌膳第三次俯首一拜,“奴的原主家就是大炎先王后的姜家。”
商榷闻方立即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问道:“你们不是获罪商贾的家奴?”
冯掌膳语带哽咽,“少爷,获罪的是先王后的娘家,关内候姜家啊。”
商榷怒不可置,拿起茶杯摔了过去,“大胆,你们竟敢伪造户册,欺瞒秀才。”
茶杯擦着冯掌膳的额头摔在地止,崩裂的碎片反弹回来,在她脸上留下一道细细的伤口,可见商榷有多生气了。
伪造户册,这是要杀头、抄家的大罪。
商榷虽不知情,但难逃失查之过。
追究起来,是要被开革功名,终身不录的。
“少爷息怒,少爷息怒。”
冯良跪行几步,俯身解释道:“关内侯姜家原本就是商贾出身,只是上代姜侯得荐牌入了仕途,又在战场上屡立奇功,得炎王赏识一路高升,这才有了后来的关内侯姜家。”
“姜家这次获罪,原先的爵位被收了个干干净净,户册自然也改回为商籍,并非有意欺瞒啊,少爷。”
商榷深吸一口气,又坐了下来,缓下了语气,“接着说。”
冯掌膳抬起头,“奴本是先姜王后贴身女使,王后临终前将奴赐于嫡长公子……做了家人子。”
“什么?”
商榷简直难以理解,看着眼前这个年近三十的妇人,“可是你……”
那公子祁看不上不过十五、六岁,就算是兄长,年纪也不会差太大吧。
要知道关内侯姜侯年不过四旬,他的妹妹若是活着也是三十四、五的年龄。
虽说现在的人成婚都早,但也不会给儿子娶个跟自己年纪差不多的女子吧。
冯掌膳自怀里取了布巾,沾着地上未干的茶水,在脸上擦试了一番。
再抬头时,不过是位二十出头的貌美妇人。
商榷刚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怒极反笑,“好,很好,不只伪造户册,还你们竟然还乔装改扮,假借身份。”
这是成心想害死他啊。
冯掌膳立即说道:“少爷,还请听奴细禀。”
商榷无力地挥了挥手,“说。”
冯掌膳细细道来,“三年前,萧夫人诞下公子受,被册立为后,两位先出的嫡公子就成了她的眼中钉,肉中刺。”
“去岁大雪,多地受灾,内史大臣却上书,言帑库无赈灾之银。”
“王上无法,只得先从内帑拨银二十万两以赈灾情,并命嫡长公子代王巡示,以安民心。”
“可嫡长公子到了灾区,打开装银的封箱,发现封箱里装的根本不是赈银,里面装的却全是石头。”
“萧家借机污陷嫡长公子贪污赈银,欲起逆行,王上大怒下旨彻查。”
“却在关内侯府中搜出大量的铁器,坐实了谋逆大罪。”
“关内侯被逼自裁,全家发卖。”
“嫡长公子让奴与冯良假借夫妻之名,混进发卖的仆妇当中,出了宫。”
商榷现在已经是出离愤怒,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那位嫡长公子……”
“王上虽不信嫡长公子会谋逆,但证据确凿之下,只能判了公子墨刑,流放边关。”
商榷只觉得讽刺,拿过桌上的茶壶就着壶嘴喝了一口,“这嫡长公子对你到是有情有意,他既然无事,你怎么不去找他?”
冯掌膳失声痛哭,“嫡长公子之所以让奴出宫,是因为奴当时已有身孕,嫡长公子身份未明,怕有不测,这才有此安排,还让冯良照顾奴。”
“可在发卖途中,被人牙子发现,那牙子怕奴卖不上价钱,一碗药汤生生打下了我的孩子。”
“奴,没能保住嫡公子血脉,实在无颜再见嫡长公子……”
商榷看着哭得不能自己的冯掌膳,冷静下来的头脑快速运转着,“你的话,我不信。”
冯掌膳哭声骤停,抬头看向商榷。
冯良张口欲帮着解释。
商榷却打断了他,“你说嫡长公子是因为你有了身孕,才让你混出宫的?”
商榷身子一动,凑在冯掌膳的耳边,问道:“你当时真的有了身孕吗?”
商榷抬起身,打量着眼前的这个美艳妇人,“你刚刚给我演出了好大的戏,痴情女子为保子嗣不得已离开获罪的夫君。”
“但是你却忘了,少爷我久病成医,一眼就看出你未曾有过身孕。”
“你假借有孕,让嫡长公子放你出宫,是怕受牵连吧?”
“只是没想到,你装得太像,让人牙子起了疑心,才给了你一碗打胎药。”
“你误服药汤,伤了根本,也再不能有孕,这才跟了冯良做了真夫妻,对吧?”
冯掌膳的冷汗顺着鬓角流下。
冯良在一旁听得心神具裂,不可置信地盯着冯掌膳,“阿秀,你……”
冯掌膳原名姜秀,是卖身进姜家后改的名字。
看她不施粉黛就如此美丽,想必是关内侯特意调教过,才献给姜王后的吧。
若不是她与冯良有了夫妻之实,商榷也不会被欺瞒这么久。
冯掌膳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商榷见她眼神游移,灵机一动,“先王后是怎么死的?你又是怎么到的嫡长公子身边的?”
“你真是姜家的人吗?”
“奴,奴……”冯掌膳慌乱地想解释,却被一个声音打断。
“商生此话何意?”
商榷抬眼看去,只见公子祁一身黑衣地站在门外,脸色阴沉地可怕,全无半点白天的稚气。
“榷这宅子虽不是高门富户,但公子祁接连不请自入,是不是太失礼了。”
公子祁却并不接话,而是追问道:“商生方才所言是何用意?”
商榷轻笑一声,“这,你就要问问姜秀了?”
冯掌膳一听商榷改了对她的称呼,心知不好,“少爷,奴对少爷是忠心的啊。”
“你的忠心,本少爷可不敢要。”
白天才出卖主家的私秘,现在还敢提忠心,简直是笑话。
只看姜秀刚刚那一番言辞,只怕这姜王后之死及关内侯谋逆的事,跟她脱不了干系。
纵使不是参与者,也定是知情人。
商榷可不敢与之为伍。
冯良见势有不对,连忙说道:“少爷……公子……阿秀决不敢谋害先王后和嫡长公子啊。”
见商榷并不理会,公子祁的脸色也越发阴沉,他不由得抓着姜秀的手臂,“阿秀你快给公子和少爷解释清楚啊,你怎么会……怎么会……”
姜秀却低下头,不敢看她。
冯良又跪行几步,抓着商榷的衣摆,“少爷,我跟阿秀都是从凉国逃难来的,曾同村生活了七八年,她最是善良不过,不可能害人的啊。”
商榷低头看他,“十三年那场雪灾之后,你们就失散了对吧?”
冯良点了点头,“是。”
商榷问道:“那再见面是什么时候的?”
冯良喃喃地回答:“是侯府出事,她从宫里逃出来。”
商榷又问道:“她什么时候进的宫啊”
冯良不明白商榷为什么这么问,“五年前,她被侯爷夫人身边的管事女史,从人牙子手里买来的。”
商榷接着问:“那她什么时候进的宫啊?”
冯良想了想,回道:“她进府后不长时间就被送进宫服侍姜王后了。”
商榷又问道:“那她什么时候和你相认的?”
冯良愣了片刻,想起什么似的,用不敢置信的目光看向姜秀,“是侯府出事……阿秀出宫说嫡长公子因她有孕,让我假借夫妻之名护她安全……”
商榷知他是想白了什么,装作不经意地又给了他致命一刀,“嫡长公子认识你?”
冯良摇摇头,猛一闭眼,又猛地睁开,恨恨地看向姜秀,“仆在侯府只是一名杂役,未曾伺候过嫡长公子。”
话说到这,冯良自知自己受了蒙骗,放开了抓着衣摆的手,无力地跌坐到地上。
嫡长公子身为一国嫡长,真要托付有孕的姬妾,也不会随意挑一个见都没见过的杂役。
况且,炎王自始至终都没有要杀嫡长公子的意思。
嫡长公子根本无须提前安排他宫里的人。
公子祁刷地一下抽出腰间的佩剑,架在姜秀的颈侧,“说,你究竟还隐瞒了什么?”
姜秀吓得瑟瑟发抖,更说不出话来。
姜秀在发卖途中误服药汤,失去了生育能力后,转而与冯良假戏真做,成了真夫妻。
要知道现在的制度虽然不像后世那样对女子要求严苛,但姜秀曾为一国嫡长公子的姬妾,在嫡长公子只是被流入,还未身亡之时,也不是什么人都敢碰的。
这种种的不合理之处,只能让商榷往阴谋诡计上猜测了。
如今看着姜秀面无人色的脸,他知道自己多少是猜着真相了。
公子祁长剑一送,在姜秀劲间划出一道血口,“说——”
眨眼间鲜血就浸湿了领口的面料。
姜秀拌的更话不出说了。
“公子祁。”
商榷见公子祁有些丧失理智,不由唤了他一声。
公子祁双目赤红。
商榷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道:“人活着,才有用。”
公子祁恨恨地收回长剑,“来人”。
一声令下,屋外进来两个同样穿着黑衣的壮汉。
公子祁用剑指着姜秀和冯良,说道:“将这二人绑了,带走。”
“慢!”
商榷见公子祁要将姜、冯二人带走,连忙阻止。
公子祁把剑抬起指向商榷,“商生要拦我?”
商榷也不恼怒,而是平静地伸手压下了剑身,“不管这二人是何来历,他们是我人官牙手中买来的,上了我商家的户册,总是要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的。”
公子祁闻言把剑归于鞘,“那你想怎样?”
商榷看向狼狈不堪的两人。
冯良轻声叫了声“少爷”。
姜秀见他拦下了公子祁,也一脸期冀地看向他。
商榷不由一阵头痛。
这两人在府衙是登过记,入了他商家户册的。
就算商榷有权打杀了他们,也得把尸体留下给府衙备案,验明证身才行。
若交给公子祁处置,时间长了不见踪影,府衙不查到罢。
一旦查了,他上哪找人去。
沉思了一阵,商榷说道:“我这有一剂药方,人喝了之后会假死十二个时辰。”
姜秀一听,面如死灰。
冯良到是没有什么表情,显然并不认为自己会有性命之忧。
这些事中,他可能真是无辜受累,并不知情。
但商榷并没有因此留下他,他跟公子祁接着说:“明日我让小用去府衙报官,就说有仆奴偷食未熟的果子中毒而亡,等衙役验看过,公子再将人带走,不知如何?”
“当然,这药方还需要公子你找人去抓,另外还需准备一男一女两具尸身,也好让我为他们入土为安。”
这个年月没有DNA检测,埋入土里,只要年龄、性别对得上,时间久了谁知道埋的是谁。
他大可以在坟头散些化骨粉,加速尸体腐化。
到时候剩一堆骨头,谁能奈何得了他。
至于将来这二人活着出来指证萧王后……他大可不承认,他买的商贾家出身的奴仆、且有夫妻名份,可不是关内侯家的杂役,更不是会是嫡长公子的家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