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心心动
化真先生医庐里用山泉水精心养着的雪莲花,终于在春分这日绽放了第一片花瓣。宁窈、宁晓和阿蛮三人围着花看,眼睛亮晶晶的,同时发出感叹:“太漂亮了。”
化真先生得瑟:“那是当然。”
但初生的雪莲花宁晓还不能立刻服用。
关于雪莲药效, 化真只查到古籍中的只字片语。尽信书不如无书,古籍中所记载,可能是古人在夸大其词。而且雪莲这么多年重新现世,极有可能药性已经发生了变化。为了防止服下药物后出现异常,化真又弄来了一只生命垂危的野兔。让它替宁晓服用下第一片花瓣。野兔被关进铁笼里,宁晓好奇地陪着它玩了一会儿,又喂了它一些青草。如果野兔的病能治好,那她的白头发也就能彻底医治了。回家时,宁晓牵着宁窈的手,却耷拉着小脑袋,抿着小嘴,沉默不语。宁窈摆了摆她的小手,笑着问:“怎么了?马上病能治好,为何还嘟起小嘴了。”
宁晓才这么大点,却目光悲伤地看向她,“他们说……姐姐要出嫁了。”宁窈微顿,“是的。”
“他们说,姐姐出嫁后,我就再也见不到姐姐了。“说到这儿,宁晓悲从中来,嚎啕大哭了起来。
“怎么会怎么会。"宁窈连忙蹲下身为宁晓擦眼泪,“姐姐出嫁后,也会陪着你。”
宁晓抽搭鼻尖,将信将疑:“真的么?”
“真的。”
“可是,这次姐姐就走了好久。"宁晓委屈巴巴地说,“姐姐是不是去见姐夫哥哥了。”
头一次听宁晓唤裴台熠姐夫,倒叫她别扭又脸红。“姐夫和哥哥不一样,"宁窈纠正道:“就是姐夫。”宁晓鼓了鼓腮帮子。
她知道姐姐要嫁给谁一一
嫁给那个,爱欺负人的大哥哥。
虽然那位大哥哥长得非常好看,还给她做了好多小玩具,买了好多糖。但!她还是不高兴他抢走姐姐。
“那姐姐出嫁后,会还跟我们住在一起嘛?"宁晓问。宁窈闻言有些语塞。
按风俗,女子成婚后要搬去与丈夫同住。她和裴台熠住在一起,自然不能带上姆妈和宁晓。她摸了摸宁晓的小脸,道:“姐姐每日都来看你好不好?宁晓到底孩子气,听到一个“每日”,便忘了姐姐会搬走。“好!"宁晓又高兴起来。她笑眯眯地拉住姐姐的手,纯白的长发编成做几骨小辫儿,随着轻快的脚步一跃一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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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窈婚事定下的日子虽匆忙,但该有的礼数仍做到了万分周全。下请帖,定喜棚,各项琐事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裴老太太的身子因前些日大喜大怒,伤了根基,宁窈费心为她调理,但也几日好,又几日坏。
宁窈对此忧心忡忡,愁眉不展。裴老太太倒是洒脱,反过来宽慰她道:“人老了就是这样,无需难过。外祖母也不能永远陪着你。往后,你总要自己过自己的小日子,得想法子保护好自己,为自己做打算。这门婚事………裴老太太欲言又止。
裴台熠认定的事,没人能改变。
她若是想阻挠,只能从宁窈这边下手。
她握着宁窈的手,道:“你若不愿。”
宁窈却摇了摇头,“外祖母,我……并非不愿。”她说出裴老太太并不想听到的回答。
在长辈面前,说些情情爱爱,到底难为情,宁窈便点到为止。裴老太太看在眼里。
她心中翻江倒海,怎么就是裴台熠呢?
大概,这就是孽缘吧。
世上这么多人,她偏偏想嫁的就是裴台熠。宁窈不知情。
不明白嫁给裴台熠意味着什么。
但她却不能眼睁睁看着宁窈走进陷阱里。
她平日吃斋念佛,又给寺庙捐了不少香火钱,就是为给子孙谋些福气。上回那一善和尚闹出的丑事,也没熄灭她的信仰。她仍想在宁窈成婚前,再去土地庙拜一拜。
宁窈便陪着裴老太太一同去。
土地庙人流如织,善男信女们在佛像前长跪不起祈福。老太太拜佛时,宁窈便出来转了转,见庙门外有个瞎眼的算命先生给人算卦。他眼睛没有瞳孔,只有眼白,目不能视物,但当宁窈站在他面前时,他却又好像看到她似的。那张捧着缺了口泥碗的脏兮兮的手,晃了晃碗,碗内几枚铜极发出叮当声。
“姑娘,"他对她说:“算一卦吧,一卦一文钱。”宁窈瞧他可怜,便问:“如何算。”
那人便让她从筒中抽一根签。
宁窈抽了一根,递还给他。
那人口中念念叨叨,“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假令风歇时下来,犹能簸却沧溟水。姑娘,您是凤命啊!”宁窈闻言一愣。
“我们家姑娘马上就要出嫁了,你胡说八道个什么。"陪宁窈的侍女骂道。这话简直狗胆包天大逆不道。宁窈马上就要嫁给裴台熠,说她是凤命,那谁是真龙?但凡今日土地庙里有一只记恨裴家的耳朵,裴家就会被满门抄斩。这时裴老太太刚好从土地庙中出来,听到这番话,顿时脸色煞白。“外祖母。"宁窈给了那瞎眼算命先生五文钱,便过去搀扶外祖母。至于那瞎眼算命先生说的话,她压根没有放在心上。只道是这人为了讨彩头说吉祥话,没想到却马屁拍到了马腿上。
回去的路上,裴老太太满腹心事,待回了屋,就立刻吩咐道道:“将裴朝叫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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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下午,宁窈的院里又送来了一批东西。头一抬是金色鸡翅木福寿禄三翁,接下来是琳琅满目的各色纯金器皿,绫罗绸缎,还有一只四四方方的百宝箱,里面装着精细的姑娘家用品,单是梳头用的梳子便有大小不一,材质不一,分别有湘妃竹、羊角、蜀竹。面面俱到,极为精细。宁窈的嫁妆已经备妥了,见又送来了一批,便以为是谁弄错了,一问,那送东西的小厮方才告诉她,这是裴大人给她备的嫁妆。这事他们也觉得奇,算是见到了世面。
且不说这是他们头一次见出嫁备了两份嫁妆的。还是头一次见丈夫给未过门的妻子备嫁妆的。
姆妈道:“算起来,裴大人是您的表兄。他作兄长的,给要出嫁的妹妹备一份嫁妆,也说得过去。就是……哎呀,太奢侈了。”宁窈晕乎乎的。
裴台熠人都没回来,这么多东西定是早就准备好了。他准备了这么多,怎么都不告诉她一句?
宁窈给送贺礼的小厮赏钱,将人打发走。来送嫁妆的小厮前脚刚走,后脚就跟着又进来了一位。
这位是个生面,蓄络腮胡,对她很是恭敬。“窈姑娘,"那人搓着手,歉然地赔笑道:“呵呵,您瞧这事儿闹的哟!真是对不住对不住。”“什么事?"宁窈一头雾水。
那掌柜的方才松了口气,解释道:“您在城东吉祥街的那间宅子,屋顶我们已经派人在修缮了,一日就能修好,您多担待,多担待。”“城东?吉祥街?"那掌柜越说,宁窈越茫然。她母亲虽给她们姐妹留了一笔价值不菲的遗产,但那些房契她仔细清点过,心里有数。她并没有在城东购置任何房产,她母亲给她留下的药铺地契也在城中心而非城郊。
那掌柜又给她看了保留在他手上的文书,文书托他将这处房产进行修葺,在房产主登记的位置,记录的是她的名字。宁窈更加困惑,她真不至于,多了一间房还不知道。她同那掌柜的去看个究竞。
马车不一时便到了一处静谧私宅。
私宅青砖红瓦,掩盖在茂盛的竹林之中。
掌柜的领着她进去,一一同她说,“按您的吩咐呢,这间房门槛稍矮,这样年纪大的长辈好踏过去。
“您这边瞧,前院这个平台,可以供七八岁的小孩儿到处跑。”这宅子三进三出,有五间房,太适合她带着姆妈和宁晓一起住,简直就是为她量身打造。若她是自己逛到这儿看见,说不定还会当场掏钱买下来。可是,这间房怎么就变成她的了呢?
最后,宁窈行至主卧外的小院,看到了一片茂盛的竹林。春日的竹长得飞快,往往一夜就冒出了寸余长。这片新栽下的竹林,青如翡翠,微风拂过,叶片便娑娑作响。
她登时怔在了原地。
眼前浮现出了一幕回忆。
那时,裴台熠跨坐在窗台上,侧身垂眸,问她:“喜欢什么花?”她听到自己回答:“我不喜欢花,我更喜欢竹子。”她突然知道这宅子是谁为她买的。
化真曾对她说。
裴台熠这人,傲得很。
可这么傲的一个人,却宁愿假扮成另外一个人,也非要待在她身边,这是为什么?
这个问题总是在深夜梦回时困扰着她。
每一次,当她隐隐约约就要伸手去触碰那个答案时,却总是因为答案过于不可思议,而胆怯地选择缩回手。
但现在,她终于敢伸手摘下这个谜题的答案。裴台熠用裴吉这个身份的时候,什么都是假的。名字是假的,身份是假的,脾性是假的;但他待她的心,却有那么丝真情。从竹园回去后,宁窈在睡裙外披斗篷,在灯下给裴台熠写信。胸中有千言万语,但提起笔来,却一个字也落不下。她想写一一
我已经知道了。
我已经不生你气了。
你快点回家好不好?
我好喜欢你……
她的脸涨得滚烫。
心中所想的话,最后一个字也没写。
她最终落笔写的是:城外疫症未平,婚事不该大操大办……刚写到这儿,忽地有人敲窗。
那叩窗声叫宁窈激动得心都快要飞了出来。他这么快就回来了吗?
她还以为要再叫她苦等上好几日。
“裴……"她害羞又欣喜地推开窗。
窗外人却叫她完全意想不到。
裴朝站在窗外,忧心忡忡地望着她,道:“窈妹妹,我带你走吧。”“二表兄,"宁窈叹息道:“我跟你说过的……这门婚事我并非不愿。”“是他这么逼你对不对?"裴朝钻进牛角尖里,他激动道:“他拿你的姆妈和妹妹威胁你。你别怕,我不会让他得逞,我今晚就带你走。”“二表兄……“宁窈再要劝,下一瞬,视线却变得模糊。等她再睁开眼时,她身处一辆空无一人的马车,马车在山中小道疾驰,朝陌生的前方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