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沐浴
营地外高山连绵起伏,初春日暖,山顶上寒冰融化,水流便从山顶上蜿蜒淌下,形成一条光带似的小溪。
裴台熠领着她,来到这条溪水之畔。
在距离溪水还有五步路的位置,裴台熠停了下来,然后背过身去,道:“平日里营地士兵会来此处沐浴。今日天色已晚,不会有人来,你可自便。我在这里守着。”
宁窈缓步走至溪边,溪水澄澈干净,水中还有灵动的小鱼儿游动。到底是以天为被的室外荒野,在这儿沐浴净身,总有些忐忑不安。宁窈悄悄朝身后瞥去。裴台熠背对着她立于不远处,黑色的披风猎猎作响,与黑夜融为一体,稳重的身形像一座沉默无声的黛色山脉,静默地守候着她。知道他在那儿,宁窈总觉得更有安全感。
初春气候还凉,宁窈可不想跑来一趟,把裴台熠治好了,却把自个儿给折腾病。
她只用帕子沾取清水,稍稍擦拭皮肤。先洗了手和脸,又擦了手臂和脖颈,仍觉得身上不干爽,于是在溪畔坐下,脱下了脚上鞋袜。夜色静谧,这节气蛙还没有苏醒,蛩虫也在冬眠,只能听见水波粼粼,风吹草动的细碎轻响。于是她身上布料摩挲的声音,成了夜晚最大的喧嚣。裴台熠耳力极强,他虽然不曾回头看一眼,但身后那零碎的响声,却栩栩如生地在向他描绘着宁窈此时此刻正在做什么。她应该在脱去鞋袜,然后赤着白皙如玉的小脚,踩进冰凉的溪水里……
宁窈踏着溪水,感觉冰凉的溪水从脚背流过,十分舒适。她不由放开了些,踏出阵阵水花。突然,她看到水波之下似有什么东西游过,那东西黑黟骏,又细又长。
她听说野外会有蛇出没,若是被生花斑的毒蛇咬到,非死即伤。“裴吉哥哥!"在她还没意识到自己无意之间叫的是什么,她已经被裴台熠抱进了怀里。
裴台熠将她从溪水中抱了出来,黑色披风落在她的肩上,仿佛一张包含着他气味的密不透风的网,将她网罗其中。
“怎么了?“他蹙眉沉声问。
宁窈昂头望向裴台熠的脸,想从他身上下来,可是又不敢下地,两只手攀着他不是,不攀着他也不是,只能僵硬地揣在自己胸口。“水,水里有东西。"她结结巴巴地说:“好像是……裴台熠闻言立刻低头查看,片刻他眉头舒展,道:“没事,只是影子。”宁窈将信将疑,她在裴台熠怀中警惕地低头再看,水中黑影晃过,原来只是水草的倒影。
她终于松了口气,从裴台熠怀里下来,有些尴尬地拾起鞋袜,坐在溪畔穿上。
左边的那只鞋落得有些远,裴台熠便帮她拾了起来,俯身要为她穿上。他的手指即将要碰到她的脚背,她连忙往里缩了缩脚,用裙摆将脚盖住,小声道:“我自己来。”
裴台熠也不勉强她,站直了身。
往回走的路上,她怕摔,还怕踩到蛇,虽仍有一百个不愿意,但仍然由裴台熠牵着。
回到帐内,裴台熠去睡行军毯,宁窈躺在床榻上。她总是别人对她好,她就想回报。今晚裴台熠带她去洗了澡,她气没消,也看不下去他睡地上。她抿着嘴唇,张嘴又闭嘴,犹豫再三,方才小声说:“你别睡地上了,明早怕被人看到。你,你的床,挺大的……”
说完这一句,宁窈就转过身,背对着裴台熠。她将自己的身体缩成很小一团,特意将床铺留出一大片给他。眼睛紧闭,其他感官触觉就变得尤为清晰敏锐。几刻的寂静之后,耳畔传来扑簌簌地衣服布料颤动的声音,那是裴台熠走了过来。狭窄的床榻发出重重一声嘎吱响,床板往下沉了沉,一股热浪席卷而来,瞬间就将她的身体给蒸红了。
她分明给裴台熠留出好大一块位置,但裴台熠一躺上来,他的身体几乎就是贴着她。
她严重低估了裴台熠身材有多高大,他平时站着要比她高出一个头,有时候同她说话,她声音太小了,他还得微微躬腰。这张床对于他来说,就只够一个人睡,无论她让出多大,其实都无济于事。宁窈努力闭上眼睛,睫毛直颤。假装什么都没听见,什么都没感受到。她拼命让自己想点别的事儿,宁晓在家听不听话?明日要准备几种药材?她刚刚是不是叫错了?
她叫的是“裴台熠”还是“裴吉哥哥"?
最后这一桩她实在想不起来。
当时的情形太紧急了,她完全是脱口而出。“裴吉哥哥"的可能性更大一点,因为她遇到危险的时候,第一时间就会想到他。可是裴台熠那么快就反应过来了,那她应该没叫错?不管了,爱叫什么叫什么。
反正裴台熠就是个骗人精。
没想到这法子竟真有效,胡思乱想片刻后,宁窈便进入了梦乡。耳边宁窈紊乱的呼吸声渐渐变得平和、绵长,黑暗里,裴台熠悄无声息地睁开了眼睛。
宁窈在睡梦中翻了个身,于是脸从背对着他,变成朝向他。有黑夜作掩盖,裴台熠凝视宁窈的目光变得更加毫不掩饰,肆无忌惮。他目不转睛地看她入睡时轻颤的眼皮,卷曲盛满月光的睫毛,额角一圈毛茸茸的柔软的胎毛,还有饱满的微微鼓起来的面颊顿……怎么看也看不够,甚至趋近于病态。
想用嘴唇来取代眼眸,这样便能看到哪里,就品尝到哪里。宁窈有些怕冷,睡觉时爱往暖和的地方钻。睡着睡着,便一寸寸磨蹭过来。裴台熠将手臂展开,纹丝不动,像最顶尖的猎手用非同寻常的耐心心静静等待着。
宁窈寻着热气磨蹭,不知不觉,那毛茸茸的小脑袋便钻进了他的臂弯。猎物一入网,裴台熠立刻紧紧收拢了手臂,将她搂入了怀里。“裴吉哥哥。”
回想宁窈这一声叫错,裴台熠发出阴鸷的冷笑。他阴恻恻地想,她现在一定很想那个人吧。那个压根就不存在的人。
真可怜。
他抬起手,轻轻碰了碰她的额角。
那个人,她再也见不到了。
她这辈子,只能同他这种人纠缠不休。
火
清早宁窈是被热醒的。
宁晓有时候晚上害怕,会闹着跟她一起睡。此时她身边挨着人,还迷迷糊糊以为是宁晓。
可宁晓身上不会这么硬……
简直膈得她肉疼。
当她如梦初醒意识到自己身处何处,就对上裴台熠那双漆黑幽深的眼眸。“你,你……“她想斥责裴台熠不应该偷偷抱她,却发现裴台熠的手只是平展在那里,反而是她柳条似的缠着他的臂弯。她的申诉顿时有些站不住脚,但她很快就转变策略,鼓着腮帮子斥责道:“你,你压到我头发了。”
“抱歉。“裴台熠不咸不淡道,但她总觉得他语气里没一丝歉意,反而有几分欲念餍足后的慵懒。
又休息了一晚,裴台熠的身体已无大碍。宁窈彻底放下心来,起床简单洗漱了一番。等她回来,就见丁武丁文和周思源几人都在帐内,应该正与裴台熠商讨什么要事。
病刚好就开始干活,真不把自己身体当回事,宁窈的脸色又难看起来。裴台熠见她过来,便冲丁武抬了抬下颌,道:“你跟他回去。”“回去?“宁窈怎么肯依:“我不要回去,我还有很多事没做!”“这里不是你待的地方。“裴台熠直接了断道,语气决绝,透着毋庸置疑的强硬。
裴台熠病好后,这股颐指气使的劲儿就又回来了,说话做事说一不二,不接受任何人的反驳,全然不如病恹恹的时候讨人喜欢。“我还有很多事没做,现在城外疫症这般严重,我不能走。“宁窈坚持。“就是因为越来越严重了,所以你必须走。“裴台熠喝了一声:“丁武。”“我不跟他走!"宁窈不肯答应,“要回去你回去。”丁武夹在中间,也不知道听谁的。
他该是听裴台熠的,可是……可是裴台熠听宁窈的啊!所以他究竞听谁的?他是个榆木脑子,想破脑袋也想不出好法子,干脆闭嘴充傻装楞,望天发呆。
“嫂子呀,"丁文乐呵呵地出来打圆场道:“大人要您赶快回去,也是为您好啊。您也看到了,这一路来,流民越来越多,疫症也越来越严重,您待在这人有个三长两短的……诶,呸呸呸…别让大人担心嘛!”“我倒觉得,不一定非要她走,"总处处同宁窈作对的周思源开了腔,“咱们这儿缺医少药,宁窈姑娘又懂医,她留下如虎添翼,叫她回去,倒是辱没了人才。”
宁窈道:“反正我不回去,你不让我待在这儿,我就自己找地方住,你押我回去,我半路就跑。”
裴台熠深知宁窈这番话不是为了威胁他,她一犟起来,真做得出来。为了避免宁窈中途跑路出事,裴台熠终于让了步,但他皱眉道:“要留下可以,但不可离开我半步。”
宁窈耳朵烫了烫。
她捏着耳垂,干巴巴地应了一声“知道了。”不就是全程被他盯着么。
好好一句话,怎么在他嘴里转一圈就变了味。裴台熠要出去巡视,他又要求宁窈必须跟在他身边,在他能看到的地方。宁窈不得不跟上。裴台熠的活动范围更广,去看了更多地方后,宁窈又完善了自己的想法。
傍晚用膳时,宁窈以为又要吃烤肉,没想到送进来的饭菜,除了烧肉还有新鲜的青菜。
宁窈看别人碗里都没有,裴台熠碗里也没有,只有她的有。在这儿吃到新鲜青菜是难事,但她可不想被区别对待,便将青菜又挑回裴台熠碗里,然后扭过头,用后脑勺对他说:“太多了我吃不完,我吃饱了。眼角余光瞥见裴台熠在吃饭,他吃饭真慢,几片菜吃了半天。再回帐篷,就见裴台熠的床旁又多加了一把椅子,于是整张床显得更宽敞,足够他们两人睡下。这一晚帐内有一桶水,宁窈便灭了灯,在屏风后就着水简单擦拭。
屏风后不点灯,但裴台熠的桌头却点了一盏小灯,这灯的光芒便将宁窈的影子拓印在了屏风上。
乌黑的长发披散在肩头,手中毛巾擦过纤细柔软的肩膀,锁骨,指尖落下的水珠,在那无暇的皮肤上滚过,一粒水珠从头滚到尾,分毫不破。不一时,宁窈带着水汽出来。她在外衣外又另外裹了一条厚重的披风,以为这样就能将自己身体的轮廓遮挡住。
“你在做什么?"她走到桌边,好奇地看他手中的木片。大小相同的木片像砖块一样摞了起来,便成了一座座高楼小桥。“想不想玩。"裴台熠问她。
宁窈眼睛转了转,道:“也没有很想玩。”裴台熠太熟悉她的口是心非,便给了她几块玩,教她搭最简单的小桥。宁窈很聪明,一点就通,学起来也很快。
“为什么这几只不是方的?"宁窈问:“这几片有缺角。是有什么特殊之处吗?”
这几片是宁窈沐浴时削的,裴台熠将它们收到一旁,道:“不重要。”“戚……"宁窈腹诽。
她学着摞方片,不一时便拼出了一只小桥,眉眼弯弯地咯咯直笑。“我厉害吧!"她昂头炫耀,见裴台熠目光温和地看着自己,那眼神和他曾经的伪装一模一样。她心颤了颤,迅速低下头去,不跟他玩了,转身睡到铺好的大床上,背对着他道:“我要睡了。”
背后,裴台熠看她的眼神直白而充满占有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