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后初晴，凌霄宗一片银装素裹。
安乾坐在逢春堂最高的楼宇之上，拎着一壶酒独酌。
堂内的乔师姐和三个师弟还在哄骗那个第一次在除夕当值的师妹，说一会儿陪她守岁，看来是打定主意要让她过一个永生难忘的除夕。
每年这个时候的病患人数，不亚于凡间村落一次小型瘟疫的爆发...被爆竹炸伤的；食物中毒的；饮酒过度的；因为赌博互殴的......即便过后罚得再狠，这些有家不能回、有家不愿回或是无家可归的人，都会作出更多的新花样来。
安乾是属于不太想回家的那个范畴，先不说得给小辈儿们包多少红包，那些七大姑、八大姨催婚的吐沫星子都能将他淹死......
按照惯例，年间当值的几人须得抓阄决定。安乾抽到了其中一根末梢画了红线的木条，当真是暗暗舒了一口气。柳师兄还拍着他的肩膀安慰他，说等放完年假回来，给他带家乡的特产......
在安乾浅笑着灌了一口酒之后，就远远的瞥见叶佩霖背着洛可欢朝着他这里疾驰而来。
两个小孩儿看起来忒是可怜，就像在雪夜找不到食物的两只到处逃窜的小老鼠。
此时在紧捂着嘴巴，偶尔被迫吞咽口水都疼得一哆嗦的洛可欢眼中。翩然落地，衣袂纷飞的安乾，就像那救苦救难的菩萨：“唔唔唔！”
“怎么了这是？”安乾笑着将叶佩霖背上的洛可欢抱进了怀里，在暗自猜度洛可欢不能张嘴的原因。
“她...呵...呵......”叶佩霖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猛喘息了几下，才又道，“...她的嗓子被鱼刺卡住了！”
安乾了然，而后抱着洛可欢往里面的一间病房走，不忘跟叶佩霖交代：“你在这儿等一下，很快就好。”眼看就要到跨年的时辰了，他不想看到小丫头在这种时候孤零零的自己回屋舍。
这傻小子，跑得一头汗，应该是挺紧张小丫头的。
将洛可欢放到病床上之后，安乾躬身从柜子里将寒玉膏拿了出来，并压低了声音：“这个可以掩盖你血液中的异香...不过......不但不能够化瘀止痛，还会令你的嗓子肿得更严重...要吃吗？”
“唔唔！”洛可欢闻言急忙点头，而后就被安乾掰开了嘴。
一道白光闪过，洛可欢不自觉的吞咽了一下口水，惊觉之前喉咙里卡着东西的感觉消失了，随后嘴里就被塞入了冰冰凉凉的药膏。囫囵将之吞下，洛可欢急急的问出了声：“贵...贵吗？”
“就当新年送你的礼物了...”安乾不觉翻了个白眼儿，而后喟叹，“...幸而我抓阄的运气不佳，在大年夜当值。不然你血有异香的事儿，怕是瞒不住了。”
“多谢安师兄！安师兄新年行大运！财源广进！”洛可欢说着吉祥话，两手交握连连作揖。
“滚蛋吧，这时候就甭给我添乱了...”安乾话音未落，就听得外头哭爹喊娘的找医修。从一个还未变声的稚气男声能够听出，他的师兄喝吐血了...乔师姐怎么劝都没用，他一直扯着嗓子叫唤。
洛可欢拉着叶佩霖灰溜溜的出了逢春堂，想要跟他道谢，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了。嗓子肿得很快，做吞咽的动作似乎比方才更困难一些...于是洛可欢将走在身侧的叶佩霖拉住，之后用手指在厚厚的积雪上写了‘谢谢’两个字。
“你说不了话了？”叶佩霖在天界的时候，没有具体了解过七杀命格的身弱之人的遭遇。如今亲见，只觉这攻身的七煞未免太狠了些，“...不用谢，你我之间，总归还是我要谢你多的......何况，今日的鱼还是我带来的。”
洛可欢闻言将小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一样，而后又在雪上写了‘好吃’两个字。
“怎么说也是炼器中期的修者了，真就不懂得用灵力避寒吗？”叶佩霖眼见着洛可欢的小指头逐渐泛红，于是甩了一道灵力过去，“...走吧，我送你回屋舍。”
安乾眼中的怜惜，叶佩霖看得懂。就算他不交代，自己也会将洛可欢送回去的。
一股暖意攀上指尖，洛可欢有些心虚的缩回了手指。她还是掌控不太好灵力的运用，不知道具体怎么使用，使用多少，才能够避免疼痛，是以时常忘记利用灵力保护自己。
静谧无声的雪夜，只有两人一脚深一脚浅踩踏积雪的声音。
叶佩霖很想再将洛可欢背回去，可是如今不是那种急迫的情形，二人也并不亲厚，所以便作罢了。思及很多外门弟子都好奇的事情，不觉问出了口：“你以后......真的要当符修？”
“...嗯。”洛可欢费力从鼻子里挤出了声音，并连连点头。
“过后真要到旭禾那个光秃秃的峰头去？”叶佩霖不知道该怎么跟一个十三岁的小女孩讲述如今修仙界的趋势......不过选择哪条路，都要好过当符修。想来进入外门后的这几个月间，洛可欢该是多少了解到一些了...可她似乎仍然坚持。
洛可欢闻言登时生出一丝怒意，忽而蹲下身开始团雪球。
虽然洛可欢现在不是万毫峰的人，可是她早已将自己当做那个峰头的一份子了。并且立誓要将被划走的那些个峰头都给抢回来，所以叶佩霖的话，令她莫名觉得受到了羞辱。
叶佩霖眼见洛可欢蹲下了身，不觉抱臂失笑，暗忖她左右不过还是个孩子，折腾这么一遭之后，还想着玩儿雪呢...直到一个捏得梆硬的雪球砸到了胸口，叶佩霖才意识到，这小丫头好像是有点儿不乐意了。
索性弓身就近抓了一把雪，也朝洛可欢扬了过去。
两人就这么跑跑闹闹的回了屋舍，进门之后，洛可欢还将一个悄悄握得融成了冰的小球塞到了叶佩霖的脖领里。叶佩霖被冰得闷哼了一声，也不恼。
这么大的响动，都没有将那只吃饱喝足的小肥啾吵醒，它仰躺在桌子上，露出了肚皮上细嫩的绒毛，看起来就跟死了一样......
“谁家好鸟这样睡觉啊...”叶佩霖说着戳了戳小肥啾的肚子，而后转身就见洛可欢眼巴巴的看着盘子里剩下的那根鱼骨头。
她的睫毛很长，因为濡湿多聚在一处，一撮一撮的翘着；个别处还挂着融化的雪水，晶晶亮。
“这玩意儿可不敢吃！”叶佩霖苦笑着将盘子都收进食盒，想着明儿个得将盘子和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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盒送还饭堂去...这年真是过得惊心动魄的，他也该走了。
只是一只脚刚刚迈过门槛，便被从后头拉住了。
叶佩霖有些疑惑的扭过头，眼见洛可欢扬着小胳膊到他后背拍了拍，而后曲起手指，于是猜到她的用意，缓缓蹲下了身。
将头扭回来，入目是五个表情各异的小雪人。
雪人们高矮胖瘦各有不同，叶佩霖甚至觉得它们的性别也应是不同的。
就好像，一家人一样......
背后传来轻微的触感，略痒，但耐得住。
‘愿新年胜旧年,长喜乐多康健’
叶佩霖勾唇浅笑，缓缓站起了身：“愿你得天道庇佑，心想事成。”
这小丫头，字写得不错！
待目送叶佩霖走远之后，洛可欢才关上了房门。她从怀里摸出玉简，再三确认贡献点那处没有出现红色的字后，才安了心。
忽而想到花了两块碎银买的香，洛可欢急忙跑到了院中。彼时那两根香横七竖八的躺在雪上，一根燃去一半儿了，一根才燃了个顶端。
洛可欢仔细的将香上沾的雪拂去，将长的那根掰成四段，之后分别将五根香插到了五个雪人的前面。
用火折子将五根香点燃，洛可欢开始挨个给雪人磕头，并在心里默念。
‘阿婆！小可欢给您磕头了！’
‘阿爹！小可欢给您磕头了！’
‘阿娘！小可欢给您磕头了！’
‘大胡子师父！小可欢给您磕头了！’
此时的洛可欢终是记起，每逢除夕，她都要给家里人磕头。她娘总会找个最厚的垫子放到她的膝盖下面，她将盆磕得邦邦响，之后会得到很多好吃的和好玩儿的......
洛可欢挪到象征自己的那个小雪人面前，也磕了个头，因为她觉得过去的自己死了。许是与家人一起死在了恶鬼的爪牙之下；死在被牛踢折了肋骨的那个雨夜；死在了神符用尽的某个病入膏肓的时刻......
蓦然起身，洛可欢仰头朝着空中呵出一口白雾。
‘闭嘴！闭嘴！’
‘要被追上了！’
洛可欢反复将这两句话在唇齿间研磨，却是发不出一声。
她平生第一次生出了几许恨意，不觉握紧了双拳。
如果阿婆和爹娘都还活着，就能吃到这么好吃的鱼肉和犀肉了。
得尽快晋升修为才行，不然打不过那些恶鬼。
如是想着，洛可欢回到床上开始打坐。
如今洛可欢可以让灵力在体内整整运行四个大周天，会疼得冷汗淋漓，且速度十分缓慢。
可是这是如今能够提升修为的唯一途径，再疼她也耐得住！
彼时回到自己居所的叶佩霖，亦是开始盘膝修炼。
他想快点儿晋升修为，早些进入内门。
到时就可以去做中级任务了，听闻中级任务的贡献点比初级任务要多得多...遑论高级任务了...但那个现在还不敢肖想。
待将欠的贡献点都还上，就可以兑换灵石供紫麟儿吸食...还能给洛可欢买些好吃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