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市，地下入口处。
连接上下层的入口有帮派的人专门把手，同时审核出入的人员和货物，但不同于想象中严密有序的流程，这里的一切都十分混乱。
乱七八糟的守卫，乱七八糟的队伍，乱七八糟的人。
正在排队等待审核的唐彦羽悄悄环顾了一下四周，小声和同伴道：“我感觉这安保也不怎么样啊，一共没几个人，咱们到时候直接突围也不是不行？”
前边的钱永听见这话连忙制止道：“这地方最好还是别惹事，不只是明面上，暗处还有人呢？”
唐彦羽：“啊？在哪儿？”
“西北方向的屋檐上有人盯梢，南边摊子上的两个摊主是他们的人，东南边的帐篷里至少有六个人，你头顶上还有全自动追踪狙击设备。”
一直沉默的顾知越开口，语气沉着冷静，不急不缓。
唐彦羽一愣，下意识快速扫过那几个地方，尤其是注意到头顶的狙击设备后浑身一颤。
顾知越淡声命令道：“别这么明显，站好。”
唐彦羽瞬间立正站好，深吸两口气，随后又不由自主悄悄偏头看向顾知越——
按照黑市规定，在门口的来客都戴上了面具，这面具的材料劣质图案奇怪，有一种恶俗和幼稚混合的可笑感。
偏偏顾知越身上的气质生生压住了这副面具，平添几分冷冽，而他手上正横抱着一个人，宽大的斗篷几乎完全遮盖住了那人的身形和面容，仅仅能窥见一点修长的轮廓。
唐彦羽忍不住注视怀中的那个身影，直到徐牧推了推他示意上前才如梦初醒。
“下一个，商人还是客人？”
眼看终于排到这里，钱永上前赔笑道：“各位辛苦了，我们是‘商人’。”
门口负责审核的人扫了一眼队伍：“货呢？”
钱永指了指顾知越那边：“就是那个。”
负责人眼神轻蔑，不耐烦道：“就一个？你们当这儿菜市场凑热闹啊，就一个货随行四五个人。”
“不不不，”钱永赶忙靠近一步，低声道：“货少，但宝贝啊。”
负责人瞥他一眼，没多言起身道：“验货。”
“好，您验您验。”
钱永立刻让出路顺便悄悄给后边的人使眼色，徐牧他们同样让开，唯有顾知越没有动作，微微低垂着头，静默得如同一尊雕塑。
负责人走到顾知越面前停下，有点奇怪地看了一眼这人，但也没多心，随后就将注意力放到了对方怀里的身影上。
怀里的人像是睡着了，柔软的斗篷层叠下坠，给人一种纤弱柔和又神秘的感觉。
没有太多犹豫，负责人很不客气地随手翻开兜帽——
稍稍一抖，一段长发散落而出，如同月光倾泻，瞬间让人眼前一亮，而看清对方容貌的那刻负责人不由愣住。
刚刚突如其来的举动似乎有所惊扰，洛尘有些不适地微微蹙眉，眼中朦胧地看了看来者，也不知有没有看清，很快就偏头转了过去，下意识贴近顾知越胸口继续欲睡不睡的模样。
看这样子像是被喂了什么药物，如同懵懂柔弱的小动物，半梦半醒间对外界的一切都毫无反抗之力，湛蓝色的眼眸中仿佛弥散了一场秋雾，朦朦胧胧，清澄唯美。
白发蓝眸，眼角珠光，容貌绝美，甚至还是一个异种。
如果说一般“货物”交易的时候还会稍稍担心一下身份和后续问题的话，那在联盟异种可以说是完美的“交易品”，只要交易成功，就完全是自己的东西了。
负责人深吸一口气，几乎是本能地倾身，伸手靠近，然而在他的手就要碰到对方脸颊的时候，一直沉静的顾知越忽然后退一步，恰好躲过那只手。
手上扑了个空，负责人怒上心头刚要发作，徐牧立刻道：“验货结束了吗？”
这一声让负责人清醒了点，意识到自己是在工作，但心中难忍，故意道：“没有，需要仔细再验。”
然而顾知越直接道：“货不通过就不浪费时间了，我们走。”
说罢就要转身，负责人心中一惊，赶紧道：“等等，我没说不通过！”
顾知越停下动作但也没有靠近，很明显他并不同意让对方“再验”。
“兄弟，”徐牧再次提醒道：“我们是商人，来赚钱的，如果你有兴趣请到里边去交易，这不是这儿的规矩吗？还是说你不想遵守？”
坏了规矩这种事在帮派可是大忌，负责人心虚地瞥了一眼周围的守卫，尽管心中可惜但还是不情不愿道：“你们要到哪层交易？”
徐牧：“三层。”
“三层？”负责人稍稍一顿，随后询问道：“他是什么异种？”
徐牧下意识道：“人鱼——”
“——普通基因变种人，”顾知越忽然扬声，强行打断并掩盖住了徐牧的声音，“怎么，这有什么要求吗？”
负责人的目光一直黏在洛尘身上，眼神露骨，喃喃道：“没有具体要求……他真的只是基因变种？”
“对，”顾知越给怀里人盖好斗篷阻隔视线，“没问题我们可以走了吗？”
负责人似乎还想再看看，但后边已经有人开始催他了，最终犹豫了一下，还是放人离开。
徐牧和顾知越对视了一眼，随即快步进入。
“你给小尘吃什么药了吗？他没事吧？”远离入口守卫，徐牧看了看洛尘的迷迷糊糊的样子，忍不住小声询问道。
顾知越回复：“没有吃药。”
“那他怎么……昏昏沉沉的？”看着迷蒙乖巧，着实可怜可爱。
顾知越抿了抿唇：“……他应该是困了。”
没有别的，单纯的困。
———
感受着周围由安静变得杂乱再变得安静，洛尘一直闭着眼睛，浅浅打了个哈欠，懒得多管。
他确实困，在外边排队排大半天，躺在顾知越怀里除了睡觉没有任何选择，顺带一提睡得还挺好，斗篷一盖那些烦人的视线瞬间减少，而且顾知越抱人真的很稳。
如此睡了半路，在进入三层的接待台时，依照要求“货物”必须放到台面上审核上架，洛尘才被放下。
斗篷掀开后明亮的灯光让洛尘眯了眯眼睛，由于刚刚打了哈欠，再加上光线刺激，眼中多了一点水色，更是衬得眸光点点，我见犹怜。
洛尘眨了眨眼睛，慢慢抬头扫了一眼周围然后收回视线垂下头，明明是有些无精打采的动作神态，但有了“商品”这层身份滤镜，落在旁人眼里就像不安的小动物打探陌生环境，透着小心翼翼的可爱。
这次的审核人员名叫薛瑞，依照钱永所说在组织地位不低，主要管理黑市第三层的运营。
见到人的时候薛瑞也愣了一下，他倒是没直接动手，而是很有“职业素养”地用电子量尺抬起洛尘的的下巴，认真打量起来。
顾知越身形微动，徐牧眼疾手快按住对方，暗中拍了拍警告：那边就看一看，看一看而已，别动手！最后一步了，动手就前功尽弃了。
顾知越紧盯着洛尘，没回应，只是身体绷得很紧。
薛瑞忍不住仔细打量了一番，心中感叹完后才问道：“你们是想金钱交易还是——”
“我们想见盖亚。”顾知越直接进入主题。
这个回答不算意外，毕竟来这儿交易的除了钱财，也可能是为了一份“人情”，外来者献宝求庇护或者帮助的不少见也不稀奇。
然而薛瑞却不由自主皱了皱眉，又看了一眼洛尘道：“我们老大对这方面需求并不强。”
说白了，表示这种商品并不算投其所好。
面对这句话，顾知越神色不改，忽然道：“可我们打听到的消息是他最近对异种很感兴趣。”
此话一出，薛瑞神色骤变，压低声音道：“谁和你们说的？”
实际当然没人说过这种事，顾知越不过只是在诈他而已。
见对方没有回答但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薛瑞呼出一口气，沉声道：“我不知道是哪个不怕死的给你们透露的消息，但很明显那个家伙也只是一知半解。”
他指了指洛尘，“这个样子的送给我们老大，可惜了。”
可惜的潜台词那就是八成活不成了。
眼看真套出一点话，徐牧接着故作好奇道：“怎么，你们老大……是有什么特殊癖好吗？”
但这回薛瑞不想再透露了，皱眉道：“这里的事少打听！”
本着不惹事的原则他本来想直接通过不管了，但刚一转身，面前一直安静的洛尘忽然扯住了对方的衣角，力道不轻不重，像小猫轻轻扒拉了一下人。
薛瑞下意识转头看去，刚好和那双湛蓝色的眼睛对视上，那双眼睛里没有常见的害怕或者惊恐的神色，像只是单纯的好奇，他似乎真的什么都不明白，不明白这里是什么地方，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更不明白接下来会面对什么。
对视片刻，洛尘微微偏头，眨了眨眼睛。
如此，直击内心！
薛瑞倒吸一口气，心中已然掀起一阵惊涛骇浪——
太可怜了！他这么可爱！那些送他过来的人真不是东西！
思及此处薛瑞瞬间抬头将矛头对准了徐牧一行人：尤其是刚刚抱着这个异种的男人，这会儿还一副要揍自己的模样，实在可恶。
徐牧再次暗中稳住顾知越，明显看出薛瑞有所松动，于是赶忙趁热打铁道：“所以你不推荐我们送这份礼，到底为什么？”
即使这会儿看这几人已经很不顺眼，但考虑到黑市的规矩，现在只有打消他们的“送礼”心思才能救人，薛瑞呼出一口气，环顾了一下四周，小声提醒道：“我们老大实际并不喜欢异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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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至可以说是厌恶，而近期所谓的‘感兴趣’，其实是在做研究。”
徐牧眉头紧锁：“研究？”
“对，”想起一些画面连薛瑞的脸色都不太好了，“我也不知道他从哪里搞了一套所谓的实验流程和奇怪的药物，非要开展研究，更奇怪的是帮派里有好几个都力挺他，劝都不能劝。”
“是什么方面的研究？”
薛瑞摇头：“我哪里懂这些，更何况最近我们老大变得多疑得很，除了那几个力挺的亲信，谁都不能靠近做实验的地方。”
“不过我可以明确告诉你，进去了就没有能出来的，你也知道，这里的医疗的环境本身就差，我们帮派里连正经医生都没有，别说什么人体研究，做个手术都可能感染死亡。”
听到这儿，顾知越回想了一下莱辛的那段录音，追问道：“那实验的异种都是哪儿来的？你们会直接去外边抓人吗？”
薛瑞毫不犹豫直接否定：“那怎么可能，外边的有身份有档案，我们可不干这事。”
顾知越不动声色道：“可据我所知，你们帮派确实有悄悄抓人。”
薛瑞皱了皱眉，下意识想反驳，但不知想到了什么，缄默再三后道：“反正我不清楚。”
没有直接否定，而是改口说不清楚，估计是帮派里出了乱子，两拨人内斗，互不知道对方内部情况。
徐牧意有所指道：“看来你们这里最近不太平。”
提到这个薛瑞忍不住喃喃道：“老大他最近变得有点奇怪，以前没有这样的……行了，别问东问西了。”
快速收拾好情绪，薛瑞又看了看洛尘，沉声道：“反正你们要是还有点良心就把他带走吧，他这样的哪怕你们随便找个心好的人卖了都能活。”
说着他又犹豫了一下，试探性道：“或者……你们开个价看看，我也可以……”
话没说完，顾知越一个箭步上前，直接把人从洛尘身边撞开，重新给洛尘披上斗篷，道：“不了，我们走。”
薛瑞差点没被撞得摔地上，站稳刚想骂两句，身后忽然传来脚步声，随后是一个阴沉至极的男音：“现在一个商品审核需要这么久吗？”
听见这个声音，薛瑞浑身一僵。
顾知越循声看去，只见一行人慢慢走来，为首那人脸色青白，有一种奇怪的病态感，脚步虚浮眼中阴冷，像个墓地里的幽灵。
薛瑞手指发抖，深吸几口气，最后才鼓起勇气慢慢回头，颤声道：“大、大哥。”
这人就是盖亚。
顾知越警惕着对方，快速将斗篷理好，尽量完全掩盖住洛尘的身影。
盖亚扫了一眼众人，最后将目光落到薛瑞身上，悠悠道：“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自来熟，什么事能聊这么久？”
薛瑞吞了吞口水，结结巴巴道：“没、没有……”
盖亚又看向顾知越，瞥了一眼他身边的那道人影，道：“交易吗？开价。”
顾知越紧盯着盖亚，默默将洛尘抱起，冷冷道：“抱歉，暂时不打算交易了。”
卖家中止交易，按照黑市的规矩也不能强买强卖，盖亚和顾知越对视片刻，发觉对方态度强硬后便转开了视线。
“那就算了吧，真可惜啊，感觉今天我觉都要睡不好了，你们说是谁的责任呢？”
说着盖亚向后边的随从眼神示意了一下。
“砰！”
一声枪响伴随着压抑的哀嚎声出现，在场的众人全部一惊，只见薛瑞的左腿被击中倒地，瞬间血流如注！
盖亚面无表情地看着在地上痛苦挣扎的薛瑞，背对着徐牧他们道：“好了，你们可以走了，我有些私事要处理。”
后边的唐彦羽看见这一幕下意识想上前，但钱永赶紧拦住他，拼命使眼色。
洛尘透过兜帽看见地上那一片血色，湛蓝色的眼中不见波澜，之后又将目光转到背对着盖亚身上——
正在这时盖亚猝不及防转身，忽然询问道：“对了，他是什么异种？”
顾知越抱着人不动声色后退两步，冷静道：“普通的基因变种人。”
盖亚也不知道信没信，倒是没追问，只是眯了眯眼睛，一直紧盯着两人，如同注视猎物的毒蛇。
顾知越尽量忽略对方的目光，转身欲走，可就在这时，盖亚那边一个人影忽然跳出来，迫不及待地大声喊道：“不对！我知道我知道，我听见了，那是人鱼！那家伙是人鱼！”
所有人皆是一惊，徐牧暗骂一句循声看去，喊话的竟然就是刚刚在门口检查的负责人。
“人鱼……是人鱼啊，终于是人鱼啊……”
盖亚喃喃重复，下一秒这个一直毫无表情如同幽灵死尸的苍白面孔突然露出笑容，不是微笑，而是猛然裂开嘴，十分夸张且无声地笑了起来，僵硬、呆滞、瘆人！
“抓住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