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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德不声『色』地看了一眼身旁的女。
女纪不, 不过十七、八岁,穿着一身月牙白对襟云锦袖衫,相貌也好, 虽不是明艳妩媚第一眼看就让人印象深刻的相貌,却是越看越舒服, 即使比从前先帝时满宫从各地挑选过来的人也不差。
竹青『色』的莲纹留仙裙半遮半现一双绣着牡丹花纹的藕荷『色』绣鞋, 除了头上斜『插』的两支玉钗也就耳垂上坠着一副珍珠耳环, 除此之外别无他物,是个通透干练的女子。
早先时候陛遣溥谷打听过那位的过,身为那位的未婚妻, 溥谷自然也没查。
纪小, 经历却不。
从前阮侍郎的女儿, 云萝郡的孙女,来身世被揭『露』便回了, 没多久自己拿了里管理酒楼的权,一不到的时间就让一座半死不活的酒楼风生水,又长安开了一间酒楼,如今成了长安城王孙贵族们最常的地方。
聪明、有本事。
可元德怎也没想到她居然还这沉住气。
他们这一路来再快也要一个时辰, 可女却一句都不曾过问, 即使先前宫外,她听到陛要她进宫也不曾怔忡一, 只是温温和和应了是,仿佛早就猜到发生了什。
宫里几十, 这样的女子,元德见不多,唯独见过的几个,如今都宫中居高位, 想到陛的心思,若是……“公公,到了。”
清脆的女声打断了元德的思绪。
这是这一个多时辰里,阮妤同他说的第一句话,元德一怔,偏头看,乌木金漆造就而成的“中和殿”三字就不远处悬挂。几十风雨里打滚,不想今日却这小小丫头面前错了神,元德心中失笑,面上却还是那副温和恭谦的模样,同她说了一句,“阮小姐稍候。”
阮妤颌首,也是温温和和的一笑,眉眼未抬,继续垂着眼随着人往前,至殿前便停。
中和殿向来是天子平日办理公务的地方,此时殿门扉紧闭,殿前也只有元德的干儿子喜福候着,看到他回来,纪还小的喜福立刻跑了过来,压着嗓音喊了一声“干爹”,脸『色』有些苍白。
元德看他一眼,嗯一声,没问什,也没说什,只是抚了抚衣袖,然肃了脸『色』进,门刚打开,里头的嘈杂声就传了来。
“我不同!”
听到这一声来自庄黎的暴喝,阮妤这一路都不曾变化过的平静眉眼也终于有了变化,宽的袖子一双手紧握,两片艳『色』的红唇也轻轻抿了来。
但也只是几个呼吸的光景,等脚步声重新回来,元德请她进,阮妤便又神『色』如常地朝人一颌首,道了谢。
中和殿里除高坐龙椅的李绍,庄黎和徐长咎也,自然还有霍青行的身影,他仍是一身品的青『色』官服,可夹这魏朝最尊贵的三个男人里却是一点都不突兀。
见他长眉微拧,似是没想到她会过来,阮妤不等他看向李绍便率先朝他『露』了个安抚的笑容,而继续垂眼帘往前几步行了个拜见天子的礼。
屋中的吵闹早她进来的那一刻就停了,李绍仍是一身冕服,长长的玉旒遮挡住那张俊的面容,即使先前庄黎吵成那样,他也还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此时也只是淡淡颌了首,而看一眼身边的元德,没有自己开口的思。
“阮小姐,陛今日请您过来,是为凉州来了信。”
阮妤来前便猜到是凉州那边的信,此时也只是轻轻一抿唇,问道:“信中说了什?”
元德低垂着眼眉眼,简言骇,“晋王请您和霍人携圣旨一道赶赴凉州。”
不等阮妤开口,先前不曾发表多余见的霍青行却率先沉声发话:“我可以,她不行。”他过来,以保护的姿势站她的身前,直视高坐龙椅上的那个男人,神『色』平静,态度却坚决,不容置喙。
李绍低眉看他,神『色』淡淡,双目漆黑,辨不他的情绪。
“你也不准!”庄黎没好气地说道,“凉州是李泓的地方,你这一要是了事,怎办!”他早不复从前的气定神闲,就像一头暴怒的狮子。
徐长咎虽然没说话,可一向沉默内敛的脸『色』也不好看。
近来发生的事太多,先是自己明媒正娶的妻子居然与当丹阳身故有关,他知道这个消息立刻回了,可留给他的只有一封已经题好只等他落款的休书,诏罪寺,可萧氏并不愿见他。攻打匈奴的事还计划,他忙不可开交,没想到李泓这个时候还以丹阳威胁李绍退位诏书。
这也就算了,他偏偏还让霍青行送圣旨,不知道是不是打着要拿霍青行威胁李绍威胁他们的准备。
“你怎说?”李绍终于开口了,问却是阮妤。
霍青行立刻皱眉,他抬头看向李绍,薄唇紧抿,颌微收,双臂也瞬间紧绷来,手指蜷的线条冷硬紧张,可还不等他开口,手就被阮妤握住了。瞬间,萦绕他身上剑拔弩张的气势一消而尽,他偏头,看着阮妤,微微蹙眉,低声,“阿妤,你别管。”
阮妤却没理他,以宽袖做挡,继续牵着他的袖子,目光却看向李绍,“民女愿凉州。”
“阿妤!”
霍青行沉声,神情十分不赞同。
阮妤却看着他笑,既是安慰,也是实话,“你一个人没用,他们要的不止是你一个人。”
知道她说的是谁,霍青行眼中第一次含了一抹戾气,他从小到还未对谁过怒,即使小时候知道自己不是爹娘的孩子,即使知道自己的身世是那样的情况,他也总是平静地接受。
可此时,他垂落身子两侧的胳膊紧握成拳,薄唇也紧抿成了一条直线,就连一双凤目也仿佛被浸入两滴墨水,沉可怕。
“霍青行,我们说过的,无论碰到什都一面对。”这一句话,只有霍青行一个人听到。
他长睫微,看着她沉默了许久,最终还是垂眼帘,紧紧握住她的手,哑声说,“好,我们一。”
“你们!”
庄黎气拂袖,却也知晓没有其他办法,除非他不顾忌丹阳的名声,任由李泓那个小畜生把所有事都说来!不然他们只能受制于人!
他咬牙面向李绍,沉声质问,“你不会真想把皇位给李泓?”他心中对李绍早无敬,只是早些还会伪装,可如今……他却是连一点伪装都不愿做了。
李绍倒也没斥责他,却也没看他,只是和徐长咎吩咐,“让徐之恒秘密跟随,至甘肃率领黑甲军擒李泓及其党羽,死生不论。”
这句话落,殿中众人皆是一凛。
庄黎和徐长咎倒不是为最四字,而是黑甲军……黑甲军是皇私兵,一直养甘肃一地,这是李绍登基之一点点重新囤积来的,为就是以备不时之需,当世知晓的人并不多。
没想到如今他会用这一支军队,看来他是真的想彻底解决李泓了。
阮妤和霍青行不知道黑甲军的特殊『性』,此时神『色』微变自然是为“死生不论”那四字。
虽然阮妤也早就对李泓了杀心,如果可以,她一定会手刃李泓!但……李泓毕竟是他的儿子,他居然能这样轻飘飘说“死生不论”四个字,她不由抬头看向站她身前的霍青行,她能察觉到男人有那一瞬间胳膊线条紧绷,但也只是一个呼吸的光景,他便又恢复如常了。
谁也没有说话。
等徐长咎答应之,李绍便没留他们,只是看着转身要的霍青行说了一句,“你留。”
霍青行脚步一顿,宽袍袖中轻轻握了握阮妤的手,温笑一声,“等我。”
阮妤沉默地抿了唇,点了点头,又朝李绍一礼才往外退。
庄黎和徐长咎已经率先离开了,元德跟阮妤身,把门关上,把偌的殿宇留给那一对有着血缘却不相认的父子俩。
明明还未至傍晚,天『色』却逐渐变昏暗了,夏季多雨,此时乌云坠头顶,阴沉沉的,让人看着就难受。元德看着身旁的女,她还是和来时一样,不言不语,袖手站廊,微微仰着头看着头顶的天空,沉默着,不知道想什。
就元德以为她会如原先那样一句话都不说的时候,忽然听到耳旁传来一道缥缈的女声,“要雨了。”
元德一怔。
他偏头,看到女向外头伸手,张口想劝,但最终却和她一样,看向那乌云坠的天空,沉默半晌,手搭拂尘上,低声,“是,要雨了。”
“啪——”
豆的雨珠忽然连串的往掉,阮妤手中很快就聚了一汪雨水。
此时的殿中。
李绍仍低眉注视着霍青行。
霍青行却没看他,微垂着眼帘,沉默站着。
殿里有一个西洋送过来的时钟,这会滴答滴答转着,被外头的雨声覆盖,等指针转了一圈,李绍才开口,“这世上的事,不是你不争就不会发生,你想要平安顺遂,想要保护你身边的人就只能争抢。”
“如果当你不做,根本不会发生今日的事。”霍青行抬头,语气和神情都很平静,只有眼中带着一抹没有隐藏的厌恶。
菱形窗格外有光斜照他身上,轻的男子这偌的殿宇抬头直视龙椅上的那个男人,他俊的脸上神『色』淡漠,就连声音也没了从前的温润,有的只是与他同一辙的凉薄。
这一对父子,相见不过一个多月,可此时这样遥遥相对,却让李绍仿佛看到了轻时的自己。
那个时候——
他也是这样,站殿中,直视他那个昏庸无能的父皇。
同样的话。
他那会是怎回答的?
他好像百转千回的犹豫,最终还是弯了腰,低了头。
而如今旧景重现,他的儿子站离他不过几丈的距离,却仿佛隔着迢迢山水,让他抓不到也握不住,注视着那张与明月像极了的脸庞,李绍长时间的沉默,第一次率先垂眼帘,遮挡住眼中无尽的疲惫,“吧。”
霍青行垂眸未置一眼,只行了一个君臣礼便转身往外。
脚步没有一刻停留。
李绍目视着霍青行头也不回地离开,他眼睁睁看着门被打开,看着青『色』的身影步入那鲜明的光亮处,而他独坐于这昏暗的殿,坐这万孤独的龙椅上,最终看到的只有他面前一点点被合上的宫门,他的儿子带着最一抹光亮消失他眼前。
脚步声从身传来,阮妤豁然回头。
她看到男人脸上有那一会是带着浓浓厌恶的,只是他抬眼帘看向她的时候,那张脸上剩余的便只有温润和让她安心的笑容。他朝她伸手,“吧。”
“好。”
阮妤没有多问,把手递给他,两人元德的注视,一同撑伞步入雨中,离开了这座繁华的囚牢。
*
回到。
自然要和爹娘说这事。
其实早傍晚元德来找她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很是不安了,生怕她什事……如今听她说完这事,灯火坐着的一群人简直称上是目瞪口呆。
阮庭之最先反应过来,他『舔』了『舔』干涩的嘴唇,看了眼霍青行,神『色』仍是不敢相信,好半天才干巴巴吐一句话,“所以霍哑巴是皇子?”
阮妤看了眼霍青行,见他眉眼带着几分自嘲,桌子底握住他的手,见他抬眸『露』了个笑才又和哥哥说,却没说是不是皇子,只道:“事情紧急,爹娘,哥哥,我和霍青行明日天一亮就发。”
这就是没商量了。
阮父阮母虽然焦心担忧,但也知晓事情到了这一步,不是他们不想就能不的。阮母低头垂泪,带着哭腔说了一句,“这都是些什事!”
先是云舒莫名其妙失踪,一个多月不见踪影,如今阿妤和小行还凉州那个鬼地方……
她虽然是『妇』道人,但也知道这事凶险。
“好了,”阮父心里也不好受,但到底是一之,沉默一会,劝阮母,“给孩子们收拾路上用的东西。”
等阮母抹着眼泪离开,他才和阮妤说,“你们先,我有话要和小行说。”
阮妤看了一眼霍青行,见他颌首,便跟哥哥身往外,本想找母亲,安慰她几句,却被哥哥喊住,“阿妤。”
“嗯?”阮妤回头,笑看着月『色』的阮庭之,“哥哥,怎了?”
“我有话问你。”阮庭之的表情有些严肃。
阮妤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见哥哥没有立刻说话,而是往前,便跟他身,直到到院子里一株杏花树,见哥哥还是没有开口的思,阮妤便开口询问,“哥哥要问什?”
她今日事情还不。
明日一早发,祖母那边自然一趟,萧英他们那边也交待。
“这事是不是和云舒有关?”他的声音很轻,被晚风轻轻一拍就散开了,阮妤也是愣了愣,不知是没听清,还是不敢相信,她目光呆怔地看着眼前的蓝衣青。
阮庭之手指无识划着今才从别地移过来的杏花树树干。
粗糙的树皮让他的手指很快就产生了疼,可他却仿佛未察,继续一一划着,不知道过多久,他才回头,看着月『色』神『色』呆滞的女子,垂眼,又问了一遍,“是吗?”
阮妤没有回答,而是蹙柳眉,“哥哥怎会这问?”
“我之前听你和萧英提过云舒的事,还有凉州……”但真的确认还是今晚。
“之前你说晋王的来信上让你和霍哑巴一凉州,其实不是晋王让你,是云舒……”他看着阮妤,看着她平静的神『色』,声音越来越轻,也越来越哑,“是她,是不是?”
心中却已经确认。
阮妤见他猜到也就没有隐瞒,点了点头,看他低着头,又轻轻“嗯”了一声。
“为什?”
晚风带来阮庭之的不解。
他实不明白,云舒为什会做这样的事,她为什会谁也不说离开长安投奔晋王,为什要针对阿妤!
可阮妤却没有给他解答,她只是沉默一会,轻声说,“哥哥,这世上有些事是没有原的。”就像她和阮云舒两个人,阮云舒会质问为什别人总是高看她,却低看她。
她也会疑『惑』为什自己什都没做,阮云舒却恨不要她死。
她们从生,命运就被绑了一,如果一辈子不见面还能安然无事,可天命所,她们不仅见了面,还离那近,这就注定她们这一辈子都无法和平共处。
她低垂着眼睫,余光看到从屋中来的霍青行,和阮庭之说了句,“我不的日子,哥哥记照顾好爹娘。”
“还有……”
她沉默一瞬,看着阮庭之说,“这事不要告诉爹娘。”
阮靖驰两片嘴唇嗫嚅一番,最终还是阮妤的注视点了点头,他目送阮妤到霍青行的身边,而他站原地,久久都不曾进屋。
“真不用我陪你?”门外,霍青行看着阮妤,神『色』还是有些不放心。
“不用。”阮妤倒是神『色』轻松,“有萧英陪我,而且我只是和祖母说一声,很快就回来了,你还是……”她看了一眼隔壁,想到刚才如想知道这事惊天霹雳般的脸庞,哭着跑开的身影,轻轻叹了口气,“和如想好好聊。”
霍青行也想到了如想先前的模样,沉默一瞬,点了点头。
他目送阮妤登上马车,目送马车离开巷子,而才拐进自院子,看着那依旧亮着灯火的屋子,叹了口气,过敲门,听到里面传来的啜泣声,他开口,“如想,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