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十五。
桂花早已盛开。
青山镇多植桂树, 每到秋季，家家户户都能闻到那沁人心脾的桂花香气。
霍家院子里也种着两株桂树，是早年霍如想出生的时候, 霍家二老和霍青行一道种下的，十多年过去, 这两株临墙的桂树早已生长得茂密葱郁, 绿『色』的枝叶之间缀满了金灿灿的桂花穗, 随风一吹，那桂花香气便在半空中散播开来，纵使霍青行坐在屋中也能闻到窗外的桂花香。
距离乡试结束已经有一个月了。
这一个月闭门不出, 除了偶尔去先生家帮忙, 其余时间都在家中, 晨起做饭，午后看书, 除了思念远方的爱人，日子过得倒是和从前一般无二。在乡试结束的时候曾给阮妤寄了一封信过去，告知了大体情况，原是想早些回长安的, 可桂榜还未发放, 也只好按捺着『性』子在家中等着。
如今手里握的便是阮妤的回信。
张薄纸，并未问他考得如, 只是把近一个多月发生的事说了一遭，还说了酒楼比赛的情况, 长安卧虎藏龙，更不用说这次还汇聚了各个州府好的酒楼，信中阿妤颇为遗憾金香楼只得了第三，正想提笔回信安慰人一番, 便听到窗外脚步时远时近，知晓是如想，也清楚她是因为什么缘故走走停停，霍青行笑了笑，一边提笔写信，一边和人说，“发榜的时间还早，你必着急，先回去歇息。”
霍如想本以为他在看书，并不敢打扰，听到这话倒是匆匆走了步，没进去，只在窗前嘀咕道：“我听伯父说应该就是这两日发榜来着。”
她琼鼻轻皱，红唇也紧紧抿着，一脸担忧的模样，待瞧见窗边提笔写信的男人，又忍住问道：“哥哥就一点都不紧张吗？”
要说紧张，倒也是没有。
第一次踏进那个贡院的时候，也是紧张的，可当坐在那个位置，拿起笔的时候，紧张的情绪也就烟消云散了……至如今，于他而言，考试已然结束，再紧张，成绩也在那了，会更改也会变动。
而且也相信自己，至于名落孙山。
“紧张，紧张，也都这样了。”霍青行提笔在回信上写下后一个字，语气仍是一贯的从容，就一个人静坐在椅上，半开的轩窗外女蹙着眉，而神『色』闲适淡然，在金秋阳光的折『射』下微微低头，墨『色』长发半披在身后，宽大的袖也手势而垂落于桌上。把手中『毛』笔置于洗笔池中轻轻晃了番而后悬于架子上，头也抬地安慰霍如想，“好了，你先回房歇息吧。”
霍如想因这一番从容，原本萦绕于脸上的紧张倒也慢慢散开了一些，她轻轻应一声“好”，正要回房，忽然听到外头一句伴随着敲锣的高声，“荆州霍青行，高中解元！”
转身的动作猛地停住。
她似敢置信，小脸朝着大门的方向，待又听人喊了一声，这才回过神，她转身看向霍青行，激动道：“哥哥！你，你中解元了！”
霍青行正在折信，闻言，长指微顿，脸上也有短暂地失神。
大门被人拍响，外头有人高喊，“霍解元可在？”
霍如想连忙应道：“在，在！”而后头也回丢了一句“哥哥，我去开门，你准备下快出来！”然后就小跑着朝大门跑去，行动之间全不见从前的怯懦……霍青行看着她跑开的身形，兀自笑了一会，等到大门打开，轻轻捏了两折信纸，似是想传递给人什么一般，又像是要从它的身上拿走什么力量，足足捏了有一会才松开，待仔细妥帖地置于桌上后才扶着衣袖起身。
窗外阳光正盛，见前日的秋雨，是难得的艳阳好晴日。
霍青行看着门外堆聚在一起的人，在那些艳羡、惊讶、亦或是含着祝福的注视下，神『色』从容谦逊，脚下步子疾不徐，并未与往常有丝毫不同。
身披红袍的报喜官被人簇拥着，神『色』颇有些倨傲，待瞧见霍青行，倒是立刻迎上前，恭恭敬敬朝人拱了个手，“解元老爷。”
“敢。”
霍青行微微侧身避让开，也同样回了个礼，客气道：“多谢大人跑这一趟。”
报喜官来前已经给人家送过信了，也见过高中举人的模样，本以为这拿了第一的解元老爷必定会春风得意、傲气凛然，想竟是这样谦逊的一个温润后生，心中满意之余又有些惊叹，能在大盛之时如此宠辱不惊，想必这位解元老爷日后前程还大着呢，思及此，说话便更为恭敬客气了，“解元老爷不必客气，这是小的应该做的。”
还要去别家报喜，能耽搁。
等霍青行给了银子，推拒番后便笑着离开了。
等走后，原本侯在一旁的左邻右舍纷纷涌上前，七嘴八舌跟霍青行道着喜……霍青行一应听着，温声道谢，余光瞧见被阮母扶着站在一旁的阮父，神情才微微一凛，穿过众人走到阮父面前，长长作了个揖，沉声，“学生负老师厚望。”
阮父平时很外『露』自己的情绪，如今听到这番话竟忍住双目泛起泪花，抬起微颤的手覆在霍青行的头顶，哑着声，竟只能吐出几个“好”字。
年轻时也曾想入朝为官，报效国家，想在科举失利，次都名落孙山。虽沮丧难过，却没有一蹶不振，既然科举中了，就去培养学生，让青山镇更多的孩子可以走出这个小镇，去往更广阔的世界。
可惜这么多年——
倾囊相授，唯一一个高中举人的学生，『性』情又过于狡诈贪婪。
好在……
好在他满意的这个学生如今终于高中举人！
负众望，高中解元！
相信在不久的将来，这学生一定能入朝为官，为大魏效力！
“……快起来。”亲自扶人起来。
阮母看着师生二人，拿袖擦了下泛红的眼睛，而后看着众人笑说，“明日我们家给小行办贺喜宴，大家伙可一定记得来啊！”
旁人哪有应的道理，纷纷应好。
……
而此时的江陵府阮家。
阮靖驰今日没出门，一大清早就派了小厮出去打听消息，这会虽然陪着阮老夫人，显然心思并不在这上面，时不时就扬长脖往外头看。
阮老夫人只当是要出去玩，捻着佛珠笑道：“你要想出去玩就出去吧。”
她这孙儿近来乖巧了，她也想日日拘着，没得损了年心『性』。“再过一阵子，我们就要举家搬到长安了，你若有要好的朋友回头就请他们来家中吃饭，也算是跟们好好告别了。”
阮靖驰：“没想出去玩。”
阮老夫人挑了下眉，“没想出去玩，怎么一直看着外头？”
“今天不是乡试发榜吗？我在等消息呢。”阮靖驰解释了一句。
阮老夫人闻言，神『色』微怔。
乡试发榜，那个孩子……不知考得如？
阮靖驰没瞧见她脸上的怔忡，依旧看着外头，待瞧见岁秋领着一个小厮近来，立刻起身问道：“怎么样？”
小厮是一路跑着回来的，这会还气喘吁吁，好歹匀了一口气答道：“爷，那位霍公子高中，高中解元了！”
“当真？！”
阮靖驰双眼一亮，没忍住，平时不好惹的脸上也绽开一抹笑容。
见人点头应是，立刻大手一挥，刚要喊人赏钱，发觉自己是在祖母这，好摆这个谱，可岁秋玲珑心肠，哪里瞧不出他要做什么？笑着说，“我带小厮下去领赏。”
说着便领着小厮下去了。
阮靖驰看们下去便转身去看阮老夫人，见她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竟连佛珠都不转了，喊了人一声，“祖母？”
“嗯？”
阮老夫人抬头，神『色』还是从前那副慈祥和蔼的模样，“怎么了？”
阮靖驰奇怪道：“该我问您怎么了，您在想什么呢？”
“没什么。”阮老夫人笑着摇摇头，“你去给你姐姐写封信吧，她若知晓，肯定高兴。”
阮靖驰原本就有这个打算，自然点头应了，要走的时候忽又听到身后传来一句问话：“小驰，那个孩子……如？”
“哪个？”
阮靖驰驻足转身，等反应过来说的是谁，先是很高兴的一撇嘴，然后扬起下巴吐槽道：“跟个木头似的，一点都比上表哥，也知阮妤怎么就看中他了？”
阮老夫人知他口是心非，笑道：“那你还这般紧张的成绩？”
阮靖驰脸一红，也知是恼还是羞，张口就说，“我那是为了阮妤那个笨蛋！她要是嫁得好，岂是要被人笑话？！”被祖母那双慈祥的笑眼看着，又有些说不下去，后撇过头，瓮声瓮气说了句，“也还行吧，反正我看阮妤和在一起挺开心的。”
“祖母怎么突然想起问他了？”
阮老夫人捻佛珠的手一顿，只一瞬，又笑道：“你姐姐喜欢的人，我怎能不提前了解下？好了，你先下去吧。”
阮靖驰哦一声，倒是真没再问，说了句“我写完信来陪祖母用午饭”就转身离开了。
阮老夫人看着离开的身影，手中佛珠依旧不紧不慢地转着，神『色』却有些发沉，看来有些答案……只能去了长安才知道。
*
半个月后。
霍青行带着阮家二老以及谭柔姐弟和妹妹如想踏上去长安的归途。
这半个月，先后去林知县和许家道了谢，又去了应家看了应天佑和应家二老，而后又在阮家谢了左邻右舍这些年的照顾，峤山镇的外祖家也走了一趟，虽然早前有过嫌隙，到底爹娘出事的时候，们也曾伸手帮忙，论这帮忙是不是含着其他心思，如今快去长安，日后不知何时才能回来，怎么说也该去探望一番。
去的时候才发现外祖家变了。
尤其是外祖母和舅母李氏，她们从前『性』子倨傲，从不拿正眼看人，如今知是不是表哥有了变化，加之这次并未高中，村里闲话，她们倒是变得沉默了。
其余季家的人也变得内敛了。
霍青行觉得这并不是一件坏事，唯独可惜表哥这次没有高中。
过走前，曾和表哥聊了一番，发觉并未气馁，眉宇之间也没了以往的阴霾，甚至还笑着和说决定三年后再试一番，让他先在长安站稳脚跟，日后高中再来见…他便未曾多说，只留了自己准备的题集。
……
城门外。
应天晖笑着跟碰了酒，朗声道：“这一去不知何时再见，我就在这祝你从此青云直上、一帆风顺！”
霍青行点点头，喝下应天晖递给的酒，看了眼他身后的马车，也笑着说了一句，“我也祝你得偿所愿。”
意有所指，应天晖怎么可能听不懂？
看了眼身后和谭柔告别的杜南絮，轻咳一声，嘴角却没忍住翘了起来，带着些曾经年时的意气风发，明明还没进展和把握，却一点都不担心，仍扬着下巴和人说，“你就等着喝我们的喜酒吧！”说着又笑道，“你可别做了大官就不认我这个兄弟，要真这样，看我去长安把你痛打一顿！”
霍青行看着，语气认真，“你若成婚，天南地北，我都会赶回来为你庆祝。”
应天晖和对视一会，脸上的笑一点点散去，终于带了一点离别的舍，没说话，只是突然上前，拿拳头捶了下霍青行的肩膀，沉声，“好好照顾自己。”
等霍青行点了头，再多说，朝身后阮家二老坐的马车过去，和们告别。
又过了一会。
霍青行看着应天晖和杜南絮，挥了挥手，而后在他们的注视下翻身上马，驱马于马车前，秋风拂过，的衣袍猎猎作响，而始终望着前方，目光温润而坚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