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青行看着对面的少年, 不复面对阮妤时的温煦,是那种一贯的淡漠疏离,就这样单单看着他, 颌首,“是。”
“你!”
阮靖驰没想到他居然这坦诚, 当即怒上心头。
他攥着拳头站了起来, 青筋在手背上流窜,腮帮子以及脸部嘴角的那块肌肉不住抽动, 但想到阮妤的交待又紧咬着牙坐了回去, 磨牙问, “那你知不知道她有未婚夫?”
说这句的时候他心其实也是有些忐忑的,就怕阮妤和他关系不浅, 已经告知要祖母取消婚约的事。
这样的话, 那他这话可真是打自己脸了。
还好——
他瞧见了对面那个自打阮妤离开后情绪就一直不曾变化的男人,在听到这话后神情微微一顿,薄唇也轻轻抿了起来, 看着像是在压抑克制着。
他还不知道!
看来阮妤和他的关系的如她所说那般, 只是朋友。
不过朋友,呵,那个笨蛋把人当朋友,可某些人啊, 那小心思多着呢,也就那个笨蛋才会信了某人的鬼话。
心放松了,他也不似先前那般紧绷了,『色』闲适地抱着胳膊,椅子离地往后边的白墙靠过去,脚尖微微翘起一个弧度, 有一下没一下地轻击拍着地面,扬起眉梢继续问,“那你知道他的未婚夫是谁吗?”
见人沉默不语又讥诮一声,“肯定不知道了,不然你哪来的胆子觊觎她呢?”
他这会自顾自说着话,未听到霍青行的声音倒也不气,嘴角微勾,嗤道:“小爷我就大发善心和你说了吧,我未来姐夫就是赫赫有名的忠王世子,大魏最年轻的威武将军徐恒!”他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说完倨傲地扬起下巴,见对面男人越来越沉默,正想等他面『露』难堪,哪想到那人只是短暂地沉默了一会,然后就在他的注视下,站起身,淡淡问,“说完了吗?”
阮靖驰一愣,没想到他会是这个反应。
“说完,我就去书斋了。”霍青行说完等了一会,见他没有再多余的话便朝人颌了颌首,还十分有礼地落了两字,“失陪。”
而后便未再理会阮靖驰,拿起吃完的碗筷往后厨走去。
阮靖驰眼睁睁看着他走了出去,小半天才反应过来,低低靠了一声。
“喂,我还没说完呢!”他说着就追了出去,可走到门外看见的却不是霍青行,而是霍如想。
霍如想陡然瞧见他横冲直撞过来被吓得停在原地,结结巴巴喊人,“阮,阮公子是找我哥哥吗?他,他去后厨了。”
看到她,阮靖驰皱了皱眉,脚步却慢了下来。
他虽然不喜欢霍青行,但……在人家妹妹面前,还是暂时给他留点面子吧,反正他还住在这,以后还有的是机会。“没事。”他不冷不淡地开口,看了眼后厨的方向,到底没走过去,正好阮妤在外头喊他,他应了一声,去房间拿了佩剑就朝门外走去。
从始至终都目视着他的霍如想见他风风火火往外跑,小心翼翼地拍了下胸口。
阮姐姐的弟弟的……好凶啊。
……
门外。
“怎么这慢?”眼见阮靖驰牵着赤电出来,阮妤随口道了一句,见他浓眉皱着,嘴巴瘪着,一看又是被人惹到的模样,遂又皱了眉,压着嗓音问,“你又和霍青行闹什了?”
他闹?
他都憋屈死了好吗!
本来还想着以表哥的名声让他识相点离阮妤远点,没想到那男人看着沉默寡言,竟这般难缠!他都想直接跟阮妤说那个男人不怀好意了,可看了看四周以及马车多余的人,又憋屈地把喉间的话咽了下去。
“没什。”他咕哝一声,翻身上马,不是很好声气的模样,“走吧。”
阮妤大概也习惯他这般惹是生非的模样了,想着阮靖驰这副样子应该是没在霍青行那边讨到什好,心下稍安余又忍不住想起前世的事,前世阮靖驰也总跟霍青行过不去,可说来也奇怪,霍青行那人看着不言不语,木讷得很,但每次阮靖驰气势汹汹的去,最后也没能在他手上讨到什好,有时候还会被人反将一军。
想起这些事。
阮妤也不知怎的,脸上竟忍不住浮现一抹笑。
“你笑?”阮靖驰坐在马背上,见她脸上流『露』的笑,十分狐疑地看着她问。
“没什。”
阮妤轻咳一声,敛了思绪,冲孙师傅说一声,“启程吧。”
而后便放下了车帘。
……
而院中。
目送阮靖驰走出院子。
霍如想这才重新朝后厨走去,她今日一大早就起来了,只是没想到阮姐姐会突然过来,为了给两人创造单独相处的机会,她这才一直躲在屋子佯装没起。
也不知道哥哥那个闷葫芦和阮姐姐进展到哪一步了,霍如想心有点犯愁。
走进后厨就看到了背对着她的霍青行。
霍如想并不知晓堂间发生的那一系列事,这会自是神『色』如常地和人说道:“哥哥,阮公子和阮姐姐去酒楼了。”
霍青行双手撑在灶台边缘,听到她的声音才回过,长睫微微颤动了一下,跟蝴蝶振翼似的,“嗯。”他敛起心,重新挽起袖子清洗碗筷,嘴里是很寻常的一句话,“早膳在桌子上,馄饨和葱油饼,不喜欢的话,锅还有白粥。”
他原本就是这样的『性』子。
纵使再『乱』心的事,他也不会流于表面,即使此时他的心中已经翻起无边风浪。
虽说早就猜到她的未婚夫家世不错,要不然常安也不会这般忌惮。
但霍青行还是没想到那人居然会是忠王世子,大魏赫赫有名的威武将军,托阮庭崇拜忠王的福,他听多了,自然也知晓一些这位徐世子的事。
他听说他十六封将,曾以一人之力击败羌族首领,也曾解救无数百姓于为难之中。
这样看来。
也就能明白为阮妤回来这久,也不见他寻过来。
北羌战事又起,他身为威武将军自要领兵布阵,只怕如今他还在去往北羌的路上,并不知晓阮家发的这些事……如果阮妤的未婚夫是那种因为她离开阮家就看不上她的那种人,那他自是会想尽法子把她留在身边,可她的未婚夫不仅不是这人,还是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他又有资格留她?
“哥,马上就要除夕了,你给阮姐姐准备新年礼物没?”为霍青行『操』碎心的霍如想一边慢条斯理吃着馄饨,一边看着霍青行的身影问,说完没有听到他的回答,一双柳眉当即就蹙了起来,馄饨也不吃了,放下汤勺问,“哥,你不会没准备吧?”
“不说阮姐姐给咱们家送了多少东西,你,你喜欢人家怎么能一点表示都没有啊。”
这个木头哥哥,她都要急死了!“还有时间,要不你明天去买,或者我今天抽空帮你去街上物『色』下?”说着又拧了眉,“也不知道阮姐姐喜欢什。”
“不用。”
霍青行从专注的思绪中回过,他继续手头的活,把洗好的碗筷擦拭干净放到一旁的橱柜,然后转过身看着霍如想说,“我已经准备好了,除夕那天会给她的。”
他原本也只是希望能够在有限的时间里能够好好陪在她的身边,至于她的未婚夫是谁,是何身份,他们之后又会变得如,本就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
也不全是。
他自然也是有考虑的,只是以前是盼着她和未婚夫分开,盼着她能一直留在这。
可如今——
他更希望她好,无论在不在他身边,在不在这个地方,他都盼着她能好。
*
到了金香楼。
虽然还未至午间最热闹的时候,但楼中的客人已不算少,人来人往的,看见她就笑着和她打招呼,“阮老板。”
其中有个二十五、六的男人长了一张国字脸,浓眉大眼,穿着一身蓝『色』劲装,身量略高也略魁梧,气质有些像江湖刀客,他是兴文镖局的当家,姓林,单名一个弘字。
林弘是金香楼的常客。
自打金香楼重新起来后,只要不出镖就肯定会过来,
见阮妤进来,他双眼一亮,满面笑容地想和她打招呼,只是在看到她身后那尊抱着佩剑沉着一张脸的凶神时,又是一滞,略过了一会才低声询问,“阮老板,这位是?”
阮妤笑着和他介绍,“我弟弟,最近没事就陪我过来。”
林弘恍然大悟,又笑起来,“原来是阮老板的弟弟,我说怎么你们长得这像呢。”这却是睁着眼说瞎话了,她跟阮靖驰打小就没被人说像过,便是像,也是阮云舒和他像。
但阮妤自是不会去揭穿客人的话,笑着点点头,道一句,“林当家慢用。”
谭柔还要忙活除夕夜包厢的事,阮妤便没喊她,领着阮靖驰上楼去,刚迈上二楼,阮靖驰就憋不住开了口,“刚才那人绝对看上你了。”
阮妤觉得他莫名其妙,懒得理他,自顾自拾阶而上,嘴里吩咐道:“那些都是楼中的熟客,你别去闹人家。”
“谁闹他们了?”阮靖驰撇撇嘴,十分不满,要不是知道她会不兴,早在那人“不怀好意”和她说话的时候,他就要上拳头揍人了,鬼话连篇,就他跟阮妤这脸还像呢?
眼睛瞎了吧。
阮妤知道他这勉强算是保证了,也就没再聊这个话题,只问,“你时候回家?”
阮靖驰一听这话哪里还顾得上其他人,立刻脸『色』难看地怒道:“你又要赶我走!”
那声音嘹亮,炸得阮妤耳旁嗡嗡响,她停下步子,目光无奈地回头看了他一眼,“阮靖驰,你能不能别总是一惊一乍的。”这但凡换个胆子小点的,都能被他吓出心脏病,“我……”
她这会还站在二楼的阶梯上,侧身看人的时候恰好能看到底下坐着的人。
然后就瞧见刚刚和她聊天的林弘正握着酒盏望着她的方向,陡然和她眼神一撞,他先是怔了一怔,而后率先冲她爽朗一笑,向她举起酒杯。
阮妤从前和这位林当家相处的时候从未觉得有奇怪的地方。
如今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有阮靖驰的话在先,再看他的眼神时便察出几分味来,不过阮妤也没放在心上,这位林当家虽然是跑江湖的,但为人豪爽,她和他聊过几次,人品很好。
前她还托人帮忙购置一些番茄、茄子、西瓜的子给应天佑送过去。
别说现在人还没和她说,便是真说什了,她好拒绝就是,对她而言,这并不是什很大的事。
阮妤想到这,礼貌地朝人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然后便又收回目光继续和阮靖驰说话,“你不回家难道不和家里说一声?”
听她这说,阮靖驰便知道自己是误会了,难得红了耳根,轻轻哦一声,半晌才咕哝道:“我也不知道时候回去,你就和他们说我想回去了就回去。”
反正那个家,他原本也不喜欢。
每年过年走亲访友都要看着他们做戏,他们不觉得累,他还觉得恶心。
阮妤皱眉,“你不上学了?”
阮靖驰也在许家老太爷那边上课,只不过因为之前陪着祖母去京城便请了假。
“现在早放了。”阮靖驰还是那副不以为然的模样,察觉到阮妤看过来的目光,这才不大高兴地握紧佩剑抿起嘴,“知道了,等开学前,我肯定就回去了。”
他小算盘打得响亮。
等许家开学都得开年了,起码还有一个月的时间呢,这一个月,他就不信解决不掉霍青行那个狗男人!还有这些不怀好意的……客人!
虽说不是很喜欢这个保证,但总归也能和祖母有个交代了,阮妤便又重新抬起步子朝三楼走。
这还是阮靖驰第一次来阮妤办公的地方。
没了楼下的嘈杂声,室内满是清晨的阳光,那金『色』的阳光使得屋中的一切都仿佛渡了一层柔软的光,阮妤照例往香炉丢了一块香料,然后解下斗篷放到一侧的架子上,而后便开始研磨准备书写。
见阮靖驰仍抱着佩剑四处打量,随口招呼道:“过来,你也写一封。”
“哦。”
阮靖驰应了一声,把佩剑放在桌上的时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怎么那么听话?刚要故作姿态反驳下,就看到低垂着眉眼已经开始写信的阮妤,她身后是一排有了年纪的雕花木窗,此时外头的日光透过覆着白纱的窗棂把她整个人都笼罩在其中,为她染上一抹明媚的柔光。
很少瞧见这样温柔的阮妤。
也不是……
是他很少看见这样温柔的阮妤。
倒让阮靖驰一时不敢轻易打扰这份静谧的温柔。
他抿了抿唇,轻手轻脚坐了回去,也拿过一张信纸写了起来,相比阮妤的郑重,他这信写得就简单很多了,随便交待了几句,然后就撂下笔,翘着二郎腿等着墨水干。
阮靖驰一向是个坐不住的,读书的时候整个学堂就数他最闹腾,这会也是,东看看西『摸』『摸』,就连阮妤前几日买的兰花都被他揪下好几根叶子,心还在盘算着怎么替表哥说话,以及怎么数落霍青行下。
对他而言——
现在威胁力最大的无疑还是这个男人。
正等他想开口的时候却听到外头传来一阵敲门声,是阿福的声音,“东家。”
“进来。”
阮妤正好写完,撂下手中的『毛』笔,双手交叠放在桌上,等着人进来回话。
阿福推开门,可站在门口的却不止是他,还有刚刚在楼下和阮妤攀谈的林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