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醉酒
祝云时双眸微微瞪大,流转着秋水的眼里浮起几分愕然,已然是震惊到极点。
她几乎是脱口而出:“怎么可能?!”
谢星照喜欢她?光是想想便令她心惊胆战。虽然她之前从未想过会和谢星照到如今这个关系,但她一直觉得他们之间的关系和缓是个奇迹。
她错愕道:“阿苓,你怎么会这么想?”
谢遥苓看着面前人意料之中的反应,内心默默叹了口气。“你不觉得阿兄对你照顾关心得有些过了吗?便说前几日在母后宫里用早膳时,新来的宫人不小心将碧涧羹放在你面前,阿兄便立刻挪到了一旁。”祝云时愣了愣,她身边亲近的宫人都知道,她不喜食碧涧羹里的那味芹菜,素来是碰都不碰一下的。
但她完全没有注意到谢星照为她挪过菜。
“许是……许是他自己想吃呢?”
“你又不是不知他喜欢吃什么。”
祝云时神情染上了点慌乱:“那或许……只是他念及兄妹情谊呢?毕竞我幼时也是唤过他哥哥的。”
连这个借口都搬了出来,谢遥苓更加无奈:“那我也是他的妹妹,怎么不见他将我面前的白灼虾挪走?”
她对海味过敏,那新来的宫人将白灼虾放在她面前,而她的兄长压根没注意到。
祝云时神色一滞。
谢遥苓继续道:“而且我之前就想让他教我凫水了,但他每次都说国事繁忙。可若说忙,后来他公务更加繁重不说,每日要去练兵场巡视,却依旧还能抽出身子来教你凫水。”
说这话时,她语气不免带着几分幽怨。
祝云时心中雷声轰鸣。
除了他们中间吵架将近一个月没说话,在他手臂受伤前,他确实隔三差五地便会带她去行宫,教她凫水。
以至于她如今基本能在水中轻松游动了。
而且,学凫水并不是她提的,一开始便是谢星照主动要教她。谢遥苓没说错。
而且这已经是她第二回这么说了,上一回谢星照从江里救出她时,谢遥苓就曾说过一回。
这些时日她注意的、未注意的细节骤然浮现在脑中。难不成……谢星照当真喜欢她?!
一想到这个可能,她心口蓦地狂跳起来,手足无措,差点连手边的酒盏都打翻了。
但是怎么会,他们之间一直都是充斥着吵吵闹闹,他们是不折不扣的死对头。
谢星照怎么会对她有心呢?
祝云时越想越惊慌,觉得脑中的一团乱麻都打成了死结。“蚺蚺,那你到底是如何想的?”
谢遥苓好奇地问,毕竞这次兄长摔了手,无形之中也算是解了祝云时当年摘青梅从树上摔下来的心结了,这些时日祝云时更是贴身照顾。她能看得出来,二人之间的关系何止是缓和。祝云时摇摇头,神情间透露出一股倔强:“阿苓,我和谢星照成婚是假的,他怎么可能喜欢我?半年之期已过了一半,还有三个月,我们便和离了。”“但是……"谢遥苓张张唇,看着祝云时眉目间的几分愁绪还是住了嘴,没有再说。
她心中想的是,以阿兄的脾性,三个月后真的会和蚺蚺和离吗?宴席过半,祝云时和谢遥苓都饮了几杯果酒,酒劲上来,见席间已有不少女眷离席更衣,便也随着离开了。
二人正沿着清辉湖缓步而行,大雪覆盖了眼前的大部分视野,白茫茫的一片中偶而点缀着点点红艳如血的梅。
谢遥苓看着脚步有几分虚浮的祝云时,忍不住道:“我方才便劝你少饮些梅子酒了,现下难受了吧,回宫后快令采枝给你端醒酒汤来。”祝云时将小半张脸掩在衣领的一圈狐毛之下,她生得白皙,饮了酒后面上的酡红便更加明显,被风吹后连挺翘的鼻头都染上了几分红润,看上去娇憨极了她摇了摇有几分昏胀的头,“海嫦姑姑酿的梅子酒实在好喝,无事,我吹吹风便好了。”
方才也不知为何,她只觉得心中不太舒畅,这才多饮了几杯。谢遥苓无奈笑道:“好吧,你氅衣捂紧些,当心着了冻。”“诶,阿苓你瞧,那是不是林若菡?”
祝云时突然抬手指向前方。
谢遥苓顺目望去一一
只见交相掩映的梅花树外,林若菡正背对着梅花树站着,神情有些怔愣,不知在想些什么。
谢遥苓不解嘀咕道:“她大冷天的站在梅林外头做什么?”“过去问问不就知道了?”
谢遥苓一愣,反应过来时祝云时已往前走了几步。她连忙追上拉住她,“蚺蚺,你不会真喝醉了吧?那可是林若菡!”祝云时点点头,“我知道。”
谢遥苓更摸不着头脑了,只好拉着她,“你们不是一直都不说话的吗?”在她眼里,祝云时和林若菌的关系可比和谢星照的关系恶劣多了,在宴上碰见了都不会多看一眼的,而现下她居然主动要去和林若菌说话?祝云时饮了酒,反应有几分迟缓,慢慢道:“上次和她说开后,她回府给我送了好几盒子定胜糕,我发现她其实也没那么讨厌了。”说来说去,林若菡只是小女儿家的心性罢了,本心倒也不坏。“好吧。"谢遥苓点点头,她了解祝云时的脾性,她向来心心软,林若菌又主动示好,她自然不计前嫌。
二人走到林若菌面前,林若菡仍恍然未觉。祝云时出声问:“林若菌,你不待在席间,站这做什么呢?”林若菌吓得肩膀抖了一下,反应过来后嗔了祝云时一眼:“你不也出来了?”
“林子里头有人吗?”
祝云时恍惚间看到那相互交错的梅花树后露出两片衣角,似乎有两道身影掩映在梅花树后,隐隐约约还能听到谈话声。是一男一女。
林若菡面色突然变得犹豫,支支吾吾道:“里头…”祝云时越瞧,越觉得其中的一道身影熟悉,正要挪步去看,就被林若菡拽住了袖子。
“你拉着我做什么?”
祝云时饮了酒,声音也变得软糯,虽皱着眉,但说话时却听不出几分不悦。“好了,我告诉你吧!“她无奈地跺了跺脚,绣鞋踩在细雪里发出轻微几声细响。
她凑了过来,附在二人耳边低声道:“太子殿下和毓烟姐姐在谈话。”谢遥苓低低惊呼一声:“阿兄?”
祝云时一愣。
林若菌无奈点头:“我也不知道他们要说些什么,方才我和毓烟姐姐正散着步,突然碰到了殿下,他似乎是专程而来,要寻毓烟姐姐说些事。”专程而来。
祝云时忍不住挪了几步,看到了艳丽梅花后的两道身影。只见谢星照披着一件玄色斗篷,上头用金线绣出的四爪蟒威风凛凛,更衬他龙威燕颔。祝云时只能看到他冷毅的侧脸,线条清晰锐利。他斗篷只拢了一半,将受了伤的右臂掩在斗篷之下。祝云时双眸微暗,他那般骄傲的人,受了伤是绝对不会显露在人前的。而站在谢星照面前的苏毓烟,正柔笑着说些什么,脸颊微红,双目含春,神情是藏不住的羞涩。
谢星照只是淡然地听着,偶尔点个头。
二人就这般站在雪里梅下说话,这样的情形,若是叫旁人见了,定是不忍破坏的。
祝云时不知为何,心中莫名地憋闷了起来,隐隐有一股气流在心头处乱撞却无从发泄。
谢遥苓皱了皱眉,见祝云时怔愣在原地,拉着她的袖子,“蚺蚺,阿兄肯定是有要事才寻毓烟姐姐的,你别多想。”祝云时眼里的一丝茫然被压了下去,又变得清明,她摇了摇头道:“我没多想,他要同谁说话,又和我有什么关系?”这时,谢星照清亮的声音响了起来:“那便有劳苏娘子了。苏娘子记得,那衣袍上的绣样要你亲自绣。”
因着他们走近几步,那梅花树后的声音也变得清晰不少。谢星照中气又足,因此这句话径直穿透了梅花树,顺着冷风传到了二人耳中。
亲自绣?
谢遥苓面色一变,忙转头去看祝云时。
只望到了一个背影。
只见祝云时转过身便走,动作凌厉得氅衣都被厉风带着往后微扬。经过林若菡时,还故作威势地警告了一句:“别告诉他们我和阿苓来过!”林若菡也听到了那句话,面上也是怔愣,看向祝云时的眼神里有几丝担忧,迟钝地应了一声。
祝云时脚步飞快,和方才那饮了酒后的虚浮脚步大不相同,谢遥苓几乎要小跑才能追上。
谢遥苓平日里筋骨就不如她,眼下费了好一番劲才追上祝云时,扶着她的手微微喘气,还不忘安抚道:“蚺蚺,你别着急,许是其中有什么误会呢?祝云时脚步不停,满不在乎道:“能有什么误会?毓烟姐姐家的铺子衣裳做得极好,他会喜欢也正常,再说了,我和他再过不久便要和离了,他本就要另寻太子妃,毓烟姐姐又蕙质兰心……
祝云时说着说着脚步一停,略带几分气懑道:“反正,这都和我没关系!”谢遥苓看着她这个样子,担忧道:“蚺蚺,阿兄他不会的,你不信的话不如直接问他……”
祝云时高声打断:“这是他的事,我为何要过问?”说罢拉住谢遥苓的手,认真道:“你也不许告诉他。”谢遥苓正想着偷偷派人去送个信,骤然被祝云时说中后有几分心虚:“可是……
“没有可是,“祝云时难得的强硬,“阿苓,你要是告诉他,我连你也不理了。”
“好吧好吧,我不说。“谢遥苓应下来。
看着祝云时仍是有几分气鼓鼓的样子,安抚道:“好了,我们在外头也逛了够久的了,不如回去吧,省的母后担心?”“走吧。"祝云时心不在焉地点点头。
谢遥苓挽着她,二人一路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俱是神思不属。大
回了宴席,宴中仍是一片喧阗,欢笑不断。但祝云时却觉得难以将心思放在宴席之上。她轻轻拍了拍自己被风吹得冰凉的脸,暗道,自己一定是喝醉了。“蚺蚺,你没事吧?”
身旁的谢遥苓又忍不住担忧问。
祝云时摇摇头,瞥见苏毓烟的席位仍空着,眼眸暗了暗。“没事。”
一定是因为方才阿苓一直同她说谢星照对她有意,将她说得晕乎乎的,见了他们在一处这才生了些异样。
她分明一点也不在意谢星照,而且谢星照本来就是要婚配的,他们过了三个月便要和离了。
祝云时暗暗告诫了自己一番。
不过多时,苏毓烟和林若菌二人也回了席。两人不知聊些什么,看上去很是愉悦,苏毓烟面上仍浮着两道红霞,眉目含羞。
祝云时将目光挪回,面前琉璃酒盏中盛着馥郁澄澈的梅子酒,她忍了又忍,还是拿起饮了一盏。
她饮得有些快,几盏落肚,腹中顿时冒起了一团火,往上烧了起来。虽是赏雪宴,但天寒地冻的,倒也不能真叫女眷着了凉,因此亭边均挂着暖帘用以防风,亭中也烧着炭炉。
祝云时脸烧得更加滚烫。
一直关注着她的谢遥苓叹了口气,吩咐一旁的采枝:“你家郡主醉了,先送她回东宫吧。”
采枝看了眼正吃着茯苓糕的自家郡主,又看了眼坐在上首的皇后,面色犹豫起来。
“这……
若要离席,按规矩应当先请示皇后,但她家郡主看着并没有想回宫的意思。谢遥苓爽快道:“我去和母后说,你先扶她回宫。”采枝应了一声,便要去扶祝云时。
这时,亭外突然传来小太监的高声:“太子殿下到一一”采枝动作一顿,祝云时吃着茯苓糕的动作也是一顿。众人皆是一愣,今日的赏雪宴只邀了女眷,太子殿下怎么会出现在这?但众人只是愣了一瞬,便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皇后下首的太子妃。未受邀请,外头正天寒地冻,太子殿下会出现在此,明眼人都能想明白,必然是来接太子妃回宫啊!
“不是说太子殿下手伤还未好吗?居然亲自来接了,可当真是喜爱太子妃啊。”
“可不是呢,这才一会没见着人就想了,真真是恩爱,比我家那位可好太多了。”
“那阮夫人回府可要好生教导一番阮大人。”“那可不,太子殿下事务繁忙都尚能爱妻如此,他们再忙能忙得过太子么?又有什么脸面推三阻四的?”
这一厢,谢星照正要给皇后行礼,便被皇后阻止了。“阿照你手伤在身,不必多礼了。”
谢星照笑笑,站直了身子,立在亭中的身姿颀长挺拔。“你来是接蚺姆吧。”
皇后笑得欣喜,这些日子二人的相处她也是看在眼里,今日她还在同皇帝说,会不会这日子过着过着,便不和离了?她又看向祝云时,欣然道:“蚺蚺,那母后就不留你了。”祝云时脑袋晕晕乎乎的,只觉得眼前站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正俯身来扶她。温热随着那道好闻又熟悉的沉香缠了上来,让她忍不住沉溺其中,扶住了向她伸来的那只手。
那只手握在她腰间,雄劲有力极了,一用力便将她揽进了一个温热的怀抱。那人垂着头轻轻嗅了一下,忍不住皱眉低声道:“喝得不少,离了东宫就这么开心。”
一旁的谢遥苓也随之站了起来,担忧道:“阿兄,她……谢星照揽着祝云时,心中正烦闷。
表面上他手伤未愈,不能直接将人抱回去,可她饮了这么多酒,若吹了风着凉了可怎么是好?
听见妹妹的声音,他抬目问道:“蚺蚺怎么了?”谢遥苓看着安然靠在兄长肩膀上的祝云时,又想起方才祝云时威胁着她不许说出去的神情,到底还是闭了嘴:“没什么,回去路上小心些。”谢星照“嗯"了一声,突然低低对正玩弄着他腰间玉佩的祝云时说了声:“别动。”
那声音虽听着强硬,却流露着藏不住的亲昵。谢遥苓一噎,默默移开了目光。
待将玉佩拽回来,谢星照才忆起眼前的妹妹,叮嘱道:“阿苓,你也早些回宫。”
说罢就揽着人走了。
谢遥苓看着那两道亲昵的身影,默默坐了回去。看来不必她操心了。
大
由御花园回东宫的路上,又下起了雪,雪花呼啸着飞来。谢星照晃了晃靠在自己怀里,难得安静的小郡主。
“祝云时,下雪了。”
“啊?”
祝云时迷蒙着抬眼,看了眼变得阴沉的天,雪不断轻柔落在她面上,被温热暖意融化成水。
谢星照似是被她这反应逗笑,轻笑了一声拉起她的兜帽,罩住她的发顶。“真傻。”
“你才傻呢。”
祝云时愤懑瞪了他一眼,脸颊因酒热而绯红,眼里流转着盈盈秋水,看上去不免令人心生爱怜。
少年呼吸粗重了几分,手指仍停留在她的兜帽上,忍不住顺着向下,轻轻刮了刮她的脸颊。
那动作极尽爱怜。
“纳纳……
雪中传来他的低喃。
祝云时觉得面上突然覆来一片温热,忍不住蹭了蹭。那温热突然一颤。
她迷茫抬眼,直直撞入一双幽深润亮的眼眸里。面前的人问她,声音沉沉:“你还认得我是谁吗?”祝云时愣了愣,盯着他的脸仔细瞅着,直到面前的人脸黑沉得都要滴出水了,她才迟钝答道:“你是谢星照。”
谢星照刚勾起唇,胸腔猛烈地跳动,就要压不住那股冲动。身前突然传来一股冲力。
他被撞得后退两步,愣住了。
抬眼见祝云时咬着唇,眼眶微红,愠怒又失落地看着他。“我不想看见你。”
他皱眉,“你这是怎么了?”
方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发这么大脾气?
他又细想,难不成是他装手臂断了的事被她发现了?抑或是她发现他的手早就好了?还是她发现了他一直以来……
少年显而易见的慌乱起来,忍不住朝她走了几步。却见祝云时跟见了老虎的兔子一般,连连后退几步。“到底怎么了?"他强撑着面上的宁静。
祝云时想和他拉开距离,但他却越走越近,手足无措之下,直接抓住了地上的细雪,朝谢星照砸了过去。
“别过来!”
下了雪的空中又扬起一阵“雪烟",染在了少年的玄色斗篷上,星星点点的白格外明显。
那雪刚下,轻软极了,砸在身上一点儿也不疼。但谢星照却觉得胸腔一阵钝痛。
他冷了眉眼,将人一步步逼到墙根。
“到底为什么生气?”
他不厌其烦,执着地拽着人又问了一遍。
下一瞬,眼前的人骤然掉下了一颗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