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第36章
此话实则是老生重谈,祈朝节当日,平南夫人曾问过相似的话,陈太后有所解答。
不过当时翁思妩并不在场,也就不知情罢了。如今长康夫人再问,亦不过是走个过场,或许有提前了解,但还是想从当事人口中得到实际答案。
可翁思妩是不知的,她也没有这样被人提问的经历,尤其婚事一类的话题,于是只能求助性地看向陈太后,不知她能否为自己解围。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陈太后收到她的目光,却不像平日里那样把话口夺去,而是道:“长康夫人喜欢你,她见你亲切,该怎么样,你照答便是。”忍下怪异,翁思妩便实话说:“父亲在世时,并未提及我的亲事,但他希望我能找个情投意合之人,免得辜负终生。”翁父的确是如此说的,但翁思妩没有提,父亲为她考虑良多,担心他不在了她会受旁人欺负,却从未担心过她的婚姻大事。翁思妩也问过。
得到的答案不过是,“阿妩放心,姻缘天定,只要你好生照顾自己,上天就不会薄待你的。”
之后翁思妩便没有再想过这方面的事,没想到今时今日会在陈太后宫里,被人追问。
“公主如娇花似玉,瞧着与我家小女年级相似,应当不过十六有余。”“生辰是在何月啊?”
翁思妩:“是冬月生辰。”
平南夫人骤然惊叹,“哎呀,岂不是跟长康夫人家的小郎君同一个月份?”长康夫人闻言点头,笑着跟翁思妩和陈太后道:“吾儿琢骞,亦是冬月所生,不过年长公主两岁,今年刚在兵部任职。”平南夫人:“那可真是缘分中缘分,听说易三公子,生得一表人才,文武双全,正是相看妇人的年纪。”
话到此时,翁思妩再不明白这其中的意图就是傻子了。她怎么也想不到这两位夫人会看上她,有意结亲,而且还是当着陈太后的面。
这样一看,是不是代表陈太后也没有反对,而是默许?“好了,你们在说什么呢,小娘脸嫩,可别吓着她。”陈太后姗姗接过话头,目光朝下,没有避视地往翁思妩这边瞧过来,“方才长康夫人和平南夫人都没有恶意,不过是家中有着正在谈婚论嫁的儿郎,见着适合的年轻娘子就想多问几句。”
“你可是哀家的心头宝贝,你父亲在遗书中可交代过我,要代他好好照顾你,哀家岂会让你轻易就被人娶去?”
她说这话时,有意看向坐着的两位夫人。
表示一家女百家求,但想求芙徽公主的话,可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让她答应。话音一转,翁思妩一口气还没彻底松下来,就听陈太后珍惜道:“不过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年岁虽小,趁这几年还可多相看一些。”“往日在这宫中埋没了你,与你同龄的玩伴不多,上回听说诗织说话不好听,得罪你了。
诗问又是个调皮的,看来做朋友他们也不尽你意,正好长康、平南夫人在,过几日让她们为你引荐几位公子小娘,再与他们一块儿玩去。”陈太后做主,翁思妩没有反驳的余地。
况且不是当下就逼她相看做决定,还给她许多自由,即使不愿意,面上也不能显露出分毫。
两位夫人都是非常精明的人,也都正盯着她看呢,翁思妩听话道:“是,那就劳烦两位夫人了。”
“不麻烦不麻烦。”
平南慈眉善目地答应,长康夫人则是暗地赞许地点了点头,“改日,我就让家中小女来请,还望芙徽公主赏个脸面。”翁思妩:“长康夫人客气了,若是得闲,阿妩必然不会推辞。”陈太后:“对了,阿妩,你方才进来见哀家,是有什么要事要说?”终于能提口头上的事了。
翁思妩道:“阿妩是来向姑母请辞的,永安宫的内侍总管过来了,问我什么时候过去。”
长康夫人和平南夫人在旁不明其意。
“芙徽公主是要出宫云游吗?”
“不是……
陈太后想起来了,代翁思妩说道:“她啊,上回身子不好,陛下说要对这个阿妹亲自教导些时日,让她去永安宫暂居一段日子,这可不是难得么?”“哀家还未见过他对宗亲里哪个弟妹这般待遇,看来是哀家未曾给他生个妹妹,阿妩一来,便当亲妹妹来教。”
夫人们点头,看翁思妩的眼神又多了几分看重和思量。能得陛下器重,芙徽公主的价值真是意义非凡呢。陈太后很满意翁思妩还记得来她这里禀告一声,是个知道规矩和礼数的。“既然内侍来接你,那就和他们去吧。”
翁思妩坐在这里,承受夫人们的打量已经很久了,并不想继续待下去。陈太后一开口,翁思妩便行礼谢恩,“那阿妩先告退了。”看着她身姿袅袅地退出殿内,陈太后及长康、平南两位夫人稍待片刻,重新道起其他话题。
彼时翁思妩回到蓝春殿,有了些许无精打采的神气,倒让默秋感到疑惑。“娘子这是怎么了?”
她因收拾翁思妩的东西,脱不开身,便没有跟去。结果翁思妩一回来,就不如先前那般高兴。“没什么……“杂人太多,算不得特别大的事,翁思妩口头上敷衍过去,独自找了个不碍事又清净的角落坐下。
她当真还从未考虑过自己的婚事。
到底什么样的郎君才能匹配她,翁思妩心中从前没有一个人选。也没有任何标准,如今再问她的话,倒渐渐有了个模糊的概念。须得合她心意,但要怎么才能让她满意?
世家公子,诸如像陈诗问之流,轻狂又自以为多得女儿家喜欢的风流自信人物,翁思妩半点不感兴趣。
倒不是瞧不起,而是没感觉就是没感觉。
他大哥倒是稳重得体一点,但翁思妩同样不爱,许是缺了点特别的什么,且陈诗予一看就很会连身边人都算计。
这种人翁思妩向来敬而远之。
她喜欢的,应当是高于这两者之间,不会随意对小娘子产生玩弄兴趣,睚眦必报。
而是温沉冷静,会照顾她的情绪,忖度着她的喜好,到了私底下……当然也不是如高山流水,让人觉得不可高攀。要只有她能见到的一面,多么漫不经心,又多么怡然自得,运筹帷幄的使着坏。
这样的人只有……
“公主。”
出游的思绪被内侍的声音拉回,翁思妩撑着下颔,脸微微红,发觉宫里来收拾的人都准备妥了,正等着她吩咐。
内侍总管跟默秋最后出来,“时候不早,公主可以出发了。”他们来时不过晌午,收拾一通费了不少时间,还要赶去永安宫安置。后宫之中虽然忙碌,前朝的安静和严肃不受半点影响。两仪殿内,祈朝节刚过梁寂鸾分了几段时间接见大臣。前面的人一走,后面便有臣子补上,殿内殿外都有人喜忧参半。临近午后,终于轮到晋武侯,“传,兵部侍郎、晋武侯易信舟觐见。”“臣易信舟前来述职,陛下万安。”
“武侯平身。”
一旁的侍人道:“陛下感念武侯旧伤发作,不宜久站,特意命人搬来一张椅子,武侯大人请坐。”
时任兵部侍郎的晋武侯无比感恩地向上看了一眼,虽然先帝故去,新帝继承大统,御下有术,律法严苛,重刑戮。
不少臣子出于忌惮而私下隐隐心生不满,但新帝都自持主张,毫无动摇,对待先帝曾经的心腹旧臣多礼待,而非打压。晋武侯心中感觉慰贴地道:“陛下圣心眷顾,臣万分感谢。”“只是人老不中用了,不过是从前战场上的伤痛,以往还能忍耐,上了年纪却不如年轻时那样。”
梁寂鸾向来对不触碰底线的大臣态度施予体面,平和道:“武侯不必伤怀,生老病死人之常情,骨肉之躯,血肉之痛罢了。”“有武侯这般为国尽忠殚精极虑,才是年轻臣子们该有的榜样。”晋武侯:“是,有陛下这样关怀微臣,微臣只恨不如当年年轻力壮,可以驰骋沙场为陛下开疆拓土。”
“现在只有教导后代子嗣、儿孙让他们一如臣般,为国效力。”梁寂鸾:“朕知道,武侯和长康夫人伉俪情深,育有三子两女,子孙繁茂。”
“长子和次子在军营是吗?朕有听禁军统领提起过,人在昭武校尉手下当值,很有些胆气。”
晋武侯听后,面露红光与有荣焉道:“是,长子和次子经常向往臣与先帝征战当年,也一直期望能成为陛下的得力下属。”“不光他们,臣最小的儿子,今年亦通过考校,有幸入了兵部,在库部主簿的手下效力。”
说着,渴望而期待地看着帝王。
梁寂鸾:“原来是刚为官的臣子,他叫什么。”晋武侯恭敬道:“回陛下,臣最小的儿子,叫琢文。”“所谓玉不琢不成器,犬子在武艺上虽略逊一筹,但臣和妻子都期望他能在文墨上发扬光大。”
本想让小儿子能有机会在帝王跟前露个脸面。不成想,梁寂鸾并没有再提有关军营兵部的事,倒是很平淡地问了一声,“生育子嗣,培养成人离不开令夫人的功劳。长康夫人近来可好?”晋武侯:“多谢陛下关心,老妻一切尚可,近来在家忙于小儿婚事,今日倒是有空,与平南夫人一同入宫,给太后请安去了。”说完只听梁寂鸾沉吟一声,“今日是吗?”“是。”
“相看好哪家娘子了吗?”
晋武侯看着帝王,喉咙微微发干,不知要不要说,按理,芙徽公主不过是异姓公主,不是真的帝王的亲生妹妹。
就算提出想尚公主,也不会沦为大不敬,但对上那双平静如水的眼睛,晋武侯咽下唾沫,“暂且还在商议之中,还要看小娘子家的长辈的态度。”梁寂鸾嘴唇微启,似是笑了一下,“是吗,那可要好生商议了,别出了差错。”
晋武侯点头称是,闲话就此揭过,开始回到述职正题。而在后宫之中,翁思妩已经随内侍总管等人搬来了永安宫里的延嘉殿内。延嘉殿不过是这里众多的偏殿之一,但离梁寂鸾所住的主殿最近。这里比蓝春殿还要宽广许多,布置的相当精细,衾被纱帐上的绣花居多,古香古韵,花瓶与用具都精巧绝伦,让屋内有了一丝闺房之气。内侍总管终于领着翁思妩到了这里,试探道:“公主可还满意?若是哪里需要添补的,可等之后想起来告诉奴婢。”翁思妩抬眼望去,细细看了一圈,“公公客气了,暂且没有要添补的,我觉着很好。就是,好像这些殿里都没有熏香?”桂宫之中,太后就很喜欢在屋里熏香,侍女们便在各个殿内都有点上。到了永安宫这里,翁思妩第一次过来,才发觉此处与陈太后那边不同。内侍总管道:“是陛下不喜欢在屋内用这些香料,除了偶尔安神的,都不大点上,还说…”
他奇异地停顿了下。
翁思妩感觉很不一样,佯装自然地追问道:“他还说了什么?”内侍总管:“陛下说,他已经闻过最香的了,不需要这些东西混在一起,多此一举。”
“反倒耽误他……”
“耽误他什么?”
内侍总管歉意一笑:“这,奴婢就不清楚了,总之永安宫内外都保持着清新干净,没有别的异味。”
“要有香气,也只能有陛下能闻到的那种。”说者无意听者有心,翁思妩情不自禁跟着内侍总管的话微微出神。自那天平安度过她的发病期后,这些日子翁思妩都睡得很安定,加之不用见到梁寂鸾,翁思妩心如止水,身上也没有难耐发热的迹象。眼下旁人的三言两语,竞轻易在她心中掀起丝丝波澜。她不动声色地走到一旁,轻轻嗅了嗅,她的香气是淡了许多,是很正常的那种香度。
但翁思妩并不满意,上回她因发病自己没撑住而晕倒,也就没看出自己对梁寂鸾有什么影响。
既然他能嗅到她的香了,说明他也是异于常人,怎么会没有其他反应?内侍总管:“那公主,若是没什么吩咐,奴婢就先告退了,还得回去复命呢。”
翁思妩:“你去吧,还请转告阿兄,就说…”“阿妩已经搬至延嘉殿了,随时恭候大驾。”既然要跟梁寂鸾住在一起,晨昏定省,作息肯定会与在蓝春殿时不同。陈太后那里尚且需要请安,身为一国之君,又怎么可能会偎慵堕懒。翁思妩初来乍到没多久,已经有了点点不小的压力,仿佛又到了小时候在父亲身边受教的时候。
但是她已然不是小孩子了,梁寂鸾会怎么教导她呢?天将将晚,初夏时节太阳并未那么快落山,霞云批覆在屋檐龙角上,如熔金一般。
默秋算了算时辰,走到殿外招来侍女一问:“日跌都过了那么久,此刻难道不是夕食的时间,怎么这么晚了,还不见下面人送吃的来?”总不可能见他们是蓝春殿搬过来的,有的下人不知礼数,居然敢怠慢她家娘子吧。
侍女认出她是芙徽公主身边的娘子,上前答话,“娘子勿恼,是内侍总管有过吩咐,想等准备好后,再来告诉公主。”默秋:“什么?”
侍女道:“先前内侍总管出去时,吩咐过我等,晚食不必送来延嘉殿内,说是会请公主到摧云殿与陛下一同享用。”即使住在桂宫时,陈太后也不会让翁思妩跟她一起用晚食,除了早上或是午食例外。
但机会很少,翁思妩自己吃也乐得自在。
到了这里,没想到还有这种安排,默秋又找了两个侍女打听确认过后,这才回去跟翁思妩汇报此事。
翁思妩虽有预感迟早会要面对梁寂鸾,但没想到这么快,“陛下,有没有说他什么时候回来?”
默秋答道:“说是西时一到,群鸟归林,陛下的御驾就会到永安宫了。”翁思妩闻言望向窗外,天上陆陆续续有鸟飞过,殿内的铜壶水钟一点一点落下水滴。
俨然距离梁寂鸾回宫的时辰不远了。
翁思妩莫名紧张,为了将这种情绪按捺下去,她在殿内走了半圈,正好到镜子跟前,不经意道:“默秋,你觉得我要不要梳一下妆?”“这么晚了,其实天一黑也瞧不出什么对吧。”她走回来,似乎想算了。
“但是我可听说他今日有朝政,"一个转身,像蝴蝶似的,那道窈窕娇气的身影又回到了镜子前,翁思妩道:“冕服加身,霍绰有度,我难道要被比下去吗?”
默秋禁不住出声:“可是娘子再怎么打扮,那可是国君啊,娘子完全无需与他攀比。”
翁思妩赞同地点头,“他甚是华贵,我也不能失了风度,就算是一顿饭而已,默秋啊…
小娘子轻轻跺脚,“我还要再梳一遍妆。”一支翠绿色的花簪点缀在乌黑的发髻处,与轻点了口脂的娇唇美的相得益彰,翁思妩终于得愿以偿。
西时一刻,永安宫内在天色未全暗下去时,宫中便点满了明灯,如萤火流光,耀目非常。
为了准备好夕食,宫内的侍者有条不紊,捧着瓜果汤羹宛若身在蟠桃会般鱼贯而入,各司其职。
在距离摧云殿还有上百距离的路上,帝王御驾正朝居所缓缓驶来。内侍总管跪在御车外禀奏事宜,“平南夫人与长康夫人的确有入宫拜见太后娘娘,芙徽公主今日请安告别的时候,还不凑巧的与她们都碰见了。”“公主现已居住在延嘉殿,没有觉得哪里不妥当,也许是才刚来,一时半会对这里不太熟悉。”
“不过,没有反感之意……
御车之中传来梁寂鸾的回应,“朕知晓了,让你们准备的物什进展如何。”内侍总管:“晌午之时就已完工,陛下什么时候想要,奴婢随时可以奉上。”
梁寂鸾:“拿过来给朕看看。”
翁思妩从延嘉殿被请到摧云殿,也有一丈距离的路,但对其他殿来说,已经是最接近主殿的距离了。
况且她不是帝王嫔妃,碍于身份,还是要稍微避嫌。从最近的廊檐穿过来,翁思妩提前来到梁寂鸾的寝宫,但却没有在此见到梁寂鸾本尊。
侍女发觉她多看了两眼,便说道:“往常这时候,陛下的御车已过麟趾门了,想来也快了,还请公主耐心等候,稍安勿躁。”翁思妩浅浅笑了下,收回目光,悄声问默秋,“她为什么同我说这个?难道有看出我望眼欲穿了吗?”
默秋代她同侍女说:“公主不着急,没有问你,大可不必多此一举。”然后扭头,面对自家娘子崇拜依赖的眼神,从翁思妩身上抽回手,“娘子的心跳太快了,太容易露馅了,还是收一收吧。”抱着婢女臂弯紧贴胸脯的翁思妩”
胳膊好,默秋坏。
“陛下御驾到一一”
一声传音,让殿里的侍者们快速结束手头上的事,朝着门外的方向行礼。出乎意料的,刚才还说过翁思妩的侍女悄然抬头望她的位置看了一眼,无论是方才怎么紧张羞涩,真正等陛下来了,芙徽公主却主动与婢女拉开了距离,不慌不忙地转过身,背对着等帝王进来。
翁思妩没打算出去迎接,她能来这里,来之前让默秋给她描妆,就已经是很给梁寂鸾的颜面。
并且她没觉得这么做有什么问题,梁寂鸾轻薄她在先,可她没有同太后告状,就是很开恩了。
虽然事后在祈朝节她也轻薄了回去,但那也不能叫做轻薄,她张嘴,梁寂鸾伸了舌头,那叫什么?那叫合谋。
他也不无辜。
即便她不去迎,梁寂鸾会给她脸色降罪给她看吗?摧云殿外,一道仪范清冷的身影立在石阶前。他还没进去,就已经察觉到一缕丝丝勾魂牵动心神的幽香,梁寂鸾早已想起,翁思妩手腕上的红玉镯断成两半。
她怕是不知红玉作用,至今都没再用此玉类型的首饰,这个小娘,顶着一身的媚妩散发出引诱人猎捕的气息,无畏无惧地在永安宫走动,身上没有任何用以遮掩存在的用具。
梁寂鸾在摧云殿外站了不知多久,偏偏这回,只有他戴了红玉指环。无法勒令小娘身上勾人命的香气停止往鼻子里扑,梁寂鸾身上血气如滚水般一股股的翻涌,指腹下的红玉指环在宫灯照耀之下,被摩挲得反射出了亮洁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