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兵们,回去了。
马车是假的,车中的老卒是真的。
自由是假的,训练量加倍是真的。
这些假的与真的,或许,需要逃兵们用一生的时间来治愈。
衣衫,被收回去了,新卒们,穿着裹裤,连甲胄都没有,开始在营区内跑圈了,一个个,如丧考妣。
而没有“中计”的新卒们,坐在远处,和老卒们勾肩搭背,他们今天只有一个任务,那就是哈哈大笑着,尽情嘲笑着这些逃兵懦夫们。
林骸站在旗台上,大吼出声:“说,你们是什么?”
跑圈逃兵:“逃兵。”
林骸:“说,你们是什么?”
跑圈逃兵:“废物。”
林骸:“说,你们是什么?”
跑圈逃兵:“饭桶。”
林骸大手一挥:“继续。”
跑圈逃兵:“我们是逃兵,嘿呦嘿嘿呦呦嘿。”
“我们是废物,嘿呦嘿嘿呦呦嘿。”
“我们是饭桶,嘿呦嘿嘿呦呦嘿。”
我们是…
嘿呦…
一边跑,一边唱,一边骂,骂自己,很来劲,很带感。
在老卒的无情布棍下,逃兵们穿着裹裤,汗流浃背,跑了一圈又一圈,上气不接下气,生不如死。
越来越多的新卒体力耗尽,趴在地上死活起不来,胡申志就是其中之一,也是第一个掉队的,任由布棍抽在屁股上,无论如何都爬不起来。
陶少章拎着马鞭跑了过去,弯着腰大吼道:“是否无法坚持,是否跑不动了,快,告诉本官!”
“大人,我…我…”
“放弃,快放弃,放弃吧。”陶少章指着营门大喊道:“爬过去,离开这里,快,快快快,离开大营,离开这里,就可以恢复自由之身了,快爬过去。”
“我,我…”
哇的一声,二十多岁的大小伙子,直接哭了。
陶少章依旧大喊:“对,哭着爬过去,快爬,离开这里,放任你离去,无人阻拦,快爬啊!”
“老子偏不!”
胡申志突然大吼一声,竟然直接双手撑地爬了起来,随即拼了命的追上队伍。
营区之中,也只剩下陶少章的大吼声了,满满的正能量。
“你是废物,无需坚持的,废物,快走,跑出营,无人拦你,证明给大家看,你就是废物…”
“放弃吧,快放弃吧,你不适合从军的,你是世家子啊,混吃等死的世家子,何必坚持…”
“趴着,莫要起来了,趴着,死狗一样的趴着,没人怪你,因为你就是死狗…”
“哭,对,大声的哭,大家快看,朱县大族朱家大少爷哭啦,大家快看啊…”
“何必呢,你本就是逃兵,是懦夫,一辈子都是逃兵,都是懦夫…”
“所有人听令,原地坐下,休息…”
“哈哈哈,休你娘个腚,耍你们呢,给本官起来,继续跑…”
楚擎看的都直吸凉气:“三哥,大舅哥他就不怕晚上睡觉被新卒攮死?”
“少爷您说的是,要不,给平日里陪伴陶少章的老卒撤掉吧,要不然新卒不好下…不是,是调派两名老卒,别再让新卒得了手。”
楚擎翻了个白眼,三哥差点给自己的心里话说出来了。
陶少章满哪跑,满哪喊,不断给新卒们“加油打气”,满满的正能量,暖了逃兵们一上午。
新卒们,都快被玩成神经病了,眼瞅着林骸真的让休息了,这群呼哧带喘的新卒们,依旧跑着,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已经彻底消失了。
最后还是一群老卒们一拥而上,将队伍拦了下来。
老卒们,嘴上骂骂咧咧的,尽情嘲笑着,可迅速提来了水桶,蹲在地上,用清水刷洗着逃兵们的脚底板,嘴上骂着,手上,一丝不苟着清洗着,再用木杯中的清水一点一点的倒在他们的嘴里。
确定双脚没有磨坏,补充了水分,老卒们这才骂骂咧咧的离开了。
死狗一样的逃兵新卒们,就那么躺在地上,喘着粗气,想要这辈子再也不要起来。
没有人说话,因为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徐天辰也躺在地上。
他又后悔了,觉得自己很贱,自己,竟然生出了想要留在捉狼军大营中的想法,不是贱是什么?
休息了小半个时辰,鼓声响起,原本还是死狗一样的逃兵新卒,发疯一样冲到了营帐旁,准备吃饭。
他们,真的饿极了。
可他们忘了一件事,军司法的威严不容侵犯,说是饭菜减半就减半。
这一次,没人骂,因为是自找的,自己,吃了猪油蒙了心,竟然相信了军司法的鬼话,真的以为获得了自由,活该,纯纯的贱!
依旧是令人不适的喊声,我退,爹娘死不瞑目,妻女被凌辱,儿女撕心裂肺的痛哭…
大喊了三遍,新卒这才狼吞虎咽了起来。
旗台上的楚擎给林骸叫了过来:“折腾了一上午,饭菜减半,体力能跟得上吗。”
“陶大人说,上午练的狠了,中午不能多吃,末将觉得对,吃的多了,下午才会出事。”
楚擎微微一愣:“你是老军伍了,你说这话,我认同,可大舅哥他怎么也懂?”
“诶呦,少爷您真别说,陶大人是行家啊,就上午闹的这么一出,对军心大有臂助。”
楚擎更加困惑了,陶少章懂练兵,这怎么可能?
原本吧,楚擎不应该多想的,老话说的好,用人不疑疑人不用,除非这疑人姓陶名少章。
“陶少章再出主意,你和老宋,第一时间来告诉我。”
“成。”
楚擎继续埋头啃馕饼了。
上午跑步,累腿,下午,不折腾腿了,折腾胳膊和后背,箭术。
要知道在别的大营,需要入伍很久才会接触战马和弓箭,但是在捉狼军大营里,没那么多时间培养精锐,要的就是效率,上来直奔主题,行不行,几天就能看出来。
时间,一天天的过去,而陶少章,也隔三岔五的整花活,今天拾掇这个放弃,明天提议人模狗样的拿着小本本问有没有愿意离开的,不管如何花样百出,已经没人信他了,觉得这家伙满嘴鬼话。
即便如此,陶少章依旧侮辱着新卒们的智商,一次又一次。
楚擎很不理解,感觉陶少章多多少少有点恶趣味。
直到过了十多天,一个自称绿柳县县府胡砯的官员来到了营外,拜见楚擎。
胡砯散尽家财,手里捏着十二万贯银票,想要换回他儿子胡申志。
跪倒在地,胡砯哀求连连。
胡申志是他的独子,就这么一个大胖儿子,他愿意用家财,甚至是乌纱帽,将胡申志“赎”回去,而且绿柳县的青壮,大部分都参军了。
楚擎将胡砯扶了起来。
胡砯,让他想起了老楚,想到了自己的老爹,为了儿子,甘愿放弃一切。
给林骸叫了过来询问了一番,胡申志,表现不怎么样,体力体力不行,毅力毅力很差,最主要的是这胖子死活不见瘦,特别能吃,这种废物,早晚得被踢出去。
接了十二万贯银票,楚擎让人将胡申志带来,一手交钱,一手交人,捉狼老卒们,也的确看不上胡申志。
在陶少章的陪伴下,胡申志满面狐疑的走了过来。
见了大胖儿子,胡砯泪如雨下,大呼一声“志儿”。
可谁成想,白胖子胡申志竟然突然后退一步。
“志儿,志儿你怎地了,是为父,是为父啊,我可怜的志儿,这才过去月余,你,你竟然…竟然痴肥了些许?”
老父亲有点懵,因为他那胖儿子,的确是又胖了一圈。
胡申志没有出围栏,而是皱眉走了过去,伸出手,直接掐在了老爹的脸蛋上,使劲捏了捏。
“你…真是我爹?”
“志儿你这是怎地了,怎么连为父都认不出来了?”
胡申志哈哈一笑,随即猛然扭头看向陶少章,大胖脸蛋子上满是得意之色:“陶大人好手段,竟然连我爹都被收买了,想骗我出去,没门!”
楚擎咧着嘴,就连三哥都傻眼了,只有陶少章似笑非笑。
“老匹夫。”胡申志一指老爹,哈哈大笑:“连你亲儿子也糊弄,莫要异想天开了,就是死,军爷我都不会踏出营区一步,你死了这条心吧,哈哈哈。”
大笑几声,胡申志撒丫子就往回跑。
胡砯,整个人都傻了,大脑一片空白:“志儿他…他疯了?”
楚擎也傻了,看向大舅哥,满脑袋问号。
陶少章微微一笑:“妹夫是不是以为愚兄整日兴师动众的吓唬他们毫无意义,现在可是知晓为何了吧。”
“你故意的?!”
“不错,愚兄知晓妹夫你应是有所筹谋,世家子便是这谋划中的重要一环,所以想方设法将世家子留在军中。”
说完后,陶少章看向胡砯:“你儿子不愿走,赖不了别人,军营重地,莫要逗留,回去吧。”
“这…这…”胡砯急的又要哭出来了。
陶少章摇了摇头,叹息道:“胡砯,本官大理寺少卿陶少章,你平日里,私吞了不少田产,虽不是恶贯满盈之辈,却也是昏庸官员,恶行不少,你胡家,更是毫无根基,你若不幡然醒悟,他日必定身陷牢狱,到了那时,又如何庇护你儿胡申志,与其如此,不如让胡申志在军中历练,他识文断字,脑袋又灵光,他日离开大营,若还是愿从军,在六大营当个小旗卓卓有余,四书五经熟记于心,边关将军不会让他亲上战场,至少这辈子,可安然无忧,如何决断,你自行考虑吧。”
楚擎将银票递了过去:“本官知道你虽无能,也有恶行,却未犯下天理难容之罪,本官与千骑营,不查你,只要你不再违律便好,胡广志是走是留,你说了算。”
胡砯沉默了许久,半晌后,后退一步,整了整衣衫,双膝跪倒,声音沙哑。
“谢…谢二位大人成全。”
楚擎与陶少章露出了笑容。
胡砯猛然站起身,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冲着营内大喊了出来。
“志儿,志儿,为父,为父就在家中等你,你要好好活着啊,为父,为父想你,志儿…”
胡砯声音越来越小,垂下了头颅,眼泪,再次夺眶而出,轻声呢喃着。
“志儿…志儿,为父想你,为父想你…想你啊,想你啊。”
军营之中,一个肥胖的身躯,蹲在地上,泪如泉涌。
爹,孩儿,孩儿也想您,您,可要保重啊…
二十两银子少是少了点,但放到现代也是八千到一万块。
而目前大虞朝一名普通士兵每月最多也就一两银子,一名百夫长每个月三两银子。
也许他会收吧。
另外,秦虎还准备给李孝坤画一张大饼,毕竟秦虎以前可有的是钱。
现在就看他和秦安能不能熬得过今夜了。
“小侯爷我可能不行了,我好饿,手脚都冻的僵住了。”秦安迷迷糊糊的说道。
“小安子,小安子,坚持住,坚持住,你不能呆着,起来跑,只有这样才能活。”
其实秦虎自己也够呛了,虽然他前生是特种战士,可这副身体不是他以前那副,他目前有的只是坚韧不拔的精神。
“慢着!”
秦虎目光犹如寒星,突然低声喊出来,刚刚距离营寨十几米处出现的一道反光,以及悉悉索索的声音,引起了他的警觉。
凭着一名特种侦察兵的职业嗅觉,他觉得那是敌人。
可是要不要通知李孝坤呢?
秦虎有些犹豫,万一他要是看错了怎么办?要知道,他现在的身体状况,跟以前可是云泥之别。
万一误报引起了夜惊或者营啸,给人抓住把柄,那就会被名正言顺的杀掉。
“小安子,把弓箭递给我。”
秦虎匍匐在车辕下面,低声的说道。
可是秦安下面的一句话,吓的他差点跳起来。
“弓箭,弓箭是何物?”
什么,这个时代居然没有弓箭?
秦虎左右环顾,发现车轮下面放着一根顶端削尖了的木棍,两米长,手柄处很粗,越往上越细。
越看越像是一种武器。
木枪,这可是炮灰兵的标志性建筑啊。
“靠近点,再靠近点……”几个呼吸之后,秦虎已经确定了自己没有看错。
对方可能是敌人的侦察兵,放在这年代叫做斥候,他们正试图进入营寨,进行侦查。
当然如果条件允许,也可以顺便投个毒,放个火,或者执行个斩首行动啥的。
“一二三……”
他和秦安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直到此时,他突然跳起来,把木枪当做标枪投掷了出去。
“噗!”
斥候是不可能穿铠甲的,因为行动不便,所以这一枪,直接洞穿了他的胸膛。
跟着秦虎提起属于秦安的木枪,跳出车辕,拼命的向反方向追去。
为了情报的可靠性,斥候之间要求相互监视,不允许单独行动,所以最少是两名。
没有几下,秦虎又把一道黑色的影子扑倒在地上。
而后拿着木枪勒到他的脖子上,嘎巴一声脆响,那人的脑袋低垂了下来。
“呼呼,呼呼!”秦虎大汗淋漓,差点虚脱,躺在地上大口喘气,这副身体实在是太虚弱了。
就说刚刚扭断敌人的脖子,放在以前只用双手就行,可刚才他还要借助木枪的力量。
“秦安,过来,帮我搜身。”
秦虎熟悉战场规则,他必须在最快的时间内,把这两个家伙身上所有的战利品收起来。
“两把匕首,两把横刀,水准仪,七八两碎银子,两个粮食袋,斥候五方旗,水壶,两套棉衣,两个锅盔,腌肉……”
“秦安,兄弟,快,快,快吃东西,你有救了……”
秦虎颤抖着从粮食袋里抓了一把炒豆子塞进秦安的嘴里,而后给他灌水,又把缴获的棉衣给他穿上。
天还没亮,秦虎赶在换班的哨兵没来之前,砍下了斥候的脑袋,拎着走进了什长的营寨,把昨天的事情禀报了一遍。
这样做是为了防止别人冒功,他知道自己现在身处何种环境。
“一颗人头三十两银子,你小子发财了。”
什长名叫高达,是个身高马大,体型健壮,长着络腮胡子的壮汉。
刚开始的时候,他根本不信,直到他看到了秦虎缴获的战利品,以及两具尸体。
此刻他的眼神里面充满了羡慕嫉妒恨的神色。
“不是我发财,是大家发财,这是咱们十个人一起的功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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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0章 父与军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