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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70(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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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愿皎皎岁岁年年好

这话顷刻打破了旖旎的气氛,姜云婵气上心来,一把推开他。

“你要觉得畅快,何不给自己倒腾些什么玉塞铃铛角、先生,畅快个够!别来折腾我!”姜云婵拉过锦被将自己裹成了个蚕蛹,背对着他,不许他再碰了。

谢砚已脱了衣服,光秃秃被晾在寒风里屹立不倒,风中凌乱。

许久,他又贴了上来,灼热的呼吸喷洒在姜云婵耳廓上,“妹妹方才说了什么?”

姑娘闭着眼佯睡,不想搭理他。

谢砚笑问:“玉塞铃铛角先生都是什么?妹妹且与我讲讲?”

姜云婵脑袋“嗡”的一声。

她胡说的!

她闺中无事,从闲书上胡乱看了些,怎么就口不择言说出口了?

姜云婵的脸烫得跟煮熟了似的,立刻用手捂住,“我、我什么都没说?”

“可我明明听到角先生……”

“不!你没听到!”她瞪他,像一只好斗的公鸡。

谢砚不禁失笑,“妹妹这张嘴啊……看来非得用刑才招。”

大掌忽地钻进锦被,准确地挠到了她腰间的痒痒肉。

姜云婵从小怕痒,顿时笑得前仰后合,某人顺势钻回了被子里。

两人闹作一团,嬉笑的声音回荡在整个闲云院里。

廊下,薛三娘和夏竹互换了个眼色,表情愈发沉重。

最近闲云院的笑声未免太多了些。

一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世子爷,一个温吞藏拙的表姑娘,似乎越来越偏离轨道了。

“再这样下去,皎皎将来知道她爹娘死的真相,岂不更难承受、更自责?”

“让姑娘安生过了这个年吧!”夏竹拉住要冲过去的薛三娘,但夏竹也知道这件事没法再瞒了,“除夕过后,我们慢慢地跟姑娘讲……”

呼之欲来的风雪,暂且被过新年的爆竹烟花给掩盖了。

时间一晃就到了除夕夜,东京城中万象更新,华灯如织,杳杳火光沿着长街一直延伸到玄武门。

玄武门前,几枝艳烈如火的红梅探出宫墙,开得正盛。

入宫参加除夕宴的官员和家眷们都忍不住驻足,多看一眼。

姜云婵是爱花之人,走到红梅树下,便挪不动脚步了。

她今日穿着一件狐毛红色斗篷,仰头赏花,与红梅两相呼应,极是灵动。

“要不要摘几枝红梅带回府?”谢砚站在她身边,与她共赏。

姜云婵摇了摇头,“不了,我瞧梅花已开得盛极,接下来便要枯萎了,在枝头还能多活两日,锁在屋里只怕死得更快……”

话音未落,高枝上最艳的一朵梅轰然坠落,掉落在姜云婵脚尖上。

红彤彤的花四分五裂,花汁渗入雪地中,花瓣失了容光。

真真是盛极必衰!

“大过年的,怎说起这等丧气话?”谢砚牵着她的手,“不说这个了,御花园还有更好的梅花,我陪你去摘,总有能留得住的。”

两人一前一后,往宫里走。

姜云婵私心里并不想入宫,可那日情急之下答应了邓公公,不来又不妥,只能硬着头皮跟上脚步。

夜幕正浓,玄武门附近车水马龙,人头攒动。

入宫赴宴的非富即贵,要么就是官员的正牌夫人。

她总觉自己格格不入,下意识拖着脚步。

谢砚很快察觉了她的心思,回过头来,“你若觉得身份不妥,不如一会儿请圣上为我们赐婚,你不就名正言顺了?”

姜云婵的心登时跳到了嗓子眼,张了张嘴,脑袋里飞速想着如何应付。

两人在狭长无人的甬道里,面对面站着。

她无所适从,他嘴角含笑。

这是他第四次提这件事了,没人知道笑意背后还剩多少耐心……

朔风从两人之间阵阵吹过,夹杂着雪粒子,冷森森的,仿佛要将人冰冻。

此时,甬道尽头传来慈祥的笑声,“谢大人!许久不见呐!”

来人正是曾经的大理寺卿裴严。

当初他是如何讨好谢砚的,后来他就是如何抹干净大理寺的第一把交椅,弯腰请顾淮舟坐上去的。

如今,顾淮舟被贬斥,谢砚又被重新请回了宫。

裴严自然知道接下来是何等情势,堆着满脸的褶子,对谢砚拱手:“恭喜谢大人呐!我听闻圣上今日不仅要许谢大人重掌都察院,还要将入内阁之事重新提上议程!”

“何止啊?大人今日双喜临门呢!”裴严的夫人刘氏也是个拍马屁的好手,灿笑着福了福身,“安和公主近日回京了,圣上今晚必要为大人与安和公主赐婚,让你们再续前缘呢……”

“咳!妇道人家瞎说什么?”裴严给刘氏使了个眼色,“我与谢大人说会儿话,你带着姜姑娘去给娘娘们请安吧。”

刘氏这才注意到谢砚身边还有个玉软花柔的小美人。

坊间都传:谢砚与他那被退了婚的小表妹之间并不清白。

盖因这表妹身份低微,谢砚才迟迟没给她位份。

但说到底,姜云婵是谢砚身边第一个女人,将来等正妻进了门,她怎么也能混个贵妾。

刘氏不敢得罪新贵的枕边人,拉住姜云婵的手道:“姑娘莫怪,我老婆子就爱捕风捉影胡说八道!不如我陪姑娘去御花园走走?那边好些小姐妹们在簪花呢,姑娘定然也喜欢。”

“我……”

“不必了!”谢砚打断了姜云婵的话,对裴家夫妇颔首回了礼,“皎皎她不喜人多,不敢劳烦裴夫人。”

说着,便拉姜云婵继续往甬道走了。

“这宫里危险,记得要寸步不离跟着我,不必搭理任何人,知道吗?”谢砚交代道。

其实早在出府时,谢砚就已经交代过数百遍了。

姜云婵的生活里不可以有别人的,她必须是谢砚亦步亦趋的附属品。

对于去哪儿,姜云婵没有任何发言权。

她只能点了点头,眸色黯淡。

谢砚察觉身边人情绪有些低落,脚步放缓了些,“皎皎有什么心事吗?”

“没有!”

虽然姜云婵不喜欢被软禁的感觉,但这几个月,她故作乖巧,好不容易让谢砚对她放松了些警惕。

她为了这点事忤逆他,岂不是因小失大?

姜云婵扯了扯唇,话锋一转:“我是在想安和公主……公主们似乎都挺喜欢你的?”

“吃醋了?”谢砚眼底含笑,捏了捏那软糯的小脸,“我又不是金子银子,没那么多人喜欢的。这个安和公主三年前去匈奴和亲,如今死了夫君刚回京,与我并不熟识……”

谢砚话到一半,忽而驻足往右手边的观星台看了眼。

“不聊这些无关紧要的人了,我有好东西给妹妹瞧。”谢砚说着,便蹲身背起姜云婵,往观星楼去。

观星楼乃城中至高之地,共九层,直插云霄。

两个人花了一炷香的功夫,才爬上去。

姜云婵本兴致恹恹,可到了天台,双目瞬间被点亮了。

云台之上,停着一只凤凰花灯,九条尾巴逶迤拖地,比七夕那日看到得还要大,还要亮。

凤身通体发光,柔和的黄色光晕暂且驱走了一切烦恼。

她惊艳得迟迟合不拢嘴:“竟真的有跟船一样大的凤凰灯!”

“我没哄骗妹妹吧。”谢砚将她放下地,拉着她走到凤凰灯近跟前,“想不想坐上去?”

“啊?我才不要!”

姜云婵蹙着眉,可目光一瞬不瞬黏在凤凰灯身上,满眼怜爱和好奇,“花灯这么好看哪能坐?坐坏了,多可惜啊……”

“你看它眼睛怎么还能动?羽毛也像真的呢!”她自言自语着,想上前细看,又生怕碰坏了。

“不必怕!”谢砚突然将她打横抱起,托举到了凤凰背上。

姜云婵身形不稳,赶紧抱住了凤凰的脖子,“谢砚,你放我下去!”

谢砚巍然不动,“妹妹既然好奇它的眼睛、羽毛,且自己摸摸看就是了。”

“不好吧……”

姜云婵是很喜欢凤凰花灯,可这毕竟是皇家的东西,若是被人看到她爬上去还得了?

“我可不想被砍头!”

“放心,你这颗脑袋由我看着呢。”公子眉间露出温润的笑。

他总是这般,无论何种状况说话都淡淡的,偏又让人深信不疑。

姜云婵的心跳平复了些,眉心舒展,近距离观摩着花灯。

凤凰的眼睛是鬼工球的工艺,怪道活灵活现。

通身羽毛用的都是孔雀羽线,流光溢彩,华贵又鲜活,仿佛真凤凰一般。

而更让姜云婵惊艳的是,骑在凤凰背上,从顶峰处俯瞰东京城的景象。

盛京繁华皆在眼底,甚至城池外的灯火璀璨也能看得清清楚楚。

熠熠灯火,灿灿烟花,一直蔓延到天尽头。

她有许久没有看过外面的世界了。

“真美啊!”姜云婵不觉眉眼弯弯,眼神比天上月还要更透亮几分。

“是,真美!”谢砚仰头望着月下少女。

她在至高处,衣袂飘飘,鬓边碎发随风而起,如神女一般。

怎会不美?

姜云婵正赏着风景,忽而感觉到后背上一束目光。

她过头来,陷入了谢砚笑意缱绻的眸中,深邃如海,似要将人淹没。

姜云婵心头一慌,赶紧把头撇到了另一边不看他。

目光又堪堪落在凤凰冠羽处,只见赤金色羽翼上有一行绣纹,写着“愿皎皎四季清宁,岁岁年年好。”

字迹刚劲有力,分明是谢砚的笔迹。

姜云婵讶然回头看他。

他朗然一笑,“皎皎这数月为我处理府中事务,辛苦了,花灯算做谢礼。”

原来,谢砚这一个月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是去做凤凰灯了吗?

这是特意为姜云婵打造的凤凰……

姜云婵张了张嘴,一时不知如何应对。

谢砚站在下面,并看不到姜云婵表情,只瞧她愣在原地,“怎么了?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可以改的。”

“不是!”姜云婵从未收到过这么好看的花灯。

她心里是欢喜的,咬了咬唇,最终只从齿缝里溢出一句“多谢。”

谢砚微愣。

这四个月他们虽然同吃同住在一处,姜云婵对他也愈发柔顺。

不过谢砚看得出她眉眼藏着愁绪,未必真情实感。

唯今晚这两个字,在她口中格外有真意。

夜风微凉,月色如水,两人遥遥相望。

犹如信徒虔诚望着云台上的神女,等待她更多的赐福……

却在此时,观星楼中突然响起急促的脚步声,纷纷攘攘往天台来了。

听着应是来了许多人。

姜云婵眼皮一跳,赶紧要从凤凰背上爬下来。

可她心急又心虚,腿脚发软。

这凤凰灯高三尺有余,本也没有可踩的梯子,一着不慎,就算不摔碎五脏六腑,也得摔断腿。

姜云婵正无所适从,谢砚撑开双臂,“妹妹跳下来,我接住你。”

“太高了!”

姜云婵害怕,可脚步声已经越来越近了。

她一咬牙一闭眼,猛地跳了下来。

娇小的身躯坠落,裙裾飞扬,而后稳稳落入坚实的怀抱。

谢砚接住了从天而落的神女,趁势在她鼓起的粉腮上偷了个香。

温凉的触感叫姜云婵从害怕中回过神来,狠狠推他,“混蛋!”

谢砚却搂着她的细腰不放,得逞的笑意甚浓。

此时,圣上身边的贴身太监罗公公带着一行太监丫鬟抵达了天台。

“哎哟!谢大人怎么在这儿呢?皇上急召您呢!”

谢砚才放开了姜云婵,折腰以礼,文质彬彬:“上面风景好,随意走走。”

姜云婵在他身后一边擦着脸上的水痕,一边暗自剜了他一眼。

再没人比这个男人更能装!更切换自如的了!

罗公公也注意到了谢砚身后的姑娘满眼怨念,颔首回了礼:“打扰姑娘的雅兴实在对不住,不过圣上和安和公主在御书房等着大人呢,姑娘且放大人先随我去?”

“公公误会了!”

罗公公的话好似姜云婵缠着谢砚不放似的。

姜云婵忙要解释,可又觉得跟圣上身边的人说这些也没什么作用,于是闷闷给谢砚使了个眼色,“你去吧!”

“莫哭鼻子,一会儿我就回来陪你了。”谢砚捏了捏她的鼻头。

姜云婵更有口难言,暗自在他腰上拧了一把,转身就跑。

“去哪儿?”谢砚叫住了她。

姜云婵指了指朱雀门的方向,“我方才看到那边有好多投壶簪花的,我去那边看看。”

“那边人多眼杂,不要去。”谢砚转而指向御花园里的一处僻静凉亭,“你去那休息会儿,等我回来,再陪你去投壶簪花。”

“朱雀门也没多远,我自己可以去的。”

“听话。”谢砚没有给她反驳的机会。

她必须像提线木偶一样,走谢砚规定的路。

姜云婵恹恹“哦”了一声,方才看凤凰那点喜悦顷刻消弭了。

谢砚将自己的腰牌递到她手心,“莫要乱跑!我会跟羽林卫的张影交代一声,他就在附近当值,你若遇到什么事可以去找他。”

姜云婵摩挲着他的腰牌。

没想到他和羽林卫还有来往呢。

若是这般,那宫里也处处都可能有谢砚的眼线,姜云婵哪能忤逆他呢?

她点了点头,一个人去月幽亭发呆了。

这亭子在水中央,两岸灯火璀璨,也无法将亭子照得亮堂。

亭内树影婆娑。

姜云婵被隐藏在暗影中,孤零零坐在大理石桌前,托腮看着湖边各家千金们三三两两、有说有笑地经过。

姜云婵忽而想起在姑苏时,她也过过这样的好日子啊。

逢年过节,与闺中密友赏灯簪花,嬉笑打闹。

这些仿佛都是上辈子的事了。

姜云婵不忍再看,歪着头趴在桌子上小憩。

“谁家的姑娘在亭子里?朱雀门前要开始放烟花了,不去看吗?”

“姑娘快过来!一起去啊!”

湖边,闺阁千金们姑娘遥遥朝姜云婵招手。

她们和姜云婵差不多的岁数,容颜那般天真烂漫。

姜云婵难免向往,下意识站起身。

顷刻,谢砚那张捉摸不透的笑脸浮现在了她脑海里。

违逆谢砚,最后受罪的还是姜云婵。

她收回迈出去的脚步,屈膝对着岸边福了福身,“我身子不爽,就不去了。”

“宫中何时多了个喜静的淑女?”一紫衣姑娘嬉笑着走来,“这位妹妹从前不曾见过……”

姜云婵窘迫地颔首以礼。

紫衣姑娘打量姜云婵生得娇软可人,眼前一亮,拉住了她的手,“姑娘真的不去吗?今年不仅有烟花,还有凤舞九天的表演呢!”

“我……”姜云婵总不能说谢砚不许她去,遂摇了摇头,“我不喜欢。”

“玉柔,你莫要强人所难!不是每个人都像你一样喜欢在外面疯的!”岸边闺蜜们打趣那紫衣姑娘。

紫衣姑娘只得作罢,把手里的花环送给了姜云婵,“罢了,这个送你解闷儿吧!我们不打扰你清修了。”

紫衣姑娘似一只羽翼华美的鸟儿,翱翔而去,无拘无束。

月幽亭再度恢复寂冷,江风阵阵,软刀子似地往人肺腑里吹。

姜云婵拢了拢斗篷,重新坐了回去。

一只手炉递到了姜云婵眼前。

“你……还好吗?”熟悉又陌生的声音,迟疑地落在姜云婵头顶。

姜云婵循声望去,顾淮舟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边。

他穿着云雁纹补服,发冠有些歪,下巴上生了细微的胡茬,不像从前总刮得一丝不苟,光滑白皙的。

男人眼底疲惫,看着姜云婵的眼神却柔,“别冻着了。”

姜云婵赶紧起身退了两步,没接他的手炉,“我不冷,顾大人不必客气。”

她身上的斗篷乃雪狐皮毛所制。

今冬大寒,雪狐难求,唯一进贡的一只雪狐皮被谢砚想法子弄了去。

如今就在姜云婵身上,有如此华贵的保暖皮毛御寒,又怎会冷呢?

顾淮舟窘迫地将手炉收了回来,“怎么不去看烟花?”

“不喜欢。”她冷冷道。

顾淮舟的眼中起了涟漪。

去年,她为了看城中烟花,在侯府后山上守了半宿,怎会不喜欢呢?

显然,谢砚不许她去。

谢砚对她好,可却从不肯松开她身上的枷锁。

顾淮舟抿了抿唇,“那婵儿还想不想离开侯府?”

姜云婵瞳孔微震,愣了须臾,微微点头。

顾淮舟得知她从未放弃过离开的想法,这才环望四周无人,压低了声音道:“你再耐心等等,这四个月我已经找到了不少谢砚结党营私、豢养私兵的铁证,已禀呈圣上。

圣上定是要铲除谢砚的,只是因为暂时无法查得谢砚的私兵到底藏匿在什么地方,所以不敢贸然动手。

等一切查明,圣上自会顺藤摸瓜、斩草除根。”

姜云婵听他头头是道地讲述着,有些不敢相信:“你这四月一直都在查谢砚吗?”

“我……”顾淮舟握着手炉的手微微扣紧。

当初在金陵,他同意与叶家联姻,不仅是为了给他娘亲治病,也是为了帮姜云婵重获自由。

当时那种情况,顾淮舟已经认清以他和姜云婵的力量根本无法对抗谢砚,所以他才回京做官。

背靠着叶家,他查谢砚变得简单了很多。

可惜,谢砚的势力和名声在北盛根深蒂固。

顾淮舟没能一举铲除谢砚,反而让自己陷入了困境。

顾淮舟不想让姜云婵自责,不置可否扯了扯唇,“我就是利用职务之便,顺手查了他。总之,你且耐心等等,谢砚他大厦将倾,婵儿要自由了。”

最后三个字,让姜云婵眼眶一酸,吸了吸鼻子,“其实,我大概知道谢砚的私兵分别养在什么地方,我看过他的账目流水……”

“婵儿!你先想清楚,你是不是真的要亲手置谢砚于死地?”顾淮舟打断了姜云婵的话。

其实方才,姜云婵和谢砚在天台上的嬉闹,顾淮舟都看到了。

那一刻她的动容,真的完全是虚情假意吗?

她是恨谢砚剥夺了她的自由,可又真的已经恨到要亲手将谢砚挫骨扬灰吗?

如果姜云婵告诉了他关于私兵的藏匿之地,就等于把刀递到了顾淮舟手上。

开弓就没有回头路了。

顾淮舟不想她将来后悔,“乱臣贼子是要受凌迟之刑的!

谢砚会像当年他的外祖父一样,跪在菜市口,当着全北盛人的面,被割肉四千七百刀,直至只剩一堆白骨,你确定要亲手这样做吗?”

“四千七百刀”敲在了姜云婵心尖。

姜云婵呼吸一滞。

恰此时,头顶一片光华。

凤凰花灯从上方飞过,冠羽飘飘,带着“岁岁年年好”的祝祷,奔向皎月。

第62章 她不顾一切奔向谢砚……

她仿佛听到谢砚沉磁的声音在她耳边说:“愿皎皎四季清宁,岁岁年年好。”

姜云婵心口一跳,账本的事涩在喉头。

“先给我一点时间!”

姜云婵不敢看顾淮舟的眼神,也不敢看飞云之上的凤凰。

她垂着头,匆匆走到凉亭边的台阶上,想要掬一捧水洗个脸。

可绣花鞋刚迈上青石台阶,脚下忽地一滑。

“啊!”姜云婵半截身子跌进了水中。

顾淮舟赶紧上前,抓住她的手腕,把人拉到了岸上。

“你没事吧?”

“我……”姜云婵摆了摆脑袋,不知为何她脑袋昏昏沉沉的,手脚也乏力。

明明刚掉进了水里,体内却似乎有一团烈火在烧,烧得她血液沸腾,犹如无数虫子在她肌肤上钻进钻出,难忍的痒意无法纾解。

而顾淮舟扶着她的手那样硬挺和滚烫,让她心里莫名生出一股不该有的冲动。

她连忙推开顾淮舟的手,欲往大理石凳前休憩片刻。

可脚下根本没力,一离开支撑,立刻身子一歪,堪堪跌进了顾淮舟的怀里。

她的马面裙早已湿透,贴在身上,如此更能清晰地感受到了男人的体温、身形。

还有他身上扑鼻而来的书墨香。

那是一种恍如隔世的味道。

姜云婵脑海里浮现出他们在禅房相拥,互诉衷情的亲密时光。

她心口跳得厉害,用最后的意识虚软地推着他的手臂。

然则,顾淮舟扶着她腕子的手却不动,灼热的吐息喷洒在姜云婵头顶,“婵儿……”

久违且熟悉的声音。

姜云婵抬眸望去,正撞进顾淮舟柔情缱绻的眼里。

月光下,那个看着成熟了许多的官人再度露出了眼底的脆弱,红了眼眶,支支吾吾道:“我、我有些想你了……”

顾淮舟并没预料到两个人还有机会再次相拥。

他日日夜夜梦她,极力克制着,可就在温香软玉入怀时,他心头那根理智的弦断了。

男人脸上满是依赖与眷恋,忽地拥住了她的肩,小心翼翼在她耳边问:“如果没了谢砚,我们……以后还有没有可能?”

“顾淮舟,你自重!”姜云婵想要挣扎出他的怀抱。

他抱着她不放,恨不得将她扣进身体里。

可顾淮舟已经是有妇之夫了,他怎么可以说出这种话,做出这种事?

这还是姜云婵认识的顾淮舟吗?

她怯怯后退,却发现顾淮舟周身的气场越来越滚烫,喘息也越来越沉。

顾淮舟……

他不对劲!

他这个不能自控的样子跟谢砚当初中媚药的时候一模一样。

而姜云婵自己的身子也开始酥痒得难以自已。

“顾、顾淮舟……”姜云婵一边狠狠咬自己的唇瓣,一边用指甲掐顾淮舟的手臂,深陷进皮肉里,想要让彼此清醒一些,“你冷静点!我问你,你为何会来月幽亭?”

痛楚让顾淮舟略回过神,摆了摆头,“不是你约我来此地的吗?”

“我没有!”

姜云婵瞳孔放大,很显然他们被人算计了!

她甚至来不及思索幕后黑手是谁,如何做的局下的药,远处忽而传来熙熙攘攘的脚步声。

贵女们已经在朱雀门看完烟火折返回来了。

月幽亭是她们的必经之地。

只要他们稍稍往亭子里看一眼,就能看到春潮满面,衣衫濡湿的男女。

届时,姜云婵和顾淮舟定被冠上秽乱宫闱之罪。

何况这些天真无邪的贵女们都还未出阁,让她们看到这等秽乱之景,污了掌上明珠们的眼,她们背后的家族也定不会放过姜云婵和顾淮舟的。

“前面是谁?”

“那姑娘还在月幽亭坐着呢?咱们去瞧瞧!”

此时,贵女们三三两两挽着手臂,嬉笑着往岸边走来。

“我去引开她们!”顾淮舟这就要走。

姜云婵拉住了顾淮舟的手臂,“跳水!你直接去找叶清儿,不必再回头管我!”

顾淮舟现在也神志不清,就这么莽头跑出去,很容易被人抓,到时候人家顺藤摸瓜照样能抓出姜云婵,指认两人苟且。

这种情况下,顾淮舟待在自己的夫人身边才能不被人说三道四。

而她,也必须尽快赶去谢砚身边。

毕竟所有人都知道她是谢砚的女人,就算和谢砚发生了什么,也无可厚非。

姜云婵给顾淮舟使了个眼色,两人同时扎进了湖水中。

嘭!

水花四溅。

已经往湖心亭来的贵女们惊呼出声,“前面是不是有刺客!抓刺客!抓刺客!”

御湖附近乱成了一锅粥。

彼时,湖的对岸,绿茵道中。

谢砚正踱步往月幽亭去。

陆池抱臂跟在他身后,啧啧感叹:“莫非你真的命中注定要当驸马?走了个李妍月,又来了个安和公主!

对了,李妍月三日前还同我写信说:今年定会把你绑进东陵皇宫里,伺候她呢!她让你等着!”

谢砚不想回应这些天方夜谭的话,面无表情地走着。

陆池却为他捏了一把冷汗:“说正经的,今日皇上当着众臣的面要给你和安和公主赐婚,你打算怎么办?安和公主可不像李妍月那个小傻子一样好对付!”

这位安和公主是先皇醉酒时,与一个洗脚婢所生。

先皇将此事视为自己的污点,故等那洗脚婢生了安和,便赐死了洗脚婢。

安和也不被承认,在冷宫待了数十年,受尽欺凌。

后来,太子李宪德把这个皇妹带在身边教养,故而安和与李宪德关系极好。

三年前,李宪德带兵攻打匈奴,惨败而终,被匈奴俘虏。

也是安和自愿去匈奴和亲,换回了李宪德,从此才有了“安和”这个封号。

匈奴人蛮横,对北盛恶意极大,女子嫁过去犹如羊入虎口。

众臣都以为安和此去必死无疑。

没有人想到三年之后,安和不仅毫发无损,还取了自己匈奴夫君的首级,献给了李宪德,并带着她夫君的部落一同归顺了北盛。

安和自此成了北盛百姓心中的女豪杰。

李宪德对这位妹妹自然更青睐有加,为她精挑细选了新夫婿——谢砚。

方才在御书房,李宪德已经开了口,想必明日郎才女貌的佳话便会传遍京都。

“你娶不娶?”陆池问。

谢砚嗤笑,“你真当李宪德是为妹妹寻一门好亲事而已?”

很显然,李宪德短时间拿不下谢砚,于是想在谢砚枕边安插自己的人。

安和公主能手刃匈奴单于,绝非善类,放在闲云院会是个炸弹。

“不娶!”

这北盛没有能逼谢砚做什么。

圣上也不行!

谢砚主意已定,径直朝月幽亭去。

此时,绿茵道尽头一个娇小的身影,赤脚朝他奔来。

“世子救我!”

不及反应,温香软玉落入怀中。

姜云婵衣衫湿透,鬓发上的水滴滴落下,可身体却烫得厉害。

谢砚立刻脱了披风,将她裹住,“怎么了?”

“救我,救我……”姑娘面色潮红,一字一喘,抱着谢砚的腰肢,如藤蔓般紧紧依附。

陆池和谢砚同时察觉她不对劲。

“我去找太医!”陆池疾步而去。

“别去!”谢砚叫住了他。

姜云婵分明中了媚药,且这药性比谢砚上次中的药更烈。

宫中为了防止嫔妃使用下作手段争宠,早就禁了这等房中药。

什么身份的人敢违抗宫规,做下这等事?

很明显,幕后之人身居高位。

陆池找来的太医说不定也是幕后黑手提前安排的人。

敌在暗我在明,贸然行动,可就陷入被动了。

谢砚现在不信任宫里的任何人,唯今之计倒不如自己想法子给姜云婵解毒,最为安全。

“你就在此地守着,若有人来,拖延他们!”谢砚交代完,抱起姜云婵往旁边的树林里去了。

穿过树林,是一间僻静无人的宫殿。

所幸,里面还算干净。

他将她抱到了窗边的罗汉榻上,正要打水来给她擦身。

一只软绵绵的手拉住了他的手腕。

“救我,救我!”姜云婵目色迷离,娇软的身子在榻上扭动着,双膝不停摩挲。

见站着的人迟迟不动,姜云婵的小脸贴上了他的手背,艳果般饱满的唇轻轻吐息,“救我,救我……”

娇音软糯,能沁出水来一般,和平日的姜云婵判若两人。

她从月幽亭一路撑着的意志,在看到谢砚的那一刻就土崩瓦解了。

她已被药物操控,完全失去了理智。

谢砚坐回了榻上,将她抱进怀里,“皎皎不是总嫌丑嫌脏吗?我得去洗洗。”

姜云婵连连摇头。

男人身上沉稳的气息如同浪涌侵袭着她,体内的虫子叫嚣得更厉害。

她如坐针毡,在他腿上不停磨蹭着,喘息连连:“不丑,不丑的……”

“妹妹说什么?”谢砚抬起她的下巴,唇几乎与她相贴,可又并未真的触碰。

那种若有似无的温凉感让姜云婵得以缓解,却又想要更多。

她缠住他的脖颈,仰头吻上他的唇。

谢砚却略抬头避开了,“妹妹的话还没说清楚呢。”

姜云婵急得快哭了,娇声带泣,“哥哥不丑,一点都不丑。”

“那妹妹可喜欢?”谢砚的唇微动,唇珠故意厮磨着姜云婵的唇珠。

那种触感让人恨不能将他紧紧包裹,用力地吮吻。

她想不清太多的事了,主动含住了他的唇瓣,与他缠吻。

她口腔中似在夹杂着湖水的味道,可软绵得很,叫人食髓知味。

谢砚也不敢一直磨她,将她压倒在罗汉榻上。

坚实有力的身躯轻覆,姜云婵心头的焦躁立刻平稳了许多,慌手慌脚去解他的腰带。

谢砚低头看着被她打成死结的腰带,摁住了她的手,“我自己来吧。”

“平时教你,又不肯学。”谢砚一边腹诽着,一边单手解开了腰带。

壁垒般的胸肌赫然露于眼前。

姜云婵呼吸一滞,腿脚熟练地环了上去。

他们有过很多次了,虽然她平时矜持,可并不代表她不谙世事。

太了解彼此了,所以未做太多功夫,便已十分契合。

只是今日那药实在猛得很,谢砚换了很多种方式,始终不得其法。

他索性把她抱坐了起来,在她耳边压低声音,循循善诱:“皎皎乖,自己来,我不知道你要哪里啊。”

姜云婵的脸烧得通红,可是身体的血液都在叫嚣。

她垂下眸子,抬起了腰臀。

一阵风吹进空旷的大殿,隔断门上的琉璃珠帘发出清脆的碰击声。

时断时续,时轻时重。

珠帘之后,华服褪下,白得发光的玉背香肩若隐若现,那一掌便可揽住的腰肢如水蛇辗转。

大殿的空气都变得潮湿而黏腻了……

此时,回廊里突然传来陆池扬起的声音:“皇上、安和公主,前面是太后的居所,她老人家已逝,咱们除夕夜闯进去不太好吧?”

“陆大人说笑了,太后为人慈爱,她在世时,对我们都好。今日除夕,我们做后辈的来悼念一下,不是理所应当吗?”

“安和说得极是,方才太监们瞧见御湖边有人鬼鬼祟祟,朕也怕有刺客冲撞了太后啊!”

安和和李宪德一唱一和着,朝大殿走来。

谢砚此时才反应过来,这座废弃的朝阳殿正是沈太后旧居。

当初沈太后与先皇大婚、洞房,皆在此间。

这位沈太后是先皇的结发夫妻,当初为先皇擐甲执兵,一起打江山,曾立下过汗马功劳。

先皇登基后,先后纳了上百嫔妃,更与东陵俪姬牵扯不清。

沈太后伤了心,自此在朝阳殿中抄佛念经,闭门不出,直至逝世也未再见先皇一眼。

先皇为缅怀沈太后,下令保全朝阳殿的一草一木,不可擅动。

北盛的开国臣子们亦对这位并肩作战过的沈皇后心存敬仰,常来殿中叩拜。

若然他们知道谢砚和姜云婵在朝阳殿里云雨,定然紧咬不放。

陆池自然也知道这其中利害关系,忙拱手拦住李宪德和安和公主,“皇上和公主要悼念沈太后,理应焚香沐手才算尽心!”

“沈太后是巾帼英雄,怎会介意这些?”

“巾帼英雄,不是更该尊重吗?”

“陆池!”安和愤愤打量着陆池,“陆大人一直拦着皇兄进屋祭拜,莫不是屋里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公主未免太多疑了!”

……

“啊!”

针锋相对间,四周突然传来一声婉转的嘤咛。

众人面面相觑。

屋子里,谢砚忙捂着了姜云婵的嘴,薄唇贴向她耳边,“皎皎乖,先忍着点儿……”

充满蛊惑的声音落入姜云婵耳朵里,姜云婵喉头的浅吟声更加难忍。

她也不想如此放浪,可身子根本不受控,一边心生窘迫,一边又不停厮磨着谢砚。

一墙之隔,安和公主眼珠子转了转,提着裙摆往门前去。

“公主作甚?”陆池跨步上去。

“你敢拦本宫?陆大人在心虚什么?”安和与陆池面面相对,电光火石。

安和在匈奴部落待了三年,身上自有一股狼一样的强势之气,不容反驳。

而陆池已经拖了皇上和公主小半个时辰,已竭尽全力。

再阻拦下去,实在引人怀疑。

可若放他们进去,陆池也知道里面会是怎样的狼藉之景,届时如何收场?

廊下夜风骤紧,山雨欲来。

安和与陆池在门前对峙,无人相让。

此时,窗户“吱呀呀”打开了一道一指长的缝隙。

面若冠玉的公子在半扇窗后,半隐半露,微微颔首,“皇上和公主驾到,臣有失远迎。”

谢砚神情镇定自若,眼如幽潭,不见丝毫波澜,怎么看也不像在做不正当的事。

安和公主和陆池都怔住了。

两人同时往屋内看。

可窗户里断断续续飘出檀香轻烟,如云似雾,看不清里面的情形。

最后,李宪德清了清嗓子,打破僵持:“谢爱卿何以在此?”

“每年年节,我都会来祭奠姑姥姥,皇上觉得有何不妥吗?”谢砚嘴角扬起温润的笑,话音清淡又沉稳。

这位沈太后其实还是谢砚外祖的胞妹,谢砚来此无可厚非。

李宪德一时无话可说,安和瞧自己皇兄吃了瘪,心中不平,睨了眼谢砚:“谢大人祭拜姑姥姥理所应当,但皇上来了,理应出来行礼吧?”

“臣在抄《地藏菩萨本愿经》祭奠亡魂,中途中断对逝者不敬。”谢砚不卑不亢地对外说着。

可修长的指哪里在抄经,分明还塞在姜云婵口中,挑逗她的软舌。

因着药物作用,周围人的气息反而更加刺激了姜云婵的感官。

她不可自控地抽搐着,吮吸着,又极力隐忍着声音,最终彻底被送入了云端之上。

轻飘飘的檀香中,隐约夹杂着怪异的气味飘了出来。

虽然极淡,但安和很快就分辨出来了。

屋子里绝对有问题!

但是谢砚拿逝者搪塞,安和也不好强行令他出来,遂道:“不如本宫进来与谢大人一起抄经?反正我们马上就是一家人了。”

“是呢!沈太后生前对谢爱卿极好,谢爱卿要成婚了,理应将婚事告知先人。”李宪德附和道:“安和,你去陪谢大人。”

李宪德和安和一唱一和,分明是在逼迫谢砚答应与安和公主的婚事。

谢砚不照做,他们今日定要死缠到底了。

第63章 她对他,都是镜花水月……

“等等!”

眼见安和要推开门,谢砚打断了她。

谢砚掠了眼怀里神志不清的姜云婵,沉吟片刻,“圣上说的是,我理应同姑姥姥讲明我的终身大事。不过姑姥姥喜静,我一人在此敬告先人足矣。”

李宪德和安和公主互换了眼色。

谢砚这就算松口答应婚事了,他们的目的就已经达成,自然也要给谢砚点儿面子,这才作罢,摆驾离开了。

朝阳殿重新恢复寂静。

谢砚松开姜云婵的嘴巴。

已经没了力气的娇娇儿顷刻耷拉在谢砚肩头,喘息不止。

谢砚巍然稳坐,歪头轻蹭了蹭她的脸颊,“还要吗?”

姑娘柔软的唇吻上他的下巴,顺着颚线,吮住喉结。

绵软的触感蔓延全身。

谢砚身体僵硬,一口咬住了她的耳朵,“知不知道,你今日害苦了我?”

谢砚许久没尝过向人妥协的滋味了。

可他必不能让姜云婵这般模样给人看去。

她这般动情的样子,只该对他。

谢砚忽地掐住她的腰,将人反转过来,推到了楠木桌前,贴在她背后低哑轻笑:“都给你!我的皎皎……”

殿外,雨打新枝。

刚生了嫩芽的桃树被吹得枝丫颤颤,枝上挂着的露珠儿滴滴坠落,在地上汇成一汪浊泉。

直到宫门下钥,谢砚才带着姜云婵坐马车离开了皇宫。

姜云婵并未全完纾解,回侯府后,请大夫开了药,到后半夜才歇了会儿。

翌日,天泛起鱼肚白。

谢砚模糊的视线中,看见枕在自己臂膀上的姑娘,不停挠着脖颈和后背,似是十分难耐。

谢砚忙摁她的手,揉搓着她的指尖,“还没吃饱?”

姜云婵顿时脸颊通红,将锦被拉过头顶。

“别闷着。”谢砚把被子扯了下来,“大夫说了,你身上的药要些时日才能消解,需得循序渐进。昨夜都受了六七次了,身子还经得住吗?”

“谢砚!你别说了!”

此时,姜云婵已恢复意识,想到昨个晚上在朝阳殿,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她缠在他怀里,不肯下来。

那般索求无度,想想都丢人!

也亏得谢砚定力好,那样激烈的状况下,还能从容应对外面。

要不然最后一层窗户纸被撕破,她还怎么见人?

太羞耻了!

姜云婵捂住双颊,匆匆起身。

“去哪?”谢砚问。

姜云婵看也不敢多看他,瓮声道:“沐浴!”

“我已经给你擦过身了,等会再洗。”谢砚将她重新摁回了榻上,抚着她微隆的小腹,“要了这么多,这次总归是要成的。”

“成什么?”

姜云婵还没反应过来,谢砚俯身贴在她的肚皮处听了听,“我听着有动静,定然是有了。”

姜云婵这才明白过来,皱了皱鼻头:“你有没有一点儿常识?就算有了,起码三四个月才能听到动静呢!”

谢砚却蹙眉,“我真的听到咕噜咕噜的声音了。”

“你真是……”

一个“笨”字噎在了嘴边。

姜云婵越发觉得谢砚没有想象中那般聪明了,噗呲笑出了声,“那水声明明是你的……”

话到一半,姜云婵窘迫地咬住了唇。

“我的什么?”谢砚似笑非笑望着她。

他分明什么都知道!

还故意哄她说腌臜话!

“不理你了!”姜云婵转头背对着他。

这姑娘平日里总敛着性子,实在不经逗。

谢砚这才收了玩闹的心思,从后拥住她,“不开玩笑了,问你些正经的。昨夜你在宫里到底遇到了什么人什么事?”

“……”

姜云婵迟疑了片刻。

谢砚在宫中有人脉眼线,想查什么易如反掌,姜云婵瞒着他,恐怕会越描越黑。

索性直接了当道:“我在月幽亭遇到了顾淮舟,简单说了两句话,不知怎的我和他就中药。”

谢砚眉心蹙起。

姜云婵感觉到身后威压袭来,赶紧强调道:“真的只是偶遇!而且也没多说什么……”

身后一片静默。

姜云婵生怕他又为顾淮舟的事发疯,心跳到了嗓子眼,“我和他真的什么都没有发生!”

谢砚翻身伏在她身上,深邃的眼与她对视。

却忽而笑了:“所以,你昨晚为什么不直接跟他?而是,来找我了?”

“你这是什么话?”姜云婵的脸垮了下来。

谢砚并无折辱她的意思。

只是昨晚那种意识不清的情况下,她还可以毅然抛下顾淮舟,选择奔向他?

是不是说明,起码潜意识里,她已经认为自己是他的女人了呢?

谢砚心头升起一丝喜悦,难得嘴软道:“是我说错话了!皎皎喜欢哪种,一会儿晚上我好生补偿你。”

“我不需要!”姜云婵捂住耳朵,不想听他继续说浑话。

他扯开了姜云婵的手,故意贴在她耳边诱道:“你不说我也知道,皎皎喜欢从后面。”

“……”

“两指节深的位置有颗小珍珠……”

“你别说了!”姜云婵光听着便有些身体发热,一枕头朝他扔去。

谢砚已经预判到了,歪头避开,在她脸颊上偷了个香,“从前为何不说,何苦憋坏自己?”

“谢砚!”姜云婵杏眼一瞪,想起身捶他。

谢砚把她摁在了榻上,“好了,不逗你了,多休息会儿吧。”

姜云婵身子太单薄了,那样的频次只怕不歇个三五日难以下地。

谢砚身后也压着一堆的事,这就起身出门,把门轻轻带上了。

走到院子的桃树下,扶苍猫着腰过来,“回大人,幽月亭的事已经查明了。”

扶苍将一只白猫绣纹的香囊呈到谢砚眼前:“昨儿个夜里,国子监司业家的女儿吴玉柔曾去亭中与二奶奶说过话,瞧瞧偷走了二奶奶身上的香囊,将里面盛满了媚药。

之后又将香囊转赠给顾淮舟,并假传口信,诱导顾淮舟去月幽亭与二奶奶私会。”

“又是顾淮舟这个蠢货。”

自己单纯得像个傻子就算了,还次次拖旁人下水!

谢砚碾磨着香囊里的白色药粉。

细腻的粉末如尘烟,洋洋洒洒,悬浮在空气里,很容易被吸食到。

孤男寡女在亭子里闻了这么烈的药,很难不动情。

幸而,姜云婵还算懂事。

“把这些药粉全部灌进吴玉柔口中。”谢砚随手将香囊丢给了扶苍。

极轻的香囊,扶苍却为之身形一歪,双手捧着惶恐道:“这么多媚药喝下去就是不药死,恐怕也会……死在床榻上。”

“所以呢?”

所以吴玉柔犯罪未遂,谢砚就该既往不咎吗?

倘若姜云婵昨晚再多吸一些药物,倘若姜云婵昨晚不来找他,倘若他们进的不是沈太后的宫殿……

一切的一切,失之分毫,姜云婵就会被推下万丈深渊。

吴玉柔动手的时候,可没顾忌过旁人的死活。

“去办!”谢砚抬了下指尖,心意已定。

扶苍不好多劝,只问:“若吴玉柔出了事,怎么查她背后指使之人?”

毕竟一个小小的司业之女没理由,也没胆量动谢砚的人。

这背后必定另有主使。

“不必查了,是安和公主干的。”谢砚十分笃定。

这样烈性的媚药只有匈奴那种身体彪悍的人才受得住。

在中原无用武之地,也就不会流通,那么只能是安和从匈奴带回来的。

她想嫁给谢砚,可又知道谢砚身边有个姜云婵,故而才设计让姜云婵和顾淮舟“旧情复燃”。

如此,谢砚厌弃了姜云婵,自然就会接受圣旨。

“安和公主果真手段阴狠,世子要如何处理?”扶苍叹道。

谢砚并未有太大波澜,浅浅勾唇:“她有她的报应……”

这话如一阵催命的阴风,瑟瑟寒凉。

扶苍知道安和不可能好了,她只会比吴玉柔的结局更惨烈……

彼时,御书房。

金碧辉煌的房间里,鎏金琉璃珠帘摇曳,流光溢彩。

珠帘之后,安和公主李清瑶穿着一袭红色对襟宫装,红唇艳烈,额头上的牡丹花钿开得正盛。

到底是做过单于夫人的人,举手投足显得贵气。

可此时,眉眼却温柔。

挽袖站在书桌前,研磨添香,“我与皇兄多年不见,皇兄怎就不多瞧瞧我?莫不是不想瑶瑶回京?”

“瑶瑶多虑了。”李宪德搁下批改奏折的毛笔,挤了挤眉心,“你也不是不知道近日北盛冲突频发,锦衣卫已查明乃谢砚暗地挑唆,可惜找不到实证。

朕也知道谢砚无非是怨恨朕未升他的官职,才暗中作梗,可如今朕已经松口许他入内阁、尚公主,他倒又拿乔不肯了。”

“他是想杀杀皇兄的威风吧,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东西!”李清瑶走到李宪德身后,替他揉了揉鬓角,“皇兄莫慌,等我嫁过去,定让他老实!”

“谢砚不好对付啊,从前你皇姐李妍月可就折在她手上,朕怕你嫁过去吃亏呢。”李宪德轻拍了拍李清瑶的手背,满腹担忧。

李清瑶痴痴望着手背,感受着那抹余温,眼底泛起涟漪:“如果我嫁过去受了欺负,皇兄可会替我撑腰?”

“自然,我怎舍得瑶瑶受苦?”男人不假思索。

就像小时候,他牵着她的手,带她走出冷宫时一样,那样温柔多情,说会永远保护她。

李清瑶动容不已,“皇兄尽管放心吧,我怎么对付单于,就能怎么对付谢砚。”

坊间早有传闻,李清瑶是在与单于行床榻之欢时,取了他的首级的。

而在此之后,李清瑶为了掌控部落,又以同样的方式将单于的几个兄长、儿子收于石榴裙下,才有了匈奴部落的归顺。

李宪德眼中闪过一抹忧色,“瑶瑶……委屈你了……”

“皇兄何时跟我如此见外了?”李清瑶俯下身,烈焰红唇贴在李宪德耳边,“不过瑶瑶现在不想应付外面的脏男人,瑶瑶只想……先‘对付’皇兄。”

“瑶瑶!”

“皇兄这些年不想我吗?”李清瑶柔软的手指没入李宪德衣襟中,在心口若有似无打着圈,“还是说皇兄有了后宫佳丽,就忘了与我的旧时情谊?”

她的声音娇而媚,腰细,身软。

其实不像公主,反而像为人量身定制、精心培养的扬州瘦马。

一颦一动皆勾着男人心驰神往,恨不得把命给她。

李宪德喉头发出一声难忍的闷哼,一把将人拽进了怀中。

门半敞着,罗公公走到外间,透过珠帘隐约见一美人跨坐在皇上腿上,华服半褪,玉背香肩半隐半露。

罗公公忙尴尬地退了出去,关上了门。

情正浓时,李宪德忽而听到门吱呀的声音,忙推开了李清瑶,“何人?”

“回禀皇上,国子监司业之女吴玉柔方才被人发现与马夫苟且,至今昏迷不醒,想请太医过去看看。”罗公公隔着门禀报。

照理说一个六品官员女儿的事不该禀报皇上。

但昨晚安和公主刚替这个吴玉柔求了门好亲事,还是李宪德亲口赐的婚,才隔了一夜,姑娘的清白却没了。

到底是皇上赐婚,皇上脸上也挂不住的。

李清瑶听了这话,越想越不对劲,“是不是谢砚查到昨晚送媚药的人是吴玉柔了,所以暗地做手脚报复吴玉柔?”

吴玉柔便是因为帮李清瑶做事,李清瑶才赏了她一门好婚事。

现在,谢砚查到了吴玉柔,只怕也已经顺藤摸瓜,查出昨晚的幕后黑手是李清瑶了。

李宪德颇为忧心望着李清瑶:“要不你们的婚事晚些再谈,瑶瑶你的安全才最重要。”

“我嫁!”

李清瑶如今也算见识到谢砚一个臣子怎样以下犯上,一而再再而三不给圣上脸面了。

她必须帮李宪德除了这个隐患!

她拥着他的脖颈,贴在他心口,“皇上放心,瑶瑶定助你稳坐高位。”

李宪德嘴角浮现耐人寻味的笑,轻抚着李清瑶的背,“等瑶瑶这次回来,我定好生补偿你,再不让你涉险了。”

“只要皇兄还记得我们之间的承诺,瑶瑶做什么都值得。”女子情谊缱绻,细语绵绵。

……

当日,赐婚圣旨便传到了定阳侯府,侯府陷入了喜庆的氛围中。

各处管家开始着手张罗婚事,京都各方权贵也纷纷盈门道贺,侯府门前车水马龙。

闲云院的山坡上。

扶苍俯瞰府中热闹景象,感慨道:“世子毕竟已过弱冠,各府都盯着世子的婚事呢!这旨意一出,别说京都了,估摸着要不了几日全北盛都会传得沸沸扬扬。”

“是李宪德兄妹故意把消息传出去的。”

谢砚猜测他们就是故意张扬,让谢砚骑虎难下,无法再拒绝这门婚事。

李清瑶这个女人下手当真果断!

扶苍望了眼谢砚摩挲圣旨的手,“那世子怎么办?悔婚只怕不妥。”

李清瑶背后不仅有赞颂她的百姓,还有匈奴部落撑腰。

谢砚无缘无故退婚,不就是上赶着给人抓把柄吗?

“她这么喜欢嫁人,就让她好生嫁吧。”谢砚指腹一松,明黄色的圣旨轰然坠落,滚进了泥泞里。

扶苍只当自己听岔了,再次确认道:“世子说什么?”

“你去准备,该有的婚仪、聘礼,一样都别少了她的,让她风风光光地嫁,如愿以偿地嫁……”

谢砚嘴角浮起一丝危险的弧度,拂袖而去了。

“啊?”扶苍不明所以,提步跟上了谢砚。

谢砚并未在这件事上耗太多神思,踱步往寝房去了。

夜幕将临,媚药的药性会变强,谢砚得去做正事了。

他眼底漫出笑意,经过厨房时,眉心一蹙,嗅了嗅:“什么味道?”

“是二奶奶的补药啊!”扶苍答。

姜云婵体弱,这两个月一直在喝药补身子,故而每天这个时辰厨房里就有药味,不足为奇。

可今日谢砚嗅着药的味道似乎格外浓郁,像是加了药量。

补药也不能随意加剂量啊!

谢砚挪步往厨房去,早已不见药炉子。

寻着味道找了一圈,才在厨房后的竹林里找到了埋在土里的药渣。

好好的药渣不大大方方倒掉,埋土里做什么?

谢砚心里莫名生出一丝不好的预感,蹲身去触碰药渣时,指尖颤了一下。

终究还是翻开药渣。

在狼藉的药渣中,谢砚一眼就看了一丝红色花瓣,放在指腹若有所思地碾磨。

扶苍见谢砚神情凝重,心道不妙,“是不是有人要害二奶奶?要不要让大夫验一下药?”

“不必。”谢砚默了默,继续翻开土里的药渣,里面还夹杂着更多的红色花瓣。

所以,藏红花不是偶然。

姜云婵日常喝的药里一直添加了此味药材,可藏红花不是有避子之效吗?

谢砚指骨扣紧,花瓣的红色汁液沿着骨节匀称的手指蜿蜒而流,似血猩红。

扶苍大约也猜到那是什么了,一时不知如何安慰。

毕竟这一个多月,谢砚和姜云婵相处的极好,两人同旁的小情侣无甚区别。

闲云院的人都以为他们好事将近了,或许连一贯清醒的谢砚也这么觉得,才会想尽办法求子。

然则,事实却是:姜云婵一直在哄骗世子,她从未打算与世子有任何结果。

一切的美好都是虚妄的。

“二奶奶身子不好,太早怀孕也并无益处。”扶苍用自己都不信的理由安抚着。

谢砚长睫低垂,在眼底投下一片阴翳,迟迟不语。

待到皎月高悬,谢砚才站了起来,不疾不徐理着褶皱的衣摆,掸去肩头的灰尘,淡然得仿佛并未发生什么。

“二奶奶既然愿意喝药,就让她继续喝吧。”

“啊?”扶苍还是第一次听谢砚妥协。

谢砚掀眸,深邃的眼里笼着琢磨不透的雾色,“原本的药太寒了,去给二奶奶换一味药更好的……”

扶苍立在原地,讷讷琢磨着世子的话。

谢砚未再停留,照样闲庭信步往寝房去。

他从竹林深处来,走了一条无人知道的隐蔽小路,直通寝房后门。

刚走近,便听到姑娘咳嗽的声音。

彼时,寝房中。

姜云婵咽了下了极苦的避子药,脸颊皱成了一团。

夏竹忙递了蜜饯给她,“按姑娘的吩咐把避子药的药量加重了一倍,难免苦些,姑娘也太折腾自己了。”

谁也不知道双倍的药喝下去会不会伤了根本。

可姜云婵没有资本赌,万一怀了谢砚的骨肉就真的再也脱离不开了。

她必须确保她的肚子万无一失。

姜云婵细嚼着蜜饯,压了下手,“无妨,药得连续再喝三五日。”

一旁候着的薛三娘听懂了这话的深意,“姑娘的意思是,姑娘还要再跟谢砚翻云覆雨,荒唐个三五日?”

姜云婵羞怯地撇开了头。

“那能怎么办?姑娘中了药,总不能憋死她吧?”夏竹替姜云婵反驳。

薛三娘却心焦,生怕姜云婵对谢砚产生一丝一毫的感情。

可姜云婵现在身子不好,又不能说她爹娘的事。

薛三娘憋得极不痛快,拐着弯问:“姑娘昨晚明明和顾淮舟在一起,怎的就非要跑去找谢砚呢?非他不可吗?”

私心里,薛三娘宁愿姜云婵与顾淮舟藕断丝连,也不愿她与仇人之子缠绵悱恻。

姜云婵瞧出薛三娘对谢砚敌意极大,可她这会儿乏得紧,没心情与她争辩,顺着她的意哄她:“不是我非谢砚不可!只是顾淮舟心思纯粹,不懂阴谋诡计。我与他在一起,若被抓奸,他根本应对不了。

他如今被贬斥,我岂忍心再拖累他?”

“你是不想害顾淮舟,才选了谢砚?”薛三娘狐疑道。

姜云婵敷衍地点了点头,“是啊!谢砚心思狡诈,出了事,他能帮我挡事。

退一步讲,就算他在朝阳殿被抓,定他个秽乱宫闱的罪名,他和侯府的名声坏了,不正中我们下怀吗?”

薛三娘听她态度冷冷的,这才放心些,点了点头,“总之,虽然这次你安然无恙,但还是得想办法赶紧离开侯府才是,此地不该皎皎久留……”

“好了!三娘!姑娘对世子阿谀奉承,不就是在盘算着出府吗?她的心意何曾变过?”夏竹不想让薛三娘一直叨扰姑娘,推着她离开了寝房。

屋子里终于恢复寂静,姜云婵窝进被子里长舒了口气。

没人注意到后窗摇曳的树影中,一阴冷的人影若隐若现。

谢砚低低一笑。

原来,这才是她昨晚找他的原因。

她怕顾淮舟出事,却对他有恃无恐。

她无一事不向着顾淮舟,无一日不在盘算着离开他。

真好……

姜云婵忽而感觉窗外灌进来一阵冷风,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寻着风望去,门刚好被打开。

谢砚站在门前,满袖盈风,一身寒露。

第64章 妹妹不是说我最好吗?

姜云婵莫名心头一跳,扯了扯唇,“回来了?”

“嗯!”谢砚不动声色上了榻,从后拥住姜云婵。

紧紧抱着,让姜云婵有些出不来气。

姜云婵难忍地用手肘推开谢砚:“你做什么?”

“我什么没做过,抱一下怎就不行了?”男人低磁的声音贴着姜云婵的耳廓。

话音中听不出波澜,可姜云婵总觉得有刺。

她不想跟他争论,也不挣扎了,闭上眼道:“夜深了,睡吧。”

她跟他在一起,似乎总是很乏。

夜里,除了那档子事,几乎不怎么说话。

可谢砚记得她还在闺中,与顾淮舟通信时,常说自己夜里睡不着,央顾淮舟信中跟她讲外面的新鲜事。

甚至,夜里常听到的从侯府外传来的笛音也是他们的定情曲。

有时候,三更不休。

那个时候,她怎么不乏不累呢?

谢砚暗嘲,面上却不着痕迹道:“今日府上遇到件新鲜事,安和公主她……”

“谢砚,我真的很累。”

姜云婵并非敷衍他。

昨夜次数实在多了些,加上那避子药药性强,她肚子疼得紧,又不敢说,只想忍着休息一会儿。

而谢砚的话被打断,眸色沉了沉,忽地大掌扶住她的腿弯。

寒凉的金铃从小腹滚过,铃音颤颤。

姜云婵忙摁住他的手,“不要!”

“我说过,晚上要补偿皎皎的。”

她既不愿与他好好说话,那就只能用别的方式赤诚相待了。

可姜云婵只要听到铃音,就瞬间想起了之前不太愉快的回忆,呼吸变得短促,“你不是答应过,不乱来的吗?”

“甜言蜜语哄人的话,只有傻子才信,妹妹应该最了解这一点吧?”谢砚的话意味深长。

姜云婵来不及思索他话中深意,只顾得连连推拒铃铛。

可这一次,谢砚十分强硬摁着她的腿,将铃铛绑缚在腿弯深处,如此他们做的所有动静都会变成清凌凌的声音,穿透出来,回荡在寝房里。

一动一响。

姜云婵能听到整个过程,颤巍巍的铃声也如无数小虫钻进皮肤,唤醒了她血液中未散去的药性。

铃音和药性同时侵袭着她。

谢砚只是轻轻拨动铃铛,姜云婵便难以自已,香汗淋漓从何鬓边滴滴落下。

昨夜那样强烈的冲动再度袭来,她紧咬着唇,快要撑不住了。

可谢砚并不忙着帮她解毒,而是以手撑鬓,静静看着她难忍的模样,看着她求助的眼神。

“乖,别把唇咬破了。”他似是关切,食指撬开她饱满的唇瓣,忽轻忽重的揉磨着。

生了薄茧的指腹摩挲起丝丝缕缕的电流,顺着口腔钻进血液。

姜云婵张着檀口,短促喘息,快要被磨疯了,“谢砚!你是要不,就松开!”

姜云婵含含糊糊说着,口津都快要包不住了。

谢砚分明是故意勾起药性,折磨她,不知他哪来的恶趣味!

谢砚一边撩拨她,一边面露无辜道:“不是我不想,是我昨夜累了,力所不能及,该怎么办呢?”

该怎么办?

姜云婵怎么知道该怎么办?

不是他莫名其妙来惹火,能演变成这样吗?

姜云婵深深吐纳,想要压制住药性,然则收效甚微,浑身每个毛孔都在叫嚣。

身体快要濒临绝境。

此时,谢砚才从床头拿出一只锦盒,长指掀开,“不如用这些试试?”

姜云婵看着那些器物,瞳孔放大,“你早有准备?早准备着折辱我了?”

“在妹妹心里,我就这么毒辣吗?”谢砚苦笑了一声。

这几个月,姜云婵的肚子迟迟没动静,谢砚才请教了坊间各色精通此道的人。

他无非是想叫她愉悦些,无非想他们早日有个结果,才弄了这些器物。

但因她不喜欢,谢砚一直将他们束之高阁,没拿出来用过。

他绞尽脑汁,倒疏忽了枕边人的根本没想过跟他有结果。

可他的心意也能白费呢?

谢砚指尖拂过锦盒,意味深长看着姜云婵,“要么?”

骨节分明的指沿着锦盒里的凉玉游走,极具视觉冲击。

姜云婵额头上汗涔涔的,她不想被他玩弄,可又抵不住药性的潮涌。

她被不断诱惑着,拉扯着,身体蜷缩,瑟瑟发抖。

谢砚却不慌不忙拨动着铃铛。

清脆的铃音层层叠叠回荡在寝房中,犹如蛊惑人的恶咒,最终挑断了姜云婵的理智。

她一把抓住了谢砚的手,唇瓣几次开合,语不成调道了一声,“我要……”

这一夜,姜云婵记不得被他翻来覆去,试了多少种。

唯独记得谢砚站在榻前,端得一副无欲无求的谪仙模样,睥睨榻上如此直白的她,一手搅弄春水,一边一次次问她:哪一个最好?

她紧守着牙关不肯答。

于是,她的魂魄已经被撞碎、研磨,只剩一具躯壳,全然掌握在他手心。

偏偏那具躯壳却又离不开他,只喜欢他。

纵然再多的器物都不如他。

最终,她紧紧裹缠着他,情难自已在他耳边一遍遍呢喃,“哥哥最好,只有哥哥最好……”

一夜荒唐过后,姜云婵根本睡不着了,讷讷盯着墙壁,两行清泪从眼角滑落。

她恨自己不争气,恨自己越来越荡的样子。

颤抖的娇躯偷偷往床榻内侧挪了挪,想脱离身后的男人。

谢砚却轻易感受到了她的抗拒,强劲的臂膀搂住她的腰,又将她带回了怀里,故意磨她,“不是说过我的最好吗?为何要分开?”

姜云婵被他滚烫的吐息灼得耳垂滚烫,她怕激怒他,再度遭了殃,忍住哽咽道:“总不能要一直在榻上躺着,我瞧外面有人找你。”

窗户外,正有个身影在院子里徘徊不定。

谢砚今日还约了陆池出城一趟,确实没办法时时都将她绑在身边。

可他一不在,她便满脑子想些异想天开的事。

谢砚轻咬了下她的耳垂,“把铃儿系着,不要拆下来。”

“不行!”

那金铃铛声音太过惹耳。

姜云婵系着它走路,一步一响,跟猫儿狗儿有何区别?

“让人听见了,成何体统?”

“那皎皎就不要乱跑。”谢砚没有给她机会拒绝,低声在她耳边道:“铃儿上面有我的名字和纹理,皎皎带着它,就能时时刻刻想着我,不好吗?”

姜云婵微闭双眸,更觉自己像只有主的宠物了。

她走到哪儿,都逃不开他的气息。

那种压迫感让姜云婵快要出不来气了,“谢砚,我就不能出去与旁人接触一下吗?”

“皎皎不是说我的,最合你心意吗?你还想接触谁?”

谢砚的语气总是淡淡的,却如发丝圈圈缠绕着姜云婵的脖颈,让人无力。

姜云婵知道多说无益,索性闭眼睡觉去了。

谢砚瞧她乖了,轻吻了下她脸颊,“听话,一会儿我回来要检查铃铛的。”

姜云婵无言。

等谢砚起身远去,夏竹赶紧打了水,进寝房,“姑娘可好?”

昨儿个晚上,寝房里一直传出世子的声音好听不断地在问:“皎皎到底要谁?大声点说!”

世上说话向来温和,昨晚却一反常态声音却极大,恨不得让所有人都听到似的。

夏竹自然也听到姑娘一声声哭腔不停喊着“要哥哥,只要哥哥!”

两个人似乎许久没这般激烈了。

夏竹瞧着姑娘神色恹恹,鬓发和衣衫上还残留着黏腻的水痕,心里更打鼓。

平日里,世子都会亲自给姑娘善后的,今日怎的做起甩手掌柜了?

“姑娘是不是与世子怄气了?”她一边给姜云婵清理身子,一边担忧看着她细腰间遍布的淤青指痕。

姜云婵也不知道谢砚为何突然又这般强势,一次次要她。

她亦心有余悸,握住了夏竹的手,“先把药拿来!”

夏竹环望四周无人,将小瓷瓶递给了姜云婵。

姜云婵一饮而下。

无人能看到,隐蔽的后窗外,面如冠玉的公子眼底闪过一抹晦暗不明的深意。

“你又搁这打什么坏主意呢?”

此时,陆池从翠竹林而来,正见青衣襕衫的公子立于君子竹旁,神情莫测。

陆池上前拱手,打趣:“恭喜谢驸马新婚在即,听闻圣上亲自为你和安和公主选了吉日,就在下个月十五日!咱们这位圣上真是嫁妹心切啊!”

“他是怕迟则生变。”谢砚拍了拍陆池的肩膀,“不说这些,你随我去瞿昙寺一趟。”

“哟,这婚事你推脱不了,想起求菩萨帮忙了?”陆池嗤笑摇头,“但凡你平日略微积一点儿德,也不至于临时抱佛脚。”

“谁说我要推脱婚事了?安和公主要下嫁,侯府得谢菩萨赐福才是。”谢砚意味不明睇了陆池一眼,负手离开了。

陆池被风吹得凌乱,怔了须臾,赶紧跟上去。

“你真打算娶李清瑶了啊?”

“你不打算让你那小表妹做正妻了?”

“还有李妍月呢,她发誓今年要绑你去东陵皇宫的!”

……

两人打马出京,一个不停絮叨,一个缄默无言。

马蹄声远去,定阳侯府恢复了短暂的平静。

姜云婵懒懒歪在榻上,一直到了下午。

夏竹瞧她面如死灰,唇色发白,递了杯茶过去,“姑娘总躺着也不好,多走走,保重身体才有出路啊。”

姜云婵倒不是寻死,尴尬地掀开锦被给夏竹看。

一条细长的红绳绑在大腿处,尾部往腿根深处蔓延。

夏竹顿时红了脸,支支吾吾道:“解、解下来不行吗?”

姜云婵摇头。

谢砚那般心思缜密,谁知道在铃铛上动了什么手脚?

若然被发现取下来过,晚间遭罪的还是姜云婵。

昨个儿夜里,五脏六腑都颠出来了,姜云婵不想再受罪。

“算了,歇着吧。”

“姑娘总待在房间里,岂不是憋坏了?”

夏竹眼珠子转了转,取了件厚袄裙出来,“姑娘且穿得厚实些,我陪姑娘去无人处散散步也好啊。”

姜云婵骨头酸涩得很,属实也想透透气,起身穿了裙袄、斗篷。

所幸,铃声穿不透厚衣和皮肤。

两个人便沿着竹林僻静处走了走。

不知不觉,竟到了问竹轩,姜云婵从前住的地方。

“姑娘要不要进去看看?听闻世子已经把姑娘的嫁妆搬回院子里了。”

听得嫁妆,姜云婵才打起精神,点了点头。

推开栅栏,院子里枯叶满地,因着长期没人住,格外萧条。

姜云婵的几口朱漆木箱摆在闺房里,落满了灰。

姜云婵忙把箱子打开,翻出一匹香云纱,吹了吹上面的灰尘。

这可是爹娘留给姜云婵唯一的嫁妆了,姜云婵宝贝似地放着。

可惜再矜贵的物件儿一旦被锁着,久不见光,就失去了它原本的鲜活色彩。

夏竹瞧着和香云纱一样失了颜色的姑娘,心头唏嘘不已,“要不,奴婢把纱搭在院子里透透气?”

“一起吧。”

主仆俩小心翼翼把布匹展开,搭在了院子里的竹架上。

茜纱飘扬,万般萧索中一点红,院子里才算有了点生机。

姜云婵眼底漾起丝丝涟漪。

可不过片刻,莫名一阵劲风吹过。

香云纱随风飞出了小院,姜云婵赶紧提起裙摆追出了去。

轻纱在风中了个旋,飘飘摇摇从眼前落下。

姜云婵伸手去抓,然慢了一步,轻纱落地,她的手堪堪摁在一个坚实的胸脯上。

一臂之隔的男人身着皮毛裙,露着半边臂膀和胸肌,腰挎圆月弯刀。

体格十分健硕且高大,如一座山堵在姜云婵眼前。

这是匈奴人的形貌!

姜云婵脑袋“嗡”的一声,赶紧退了两步。

那匈奴人摸了摸胸口余香,舔着嘴角道:“南国美人果然都跟安和公主一样身娇体软,是吸人精髓的妖精呢!”

“不会点儿媚术,怎能让咱们北盛第一公子欲罢不能呢?”

一道不善的女声传来。

安和公主李清瑶傲然走来,妆容华贵,矜傲不凡。

而她身边,两个体格壮硕的匈奴武士亦步亦趋,各个虎视眈眈盯着姜云婵。

姜云婵眼皮一跳,福了福身,扬声道:“公主是来寻世子的吧?我这就去通传。”

“你少拿谢砚唬我,他不在府上!”

李清瑶已经去闲云院找过谢砚了,没见着人,正悻悻然无功而返,却在偏僻之地遇到了姜云婵。

谢砚平日里把他这个心肝肉看管得紧,旁人不得近身。

没想到今日姜云婵竟然自投罗网,李清瑶就不得不自不提点她几句:“以后本宫嫁给谢砚,你在本宫面前伺候的时日还多呢,难不成次次都要谢砚给你撑腰?”

姜云婵面色煞白。

此时才意识到,她无名无分跟着谢砚,将来李清瑶当了侯府主母,她不仅要面对谢砚的强势,还要应对李清瑶的蛮横。

想想往后的日子皆是深渊。

她连连后退,一只粗糙的大掌抵在了她的后腰上。

匈奴人在她腰上捏了两下,对李清瑶行抚胸礼:“小娘,不如你把这娘们儿赏给我,免得将来在侯府污了你的眼。”

“我看这小娘们玉骨生香,一个人怕是喂不饱她,不如赏我们兄弟二人吧!”另一个匈奴人也走到了姜云婵身边,一左一右夹着她。

听说李清瑶此行回京,不仅带了老单于的首级,还将单于两个儿子也带了回来。

这两位才来京中个把月就已强抢了数十南国女子。

他们体格强硬,又常一起行事,大多姑娘不堪重负死在了过程中。

而圣上和李清瑶为了稳住部落,大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李清瑶对姜云婵本就敌意颇深,更不会出手阻拦,扶了扶云鬓,“你们悠着点,莫让人听到动静。”

“安和公主!民女……民女到底是世子的人,就算公主对民女有别的安排,是不是也应该与世子商议……”

啪!

姜云婵话未说完,李清瑶忽地一巴掌打在姜云婵脸。

姜云婵脚下乏力,倒在了地上,

李清瑶睥睨着她,“你一个通房,本就是个供人发泄的玩意儿,处置你跟处置猫儿狗儿一样,也配让主子们耗神商议?”

姜云婵的脸顿时肿胀起来。

身儿软得跟水似的。

李清瑶看不惯这幅浪荡样,扫了眼两旁的匈奴人,“愣着做什么?这玩意儿今日就赏你们了!”

“还是小娘疼人!”两个壮汉双眼发光,搓着手朝姜云婵走去。

姜云婵腿脚软得站不起来,坐在地上连连后退。

最终,抵在了问竹轩门口的大树上。

退无可退。

两个高大的身影交叠,挡住了姜云婵的视线,黑云压顶。

一人掐住了她的脖颈,将她摁在树上。

“不要!不要!”她胡乱推搡着。

壮汉捡起地上的香云纱撕扯碎布条,将她乱动的手吊在了树干上,大掌猛地分开她的脚腕。

颤颤铃声从衣摆下传了出来。

混乱的场面突然静止,各人眼神讶异。

李清瑶是风月老手,一听就知是何等情况,鄙夷地掩唇轻笑:“怪道谢世子这样的云中仙,能被你惑住,原是狐媚子手段了得啊。”

两个壮汉也会意,相视一笑,“早被人玩透了,还装什么贞洁烈女?”

“这般身娇体软,天生就是被人玩的嬴物罢了!”

壮汉赤裸裸羞辱着姜云婵。

姜云婵无地自容,可她动弹不得。

爹娘为她准备的嫁妆,成了束缚她的枷锁。

她眼睁睁看着香云纱被撕得粉碎,绑住她的脚、她的身、塞进她的嘴巴里。

忽地,那只大掌抓住了她的衣襟,猛地一拉,露出还残留了淤青的香肩。

壮汉满是胡茬的嘴凑了上去。

“不要!不要!”姜云婵呜咽的求助声被堵在喉咙里,一阵作呕。

“二奶奶!”

此时,扶苍带着人寻声赶来,将两个大汉拽开了。

夏竹忙脱下自己的外衫给姑娘披上,一边给姑娘解绑,一边安抚,“姑娘莫怕,没事了。”

方才,李清瑶拦着姜云婵时,姜云婵那句找世子的话不仅是跟李清瑶说的,也是给还在问竹轩里的夏竹提个醒。

幸而夏竹反应机敏,叫来了扶苍。

扶苍看了眼满地撕碎的布料,拱手对和安公主道:“公主,有什么事还是等世子回来再说吧。”

“你一个奴才敢教训本宫?”李清瑶眸色一厉。

扶苍腰弯得更低了,“草民不敢,但……世子有言,无论是谁,欺辱姜姑娘者,定会十倍奉还。”

“你在威胁本宫?”

“草民不敢!”

扶苍口中说着不敢,带来的护卫却已将姜云婵扶起,护送离开了。

这里到底是侯府,李清瑶和他们起冲突占不到任何便宜。

何况婚期将近,李清瑶也并不想这个时候捅什么大篓子。

居高临下的公主眯眼望着姜云婵摇摇欲坠的身影,红唇微扬:“姜姑娘,我们后会有期。”

姜云婵身形一僵。

李清瑶又道,“还有……夏竹是吧?后会有期,来日方长。”

姜云婵转头过,正与李清瑶势在必得的眼神对视。

很明显,李清瑶一旦嫁过来,不会饶了姜云婵和夏竹。

今日这句“来日方长”,也是在提醒姜云婵不要在谢砚面前乱说话,否则后果只会更严重。

姜云婵在侯府十年,小时候就被人克扣、被人调戏,被人用暗刑逼着闭嘴。

她知道后宅的手法有多腌臜,何况李清瑶又是从冷宫走出来的,会的手段只会更多更狠。

听闻她在匈奴时,把老单于的原配夫人都给逼得自裁了。

想磋磨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姜云婵,岂不易如反掌?

姜云婵心里乱糟糟的,身上也痛,遂去后山温泉泡了泡。

夏竹蹲在岸边帮姑娘清洗身子,看着手腕上的淤青痕迹,心疼地吹了吹,“姑娘也别太担心,世子应当会护着咱们的。”

姜云婵不以为然摇了摇头。

纵然谢砚本事通天,但往后她和李清瑶同住一个屋檐下住,岂能时时防顾得了?

何况……

谢砚对她索取无度,欲大于情,对于一个“玩具”,他又能上心多久呢?

姜云婵闭上眼,没入水中,“你下去吧,让我好生想想要怎么办……”

夏竹瞧着姑娘一脸疲惫,安静退了下去。

脚步声退却,周围幽静得只听得鸟儿鸣叫。

竹林深处吹来的风,略微湿寒,可又难得惬意。

如今这样不受外界侵扰,对姜云婵来说就已经觉得很知足了。

然则这种知足维持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

温泉中水波荡漾,层层涟漪散开,朝姜云婵侵袭而来。

高大的身影遮住了天光,沉甸甸压在姜云婵头顶。

“皎皎今日去哪儿了?”谢砚走到她面前。

男人未着上衣,中裤湿透坠在腰间,半露的人鱼线往深处延伸,蕴藏着蓬勃的力量。

那是让姜云婵看一眼,都觉浑身发软的强势力量。

她默默往有阳光的地方挪了挪,想要逃离这种窒息的威压。

谢砚的左臂抵在水池上,阻隔了她的去路,另一只手摊开,手心铃铛轰然坠下。

红绳系于他的中指上,铃儿在姜云婵眼前来回摇晃,逗猫儿似的。

这铃铛是谢砚在温泉池边的石板上捡到的,且谢砚看她绣花鞋上也满是泥巴,显然她出去过。

那么,到底见谁才需得特意把铃铛取了?

“到底去哪儿了?”他逼视着她,又问。

第65章 跟我生个孩子,彼此安心……

密密麻麻的烦扰压在姜云婵的头顶上,她快崩溃了。

“我就是出去转转!你若实在不放心,不如打条链子把我拴在狗笼里,大家畅快!”

谢砚冷笑一声。

这两个月,他没有试图给过她自由吗?

是她,一直有一颗想飞的心。

略有机会,她就企图从他身边飞走。

谢砚除了看紧她,时时刻刻警醒她,还能怎么办呢?

他坐进了温泉中,抱着姑娘跨坐在自己腿上,将红绳系回腿根。

颤颤铃声重新捆缚住姜云婵。

方才被人发现、耻笑的画面涌入脑海,姜云婵窘迫极了,不停推搡着他。

然两人之间的衣衫薄且濡湿。

她越动,就越能感受到他的轮廓。

姜云婵小腹一紧,欲从谢砚身上下来。

“别动!”谢砚摁住了她的大腿,“你若实在不喜欢这种方式绑着你,那我们换种方式。”

“什么?”姜云婵心中生出不好的预感。

“乖乖配合,跟我生个孩子,彼此安心。”他的手往水深处探去。

姜云婵腿根发软,方才险些被人侵犯的恶心感涌上心头,她推着谢砚的臂膀,“我现在不想!”

“可我想。”

“谢砚!”姜云婵濡湿的杏眼瞪着他。

她不知道他为什么有无休无止的力气没日没夜发泄在她身上。

可她真的很累,又根本对抗不过他,缓了口气,“我月事快来了。”

“怎么会呢?皎皎的月事刚过了半月。”

谢砚早就把她的日子刻在脑海里了,还曾找大夫算过日子,每月这几日正是易受孕的日子。

从前不可得的,这个月必得达成。

他自不能放过机会,更加勤勉才是。

谢砚的力道势如破竹,而姜云婵刚才才跟匈奴人挣扎了一番,哪有力气反抗?

她被牢牢钉在水中,温泉水不停地冲击着她的小腹,一波又一波冲击着她的意识。

瘦弱的人儿被谢砚抱在怀里,或是压在岸边,反反复复,无尽磋磨。

时而清醒着悲愤,时而愉悦着沉沦,她的身子早就不由自己掌控。

姜云婵突然觉得李清瑶说得对极了。

她就是一个供谢砚发泄的禁脔。

天生就是被人玩的嬴物!

天生的玩物……

匈奴人的话在姜云婵脑海里不断冲撞,和身上的男人一起将她撕得粉碎。

姜云婵无望地俯趴在石壁上,望着青石板上交叠的身影。

他那般高大,几乎把她的影子完全吞没。

她如同布偶被他拦腰提着,眼中的泪似断了线的珍珠,颠簸得碎落一地。

“谢砚,你到底把我当什么呢?”

谢砚吻她脖颈的动作忽而一顿。

他把她当什么呢?

他不是一直把她当夫人吗?不是一次次求她嫁他吗?

是她自己不要,她把他的真心摔在地上。

每一次关键时候,她都义无反顾向顾淮舟倾斜,无一例外。

他还能说什么呢?

他乏了,不想再说这些毫无用处的话了,交叠在她身前的手轻拢了拢,“让彼此舒服就行了,问这些作甚?”

刺痛感从心口,蔓延向全身。

果真,他对她纯纯就是发泄欲望罢了!

她缓了口气,“那是不是……将来安和公主叫你快活了,你就可以放了我?”

“怎么会呢?”谢砚下巴上些微胡茬蹭着她的香肩,低磁的声音吹进她的耳朵,“我用过的,永远都是我的,别人想也不要想!”

“谢砚你不得好死……”

姜云婵的话被他冲碎了。

他知道必不是好话,不如不听。

“皎皎与其琢磨这些不可能的事,不如想想怎么尽快给我留个种,好让自己将来在侯府能有一席之地!”

他的频次和话音一样不容置喙。

姜云婵眼神迷离,她觉得自己很可笑。

除夕那夜在宫中,她还犹豫要不要送他去死。

他该死!

就该挫骨扬灰!

姜云婵心里滋生出可怕的念头,心也彻底在他一次次的冲击之后冰封住了。

入夜,谢砚才放过她,抱着她回了寝房。

姜云婵神情已经麻木,仰躺在床榻上,讷讷盯着帐幔,不言不语的。

谢砚晚上并未留宿,听说陪李清瑶去西街逛夜市了。

之后大半个月,谢砚为着尚公主的事,就更忙了。

白日不怎么有空看她,倒是夜夜都不旷下,即便三更才回,也必要与她缠绵一二。

姜云婵没力气抵抗,反正也日日喝着避子药,便由着他去,各自无话。

到了第二日,谢砚又照旧早出,根本见不着人。

姜云婵懒洋洋的,日上三竿才起身。

夏竹和薛三娘进来服侍姜云婵洗漱。

薛三娘望着她圆鼓鼓的小腹,担忧得紧,“姑娘日日如此,身子也越发惰了,不会真怀了吧?”

“怎么会?姑娘日日喝着药呢!”夏竹反驳道。

可这肚子空着,也叫人担心。

眼见世子和公主的婚期还有五天就到了。

世子肉眼可见跟公主越走越近,跟姑娘越来越疏远,以后这日子怎么过?

夏竹犹豫再三,还是觉得得给姑娘提个醒:“奴婢听说世子近日早出晚归,都是在陪公主挑选凤冠霞帔。

前儿个侯府的婚帖也下了,聘礼也送去公主府了,浩浩荡荡摆了一条后巷!

外面都议论:世子从前从未对哪家姑娘如此鞍前马后过,想是郎才女貌,一见钟情了呢!”

“是啊!他在外面跟公主你侬我侬,晚上回屋还要糟践我们皎皎!”

薛三娘颇为姜云婵鸣不平,啐了一口:“谢家人还真是一脉相承,一边扮演深情,一边沾花引蝶!陈世美都得管他们叫祖宗……”

“行了!都别说了。”

姜云婵已经不关心谢砚要怎么样了,她近日心里只琢磨着一件事:“三娘,你是不是能联系上顾淮舟或叶家?”

薛三娘表情一滞,点了点头,“其实前些日子,顾大人打发人偷偷问过姑娘好不好。”

叶家和顾淮舟虽然败了,但还不至于一点人脉也没有。

只要谨慎一点,传个信还是可以的。

姜云婵悄悄把一张纸条递给了薛三娘,“你把这个给顾淮舟,务必不要出差池。”

“这是……”

“谢砚养兵的位置。”姜云婵压低声音。

侯府每年都要在偏僻之地花上千两银子,除了养兵还能作甚?

姜云婵查过那些位置,易守难攻,不在官兵视线范围内,是养兵的绝佳之地。

只要她把此事告诉顾淮舟,顾淮舟就能顺藤摸瓜找到了谢砚养兵的铁证,谢砚就难再翻身了。

她不会再对谢砚有一丝一毫的心软。

姜云婵眸色清冷,嘱咐道:“切记徐徐图之,莫要让人发现。”

“我知道!”薛三娘在侯府呆了小半年,自然也知道谢砚多难对付,故而格外谨慎。

之后,姜云婵装作若无其事,该吃吃该喝喝,只等顾淮舟那边的消息。

临近侯府大婚前五日。

侯府里红绸交错,所有的门窗皆贴了大红喜字。

闲云院内,满目喜庆。

大婚事宜尘埃落定,谢砚也得空了,常出现在闲云院里,身上还总飘着李清瑶身上的胭脂香。

偏房中,谢砚站在铜镜前试喜服。

金丝云纹滚边的大红喜服,让英姿挺拔的公子身上多了几分雍容富贵。

可他盯着铜镜的眼却沉静如死水,无喜无悲,与喜庆气氛格格不入。

“她这些日子如何?”

世子口中的“她”自然是指姜云婵。

扶苍答道:“世子安心,二奶奶衣食照旧,未见任何异样。”

“该乖顺的时候不乖,不该乖顺了,她倒比谁都静。”谢砚一边整理衣襟,一边极低的声音腹诽着。

扶苍心里知道世子是想姜云婵为大婚的事,闹上一闹。

偏偏那位是个闷性子,这整整一个月,侯府婚事准备得热火朝天,她从未问过一句。

扶苍只得帮姜云婵开脱,“世子突然大张旗鼓要娶公主,二奶奶估摸着心里也拈酸,才不过问的。世子何不去赔个不是,哄哄二奶奶?”

“她又何曾跟我赔过不是?”谢砚心里也憋着火,闷哼了一声。

两位主子相互怄着气都整整一个月了,眼看公主就要嫁入侯府,扶苍完全不知两位要冷战到什么时候。

抹了把额头上的冷汗,“今儿个公主派人来说:主屋是家主和主母居所,闲杂人等需得尽快清出去……”

扶苍越说声音越小。

公主口中的“闲杂人等”自然是姜云婵。

姜云婵没名没分跟着谢砚,按理来说确实只是个通房,没资格住闲云院的主屋。

李清瑶这是还没进门,眼睛和手就已经伸进侯府后宅了……

谢砚指骨微扣,思忖了片刻,“那就按公主的意思办,让二奶奶先搬回问竹轩,你派人守紧些。”

“世子真让二奶奶腾位子?”扶苍讶异不已。

然谢砚瞟了窗台一眼,一字一句重复道:“公主马上就是侯府的主母了,按她的话办,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扶苍赶紧埋头应下。

谢砚再无旁话,换了一身青色氅衣准备出门。

这衣服是安和公主送他的,显然世子又约了公主。

这数月来,两个人几乎日日相见,逛街市、游画舫,出双入对的。

扶苍原以为世子跟公主交往甚密,是为了气姜云婵。

可如今看世子的态度,倒真有几分偏爱公主?

扶苍默默跟在身后,越发看不明白。

走到院子里,一朵枯萎的桃花花苞落下来,刚好滑过谢砚肩头。

谢砚脚步一顿,凝着掉进泥泞里枯黄的花苞,眉心微蹙。

世子从前极爱重院子里的桃树的,每年春天都亲自修剪、养护桃树,哪容得花苞未开就败?

扶苍惶恐上前,“最近闲云院乃是非之地,闲杂人多,可能一时不防,就有不长眼的人掐了花枝,伤了花儿。”

谢砚沉吟片刻,捡起花苞擦干净上面的泥土,放进了袖口,“把侯府的桃树都先移去安生地方,省得被误伤了。”

扶苍有些为难:“侯府里桃花足有三里,都移走了,岂不光秃秃的?”

“那就换成红樱,公主喜欢。”谢砚淡淡甩下一句,踱步出府了。

他的声音并未克制着,轻易传到了对面的寝房里。

坐在窗前的夏竹赶紧合了窗。

可一层窗户纸,又如何能抵御那样薄情的声音?

夏竹透光窗户缝看着小厮们忙着伐木,附近的桃花树一棵棵轰然落下。

她不禁感慨,“人怎么可以这么善变呢?”

侯府里的桃花还是前些年姜云婵生日,世子为博红颜一笑特意种的。

桃开三里,这般赤诚的心意,怎么说没就没了呢?

“因为他只是占有欲作祟而已,得到了,玩够了,自然就不稀奇了。”

姜云婵不以为意地摇了摇,坐在书桌前一心翻看北盛地图。

听薛三娘说,顾淮舟收到姜云婵的口信后,就离京了。

想来他是按照姜云婵所说的位置现场勘探私兵,寻找证据去了。

如果一切顺利,这几日就会回来。

京都也许要变天了……

姜云婵心事重重往门外看了一眼。

此时,门猛然被人踹开。

灰尘仆仆中,一满脸横肉的婆子叉腰站在门口。

逆着光,将屋里的光线挡住了大半。

婆子鄙夷地扫视了一遍屋子,斥道:“手脚都麻利点!给我把这屋里的脏东西都丢了烧了!我们公主马上就要搬进主屋,主子可沾不得这些浪蹄子的贱气儿!”

话音落,身后一群婆子小厮冲进屋,翻箱倒柜,把姜云婵的衣服首饰胭脂,连同榻上的被褥枕头,一件件往门外丢。

姑娘家干干净净的物件儿全被丢进泥巴地里,狼藉一片。

“你们做什么?”夏竹赶紧拦了上去。

婆子不由分说一脚踹在夏竹心口,“你别急!下贱东西婆婆我一个个清理!”

“来人!把这两个不知分寸的下人也丢出去!”婆子指着夏竹和姜云婵。

随即,四个小厮进屋,架住了姜云婵主仆两人的胳膊。

主仆二人挣扎无用,被人顺着地拖出寝房,推进了一堆泥泞不堪的物品里面。

姜云婵踉跄倒地,粉色襦裙浸透了黄泥巴水,浊泥顺着鬓发滴滴落下。

随即,几件贴身小衣也被丢出房间,堪堪搭在姜云婵脑袋上。

周围响起哄堂大笑。

姜云婵这才看到,闲云院里围满了看热闹的人,对着姜云婵和夏竹指指点点。

她羞耻得红了脸,赶紧将自己的贴身衣物藏进衣袖里,紧紧藏着,避开戏谑的目光。

“装可怜给谁看呢?”婆子掐着腰走出来,睥睨着姜云婵湿漉漉的脸蛋儿。

“世子已经开了口:侯府后院由公主掌管!从今往后可没人再吃你这狐媚子招数!带着你们的脏东西赶紧滚!”

李清瑶虽然还没嫁过来,但她的心腹早就占据了半个闲云院。

只要支走扶苍的人,他们可以在闲云院为所欲为,没人会管姜云婵的死活。

姜云婵没道理与他们硬碰硬,给夏竹使了个眼色,“走吧,回问竹轩!”

“问竹轩?”婆子不屑冷嗤,“问竹轩是你这种卖肉的淫物住的地方?世子的意思,下人就该住在西下房!”

西下房在侯府西角的阴湿之地,逼仄又肮脏。

那处住的多是一些四五十岁在侯府混吃等死的老杂役或老马夫。

但凡在主子面前稍微得脸的人,都不可能住在那种地方。

一个清清白白的姑娘家又岂住得了那种腌臜地?

“世子呢?既是世子的命令,为何不见扶苍来传话?”夏竹刻意扬起音调,眼珠子环望四周。

婆子肥厚的身体挡住了夏竹的视线,往她脸上啐了一口唾沫。

“世子陪我们公主出京去瞿昙寺赏樱了!哪有心思管你们这些贱骨头!”

“给我把这两个下人直接丢进西下房!别吵吵嚷嚷,没个规矩!”婆子给左右两个小厮使了个眼色。

小厮们立刻架着姜云婵主仆二人拖去西下房,丢进了冷院里。

此时夜已深,月黑风高。

破旧的西下房院落里,野草过膝,腐朽的门窗被风一吹,吱呀呀响个不停。

人迹罕至,寂冷无边。

夏竹忙扶起草堆里的姜云婵,帮她清理衣摆上的泥巴,一边委屈不已。

“姑娘觉得这真是世子的命令吗?明明除夕之前,世子对姑娘还百般体贴,怎么说淡就淡了?”

“即便不是谢砚亲口下的命令,也是他纵容李清瑶,李清瑶才敢如此张狂行事。”

这侯府已经没有姜云婵的容身之地了。

姜云婵扶起夏竹,“不说这些了,还是先去柴房安置一夜吧。”

西下房牛鬼蛇神出没,实在不宜久留。

姜云婵拉着夏竹,刚一抬脚,草丛里忽地传来口哨声。

“哟,这不是表姑娘么?听闻你攀上世子的高枝了,今日回来莫不是想念哥儿几个了?”

在墙角撒尿的马夫一边提着裤子,一边迈着八字步走来。

随即,几个蹲在墙角的老赖麻子也纷纷哄笑出声。

“真当世子爷会让你个来路不明的野丫头做正房?无非就是玩玩而已!”

“当初你但凡从了老子,乖乖给老子做媳妇、伺候老子,也不至于落得个无名无分万人骑的下场!”

酒气熏天的男人们舔着嘴角,围了过来。

这些懒汉们从前就没少觊觎姜云婵,那时她还未及笄,就险些在他们手上失了清白。

后来世子掌家,这些人才收了妄念。

可近日,关于姜云婵被弃的风言风语传得沸沸扬扬,他们自然也听说了,也就没什么好顾忌的了。

一只粗犷的大掌急不可耐抓住了姜云婵的衣衫。

嘶啦——

丝绸布料撕裂的声音响彻夜空。

姜云婵的短袄衣领被撕开一道口子,露出莹白如雪的香肩。

懒汉们立刻双目放光,如同狼见了荤腥一般聚拢,将姜云婵逼到了墙角。

男人们身上的汗臭味和酒臭味混杂,钻进姜云婵鼻息,让人作呕,呼吸不畅。

随即,十双手齐齐朝她伸过来,往她的胸口、肩头、小腹去……

被匈奴人羞辱的恐惧感再度袭来,姜云婵瞳孔放大,从懒汉们□□钻了出来,捂着凌乱的衣衫往院门处去。

然十个懒汉如苍蝇一样密密麻麻追了过来,大脚踹上姜云婵的后背。

姜云婵一头栽在栅栏上,眼冒金星。

“瞧这小娘们软得一点力气也没有!哥哥来喂喂你如何?”马夫□□着站在她面前,从裤兜里掏弄。

数十道影子纵横交错将姜云婵笼罩其中,犹如恶鬼横行。

在劫难逃的恐惧感包围着姜云婵。

姜云婵连连后退,脊背贴在了满是毛刺的栅栏上。

马夫猛力捏住姜云婵的下巴,逼她仰头,张开檀口……

就在马夫快将东西掏出□□时,一只细嫩的手摁住了马夫的裤子。

第66章 过来,扶我

薛三娘钻进了男人堆里,挡在姜云婵身前,对着一众懒汉赔笑:“冤家!世子碰过的人,你们也敢碰,倒不怕世子怪罪?”

薛三娘身姿婀娜,说起话来自有一股勾魂摄魄的风情,指尖的挑逗更是让人把持不住。

那马夫何曾被如此伺候过,一时心驰荡漾,看这半老徐娘竟比青涩害羞的小姑娘更有意趣。

马夫故意拿胯顶了顶薛三娘的掌心,“我今日吃了些酒,火气无处泄,不若你这浪货陪我,我就放了这小娘儿们。”

“我只怕你这二两肉受不住。”薛三娘一边掩唇轻笑,一边故意揉了揉。

此举引得四周懒汉眼红心热,转而都簇拥着薛三娘,“他不够,不是还有我们吗?”

“我们陪你快活,保准叫你明日发不出骚来!”

……

一众人饥渴难耐拉着薛三娘往屋里去。

“三娘,不要!”姜云婵赶紧拽住了她的衣袖。

薛三娘回过头,望向地上瑟缩的姑娘,展颜挽笑:“放心吧,三娘我什么样的人没见过。”

“不行!”姜云婵泪眼朦胧,连连摇头。

这些懒汉们显然故意被人灌了酒,就等着姜云婵被丢进冷院,给他们泻火。

这一切都是李清瑶磋磨姜云婵的手段,怎能让薛三娘代为受过?

“不行,不行的……”

“我是皎皎在这世人唯一的亲人,我不帮你,谁帮你?”

薛三娘抚着她的后背,话音温柔得如同哄婴孩一般,“我都半截身子入土了,有什么要紧?乖皎皎,你的路还长,走远些,别看!”

乖皎皎,走远些,别看……

这话一瞬间让姜云婵想起爹娘被马匪追杀时,爹娘也是这样轻声唤她,叫她不要听不要看,赶紧逃跑。

姜云婵心中一暖,更多的是心痛。

她为何总是这般成为旁人的累赘?

姜云婵无力地抓着薛三娘的手,不停嗫嚅,“不要去!不要去!”

可那些懒汉们已经等不得了,数不清的手摸上了薛三娘的腰臀、胸口,推着她往屋里去。

薛三娘在臭男人中间扭着纤腰,笑意妩媚风情。

可又有哪个女子会喜欢被如此凌虐呢,她无非是曲意逢迎,想要替姜云婵吸引全部的注意罢了。

屋子里随即响起男人们此起彼伏的□□声和腌臜话。

窗纸上斑驳的男人影子要比饿鬼还可怕。

姜云婵心神惶惶,赶紧爬起来踉踉跄跄往外跑,想要找人救援。

可她和夏竹在侯府寻寻觅觅了一圈,府中灯火已熄,府门紧锁,根本找不到任何人来救。

“三娘估摸着就是找不到救兵,才自己送上门……”夏竹心中戚戚,不忍往下说。

“那就放火!”姜云婵看向侯府大门。

侯府的人装聋作哑,但如果侯府着火,引来巡逻的兵马司,他们总不能也坐视不管吧?

姜云婵已顾不得后果,找了火把,往侯府正门去。

此时,一队衙役也刚好举着火把进了侯府。

“大理寺拿人!前面是谁?”领队怒喝了一声。

姜云婵如见曙光,提着裙摆跪下衙役脚边,“官爷,西下房有可疑人逃窜!”

领队勾了下手,示意下属往西下房去,自己则立在原地上下打量着姜云婵,“你是姜云婵?”

“民女正是!”姜云婵叩首行礼,余光环望四周,才看清二三十个大理寺官差持刀闯入了府邸。

而侯府各处的管家,包括扶苍已被镣铐押解,一字排开,被摁跪在大门外。

原来谢砚的心腹都被俘了,怪道侯府上下找不到救兵。

姜云婵眼皮一跳,心道府上可能出了大事。

下一刻,领头的刀便架在了姜云婵脖颈上,“姑娘也随我去一趟大理寺吧!”

“敢问何事?”

“跟我走就是了!”

领头不置可否,押着府上一众人往大理寺去。

暗夜寂静,巷子里齐整的脚步声和镣铐撞击声,尤显肃穆。

越往大理寺去,肃杀之气就越沉重,街道两边,百姓的谈论声也越来越鼎沸。

“谢世子犯了什么罪?早上还在陪安和公主拜佛呢,大理寺直接把人从寺庙抓了回来!”

“说是卖官鬻爵,敛财养私兵呢!许多山头的马匪其实都是谢世子的人!”

“这位一向谦和温厚,不可能犯这样杀头的大罪吧?”

“证据确凿,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没看大理寺、刑部、都察院都来人了么?”

……

府衙外,被百姓围得水泄不通,各个伸长脖子往大堂中看。

而大堂的光明正大匾额下,正坐着大理寺卿裴严、刑部尚书还有都察院右都御史,分明是三司会审的架势。

姜云婵等人被押解到了大堂中。

她隐在袖口的手已是汗津津的,余光紧张地虚晃,恰看到了三步之遥的顾淮舟。

男子风尘仆仆,脸上生的青色胡茬未刮,显然数月未曾歇息。

然眼神却坚定,微微朝姜云婵点了点头,想是已经查到了谢砚的确切罪证。

姜云婵松了口气,但很快另一道寒凉的目光让她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

姜云婵寻着森寒之气望去,谢砚正站在一盏木架宫灯下,昏黄的光照在他脸上,忽明忽暗,影影绰绰。

他遗然而立,似笑非笑望着姜云婵,明明什么都没做,姜云婵却吓了跳,赶紧垂下了头。

顾淮舟自然也看到了姜云婵如幼兽般受了惊吓瑟缩的模样。

好好一个花季少女,都快瘦脱相了,精神也恍恍惚惚的,哪还有一丝明媚之气?

顾淮舟疼惜不已,他想解救她。

随即,跪在明堂之下,字字铿锵,“回三位大人,谢砚豢匪为兵,恶事做尽!去年七夕节,进城虐杀薛志等人的马匪就是谢砚豢养和指使的!我有人证!”

话音落,几个平民被押解到了大堂上。

其中一个强力壮的大汉已受过刑,浑身血淋淋的。

浓厚的血腥味让姜云婵瞬间想起了去年凤春湖畔的血腥场景。

薛志等人被马匪的铁蹄踏成了肉泥,舌头被挂在树枝上,血雨淋漓,不忍触目。

此事已经过去半载,因为一直都没查出薛志和马匪结了什么怨,故而此事成了悬案。

而今,跪在大堂上的壮汉便是当时参与虐杀的马匪。

他莫名扫了姜云婵一眼,气息孱弱道:“回、回几位大人!去年七夕谢砚为了给这位姑娘争一盏莲花灯,令我们虐杀了薛志等人!”

“这简直天方夜谭!”

围观百姓震惊之余,倍感不可思议:“哪有人为了一盏花灯杀人放火的?未免太儿戏了!”

“定阳侯府难不成还缺一盏花灯了?”

……

“肃静!”裴严一拍惊堂木,打断了堂中沸腾的讨论声,目光转而落在姜云婵身上,“姑娘,谢砚可在七夕夜为你争抢过花灯?”

姜云婵这个当事人旋即成为了在场的焦点。

她心跳得极快。

如果她说有,就等于佐证了马匪的指证,顾淮舟就可顺势而为,揭穿谢砚所有的罪行。

如果她不承认,那么事情将陷入胶着。

已走到这一步了,姜云婵又怎会替谢砚说谎呢?

她并未犹豫,跪在地上,磕了个头,“回大人,世子的确在七夕夜送给我一盏莲花灯。”

“呵!”

右手边,忽而传来一声极轻的嗤笑声。

不待裴严审判,谢砚先歪着头问姜云婵:“我送过花灯,就等于指使马匪杀过人?那妹妹院子里有九十八盏花灯,我岂不是杀人如麻了?”

他的语气不见慌乱,反而带着几分戏谑的味道。

姜云婵的心仿佛被一只手攥住了一般,有些呼吸不畅。

侯府每次逢年过节都会送各式花灯去问竹轩,有些花灯十分稀罕精巧,外面根本见都见不着。

姜云婵极喜欢,便在问竹轩专门辟了一间屋子挂花灯。

统共九十八盏花灯,流光杳杳,如银河星海。

可听谢砚的言外之意,这些花灯并不是侯府例行送的,而是谢砚特意给她的。

姜云婵讶然望向谢砚,眸中起了微澜。

但只是一瞬,又避开了他眼睛,叩首对着裴严道:“民女只是实事求是,并无任何诋毁之意。”

她字字清冷,显然九十八盏花灯,也没有任何一盏照进她心里。

她今日是打定了主意,配合顾淮舟置谢砚于死地。

谢砚轻垂眼睫,在眼底投下一片阴翳。

顾淮舟与姜云婵一唱一和,紧接着道:“谢砚不仅在京郊养马匪,在雁西山、大雁山等五地也豢养了马匪山寨。”

他呈上一叠公文,“我已查明侯府每年都会流出上千两银钱,经过盐院、镖局转移后,送去这五地供养马匪!有盐院、镖局的账目为证,也有这五地附近的猎户为证!”

随即,堂上几个瘦弱的村民对着官爷连连磕头,“回大人,草民确实看到过有人在后山习武练兵,这些人神出鬼没,草民也看不真切,更不知谢世子到底做了什么啊!”

“每年确实也有京城来的贵人找我们收野货、皮毛、粮食,价格奇高,我们只管拿钱做买卖,并未参与其他勾当!”

……

上首,裴严和同僚一边查看账目,一边听着猎户的话,大概把事情脉络串起来了。

“也就是说谢砚将卖官鬻爵的银钱转手运送到雁西山等地,一部分供养马匪,一部分用来堵村民的嘴,掩人耳目,对吗?”

“大人说笑了,我养马匪作甚?”谢砚淡然一笑。

裴严猛地一拍惊堂木,“人证物证俱在,难道不该你自己说清楚为何要勾结马匪吗?”

“谢砚,你觉得自己还有狡辩的余地吗?”顾淮舟神色笃定问谢砚。

他知谢砚心思敏锐,口灿莲花,故而此次查到证据后,他先快马加鞭回京面圣。

此时,雁西山等地窝藏的马匪、村民早就被圣上下旨派兵连夜控制了。

一切人证物证俱全后,圣上才授意三司会审,打谢砚个措手不及,让他在百姓面前原形毕露。

谢砚的结局早在他被押解进大理寺的那一刻,已然注定,只等画押。

裴严明白圣上的心思,冷声喝道:“谢世子还是早些招认,免得受皮肉之苦!”

“我什么都没做,招认什么呢?”谢砚语气稀松。

话音未落,廷杖打在了谢砚后背上。

他许是未预料到这猛然一击,往前一栽,单膝跪地。

姜云婵只在他一臂之隔的距离,清晰地听到了膝盖骨撞击大理石地面的声音。

她下意识寻声望去,谢砚正与她并肩跪着,溢出鲜血的嘴角对着她勾起一个诡异的弧度。

姜云婵心惊肉跳,赶紧垂头避开他莫测的笑意。

“行杖刑!”

堂上,裴严手中的令签坠地。

两个衙役站在谢砚身后,抡起廷杖,接二连三打在谢砚脊背上。

大堂外,百姓们的议论声也更肆无忌惮。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没想到谢世子竟然如此狠辣虐杀薛志。”

“他外祖就是反贼,一脉相承罢了!”

“当年定阳老侯爷一力保下谢砚母子性命,后来还不是沦落到被丢进寺院清修,老无所依的下场?养不熟的白眼狼!”

……

斥责声和杖击声错落打在谢砚的脊梁上。

每一次击打,他口中便涌出一口鲜血,渐渐在地上汇成一滩刺目的红。

姜云婵就算不正眼看他,也能透过血水里的倒影看到他如玉白皙的脸鲜血斑斑,高大的身躯摇摇欲坠。

周围充斥着骨头清脆的击打声和他断续的呼吸,分明很痛。

可他仍挺着脊背,不肯倒地。

任凭流言蜚语和木杖凌虐,他只一瞬不瞬侧目盯着姜云婵。

沉静的目光如巨网笼罩着姜云婵,似要将她的每一个表情、每一丝情绪都参透。

姜云婵心中百感交集,她期待他倒台,也有些许恻隐。

而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

谢砚此人向来城府极深,今次被这般严刑拷打,他竟没有任何反驳的意思,是因为百口莫辩了吗?

他真会这样束手就擒吗?

姜云婵莫名眼皮一跳,对上他含笑的眸。

随即,一群村民挤进围观百姓,蜂拥一般挡在了谢砚身前。

为首的老太对着上首连连磕头,“求大人明察秋毫!谢世子这些年为雁西村殚精竭虑,护一方百姓安宁,大人莫要冤枉了世子啊!”

“求大人还世子清白!”身前数十位村民齐齐跪地呼喝。

堂上三位官家面面相觑,“你们是何人?”

“我们是雁西山、大雁山脚下的村民,因我们村子偏僻,常被马匪滋扰,村民们过得水深火热。这些年是世子拿银子接济我们,还请了将军教村民习武,我们才得以自保!世子是我们的恩人呐!”

老太这话顿时引起了轩然大波,众人惊讶不已,“你的意思是世子送银子是去资助贫苦村民,而非马匪?”

“普天之下哪有资助马匪的?”老太指着之前作证的瘦弱村民,“他们才是马匪!盖因世子善举令村子越发壮大,马匪在村里讨不到好,他们怀恨在心,才出言污蔑世子!”

“这……”裴严望着堂下作证的两方人,一时也拿不定主意了,“你们各执一词,可各自有证据?”

“我来作证,能算证据吗?”

此时,大堂门口一穿着鎏金铠甲的将军立于门前,逆着光,身姿挺拔。

此人看着年纪轻轻,但早生华发,鬓边两缕白发格外惹眼。

让人一眼便知他就是镇守西境,有封狼居胥之功的忠义侯秦骁。

此人是北盛百姓心中的战神,且常年驻边,跟京中官员多无来往。

他说话显得中立,自然让人信服。

没人注意到,他与谢砚目光短暂相接,而后走进大堂,拱手以礼。

“各位大人,雁西山和大雁山一带常遭马匪滋扰,但因百姓不愿远离故土,三年前谢大人与我商定教授当地百姓习武自卫,所以村中武装皆为百姓自发组织,抵御马匪的。

至于买卖粮食、皮毛,也不过是谢大人心忧百姓贫苦,召集商人前去收购物资,以解百姓之困,怎么就变成谢大人养马匪了?”

“秦将军此话可有证据?”裴严问。

“此事三年前就禀报过先皇,查查当时的奏折便知真伪。”秦骁字字笃定,连先皇都搬出来了,又怎会有假?

如此说来,谢砚为民请命的善举反被人颠倒黑白,恶意诋毁?

混乱的大堂中,围观众人面面相觑,好事的目光转而投向顾淮舟和他带来的证人。

裴严亦一头雾水:“就算雁西山和大雁山的马匪和谢砚无关,那京郊马匪呢?不是谢砚指使他们虐杀薛志的吗?”

“大人饶命!是顾淮舟逼我污蔑谢世子的!”

此时,京郊马匪突然跪到了最前面,如被拆穿了谎言一般,心虚地连连磕头,“我们虐杀薛志是因为头儿跟薛志为女人起了争执,一时不忿才杀了他们!跟谢大人无关。”

“我何时指使过你?”顾淮舟不可置信望向那马匪。

马匪却一口咬定,“是你说只要配合你指证谢砚,就饶我一条性命!如今事情败露,你竟不认了?”

“我何曾与你约定过?”顾淮舟一时百口莫辩。

藏在人群中的姜云婵也因这一幕神思混沌。

明明是谢砚养私兵,怎么突然变成顾淮舟诬陷谢砚,谢砚反倒成无辜的那一个了?

姜云婵狐疑望向谢砚的侧脸。

身边人正冷眼瞧着堂中诸人争辩,如一个旁观者,坐观行云,纷纷扰扰仿佛与他无关。

而他已在弹指之间,逆转了局面。

他如深渊,姜云婵临渊而探,腿脚发软,瘫在地上。

谢砚的目光戏谑掠过她,而后扫了眼身后人群。

围观的百姓中旋即有人怒骂:“这个姓顾的和他岳丈一样,心怀鬼胎,想陷害谢世子罢了!”

“若非秦将军在京城,谢世子岂不含冤而死?”

“姓顾的陷害同僚,污蔑师长,昏官!奸臣!”

……

百姓被三言两语点燃了,纷纷朝大堂中丢菜叶丢鸡蛋。

府衙之中,一片狼藉。

裴严的惊堂木根本压不住暴怒的人,只得令道:“先把顾淮舟押下去!容后在审!容后在审!”

顾淮舟被衙役架着胳膊,往外拖。

本就疲惫的公子被人扔菜叶、吐口水,更显狼狈。

姜云婵目送被推搡在人群中的顾淮舟,下意识往想要跟上去。

顾淮舟透过攒动的人头,朝她轻摇头。

顾淮舟知道谢砚难以对付,此次三司会审,不成功便成仁。

所以从始至终,顾淮舟未提及姜云婵,更未将姜云婵提供的账目拿出来。

为的就是哪怕此次状告失败,至少可以不牵连姜云婵,保证她安然无恙。

姜云婵读懂了顾淮舟的心意,心中既愧疚,又担忧,隔着人海遥遥望向渐行渐远的身影。

“过来扶我。”

此时,身边传来清冷的声音。

第67章 她跟他有了孩子

姜云婵一个激灵回过神来。

谢砚看到了她杏眸中的泪花,面色肃了几分,重复道:“过来,扶我!”

声量轻但不容置喙。

姜云婵脑袋里乱糟糟的,还未捋清前因后果,但她唯一知道的是:谢砚这次又赢了。

失败者的反抗,只会让结局更糟糕。

姜云婵咽下心底的情绪,垂着头,乖乖过去扶他。

可她刚触到他的臂弯,谢砚骨节分明的大掌反握住了她的手腕,拉着她的手替他擦拭嘴角的血迹。

他被打了八廷杖,血顺着嘴角流进脖颈,渗透衣襟。

他不紧不慢带她擦拭着,不一会儿,他的血便染满了姜云婵的手掌。

温凉、黏腻。

蜿蜒的血迹,如同数条小蛇盘踞在她的小臂上,仿佛随时都会将她绞缠至死。

可她又不知道这毒蛇何时袭人……

姜云婵紧张地颤抖不已。

谢砚睇向她眼眶中打转的泪光,轻笑:“妹妹哭什么呢?”

方才指证他的时候,她无动于衷。

给他上刑的时候,她无动于衷。

偏偏这顾淮舟一入狱,她就心疼了,就忍不得一点了。

真真是情深意切!

“要不要我陪妹妹去牢里探望他?”

“不用!”

姜云婵如何不知谢砚睚眦必报?

今日顾淮舟逼他至绝境,他必然还有后招收拾顾淮舟。

这个时候,姜云婵不能再惹恼谢砚,给顾淮舟添乱了。

她强忍下恐惧的泪,扯了扯唇,“我扶哥哥回府。”

“还是妹妹待我最好。”谢砚淡淡说着,暗含讽刺。

姜云婵只当听不懂,扶着谢砚往大理寺外走。

此时,天已泛起鱼肚白。

街市上,用早膳的百姓们熙熙攘攘,无不朝两人侧目。

谢砚一身白衣染血,胸口旧伤也复发了,一边走一边滴血,在长长的街道上留下一串殷红的印迹。

那廷杖估摸着伤了腰,他手搭在姜云婵肩头,重心也几乎全压在她身上。

两个人搀扶着,踉踉跄跄地走。

姜云婵仿佛扛着一座大山,吃力不已,抹了把额头上的汗,“不如坐马车回去吧?”

“坐马车?”谢砚殷红的嘴在她耳侧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弧度,“我的伤不就没有意义了吗?”

话音未落,路边茶摊,传来百姓的唏嘘:“没想到谢世子门下出了这么个狼心狗肺的学生,罔顾德行,罔顾律法,实在该罚!”

“还不是如今奸臣当道,世子这样贤臣的人哪有容身之地?”

……

一夜之间,东京城所有人都在为谢砚抱不平。

他伤得越重,百姓替他喊冤的声音就越大。

姜云婵心头凛然,“一切都是你故意做局?”

从姜云婵发现侯府账目有蹊跷开始,她就掉进了谢砚设的局里!

她自以为找到了他的把柄,联合顾淮舟揭发他。

殊不知,黄雀在后。

她和顾淮舟掌握的证据都是假的,等到顾淮舟告发一切。

谢砚就可拆穿他们的假证据,反告顾淮舟陷害忠良。

顾淮舟从此声名狼藉,而谢砚成了无辜的贤臣。

好一个反间计!

好一个苦肉计!

姜云婵瞳孔微缩,“你为了害顾淮舟,就这般机关算尽?”

“他可不值得我费心算计。”谢砚不屑轻哼。

是啊,谢砚想害顾淮舟犹如捏死一只蝼蚁,何须费这么大心力?

那么,他到底想做什么?

姜云婵茫然环望着四周,望着一个个为谢砚鸣不平的百姓。

在百姓心中,谢砚已然成了为奸臣世道所不容的圣贤。

他受尽迫害,因此更得民心。

所以他将来就算他真的拥兵自重,那也是被这世道逼的。

这一局,谢砚要的是民心所向。

至于顾淮舟,只是他顺道收拾的一个绊脚石罢了。

那姜云婵又算什么呢?

她也不过是他棋盘上的一颗棋子。

她自以为有机会挣脱,实则全程都掌控在谢砚指尖。

他将她看得透透的。

她永远翻不过这座五指山。

姜云婵窒息不已,微闭了下眼眸:“所以,你打算怎样处置顾淮舟?”

“还能怎样呢?”

谢砚已经警告过姜云婵很多次了。

可她要逃的心不死,那谢砚只能将她自以为是的路斩断。

全部斩断,她才能死心。

“妹妹要知道,每个人,做每件事,都是要承担后果的。”他寒凉的吐息徐徐落在姜云婵头顶。

恰如一道自地狱而来的冷风,阴湿,刮骨,似夹杂着一股若有似无得血腥味。

姜云婵的心莫名停滞了一拍,寻风望去。

两人已不知不觉走到侯府外。

青砖碧瓦内,传来断断续续的女子哭声,隐约夹着狼的低吼。

那女声竟是十分熟悉……

“三娘!”

姜云婵瞳孔一震,“你把三娘怎么了?”

谢砚眼中笑意愈深,寒意愈浓。

姜云婵甩开谢砚搭在她肩头的手,疾步冲进了侯府大门。

谢砚踉跄了一步,不近不远跟着的扶苍赶紧上前扶稳了他,对护卫使了个眼色,“你们还不去拦着二奶奶!”

“不必拦,让她去。”谢砚目送着跌跌撞撞的娇小背影,扯了扯唇。

从前,他是太娇纵她了。

无论她做了什么,他都高高举起轻轻放下。所以,她才会觉得他柔善可欺,一而再再而三的算计他。

今次,让她亲眼看看自己那些所谓的后路是如何断的也好。

断了,也就不想着飞了……

另一边,姜云婵寻着血腥味飞奔,绯色裙摆翩跹。

到了后山处,一人高的栅栏赫然映入眼帘。

栅栏中困着数十匹狼。

它们体型高大,獠牙锋利,俨然正是当初漠北人暗杀谢砚的苍狼!

苍狼口中流涎,暗哑低吼着,往中间聚拢。

风暴中心,一女子仰倒在血泊里,青丝散乱,腹部被狼啃食得血肉翻飞,凹陷下去。

“三娘!”姜云婵拼命摇晃着栅栏,可栅栏紧闭,根本打不开。

薛三娘似乎也被狼撕咬的没了力气,躺在地上奄奄一息,而她裸露在外的手臂上还残留着许多人的牙印和指印。

那定是昨晚薛三娘与懒汉们周旋留下的。

薛三娘护住了她的清白,而她却害薛三娘上了绝路。

姜云婵愧疚不已,抓住旁边守卫的衣袖,急切道:“把门打开,你快把门打开啊!”

然那护卫不动如山,难为地往姜云婵身后看了眼。

此时,谢砚已换了件清爽的襕衫,踱步朝狼圈走来。

闲庭信步,不急不躁。

宛如行走云端的神祇,翻手覆手间就可轻易掌握整座府邸的生死存亡。

他高高在上,没有人可以忤逆。

姜云婵,也不可以。

姜云婵慌手慌脚冲向谢砚,抓住他的衣襟,“是我算计你,忤逆你,你罚我就好!与三娘有什么关系?”

“真的与她无关吗?”谢砚漫不经心地笑笑。

九峰山上,不是薛三娘引他入陷阱的吗?

给顾淮舟传信,不是经过薛三娘之手吗?

怂恿姜云婵离开侯府的,不是薛三娘吗?

谢砚已经给过薛三娘很多机会了。

她不知天高地厚耍小心眼倒也罢,竟还敢劝着姜云婵离开他?

何其歹毒?

谢砚眸色骤冷,抬了下手。

养狼人随即吹起骨哨,引得群狼焦躁,嘶吼声此起彼伏,纷纷扑上去撕咬薛三娘的四肢。

薛三娘凄惨的喊叫声响彻后山,仿如一道道催命符。

姜云婵心慌了,害怕了,轰然跪在谢砚脚下,“都是我的错,我再也不敢了!求你放了三娘,放了她……”

三娘,是这世间唯一疼她爱她的亲人了啊!

姜云婵的泪潺潺而流,似珍珠一颗颗落在谢砚鞋面上,晕开朵朵泪花。

“怎又哭了?”谢砚抬起她的下巴,观摩着那张梨花带雨的俏脸。

真真是朵不堪一折的娇花,总有流不尽的泪。

为顾淮舟流,也为无关痛痒的绣娘流,偏偏就不为他流一滴。

她甚至想送他凌迟而死!

她的心那么硬,谢砚又怎会再相信她的服软,“妹妹今日求得我谅解,明日怕又要勾结旁人算计我吧?”

“不会!我绝对不会了!”姜云婵已经吃透了教训。

她听着身后皮肉撕裂的声音,快要没了理智,死死抓住谢砚的手,“我再也不离开你了!我嫁给你!我给你生孩子!做妾也行,好不好,好不好?”

“妹妹这张嘴,可真是甜。”谢砚弯下腰逼近她,指腹徐徐蹂躏着那张饱满水润的檀口,直至唇脂在她白皙的脸上晕开大片。

他欣赏着这朵被凌虐过而更显娇美的花,轻轻叹息:“可惜,惯会骗人。”

“我真的不骗你!”

姜云婵知道说什么也没有用了,手臂主动攀住了谢砚的脖颈,“你让我做什么都行!只要放了她,放了她……”

听得这话,谢砚面色反而沉了几分,拽开她的手,直起身来,“看来妹妹还是被逼无奈的!”

“我是心甘情愿的!”姜云婵也赶紧站了起来,踮起脚尖,仰着头,笨拙地撬开了谢砚的唇瓣,舌尖去探寻他的愉悦点。

谢砚负手而立,不推开她,也不回应她。

她于是细细密密吻他的唇角、唇珠,似猫儿舔舐主人那般,极尽献媚,极尽讨好。

美人发钗松脱,青丝垂落,当着众人的面痴缠着不动声色的男人。

何谈一丝尊严?

“皎皎,你别求他!”

不远处,薛三娘也瞧见姑娘卑躬屈膝的模样,艰难地往栅栏处爬,在地上留下长长的血痕。

而姜云婵耳朵里只有狼群蓄势大发的低吼声。

她只想救三娘!

她急切地捧住了谢砚的脸,娇声带泣,“哥哥我们回房,我想你了,我想要你……”

“皎皎!”

这样的话怎能出现在一个良家女子的口中。

她也曾是姑苏城中,父母疼爱的小公主啊!

薛三娘怆然望着狼狈的姑娘,一咬牙,用尽全身力气撞向了栅栏中的百年老树。

轰——

大树沙沙作响,伴随着骨头碎裂的声音。

姜云婵寻声望去,薛三娘已倒在树下,血水溅满了低处的枝丫。

群狼嗅到血腥,纷纷聚拢过去。

“三娘!”姜云婵瞳孔放大,丢开谢砚,扑向栅栏。

狼圈里,狼反复翻刨着薛三娘的身体,可薛三娘一动不动了。

皮肉翻飞的脑袋上血水不停地流,不停地流……

“谢砚,你快开门,快开门啊!”姜云婵急切又无助地嘶吼着。

谢砚站在原地,捻着嘴角的唇脂,细细回味,巍然不动。

人总要真正撞一次南墙,才知道什么路能走,什么路不能走,不是吗?

姜云婵等不到谢砚松口,捡起路边的大石块,一下下敲击着栅栏。

栅栏几经震颤,砸不碎,破不开。

倏地,她举着巨石的手顿住了,整个人往后趔趄了一步。

护卫惊呼:“二奶奶流血了!”

姑娘的百褶裙摆下,零星落了几滴血,而后双腿发软,轰然仰倒……

她仿佛坠入了一片汹涌的海,身体被一根强有力的浮木托着,颠簸前行。

耳边不停有人唤着:“皎皎!皎皎!”

可她眼前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清,脑海里都是薛三娘的身影。

她看到薛三娘只身挡在酒气熏天的懒汉们身前,怜爱地将她护入怀中,说会保护她。

她又看到薛三娘脑袋开花,倒在树下,在一群狼分食时,温柔地冲她笑:“皎皎乖,咱们不求他……”

渐渐地,那个笑容越来越模糊。

薛三娘从那具残破不堪的躯壳中脱离,越飘越远。

姜云婵怎么也抓不住。

她失去了她在世间最后一丝亲缘……

“三娘!三娘别走!”姜云婵猛地睁开眼,坐了起来。

眼前是随风摇曳的杏色帐幔,光影流动。

床尾的博山炉中,两缕青烟抵死纠缠,散发着淡淡的檀香味。

这香味并不叫她心安。

她浑身血液沸腾,慌手慌脚地下榻,脚下却一软。

谢砚跨步上前,揽住了她的腰,“听话,躺下休息。”

“薛三娘呢?”姜云婵反握住他的手腕,紧紧攥着不放。

谢砚不置可否,将她打横抱上了榻,“眼下你最重要的是养好身子,其他的事不要管。”

“我问你薛三娘呢?”姜云婵扬声。

寝房中回荡着她崩溃的声音,周围伺候的丫鬟婆子却无一人吱声,纷纷垂下了头。

这般情景,还用说什么吗?

薛三娘撞成那个样子,恐怕已经……

姜云婵心头一凉:“我要去看看她!”

便是尸体,她也得眼见为实。

她挣扎着起身,腹部却传来一阵锥心之痛,让她失了力。

医女赶紧上前给她施针,“姑娘刚有孕,胎未坐稳,切忌情绪浮动,思虑过重啊!”

姜云婵脑袋一阵嗡鸣,怔了良久,“你……说什么?”

医女朝她福身:“恭喜姑娘,已怀孕一月有余!”

“恭喜姑娘,喜怀麟儿!”周围丫鬟婆子齐声恭贺。

室内,一片喜气洋洋。

姜云婵脑海天旋地转,张了张嘴,却又瞥见榻边坐着的谢砚。

所有的话噎在了喉头。

她明明一顿不落喝着避子药,怎么可能有孕?

怎么可能呢?

“你说我怀孕多久了?”姜云婵不死心问医女。

“一月有余!”

一月有余……

推算时间,岂不是在温泉那次怀上的?

那日谢砚反反复复要了她五次,分明是势在必得的架势。

莫不是,那时候药被人动了手脚?

姜云婵不可置信,盯着眼前的男人,惊惧地胸口起伏,“你做了什么?”

谢砚并无半分心虚,端着汤药不疾不徐搅动着,“妹妹做了什么,我就做什么。”

姜云婵既然敢偷偷喝避子药,谢砚自然也能偷偷把药换成补药。

他想跟她有个孩子,做梦都想。

幸而天可怜见,愿望成真了。

有了孩子这个纽带,他和她之间就有了割舍不开的联系。

她和他再也分不开了……

第68章 落了许多独属于他的红痕……

谢砚对着汤药上的倒影展颜,而后将药吹凉了,递到姜云婵嘴边,“好了,一切都过去了。乖乖喝药,孩儿才能茁壮。”

“我不要你的毒瘤!”姜云婵猛地推开了药碗。

药汁溅在地上,分崩离析。

寝房里,一屋子丫鬟、大夫被姜云婵的话吓得瑟瑟发抖。

这可是侯府的嫡孙,是世子的骨血,姜云婵这话未免太刺耳了。

众人不敢再听,纷纷退下。

门被关上,带走了天光。

傍晚的房间,光线昏暗。

谢砚被隐在黑暗中,自嘲地笑出声,“毒瘤?”

极轻的语气,却叫姜云婵心口瑟缩了一下。

她厌恶他,更害怕他,害怕和他单独相处的每一刻。

她抱着被子,防备地往床榻内挪了挪。

谢砚端坐着,一勺勺舀着药汁。

瓷勺碰击碗盏的声音,清脆,尖锐。

回荡在空落落的房中。

许久,他垂眸隐下情绪,再度将药递到了她嘴边,“好生喝药,之前的事我可以既往不咎。”

毕竟姜云婵方才受了刺激,流了血,胎儿不稳,谢砚可不想这个孩子有所闪失。

姜云婵凝着眼前白皙修长的手,只觉一阵作呕。

就是这样一双如玉观音般的手,方才杀了她的亲人啊!

她怎么能给他生孩子?

这个孩子就是个孽障!

根本不该存在于世!

姜云婵垂眸望向自己的小腹。

只一瞬间,谢砚捕捉到了她的情绪,用瓷勺抬起她的下颚,“这个孩子若没了,我不介意让妹妹再怀一个,直到生下来为止。”

“谢砚,你无耻!”姜云婵倔强瞪着他。

谢砚未有任何情绪浮动,瞟了眼窗外夏竹的剪影,“同样的,如果妹妹敢伤害自己……我也不介意让夏竹成为第二个薛三娘。”

“谢砚,你不许!”

“乖乖喝药,不要胡思乱想。”

谢砚步步紧逼,姜云婵无所遁形。

薛三娘没了,顾淮舟下狱了,夏竹是她唯一亲近的人了。

姜云婵怎能不顾及?

她无力地瘫软下来,微闭着眼,濡湿的长睫低垂。

谢砚的语气这才软和了些,揉了揉她的脑袋,“好了,把安胎药喝下去,我放了冰糖的,一点儿不苦。”

药就是药,就算放再多糖来掩盖,也遮不住它的苦。

姜云婵撇过头,不想喝。

谢砚索性自饮了一口,俯身渡进了她口中。

她像个任人摆布的木偶,张着嘴,不拒绝,但也失了吞咽的力气。

谢砚将药汁抵在她喉咙深处,一口口逼着她吞了下去。

苦涩从口中一直蔓延到心底,不禁叫人干呕连连。

谢砚拥她入怀,轻抚着她的后背顺气,“忍一忍,过些月份就好了。”

姜云婵现在正是孕吐严重的时候。

听说孕吐是因为母体无法接受外来物的侵扰。

但没关系,他们血脉相连,她会慢慢接受他,喜欢他的。

谢砚的下巴轻蹭着她的颈窝,循循善诱:“我和皎皎马上就要做爹娘了,别在抗拒,尝试着接受,好吗?”

姜云婵无望的泪坠落在他肩头,像澄澈的琉璃,碎了。

“谢砚!你明明都要大婚了,为什么还来逼我?”

谢砚想要孩子可以有无数个,李清瑶也可以给他生最正统的嫡子。

他为什么一定要逼她跟他苟且?

她是他的禁脔吗?

谢砚脊背微僵,低磁的声音贴着姜云婵的耳垂:“我的孩儿,侯府的嫡子,只会在妹妹肚子里……”

姜云婵不知他这话何意,也无心去猜他的心思,默默闭上了眼。

谢砚也无话,只一直拥着她,感受她的体温,感受着她血液里流淌的另一个小生命。

他脑海里浮现出一家三口逛花灯会的场景。

要不了多久,他们的孩儿会坐在他肩头兴高采烈指着街道两旁各式花灯,奶声奶气唤着“爹爹娘亲。”

而她会挽着他的手臂,一声声甜软地唤他“夫君”

多好!

这样的好日子很快就会来了。

谢砚温声贴在她耳畔,“再等等我。”

姜云婵并无回应。

她太过疲累,趴他肩头昏睡了。

到了傍晚,谢砚将她放在床榻上,轻吻她的眉心,悄悄踱步而出,去了书房。

陆池来时,谢砚正专心致志伏于书案上,拿着刻刀,不知摆弄什么东西。

光线太暗,陆池看不清,径直去楠木圆桌前斟了杯热茶,灌了几口,“你知不知坊间把关于三司会审的前因后果都编成话本了!不仅京城,连周边几座城池都传开了!

百姓们私下讨论得沸沸扬扬:说咱们这位圣上登基时,就有意过河拆桥,无奈你谢砚这座桥太难拆,圣上才授意顾淮舟诬陷你,顺势拆了你这座桥!”

“你别说这故事前前后后编得还挺缜密,不知是哪位大能所编?”陆池啧啧称奇。

谢砚淡淡掀眸看了他一眼,不置可否。

陆池猛地反应过来,“这话本是你令人传的?”

想来也是,谢砚向来做事缜密。

他既然设计了被人诬陷的局,定然会尽快将此事传遍北盛,让所有百姓都知道他谢砚被朝堂挤兑得多凄惨。

好一个含冤孤臣的谢大人呐!

“这一局可真精妙!”陆池不禁感慨,“不过话又说回来,你这老狐狸,心思净用在算计你那小表妹身上了,怪道人家姑娘不喜欢你。”

谢砚手中的刻刀一顿,面色晦暗了些许,“这次,我不曾算计她。”

当初谢砚给姜云婵看账本时,确实只是单纯地希望她掌家。

他并没想到姜云婵一边与他故作亲密,一边不动声色地查他。

他也没想到姜云婵能在短时间内将侯府成千上万笔账目全部理清,找到蹊跷,并且毫不犹豫勾结顾淮舟,送他去死。

这些时日点点滴滴的相处,一丝一毫也没有捂化她的心,她真的差点送他上了断头台。

庆幸的是,藏在雁西山、大雁山等地的私兵不是等闲之辈,他们是外祖带过的兵,有极强的警觉心。

在顾淮舟深入当地查他们的时候,他们很快察觉并上报谢砚。

谢砚也是前天才知道姜云婵和顾淮舟的意图,临时做了部署,才逃过一劫。

谢砚无奈地摇了摇头:“这次得感谢外祖在天之灵了。”

“那你是不是打算利用这次舆论,让玉麟军出山?”陆池顺势问道。

玉麟军当初是被认定为反贼诛杀的。

陆池此问,实际是在问谢砚是不是要利用这次得民心所向,顺势反了?

谢砚在朝堂周旋数年,放着内阁之位不坐,反而热衷于壮大兵力,如今又为自己造出这么大的声势,若非想反,陆池想不到第二种可能。

书桌前,鹤形香炉里升腾出的青烟遮住了谢砚的表情。

他未见太大反应,不疾不徐拨弄着刻刀,缓缓道:“还差一个契机。”

这话便是对陆池的回应了。

“还差什么契机?”陆池知道谢砚手上兵力强盛,加之他自己名声鹊起,难道不是最好的时机吗?

“最好的契机,明日就会来。”谢砚眸中笑意莫测。

陆池实在好奇他在琢磨什么,起身走到了书桌前。

然,书桌上并不是什么军机要务,而是一把未完成的长命锁。

“怎还在弄这玩意儿?”陆池拾起穗子,来回把玩着。

他记得上次在金玉坊,谢砚就在雕刻长命锁,可真够上心的。

“我要当爹了,自然得上心。”谢砚不禁展颜。

他的声音里竟有那么一丝丝的慈爱,一丝丝的人情味儿。

这让陆池十分不适应,瞪大眼睛近距离打量他,竟又从他脸上看到一丝丝的父亲慈祥。

这还是那个不通人情的谢砚吗?

陆池咽了咽口水,“你的隐疾这么快就治好了?小表妹不嫌弃你了?”

“……”

谢砚笑意一凝,甩了个眼刀子,“我听说,李妍月和你那东陵的皇帝哥哥臭味相投,恩爱得很,你该去关心关心他们!”

“……”

陆池心口莫名中了一刀,拍了拍谢砚的肩膀,“你最好期待小表妹和李清瑶也能臭味相投,恩爱和睦,不然呐,啧啧啧……”

“世子,安和公主请世子过府一叙。”

此时,扶苍刚好在门外,面露难色望向谢砚。

李清瑶在侯府安插了那么多人,显然已经知道姜云婵怀孕了,这是要找谢砚兴师问罪呢!

陆池递给谢砚一个同情的眼神,颇有些看好戏的意思,“祝你三日后大婚愉快,早日娶妻纳妾,早享鸡飞狗跳的后宅生活!”

陆池可是怕透了后宅女人的争风吃醋,一溜烟跑了。

“李清瑶……”谢砚指尖摩挲着刻刀刀刃,口中饶有兴味咀嚼着这三个字。

良久,抬手示意扶苍:“把库房里的樱花白玉插屏送去公主府,就说……我晚些过去跟公主解释。”

那玉屏风乃波斯进贡,先皇亲赐,玉质清透无瑕,一人多高。

从侯府搬去公主府,实在惹眼,估摸着街头巷尾许多人又要议论世子对公主深情似海了。

扶苍有些犹豫,拐着弯道:“大夫方才交代过:二奶奶胎相不稳,不宜受刺激的,世子得多宽宽她的心才是。”

“你想说什么?”谢砚蹙眉。

扶苍赶紧躬身拱手,“属下的意思是世子这般大张旗鼓地送礼给公主,外面不懂事的闲人又要编纂世子和公主恩爱情深的故事,届时传到二奶奶耳朵里,二奶奶岂不多心?

何况……公主屡次欺辱二奶奶,世子要再偏心公主,二奶奶只怕和世子越来越疏远呐!”

“什么叫公主屡次欺辱二奶奶?”

谢砚近日常不在府上,许多事禀报到他耳中多有延迟或疏漏。

扶苍此时才想起世子还不知公主和二奶奶的过节,连忙汇报:“前些日子,公主带来的匈奴人看上了二奶奶,险些污了二奶奶清白。

属下虽带人救回了二奶奶,但公主不肯罢休,昨晚趁着我们都不在府上,又把二奶奶丢进西下房,令马夫们伺候。

幸而二奶奶机敏逃出来了,否则着了那十个懒汉的道,后果不堪设想。”

谢砚指骨微扣,刀刃无意划破了手指,一滴血顺着骨节分明的长指没入指缝。

“属下失职!”扶苍惶恐道:“属下已将西下房的匹夫依家法处置掉了,至于公主,世子您看……”

袅袅轻烟,徐徐升腾。

时浓时淡的烟云遮住了谢砚表情,不辩喜怒。

只是屋子里的气压越来越低,仿佛黑云压境,山雨欲来。

须臾,谢砚抬了下手,“照旧把屏风送去公主府吧。”

“那二奶奶那边……”

“我自有道理。”谢砚眼中思绪复杂,捻着指尖血迹。

须臾,起身往寝房去了。

*

彼时,夜已深。

姜云婵在榻上辗转反侧,又干呕了几次,到最后只能吐出酸水了。

夏竹坐在榻边,一边抚着姜云婵的背,一边心疼道:“不若奴婢给姑娘熬些小米粥来,熬得软软烂烂的,养养胃?”

姜云婵有气无力地摇了摇头,“吃了也是个吐。”

其实前几日,姜云婵就有身子犯懒、干呕的症状了,薛三娘还劝她看大夫来着。

那时,她没在意,还嫌薛三娘太过絮叨。

如今……

姜云婵想到那具血淋淋的身体,眼眶涌上酸意,“三娘到底如何了?”

夏竹面露难色,本不想把这些烦心事讲给姑娘听的,奈何姑娘非要刨根问底。

她迟疑道,“三娘被拖出狼圈的时候,已经奄奄一息了。奴婢想去探探来着,但侯府护卫拦着不让,说是要直接拖去后山埋了,不许任何人查探。”

姜云婵心口痛,长舒了口气,“谁给她收拾的遗体?”

“不知道,奴婢没瞧上她最后一面,去时就只瞧见坟冢了,奴婢已经代姑娘给她上过香,姑娘安心吧。”

夏竹环望四周无人,压低声音,“世子不许人再谈论薛三娘的事,想是怕姑娘再动气,姑娘也莫在他面前提了。”

事已至此,谢砚给薛三娘留了一具尸体,就已算是他最大的恩典了。

姜云婵再闹,只怕他会刨坟掘尸。

姜云婵心里再愤慨,再不满,也只能咽下去。

“顾淮舟呢?顾淮舟又如何了?”

“奴婢听说顾大人……在牢里受了重刑。”夏竹暗叹了口气,“叶家没落,百姓又对他口诛笔伐,顾大人只怕短时间走不出牢狱了。”

至于他还能不能走出来,什么时候走出来,也都在谢砚一念之间了吧……

姜云婵仰靠在床榻上,死灰般的眼望着房顶。

昏黄的烛光映出房梁的暗影,纵横交错,犹如荆棘时时刻刻笼罩着她。

她忽然觉得,此生此世她都不可能破开这重重荆棘了。

她和谢砚的力量太过悬殊,她每一次的反抗换来的都是对自己,或者对身边人的伤害。

所以,为什么要反抗呢?

是不是安安心心做一只囚鸟,乖顺地守在笼中,等着主人投喂会活得安稳些?

身边人也不会因为她受到伤害了呢?

姜云婵突然泄了气,握住夏竹的手,“你说我是不是早该听谢砚的话,给他做个侍妾,给他生孩子,供他发泄,三娘和顾淮舟就不会出事了呢?”

“姑娘切莫自怨自艾。”夏竹想安慰姜云婵。

可如今的处境,他们似乎已经没有更好的路了。

反正薛三娘已经过世了,夏竹生出一个自私又无可奈何的想法——将姑娘爹娘死的真相,永远烂在心底。

只要姑娘不知道杀她爹娘的就是世子的娘亲,姑娘还能和世子糊里糊涂地过完一生,说不定还能长命百岁呢。

反而把真相说出来,以姑娘的性子,她会和世子斗个鱼死网破。

夏竹不想姑娘再受磨难。

如果瞒下真相会遭报应,就让她夏竹一人受吧!

夏竹心里默默祈祷着,咽下了所有情绪,“姑娘既然已经怀了世子的骨肉,不若姑娘趁机收拢收拢世子的心,将来公主嫁过来,姑娘也能好过些。”

姜云婵抚了抚夏竹的脸,看着她担忧的眼神,看着她满心满眼都是她,心中一软。

“傻姑娘,知道了。”

姜云婵总不能为了恨谢砚,再牺牲掉夏竹吧。

她身边只有这么一个鲜活的人儿了,她已经无力再失去什么了……

活着吧,只当自己死了一样活着。

姜云婵窝进被子里,蜷缩着身体。

长睫轻轻垂下,饱满的唇缓缓吐息,俏脸上捂住出了一团红晕,娇软可人。

可神情木然,似一件完美无缺的摆件,渐渐丧去生而为人的喜怒哀乐。

夏竹不忍看,悄悄关上门出去了。

过了会儿,谢砚推门而入,站在榻边俯视着榻上乖巧的人,“晚膳用了么?”

屋子里,无人应答。

谢砚脱了外裳,与她一同窝进被子里,从后拥住她的腰肢,“受了欺负,为何不与我说?”

姜云婵闭上了眼。

谢砚吻她的耳廓,徐徐缓缓,似是安抚。

姜云婵躺着不动,“将来公主嫁过来,我还是要在她手下活着的,说与不说有什么两样?”

“就没想过踩她一头?”谢砚打趣她。

姜云婵神色讷讷:“世子说笑了,她一个孤女哪能争得过公主?”

“你从来没试过,怎么知道争不过?”谢砚的吻顺着耳垂,细细密密,落向她的颈窝。

灼热的呼吸熨烫过姜云婵的肌肤,渐渐变得短促。

姑娘长发披散,中衣松松垮垮的,洁白的脖颈和肩头上落了许多独属于谢砚的红痕。

她里里外外都是他的痕迹。

很美,美得让人心神荡漾。

第69章 皎皎吻一下我吧

可偏就躺着不动,古井无波,少了些许情致。

谢砚并不敢真伤着她,轻啄了下她的脸颊,“好了,早些睡吧,明日我们去瞿昙寺给孩儿祈福。”

姜云婵没什么兴趣。

谢砚看她精神恹恹,到底心有不忍,又道:“明日我派人把你爹娘的坟墓挪到瞿昙寺后山去,那里风水好,两老也可安歇,以后皎皎要去看他们也方便。”

姜云婵心口一跳。

自从上次九峰山出了乱子后,姜云婵心里一直担忧着爹娘的坟墓被狼掘了。

如今,坟墓移到了瞿昙寺后,倒也安宁。

谢砚属实把姜云婵的命脉捏得死死的。

她不敢再生事端,点了点头,“多谢世子。”

这是今晚姜云婵给他的唯一反应。

谢砚心里莫名地空虚,拉她面对面躺着,牵过她的手环在自己劲腰上,他亦搂紧她的肩。

两具身体交缠着,感受着彼此的体温,谢砚心里才踏实些,薄唇轻蹭着姜云婵的发丝,“以后受了欺负,或是想要什么,直接跟我说就是了。”

从始至终,他只是想她留他在身边,安稳喜乐而已。

谢砚不知道事情为什么变成了这样……

两具身体贴得那么近,可又那么远,各自一夜无眠。

翌日一早,谢砚令人收拾了行囊,带着姜云婵坐马车往瞿昙寺去。

瞿昙寺位于京郊,正值红樱盛开的季节,香火鼎盛。

姜云婵曾和谢砚来过两次,不过今日似乎香客格外多。

马车一路盘山而行,见不少少男少女手持红樱花,相携而行。

“听说世子幼时曾为安和公主折一枝红樱贺生辰,两个人因此结缘呢!”

“公主远嫁匈奴,还能回京与世子结成一对好姻缘,亏得花神娘娘保佑,咱们也去拜拜,求花神娘娘赐给咱们寻一位鞍前马后体贴的好夫君!”

……

马车外,姑娘们说笑着。

马车中,谢砚神色骤然一紧,眼神虚瞟了眼姜云婵。

姜云婵趴在窗前观赏漫山遍野的红樱,脸上并未异色。

不知是没听到外面的流言,还是根本就不在意。

谢砚凝望她的背影,眸色晦暗了须臾,而后也坐到了窗边,从后圈住了姜云婵的腰,“后日我要与公主的大婚,皎皎且在瞿昙寺住几日,等侯府一切安排妥当,我再来接你如何?”

姜云婵讷讷点头。

李清瑶那个盛气凌人的模样,姜云婵能避也好。

她更无心观摩侯府盛大的婚礼,眼中庆幸之色一闪而过。

谢砚轻易捕捉到了那抹亮色,苦涩地扯了扯唇,沉默片刻。

“妹妹可想过,等公主进门,你和你肚子里的孩儿要怎么办?就算妹妹不想争什么名分,可这肚子里的孩子将来也不入族谱吗?”

“都随世子做主。”她乖顺道。

谢砚余下的话噎在了喉咙里。

心里很堵,又寻不到出口。

想抓什么,却又什么也抓不到。

他深深吐纳,想要一些实际的东西:“皎皎吻一下我吧,好吗?”

姜云婵点头,小心翼翼攀上他的脖颈,吻他的嘴角,撬开他的齿关。

她的舌那么软,吻也愈发娴熟,娴熟地能轻易找到每一个让谢砚动情的点。

可不知怎的,谢砚还是觉得空。

她越吻,就越空。

谢砚最终撇头避开了这极具技巧的吻,“好了,已经到了!”

此时,马儿扬蹄,马车停在了瞿昙寺的后山。

谢砚扶她下了车,拉着她沿潺潺溪流而行。

走到山脚的偏僻处,眼前是另一方截然不同的天地。

三里桃花树一直延伸到地平线处。

桃花深处,坐落着篱笆小院,小桥流水清凌凌作响。

周围时不时传来孩童们的笑声。

姜云婵寻声望去,数十个稚童正绕着桃树捉迷藏、编花环,笑声澄澈得让天空都湛蓝了几分。

谢砚见她眼中终于有了些许波澜,带着她往桃树下去,“桃花开了,我给妹妹编个花环吧?”

姜云婵小时候就爱桃花,那时候她个子矮,只能站在树下眼巴巴看。

少年谢砚却像个猴,时常一溜烟就爬到了树顶,将开得最娇最艳的花编成花环,故意戴在头上朝姜云婵炫耀。

直到有一次把姑娘惹得啼哭不止,扬言要跟他绝交。

他再不敢了。

从此,每年桃花盛开的时节,他总记得把最好看的花编成花环,第一时间送到姜云婵手上。

数十年不曾变过。

今年他照旧脱了厚重矜贵的大氅,像孩童时一样爬上了树。

高大的男子坐在花枝繁茂的枝丫上,挑选着最娇嫩的花儿,细细剔掉残败的花瓣,编成花环。

那样沉稳严肃的模样在簇簇粉色花丛中,显得十分不协调,可他编的花环却最好看。

孩童们站在树下,纷纷朝他伸手,“大哥哥,能把花环送我吗?”

“送我吧!送我吧!”

孩子们跳着,叫着。

谢砚腾身而起,徐徐落在姜云婵身边,将花环递给姜云婵:“好看吗?”

“好看。”姜云婵悻悻然点头,没有接花环。

谢砚的手悬在半空中,握着花环的指骨微扣,“我帮妹妹戴上吧。”

姜云婵微垂下头,方便他戴。

谢砚神色复杂滞了须臾,抽出她的发簪,青丝垂落,随风飘扬。

他将花环戴在了她头上,粉色花瓣映衬得她的脸颊更显白皙清秀,杏眸湿漉漉,看得人心起涟漪。

谢砚把她凌乱的碎发掖到耳后,轻笑道:“恭迎花神娘娘。”

她小时候就总爱戴着花环扮演花神娘娘,还总颐指气使令谢砚扮花神侍者。

谢砚嫌那是女孩子过家家,不肯应允。

如今他倒肯了,可姜云婵却再不是花树下做着春秋大梦的小姑娘了。

她附和着笑了笑。

两人各自无话,许久,姜云婵打量他神色无异,才开口道:“我可以去看看我爹娘了吗?”

她小心翼翼地向他许愿。

谢砚看着眼前卑躬屈膝的姑娘,五味杂陈,点了点头,“自然是可以的。等我一个时辰,处理完手头的事,我陪你去。”

“我自己去就行了。”

姜云婵脱口而出,立刻又心头一惊,福了福身,“我真的只是太想爹娘了,就去后山看看他们,绝对不会乱跑的,我发誓!”

她举起右手,信誓旦旦。

谢砚也不知如何让她开心了,只得顺着她道:“去吧,莫走太远,这四周并不安宁。”

“我知道,半个时辰我就回来。”姜云婵小鸡啄米似地乖巧点头,垂着头往后山墓群去了。

谢砚担忧目送她的背影,抬了下手,令扶苍,“你还是派人跟着二奶奶,稍微远些,莫让她察觉。”

“喏!”扶苍拱手而去,一道黑影没入后山密林中。

*

另一边,夏竹陪着姜云婵往树林深处去,环望四周景致,忽然惊奇地呼道:“姑娘,你看这里的桃花是不是从侯府移过来的?”

夏竹指着一棵老桃树上刻着的猪头,“这不是姑娘小时候刻的吗?”

当初世子在姑娘面前炫耀花环,姑娘愤愤不已,就在侯府的桃树上刻了许多猪头,还特意在猪头脑门上写了“子观”二字。

这些猪头独一无二,不会有错。

可见,世子并未把侯府的桃树都砍了,而是换了个地方栽。

“看来世子还是惦记着姑娘的,既然如此他又何以对公主故作恩爱?”夏竹不解。

姜云婵抿了抿唇,“他怎么想,跟我们无关。”

“可姑娘毕竟怀着世子的骨肉啊!”

夏竹觉得谢砚有句话没错,就算姑娘什么都不要,这孩子不能无名无分。

孤儿孤女寄人篱下的感受,没有人比姜云婵和夏竹更能体会了。

夏竹起了恻隐之心,“姑娘既然已经决定不逃了,何不放开心扉,试着接纳孩子呢?”

“谢砚也是你这样盘算的!”

谢砚逼着姜云婵生孩子,无非是想用孩子绑住她。

她怎么能去喜欢一副枷锁呢?

她对孩子感情越深,与谢砚的纠葛就会越深。

她摸了摸小腹,漠然道:“咱们只当养着只猫儿狗儿,不要太上心才好。”

“没有心的坏女人!”

此时,桃花林里突然传来稚嫩的女声。

随即,一坨泥巴丢了过来。

姜云婵侧身避开,泥巴堪堪砸在姜云婵肩膀上,单薄的身子一个趔趄。

夏竹跨步扶住姜云婵,扫视四周:“哪家孩子这般没教养?滚出来!”

一道胖乎乎的身影脚底抹油似地钻进了林子深处。

夏竹捡起地上的石块砸了出去。

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被击中背部,摔了个狗吃屎。

夏竹撸起袖子上前,把那四五岁的女童提着后衣领拎了回来,“去给我们姑娘道歉!”

“我才不道歉!她是坏女人!就是坏女人!”

女童扑腾着双手双腿,直打转,却也逃不开夏竹的“魔掌”。

夏竹拍了拍她肉嘟嘟的脸颊,“我们家姑娘何时招惹你了?”

“她跟娘亲抢爹爹!她是坏女人!”

夏竹被女童的胡说八道给气笑了:“你爹是哪根葱?”

“我爹才不是葱!我娘说了,我爹是北盛朝最了不起的人!”女童一边在夏竹手里打转,一边梗着脖子,骄傲得很。

姜云婵被她们吵得脑仁疼,给夏竹使了个眼色,“好了,把人放了吧。”

姜云婵无心跟个孩子纠缠,夏竹也只好作罢,把女童放下地,继续往墓地处去了。

那女童见姜云婵“死不悔改”,叉着腰对她们的背影愤愤然地骂:“坏女人,你要再纠缠我爹,我会揍你哦!”

“我练过铁砂掌,一拳能打死老虎,超凶猛的!”

“我还有金箍棒,我的师父可是孙悟空!就问你怕不怕?”

女童奶声奶气地威胁着。

可姜云婵并未回头,越走越远了。

那女童见势神色一慌,赶紧追了上来,拽住姜云婵的衣摆。

小小的人儿仰望着比她高出好几个头的姜云婵,恰如仰望一座山峦,不可逾越。

沉默了片刻,她忽地跪在姜云婵脚下,“大姐姐,算我求你了!别霸占爹爹行不行?求你了!”

“你是不是认错人了?”夏竹拦在女童身前。

女童却抓着姜云婵的裙摆不肯放,十分笃定道:“我刚看到我爹爹扶你下马车了!看到爹爹为你编花环了!

我娘亲孤身守了爹爹五年,眼睛都快哭瞎了,爹爹都从未给娘编过花环!娘亲要是知道爹爹和别人好了,娘亲得多伤心啊!”

夏竹听这话越来越不对劲,郑重问道:“你爹到底是谁?”

“是谢砚啊!他就我爹爹!”女童抹了把眼中的泪,哽咽道:“五年前,爹爹还不得势时,娘就跟着爹爹了,是娘默默扶持爹爹当上大官的!

听刘阿伯说,娘亲生我那日,爹爹没在身边,娘亲便自己剪断脐带生下我,最后大出血,落了一身的病根。

娘亲为了不影响爹爹的大业,一直瞒着爹爹,默默承受,娘亲真的很爱爹爹,不能没有爹爹啊!”

女童娇嫩的脸上泪痕斑驳,鼻头红通通地抽搐着,看上去甚是可怜。

夏竹敛了方才凶巴巴的神色,“我在侯府多年,从未听说过世子还有个孩儿。”

“我娘说了,爹爹大业未成,不能暴露未婚生子之事,还说爹爹一定会接我们一家团聚的。”女童委屈巴巴望向姜云婵:“可我方才见爹爹对你笑得可温柔了,他是不是喜欢上你了?你离开他吧,把他还给娘亲好不好?求你了。”

“此事由不得我做主呢!”姜云婵无奈摇了摇头,将头上花环取下送给女童,“若你们能把你爹爹抢走,我也求之不得的。”

说罢,叹了口气,离开了。

夏竹回望着痴痴跪在地上的女童,一头雾水:“世子怎么可能有孩子呢?怎么可能呢?”

“他身边缺过女人吗?”

从楼兰舞姬,到李妍月,再到李清瑶,莺莺燕燕的,再多一个女人也不足为奇。

姜云婵做不了什么,也不想蹚这趟浑水,带着夏竹加快了步伐。

刚走了几步,女童肉乎乎的小手突然抓住了姜云婵的手,带着她往树林小路飞奔。

女童两只小短腿跑得倒极快,两根羊角辫在姜云婵眼前一晃一晃的。

而姜云婵身子乏,力气弱,被孩子拽得气喘吁吁,“你、你这孩子,做什么?”

“我娘说:今日我生辰,一定会把爹爹带来看我!爹娘现在定在红樱花谷,我带你去看看他们!”

女童看得出姜云婵不打算离开爹爹了,所以她要让姜云婵亲眼去看看爹爹和娘亲有多恩爱,让姜云婵知难而退!

她打定了主意,跑得就更快了,连夏竹也追不上。

两人一路往山上跑,到了花开繁茂的红樱花谷。

“我娘说了,这是她和爹爹定情的地方!”女童指着前方。

在依山傍水的樱花树下,姜云婵看到了一对相拥的男女。

那女子正刚好面对着她。

姜云婵脚步一顿,“安和公主!”

女童立刻把姜云婵拉到了树后,骄傲地扬着下巴道:“看到了吧!我爹娘可恩爱呢!你死了这个颗心吧!”

姜云婵望着那男人的背影,却柳眉轻蹙。

这男人比谢砚矮了一个头,且形态并不像二十多岁的男子。

姜云婵狐疑望向女童,“你确定谢砚是你爹?”

“对啊!”女童点了点头,“外面的百姓都说我娘和谢砚很恩爱,谢砚当然是我爹咯,我娘又不可能跟别人恩爱!”

姜云婵从未见过这般认爹的,心中疑云更重,“你……真的见过你爹吗?”

女童脸上的笑暗淡了下去,瓮声瓮气说:“我娘说爹爹很忙,所以没时间来看我。”

“阿兄,你去看看思思吧!她真的很想你!”不远处,传来李清瑶的乞求。

男人的声音却很冷,“你该知道我不能与她相认,一旦被人知道,我们三个都完了!”

“可思思都五岁了,从未见过爹呢!今日是她生辰,她眼巴巴等着你,你不去,我怎么与她交代?”李清瑶握着男人的手,言辞恳切,“旁人都笑她是没爹的孩子,都欺负她,多可怜啊!你就去看一眼她吧,就一眼!”

“当初不是你非要生下她,才落得这般下场吗?”男人不耐烦,甩开了李清瑶的手。

力道太大,李清瑶一个趔趄,摔倒在泥潭里。

矜贵的公主浑身泥泞,默默坐在地上吸着鼻子,眼泪一滴滴落下,失了平日的跋扈。

许久,她嗤笑出声:“也是了,阿兄又不缺女儿,柳妃前日不是刚诞下个小公主吗?阿兄在产房外站了一夜呢,担心得紧吧?”

“那是为了笼络柳家!”男人道。

李清瑶逼视着男人:“那叶贵妃呢?叶家早就失势了,阿兄也要笼络她吗?

阿兄可知你前日送给叶贵妃垫桌脚的胡冠,是我在匈奴那死老头身下摇尾求宠,不知受了多少变态的凌辱,才从他头上割下来的?

那是我用身子给阿兄夺回的战利品!阿兄却用来哄别的女人吗?”

男人一时怔住了。

远处,姜云婵更呆若木鸡,立在原地。

她看清了那男人的侧脸,分明就是……

当今圣上!

李宪德和李清瑶竟有如此不可告人的关系?

姜云婵不可置信讷讷望向身边女童,才发现她有一点点唇裂之症,这是娘胎里带的弱症。

这个叫思思的小姑娘恐怕真是李宪德和李清瑶的孩子。

这太匪夷所思了!

姜云婵脑袋里嗡嗡作响。

而此时,樱花树下。

李清瑶越说越气,愤而起身要走。

李宪德才赶紧追上去,从后拥住了她,“瑶瑶你误会我了!前日我喝醉了酒,把叶贵妃当成了你,才对她言听计从的!我是因为太想你了啊!”

“你又哄我!”李清瑶想要挣脱他的怀抱。

李宪德反而把她抱得更紧,“我们年少的情谊,你难道不明白吗?我心里只有你!可你跟谢砚越走越近,出双入对,我心里不舒服,才多喝了些酒!”

“我跟谢砚故作恩爱,还不是为了你的大业!”

“我知道,我都知道!等送谢砚上了断头台,我定想法子给你和思思换个身份,接你们入宫,我们一家三口再也不分开可好?”

李宪德亲昵地在李清瑶颈窝蹭着,李清瑶有些受不住,娇哼一声,“我管你和谁在一起,反正后天我也要与谢砚圆房,谢砚如今待我也是极好的,大不了给思思换个爹!”

“不许!你不许真心待谢砚,我会醋。”高高在上的帝王俯身轻吻李清瑶的侧脸,在她耳边温柔撒娇。

气氛旖旎,李清瑶的心也化了,一对爱侣拥吻在一处……

思思赶紧捂住了嘴巴,既兴奋又惊讶,“原来我爹不是谢砚啊?”

“谁?!”

孩子的声音到底没法控制得当,顿时被李宪德收入耳中。

李宪德面色沉郁,一双野兽般凶悍警觉的眼环望四周,定格在了姜云婵的方向。

第70章 谢砚他什么都知道

姜云婵心头凛然,忙拉起思思往反方向跑,拼了命地跑。

耳边风声呼啸。

身后,草地窸窸窣窣作响,有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密。

仿佛野兽急行,随时都有可能扑咬上来。

姜云婵不敢往后看一眼。

思思却一边跑,一边往回望,“大姐姐,你干嘛拉我跑?那是我爹娘!”

话音未落,一道白羽箭从密林深处朝她们射来。

姜云婵立刻将思思扑倒在地,白羽箭堪堪射中了姜云婵的脚腕。

身后,随即响起李宪德冷冽的声音,“不管是谁,杀无赦!”

这位圣上刚登位不久,北盛就冲突频发,最近坊间还传出天谴之说。

百姓们正议论纷纷,不知天谴所为何事。

若是李宪德和李清瑶的关系被发现,就坐实了天谴。

李宪德定千夫所指,皇位不保。

所以,李宪德绝不会让消息外露。

姜云婵若被抓住,必死无疑。

“快走!”她拖着鲜血淋漓的腿,拉着思思,一瘸一拐地往前跑。

然则,刚跑出一段距离,路竟被悬崖阻断。

姜云婵连忙刹住脚,几块碎石坠落,顷刻被脚下云雾吞没。

后方,李宪德的护卫很快追了上来,黑压压一片,如阴云笼罩过来。

她们,无路可逃了!

姜云婵吓得神魂俱散,深吸了口气,环望四周。

“去山洞!”

右手边的峭壁上正有一个狭小的山洞。

姜云婵赶紧拉着思思进洞,用芭蕉叶挡住了洞口。

不过片刻,李宪德带着他的护卫们汹涌而至。

“回圣上,这周围没有第二条路!人一定在这周围!”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李宪德冷声喝道。

随即,几十把跨刀出鞘,颤音回荡在悬崖之上,铮铮作响。

护卫们持刀肆意劈砍着周围的草丛、树木。

杀气越来越近。

姜云婵透过芭蕉叶看到一双金丝翘头履,朝她们踱步而来。

她将思思护到身后,自己也害怕地往洞内瑟缩。

思思感受到她身体的颤抖,肉乎乎的小手抚了抚她的脊背,“大姐姐莫怕,那是我爹爹啊!我娘说了,爹爹最温柔了,不会怪我偷看他们的!”

“我去跟爹爹赔罪就好了!”思思要爬出洞穴。

姜云婵拦住了她,“别去!”

“可是我们不出去,他们也很快就找到我们了呀。”思思疑惑皱着眉头,“你很怕我爹吗?爹明明是很好的人。”

姜云婵一时不知如何同她说这件事。

思思眼珠子转了转,粉白的脸颊贴在她耳边,与她耳语:“那这样吧!待会儿,我和爹爹相认了,就把他引走,你趁机逃跑!我不告发你,这件事是我们之间的秘密哦!”

“不是,思思,你爹他……”姜云婵也不知道李宪德对思思到底是什么态度。

可是思思已经盼着和爹娘团聚许多年了。

“放心吧,天底下哪有爹娘会害自己的孩儿的呢?”思思伸手摸了摸姜云婵的小腹,“听娘说你也怀宝宝了,你会害自己的孩儿吗?”

稚嫩的小手小心翼翼贴着姜云婵的小腹,肉乎乎,软糯糯的。

一股奇异的暖流透过孩子的手心渗透进姜云婵的腹部。

小腹里藏着另一个生命仿佛细微地动了动,莫名触到了姜云婵心内柔软的一块。

她心绪微荡,怔了须臾。

回过神来,思思已经爬到了洞口。

“思思!”姜云婵唤她。

小姑娘半掀起芭蕉叶,一道阳光照进她灿若星辰的眸中,她眉眼弯弯,“谢谢你刚刚为我挡箭,大姐姐!”

话音落,思思冲出了山洞。

姜云婵再想去抓,可是脚腕的伤让她动弹不得。

彼时,李宪德等人已经发现了这个洞穴,持刀悄悄围拢过来。

“爹爹!”思思张开手扑进李宪德怀里,抱住了他的大腿。

李宪德慌张退了一步,诧异盯着眼前的女孩。

思思冲他乖巧地笑,“爹爹,我是思思啊!”

“思思?”李宪德眸光晃了晃,“你怎么在这儿?”

“我想爹了!思思做梦都想见爹,所以才悄悄来看爹的,爹爹不想见我吗?”思思亲昵地蹭着他的小腿。

“爹爹当然想你。”李宪德心不在焉应道,目光仍盯着洞口,“跟你在一起的还有没有其他人?”

阴冷的目光似毒蛇游移进芭蕉叶缝隙。

姜云婵呼吸骤紧,指尖紧扣着手心。

思思胖乎乎的身影挡住了缝隙,拉着李宪德往反方向走,“只有思思一个人来的!思思还准备了礼物送给爹爹呢!”

她从衣襟里拿出一张折叠整齐的画作。

“这是思思画的爹爹、娘亲还有我,爹爹喜欢吗?”思思眨巴着眼睛,求表扬。

她虽未见过李宪德,但日日听娘亲描绘爹爹的形貌,自己也因思念爹爹,反反复复地画画像,故画中男子竟有七分像李宪德。

许是情之所至,画像比宫中画师所作还栩栩如生。

李宪德盯着那画,神色复杂,“思思,可曾把画像给旁人看过?”

这话,叫暗处的姜云婵不禁心跳加速。

不管谁看过这画,必遭大祸。

思思的好心恐怕会成为一把刽子刀。

姜云婵一瞬不瞬盯着孩子的背影。

只见思思满眼崇敬望着眼前威严的男人:“娘亲不让我给别人看这画,思思很听话的!思思只跟他们说:我爹爹是天底下最厉害的人!”

“思思真乖!”男人眼中终于生出些许慈祥的笑意,蹲身揉了揉思思的脑袋,“真是我的好女儿。”

“爹爹也是我的好爹爹!”思思兴奋地扑进李宪德怀里。

李宪德将她抱起,父女相拥,好生温馨。

姜云婵松了口气。

却在此时,外面传来一声女孩的尖叫。

姜云婵循声望去。

李宪德把孩子抱到了悬崖边,随手丢了下去。

“爹爹……”

思思话未说完,坠入无底深渊。

李宪德居高临下看着坠落云端的女童,嘴角勾起一抹毛骨悚然的诡笑。

“思思!我的思思!”李清瑶也跟了过来,扑向悬崖边去抓自己的女儿。

她的手触到了思思袖口,却只抓住了一片撕裂的布料。

活生生的人瞬间消失在云雾之下,凄厉的哭声迟迟传来。

“我的女儿!我的女儿!”李清瑶疯了一样,要往悬崖下跳。

李宪德拉住了她,“瑶瑶你别去,这是悬崖!”

“思思最聪明的,说不定挂在哪根树枝上呢?我要去找她,我要去找她!”

“瑶瑶!你冷静点儿!”

李宪德紧拥着李清瑶,“孩子已经失足了,你若再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办?我还怎么活啊?”

男人字字泣泪,李清瑶的神色如死灰,泪珠不停滚落他肩头,“我的思思,她还那么小,今日是她生辰啊,她还没吃长寿面呢,她还没和爹爹过过生辰呢,怎么会,怎么会失足呢……”

“孩子贪玩也是有的!瑶瑶别哭,我们还会有孩子的,等处理了谢砚的事,我与瑶瑶定会儿女绕膝的。”李宪德温柔扶着李清瑶的背。

只有躲在暗处的姜云婵,才看得到李宪德眼里得逞的笑意。

一个人得狠心到什么程度,才能对自己的骨肉下手?还能装模作样,故作神伤呢?

悬崖上,风声簌簌,像软刀子割着人的肺腑,让人浑身战栗。

此时,远处传来不合时宜的尖锐笑声,“哟,皇帝这是在干什么呢?”

樱花林中,一锦衣华服,约莫四旬的女人踱步而来,傲然挑起下巴,睥睨着李宪德拥住李清瑶的手。

“真真是兄妹深情呢!有趣!”

李宪德慌忙一把推开李清瑶,清了清嗓子,“柔太妃?你怎么在这儿?”

“皇帝忘了?今日是我儿的祭日啊!”柔太妃眼中厉色一闪而过。

柔太妃的儿子三皇子曾也深得先皇喜爱,一度传出先皇要立三皇子为太子的传闻。

可五年前先皇寿辰时,三皇子竟被人目睹调戏亲妹妹李清瑶。

先皇龙颜大怒,剥夺了三皇子的亲王封号。

三皇子从此成了人人唾弃的老鼠,自此一蹶不振,没多久就去世了。

柔太妃知道自己儿子向来知礼守节,怎么会侮辱亲妹妹呢?

今日看到李清瑶和李宪德如此不堪,可以想见当初三皇子的死,就是这对狗男女做的局!

柔太妃心中不忿,指着李宪德的鼻尖,“让先皇在天之灵也瞧瞧,到底是谁与妹妹不轨!”

“太妃休得胡说!”李宪德起身,理了理衣襟:“妹妹被邪祟缠身,朕只是尽兄长的义务,照料她而已!”

“那你刚推下悬崖的孩子是谁的?”柔太妃一声怒喝。

在场诸人皆安静了。

李清瑶麻木的眼神中闪过不可思议的惊恐。

而李宪德神色越来越阴沉,杀气汹涌,裹挟着所有人。

“怎么?我拿住你的把柄,你想灭我的口?”柔太妃一丝惧意也无,张开双臂,“难不成你能把在场的人都杀了?是不是啊,谢大人?”

不远处的红樱花林中,不知何时冒出数不清的百姓身影,乌泱泱的。

而开得最盛的樱花树下,谢砚手持一枝红樱花,漫不经心轻嗅了嗅。

谢砚的身边全是好奇张望的寻常百姓。

近日,关于谢世子与安和公主因红樱结缘的传闻流传甚广。

所以很多适龄男女慕名来瞿昙寺红樱谷折樱花,求姻缘,却没想到偶遇这样一幕。

“安和公主不是后日就要和世子成亲了吗?怎么会跟自己的皇兄搞在一起?”

“他们竟连孩子都有了!这不是欺负世子良善,拿世子顶绿帽吗?”

“世子前几日还被人诬陷进大理寺,如今又塞给他这样一个偷鸡摸狗的夫人,手段也忒下作!”

书生小姐们小声议论着,同情的目光聚焦在了谢砚身上。

谢砚担忧望了眼李清瑶,上前对皇上和太妃叉手行礼,“公主和皇上从小一起长大,关系亲近也正常,太妃还是不要妄自揣测,伤了皇上和公主的清白,臣万死难辞其咎!”

“从小一起长大,才更有机会行秽乱纲常之事吧!”人群中不知谁嚷嚷了一声。

柔太妃点头附和道:“把被推下去的女童救起来,滴血验亲不就一清二楚了吗?就算那女童死了,现在血还没干,一样可以验!”

“柔太妃未免太不近人情了!人都是死了,还验什么?”李宪德震怒:“朕行端影正,容不得你诋毁!”

“你行端影正,又何以把人推下去!”柔太妃步步紧逼。

悬崖边,痴痴发呆的李清瑶也从悲恸中回过味来,质问李宪德,“思思是你害死的?那是我们的骨肉啊!你为什么?为什么?”

“那孩子分明是个孤儿,自己失足死的,皇妹是不是被吓傻了?”李宪德暗自给李清瑶使眼色。

而李清瑶泪痕斑驳,发髻凌乱,早已失去理智,抓住李宪德的衣领,“李宪德!他是你的女儿,她日日念着你盼着你,你怎忍心!”

“你这个疯女人!”

李宪德见她已然不中用了,脸色骤冷,推开了她,“什么我的孩子?你在匈奴跟多少男人上过榻,你自己心里不清楚吗?哪来的孽种,敢朕身上泼脏水?”

“李宪德你无耻!”李清瑶双目布满血丝,“三年前,我是为你去的匈奴!我为你生儿育女,为你铲除手足,拿身子换你的大业,你就是这么对我的?”

“是谁教你这样陷害朕的?还不给朕把这疯女人拿下!”李宪德连连后退。

随即,羽林卫从四面八方来,抽刀对准了李清瑶。

李清瑶环望四周,看着那张无比陌生的脸,终于懂了一切。

“我不过是你培养出来的一件工具是吗?”

从三皇子,到匈奴人,再到谢砚……

她已经记不清自己被李宪德送出去多少次了,便是怀着思思时,李宪德还令她去伺候了老太师。

害得她差点大出血而死。

每一次,他都告诉她马上就会把她接回身边了。

她等了又等,从小到大,一年又一年。

原来,都是虚妄啊……

李清瑶眼眶缓缓流出一行血泪,如野兽般扑倒李宪德,撕咬李宪德。

众人惊叫,场面陷入了混乱。

山洞中,姜云婵被眼前的一幕幕震住了。

看来李宪德当初救李清瑶出冷宫时,就打定主意,把她培养成权贵的玩物。

偏偏李清瑶还感恩戴德,对李宪德生出爱慕之心。

李宪德索性用情爱牵住她的脖颈,让她为他所用。

可李宪德又不想被这段关系束缚,所以他才杀了他们的孩子。

多么可怕的男人!

姜云婵后怕不已,浑身汗毛倒竖。

却又在纷扰的人群,看到了遗然而立的谢砚。

他像一个旁观者般冷眼看着眼前混乱,嘴角含着不可名状的笑意。

所以,谢砚知道这一切?

在今日这场悲剧和闹剧中,他又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姜云婵一时觉得谢砚的晦暗莫测比李宪德还要可怕。

她瑟缩着环抱住自己。

此时,一股黑烟涌进山洞,呛得姜云婵连连咳嗽。

外头有人惊呼,“山下着火了!快跑!快跑啊!”

熊熊烈火自悬崖下升腾而起,一如猛兽攀岩而上,在崖边张开了血盆大口。

山崖上风大,火势顺着草地蔓延,迅速袭向人群。

百姓们纷纷四散逃窜。

姜云婵也趁着无人在意,拖着受伤的腿爬出洞穴。

刚到洞口,听得洞内窸窸窣窣碎裂的回音。

倏地,洞顶岩石崩裂。

碎石扑簌簌坠落,尖锐的石头如暴雨砸向姜云婵。

她双手抱头。

与此同时,洞口被堵严实了,除了滚滚黑烟,什么也进不来,出不去。

姜云婵的视线中很快一片漆黑,喉头似被棉花堵住,喘不上气。

她不停地推着洞口的石头,然石头被烧得滚烫,巍然不动,堵住了逃生的路……

彼时,火已经烧到了樱花林中,樱花被烧成了血色,火光冲天。

哭嚷声,求救声乱作一团。

扶苍推开纷纷扰扰的人群,冲到了谢砚身边。

两人一边疾步往山下撤离,扶苍一边回禀:“回世子,火是李宪德的人放的!”

谢砚不屑扯了扯唇。

此事,一点也不意外。

李宪德为了扼杀掉他和李清瑶的丑事,必然会对那孩子毁尸灭迹。

甚至围观众人,今日也难免遭他毒手。

“陆池的兵马司在山下等着,让他接应百姓,保证证人安全。另外……”谢砚思忖了片刻,“务必派人保住李清瑶,找到她的女儿,带来见我!”

李宪德罔顾人伦、滥杀无辜、陷害忠良,种种行径必然激起民愤,连带着李氏江山也会被人诟病。

谢砚必得趁热打铁,让李氏成为百姓口诛笔伐的对象,趁机控制李宪德。他和玉麟军便可顺天命而为。

筹划多年,皆看今日了!

谢砚加快脚步跟上了李宪德。

此时,一黑衣人气喘吁吁逆行而来,拦住了谢砚的去路,“世子,二奶奶还困在悬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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