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公子,先把药喝了吧。”顾今安把桌上已经凉下来的汤药递给薛戬,“你昏睡五日,现在虽是醒来了但药还是得继续。”
“五天?”薛戬皱眉,“今天几号?”
顾今安眨了眨眼,“号?”
“……何月何日。”
“天正七年九月廿三。”
“…‘天正’是年号?”
“是。”
“什么朝代?”薛戬面无表情。
“大乾朝。”
“我知道是前朝。”
“……‘乾坤’的‘乾’。”顾今安耐心解释。
“历史上没有的……”薛戬无语。
“嗯?”
薛戬想着,也就是说不可能是穿越时空,因为历史上没有。所以……是敌人诈他的吧?敌人没学过华国历史是吧,也不知道查一下资料选一个存在的朝代,骗人都不会。
顾今安还端着药碗保持着递给他的姿势,目光在观察他,“你失忆了?”
薛戬看了他一眼,“没有。”
“喝药吧。”顾今安又把药碗朝他递进了几分。
薛戬没有接,看着那碗黑漆漆的药,“不用了。”
“伤药。”顾今安解释道,知道他警惕,端着碗自己喝了一口,再递给他,“普通伤药。”
“……”薛戬还是没接,“不喜欢喝药。”
顾今安又拿出了油纸包着的蜜饯同药碗一起递给他。
薛戬:“……”
薛戬看着顾今安,看得出来这人是在真心诚意地想让他喝药。
他打量着顾今安,他现在还需要排除自己是被疯子捡了的可能。
万一是这人在玩复古情怀自导自演呢。
“这里除了你还有别人吗?”
顾今安知道他不会喝药了,也不勉强,把药碗和蜜饯放到桌上,“这里偏僻,除了你我只有掌柜了。”
“我想见见他。”薛戬在观察他。
“好。”顾今安也不问他为何要见就转身帮他去叫掌柜。
顾今安行至半路突然想起什么来,回身问他,“对了,薛公子,你梦中呓语说要救人质,是真是梦?在何处救?是否紧急?”
薛戬挑起一边眉,“已经救走了。”
顾今安如释重负地点头,“那就好。”
薛戬盯着他的背影,本就阴沉的表情更像笼了一层风雨欲来的浓云,眸光沉了又沉。
这么问是什么意思?提醒他?挑衅他?难道在自己失去意识之后又发生了什么让营救失败了?不太可能。
但是……
薛戬越想心头越紧。不行,他必须去确认营救成功了,他必须逃出去。
“不用了,”薛戬叫住顾今安,“不见掌柜了。”
不必再叫来一个人,平添麻烦。
顾今安都走到门口了,回头看向薛戬,他也不太明白这人想干什么,很可能是受伤了内心也变得脆弱有些害怕?故而放轻了声音问他,“你还好吧?”
薛戬没说话。
“哪里不舒服?”顾今安朝他走过去。
薛戬仍是不语。
顾今安看他的表情不太好,还不说话,估摸着真是哪里不舒服了,安慰道:“不必担心,忍一忍,假以时日会好起来的——还是把伤药喝了吧。”他还是没有放弃劝薛戬喝药,伸手端起桌上的药,手隔着碗壁探了探,“药凉了,我去重新温一下。”
“不用了。我觉得身上敷的药草干硬了,确实不舒服,能不能帮我换一下。”薛戬坐在床上靠着床头,一双俊目瞥向他。
“才换的药草。”顾今安提醒道。
薛戬已经拉散了自己中衣的衣带结,露出紧实的肌肉和绑带,目光盯着顾今安,深刻俊朗的轮廓给眼底投下阴影,一双眸子黝黑,神情说不出的专注,“我手不方便。”
顾今安盯了他一会儿,“我看看。”
他伸出手去,手堪堪碰到薛戬的衣领就被扣住了手腕!
速度极快!他还来不及反应,便被大力一拽!脚下不稳,一阵天旋地转,重重摔到了柔软的床塌上,两只手都被粗蛮的大力制住了。
薛戬欺身压在他身上,把他两只手扣在他头顶,手背骨节突出,结实的小臂因为发力绷起青筋,一双漆黑的眼睛冷冷地盯着他,像一只随时都会发动攻击的狼。
薛戬身型高大,大片阴影笼罩住顾今安,几乎挡住了所有光亮,两人靠得很近,顾今安甚至能感受到他炽热的鼻息喷薄在自己脸上,四目相对,连对方的睫毛都清晰可见。
顾今安被压得动弹不得,连双腿也被薛戬精健的大腿夹住,手也挣不开。
方才他是当真完全没有防备,这人分明受着重伤却可以动作如此迅猛且力气惊人,确实小看他了。
“薛公子,你这是何意?”
薛戬没理他,一手扣住他两只手腕,另一手开始扯他的腰带。
?顾今安眯起眼睛,手上已经开始积蓄蓝色微光。
凡人若是受到「念」的攻击除了实质性伤害还会被厄运或鬼纠缠上一段时间,但对凡人使用「念」的御鬼师也会受到反噬,轻则小伤、风寒,重则丧命——这也是御鬼师在没有确认对方究竟是厉鬼还是凡人之前不会贸然出手的原因。
曾有御鬼师误判凡人为厉鬼,发动攻击,导致自身命丧当场。
“你要做甚?”顾今安盯着薛戬,后者并没有看他的脸,只是在认真解腰带。他并未从那双警惕的深潭里窥见半分轻薄之意,那这是要做什么?
薛戬扯下他的腰带,把他的两只手捆在床头上。
顾今安:“……?”听闻因受伤而害怕的人会像野兽一样极具攻击性,这人是这种情况吗?
薛戬厉声警告他“别出声”后便从他身上翻下来,光脚踩在地上,从桌上拣起匕首,蹬上地上的皮靴,再没看顾今安一眼,推开窗户,翻身越了出去,消失在大亮的天光之中。
“……”顾今安听见窗外传来屋瓦被踩的响动,接着一声轻巧的落地声——这人身手很不错,还是在带伤的情况下。
只是……有必要把他捆起来吗?他也并没有拦着这人离开的意思吧。
估计是误会什么了。
顾今安叹了一声,捆住他双手的腰带被系得很紧,这种绳结方式他从未见过,很是牢固,他挣不开,只能割断了。
修长的指间亮起一阵蓝光,腰带顿时断裂开来,他坐起身来,无奈地只能系半根腰带了。
“咚咚”敲门声恰好响起。
“客官,您要的吃食来了。”门外是客栈掌柜的声音。
吃食是顾今安给薛戬准备药时吩咐掌柜备的。
“咦?另一位客人呢?”开门后掌柜不见薛戬,忍不住问道。
“他走了。”
“走了?这……我没见他下楼来啊。”掌柜不解。
顾今安,没说话,接过掌柜手里的托盘。
掌柜看了一眼大开的窗户,到底是个人情练达之人,他也是看着眼前这位客人把那个伤重的人带回来的,大概知道个七七八八。掌柜再没说什么,合上门走了。
掌柜端来的清粥本是顾今安给薛戬备的,这会儿人走了,这粥只得自己来喝了。
他搅拌着清粥舀一勺放嘴里,隔着腾腾热气目光瞥见了对面桌上薛戬一开始穿着的奇怪衣服,说起来,薛戬方才似乎穿着中衣就翻窗走了,真的无事吗……
现下需要照顾的伤患离开了,顾今安也该继续忙抓鬼之事了。
近五日他得守着昏迷不醒的伤患,不敢走太远,只能在附近林中寻找那夜猛鬼和怨鬼的踪迹,一无所获。
看来到最后他也没能知道那怨鬼害怕的究竟是何物。
还有,也不知那猛鬼为何能压制怨鬼。
他回忆那怨鬼是在他来日拂城的半路跟上他的,那时离日拂城还相去甚远,难道那时怨鬼就是为了带他来看日拂城边相思林里他所恐惧之物才跟上他的?隔那么远?
于理不合。
——恐怕这些都随着怨鬼的消失要成为未解之谜了。
还有这个带着红光从天而降的薛戬究竟是何身份?来历不明,衣着古怪,受着重伤。
那夜的动静太大了,不少人看到了那个炸开的红光,有人云这是乱世将至的噩兆,有人言此乃红鸾降世大盛之相,众说纷纭。
这几日有不少人甚至寻来这林间一探究竟,但一无所获——毕竟人已经被顾今安捡走了。
不过,这五日高空中游离的「念」似乎也没有再表现出太怪异的行迹了。
薛戬的身世来历他也毫无头绪。
合计下来,当务之急是回日拂城处理陈老太一事。
有些厉鬼杀人是无差别的,有的厉鬼却是憎恶同一类人,专害此类人。
顾今安想试着找一找被陈老太所杀之人的共同之处,也就是当年那个江家上门女婿和牛七的共通点。
重返日拂城,顾今安在城门口遇见了几户正搬离此城的人家,马车拉着家中辎重,人员皆是满脸愁云。
城中街道更显空旷,气氛更是压抑。
衙门在公告栏贴出告示,公布牛七之死皆系鬼所为。
官府撂手不管。
“大人大人!”一个苍老的声音在呼唤。
顾今安行在小巷,没有意识到这是在喊他,直到一位头发雪白的耄耋老人拉住了他的袖子。
“御鬼师大人!”老妪拄着拐杖就要行礼。
顾今安怔了一瞬,赶紧扶住她,“不是‘大人’——老人家有何事?”
“大人大人!您是天地官,您帮帮婉姐!”老妪抓着顾今安的袖子不放,一双浑浊的眼睛满是急切。
时间带走青春,淡化记忆,或许她对御鬼师的印象还停留在十六年前,甚至更早。来来往往的人,断断续续的回忆,只有衰老始终如一。
“‘婉姐’是哪位?”顾今安问道。
“陈婉阿姐啊!”
是指陈老太?
“我昨晚见到她了,她来找我,同生前一样,同她年轻时一样,她拉着我的手什么都不说,她只是哭,她什么都没说,她命苦啊,什么也没说,没说……您帮帮她吧?请求大人帮帮她!”老妪越说越激动,面上的皱纹越发深刻,揪着顾今安袖子的枯手开始颤抖起来。
“老人家先冷静。”顾今安扶着她生怕她摔了。
老妪的嘴唇开始哆嗦,“她不是坏人,她很好的,她平生最恨无情无义之人,她是好人,是善良人,她怎会这般不幸……”
“您是御鬼师,您一定有法子帮她!她生前就不幸,做鬼也要哭……拉着我哭……您帮帮她!大人啊!”
“娘!”一个中年男子从屋里出来见到这一幕,上前来拉过老人,面露不悦,“娘!御鬼师早没落了,没有什么‘大人’了!您别被那群招摇撞骗的神棍给骗了!咱别管别人的闲事了,回屋吧。”
男子瞪了顾今安一眼,扶着老妪往回走。
老妪被儿子拉着还频频回头,呢喃着:“大人帮帮她,帮帮她……”
“砰!”重重的关门声隔断了人语。
小巷又恢复了阴冷静谧,破败生藓的老墙挤出一条偪仄崎岖的小道,顾今安收回目光,背着剑继续朝前走去。
天色阴沉,两旁建筑高大遮天蔽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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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道的尽头只有一丝微光,他腰间挂着的破烂八卦罗盘晃晃悠悠,失去原有的作用,只是一个倔强的符号。
顾今安边走边思忖着老妪的话。
陈老太全名陈婉。生前很不幸。老妪说她“最恨薄情寡义之人”……
薄情寡义之人。
——那日命案现场不是有人说死去的牛七是个并不如何的人吗?有负妻儿。
那么之前死的那个江家赘婿又如何?既然是入赘的,不至于敢对妻儿不好吧?
现下江家已经搬走了,根本无处可问。
事实证明,顾今安多虑了——
“江家啊!”虎背熊腰的大娘一边嗑瓜子一边回答顾今安,厚厚的嘴唇还挺灵活,嗑瓜子说话两不误,“我知道啊!我们都知道啊!谁不知道?”
“是啊!”坐在旁边的大娘附和道,“城里人尽皆知。”
“江家姑娘是个残疾,天生无手,生活难以自理,她父母很疼女儿的,就想着给她招个赘婿。”
“江家的条件,有些小钱,但也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人家,能招到什么金龟婿。”
“是啊,招到的还是个鳏夫。”
两位大娘一唱一和。
“听说是□□他还了赌债他才愿意入赘的吧?”大娘又嗑了一口瓜子。
“正是!就是因为那浑小子成日赌博,把家败光了,他原来的媳妇才自尽的呢。”
“哎……好在没孩子,不然苦了孩子啰!”
“江家父母让他入赘后就不许进赌场了。”
“结果他就在来江家的路上,遇到了陈老太,然后就……”大娘拿着瓜子壳在自己脖子上比划了一下,表示被杀了。
“哎……就这样呗,江家吓得连夜搬走了。”
“——你问这个做甚?你要除掉那个……陈吗?”大娘问顾今安,声音越来越小,心头还是很忌讳。
“是。”顾今安就毫不避讳了。
“哎!别了,别搅合,之前便吓跑了个御鬼师。”大娘撇着嘴,挥挥手。
“孩子,你有没有想过做些别的——不做御鬼师营生了?”另一个大娘打量着顾今安。
“这个……并未。”顾今安提了提肩头的剑带。
“哎……可惜了,还想着你能同我闺女……”大娘叹息。
*
顾今安辞别了两位大娘。
如此看来,江家赘婿和牛七似乎都是有负妻儿之人。是因为这个吗?
陈婉生前情路确实坎坷,还需要去乌城探望孩子,所以,她对负心汉深恶痛绝,怀着杀心?
顾今安行于城中,城里又死了第二个人,人心惶惶的,城中百姓之前觉得绕着陈老太走就好,现下也害怕起来了,保不齐那日被害的就是自己呢?这谁说得准。
看到御鬼师不免也要权衡一下,是这个俊美的御鬼师可怕,还是杀了两个人的陈老太可怕。
顾今安也因此零零散散从城里人口中得知了些许关于陈婉的事——同昨日客栈老板讲的大差不差。
但还是缺了什么。
顾今安与鬼为谋十多载,最是清楚,若单单如此似乎并不足以让陈老太成为厉鬼。
厉鬼者,多成形于屠城灭族的滔天怨「念」。
所以,那个青楼的火。该是陈婉放的吧。
在纸醉金迷的深夜,一把大火,逃命都来不及,她怎会还带着收拾妥帖的身外之物?恐怕是早有预谋。
她放火害死了整个青楼里的人,这个怨「念」勉强够了。
可乌城的孩子、钟家富商的死、与之结亲的乞丐同她又有何渊源?
此时已是人定,估摸着时间,顾今安准备去会会陈老太了。
今夜的雾比那日城中的还要浓,夜色同雾气一道弥漫在惶惶不安的楼宇之间,各家雕窗皆瞌目自保,对黑暗里的秘密不闻、不问、不视。
街道冷冷清清,几盏孤灯偶尔瞥一眼同样孤身的来客。
顾今安把凉透的手攥拳放在嘴边呵了一口热气,前路被雾气包围,他走得很慢。
拐过一个弯就是陈老太的面铺了,顾今安侧头看去……
空荡荡。
陈老太不见了。
一盏孤火拨开夜色和雾气,在它的下方,只有一个空荡荡的大棚。
她今日为何没出现?
按城中人说的“时常有人碰见”,所以她并不是每夜都会出现在这里摆摊?
不对。
白日里这里连大棚都没有的。这大棚也是陈老太的。
所以只是陈老太不在这里,并不是她没有出现。
那她撇下面铺去哪儿了?
顾今安思忖着,猛地看到那个大棚顶上亮起了无数双眼睛,像野兽反光的兽瞳,透过夜色冷冷注视着他,密密麻麻,令人毛骨悚然。
那些是什么?
顾今安缓缓靠近,他发现那个大棚顶部爬满了各种各样畸形的恶鬼!溃烂的皮肤,扭曲的面容,一个叠着一个,姿态扭曲,能有数百只!
一双双阴冷的眼睛紧紧盯着他。
这些鬼一直在上面吗?那日他吃面的时候也在顶棚上?
一回想有些恶寒。
它们并非很厉害的鬼,也只是趴在大棚上,没有要攻击他的意思。
只是为何要趴在陈老太面铺顶棚上?
顾今安突然想起客栈掌柜提到,陈婉是被大棚砸死的。
是这些鬼干的吗?
这些鬼不是带有杀戮气息的鬼,并不会害人,顾今安决定先不管他们,关键是陈老太去哪儿了?
他正在在想着,一回头就对上了一张惨白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