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银花拉他们回屋讲话,二姐夫梁光田陪了一会儿,看日头上来了,他起身离开出去开始准备午饭。
这年头的村里也就这么点东西,说是准备,其实也没什么,最丰盛的就是捞上来的两条鱼。
“姐夫,我来帮你。”沈有金和二姐没什么话聊,坐得屁股发闲,也和梁光田出屋去了。
梁光田拒绝不行,只能随他去,两人也能聊得起来,不过大多数是他在问沈有金在县城读高中的事,听得他心里头激动,心想着,他得要好好挣钱,以后也送孩子去读书,面上都是有光。
他的家里孩子多,男娃三个,女娃四个,还全都养活下来了,只是家里也很穷,一条裤子破破烂烂穿几年,一天到晚就是饿得慌,肚子里没有多少粒米,不过养养,也能吊一条命养大。
作为男娃,梁光田上过几天小学,二年级就回来干活了,字是认得几个,可不多,比起他,沈银花还读到了五年级毕业。
现在这会儿,小学就只有到五年级,后面沈银花没去上初中了就回家干活。
屋里头,只剩下沈佑春和沈银花在,她拉过背篓,将里头的东西一一拿出来,顺道将沈母叮嘱的话转述,一字不拉,说着说着,沈佑春听到哭泣声,她一脸懵,抬头看,是她二姐眼眶红红的,抱着小孩子的衣服帽子鞋子,眼泪是止不住的流,说不上来是因为离家伤心,应该是感动和思念居多。
嫁人了之后,她有对未来生活的迷茫,还有一种,从没有过的,对父母,姐妹还有弟弟的思念之情,在家的时候她很介意父母的偏心,可是嫁人之后,这股情绪没有了,有的只是想回家。
也就是丈夫不错,时间久了,她也暖了心,不再日夜都想着回家,而是一起努力经营好他们的小家。
沈佑春不会说安慰的话,见着沈银花流两滴泪了还不行,还在哭唧唧,她干巴巴的说,“···你这肚子都五个月大了,妈说了情绪要稳,你要收敛风风火火的性子,不要容易动怒更别乱动手,有事也得忍着,等孩子生下来了再算账,要不然你这大肚子,吃亏的就是双份。有事情你就让姐夫上,要是一点都不知道护着你,这样的男人要来也没用,你就要立马想办法为自己考虑。”后一句话是她自己的话了。
掐尖要强的人自然是受不了吃亏,在沈家的时候,因为是一家人,沈银花的脾气大但也只是嘴上说说,可嫁人之后,除了梁光田,面对的都是陌生人,还想欺负她一个新媳妇,沈银花可是发火好几次,表现出她绝不是软弱可欺的样,成功站稳了脚跟,也不会让她那偏心的婆婆欺负。
作为家里的老二,梁光田不受宠,父母偏爱大哥,也宠爱小弟,他夹在中间,虽然不算多受气,可是有什么好处,父母也想不到他,幸好梁光田不是软弱愚孝的性子,次数多懂了父母的意思,就会自己争取。
后来沈银花嫁给他,夫妻两的性格,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把自己的小家给撑起来了。明面上看着他们分家之后自己花三百块起了厨房是吃亏,可是,这也是夫妻两合计的结果。
他们住的这里离堂屋远,不靠近他们,而且这块起厨房的地方还大,时间久了,他们把周边围起来那也是他们的地盘,等以后有钱了,加上这间分到房子,那就能起两栋,可大哥和三弟就要和一群人挤挤攘攘,看似占便宜了,不用花钱,分家就能分到不少,可是,今后住得不舒坦。
这年头的村里讲究人多才不会被欺负,要是家里单独一个,不说被欺负得狠了,家里的房屋田地粮食等肯定护不住,谁都会来抢,所以村里人嫁娶也会看对方的家里人员多还是少。
可家里兄弟多的关系也复杂,沈父一来看重梁光田这二女婿家里人丁兴旺,不是单支被欺负,二来也是走好几趟,私下里打听碰了几次面,观察到梁光田的性格还不错,立得起来,合适沈银花,才促成这门亲事。
事实证明,他慎重选择的女婿没有看走眼,两人合得来,婚后越发恩爱,日子也过得不错。
“谁都能吃亏,我可不会吃亏。”沈银花吸了吸鼻子,将泪水憋回去,摸着一顶帽子,以她的月份来看冬天孩子可以戴上,也是有心了,她笑着说,“这是三妹和四妹做的帽子吧,她们的手可真巧。以前她们还是有机会能去纺织厂上班的,可是被大堂姐给抢了去,不然现在也是工人了。”
说起来这事她就是生气,这发生在79年的时候了,那会儿有个纺织厂要来他们村那边建厂,要了村里的一块地方,给了村里一笔钱,每个人平分,他们家也得了一些,当时大姐已经出嫁了她还没有没有,后面年初二大姐回来,爸妈给了她们一人十块,也就知道了这事,纺织厂许诺给村里五个名额。
杏林村的人多,林林总总加起来有四五百个,不过他们都是一个姓集中,也就是沈姓。偶尔有些外姓,是许多年前逃难来的,在这里定居,也就成了杏林村的人,工人名额轮不到外姓,全都是沈姓的人分了,谁都想去,投票选的,三妹和四妹的针线活好,本应该能选中一个,可被大堂姐抢了。
“你还想着这事呢,那纺织厂都要倒了,工人都要下岗走光了,堂姐也回来了,听妈说他们家正为她相看。不过她眼光高着,相看了几个都不满意。”沈佑春抓了把碗里的瓜子嗑。
沈银花一听,惊讶的说,“这是怎么回事?”
她嫁出来后,对家里那边的事知道的不多,回娘家也是急匆匆一天,早上去晚上回,还真没时间瞎聊。
沈佑春知道的也不多,“我也不太清楚,只是听爸妈说,是厂长不干人事,厂里的钱全都巴拉进自己的口袋,还在外头养了两个小的。拿的货差,卖出去的货也差,被退货多了,还被举报,他做的事情已经暴露,被带走调查了,好像都半个月了都没有出现在厂里,现在厂里是副厂长在管。”
“该,这种人就该被查,老百姓都吃不饱穿不暖,他倒好,自己吃撑了还能养小的。”沈银花呸了一声。
两人瞎聊了很多,直到梁光田进来说可以吃饭了,这才起身去厨房,样样家具都有了,也是像模像样的家。
吃过之后,沈银花是要走一段路散步,村里的老人说有助后面生产,她也不想吃饱了就躺,就带着沈佑春他们去自家地里种的果树看看。
一棵柿子树,两棵枣子树,只是现在还没到结果的季节,没什么好逛的,就当是散散步步,娘家人来看出嫁女儿生活的地方怎么样,能不能放心。
不过这一去,也碰上了同样出来走走的方泽一行人,他被围在中间,很是众星捧月的样子,而本人也很享受这种恭维,虽然是礼貌笑着,可眉眼流露出来的骄傲和得意,也是非常明显。
沈佑春这回是很肯定了,这人就是昨晚爸妈口中说的,方书记的儿子方泽,模样还行,身高也过得去,穿得干干净净,头发还弄过了,一副见过世面的样子,放在这附近也是很出挑。
不过和她的江惊墨比,差的不是一星半点,沈佑春没有兴趣,可方泽却对她很有兴趣,初见时惊艳,知道是沈家,杏林村的,更加感兴趣了。
他开口就叫上了学妹,还问成绩怎么样,心仪哪里的大学,还说,他是过来人,对学习,还有高考成绩估分有经验,要是有不懂的可以问他之类。
他们都是学生,见着聊起来,其他人也竖起耳朵听,可这就踩在了沈佑春的雷区。
她的成绩本就不行,一直担心明年高考考不上,这才找了江惊墨,而方泽这样问,对她来说就是有种撕开羞耻布的意思,管他有没有这个炫耀意思,可沈佑春觉得有就行,要不是有沈有金拉着,她都能暴跳如雷。
那么多人看着,沈佑春皮笑肉不笑,硬是挤出的话,“我的成绩平平,比不上方学长聪明。考大学的事在明年,我也没想那么远,认真学好现在就行。”
“作为女生,能读到高中也是很优秀了,成绩平平无所谓,考上大专,以后也有工作。要是考不上,高中毕业的机会比起没读过书的也多。”方泽说得头头是道,看似鼓励,可话里无疑是认为女生读那么多书也没用。
别人听着没觉得有问题,还一股脑认为说得不错,这里可比杏林村落后,能出去读书的女娃就没几个,在他们眼中,能读到高中,是真的很厉害了,要是男娃子考上大学,才是光宗耀祖的好事,值得摆几桌,女娃子考上有什么用,以后嫁人了,那也是别人家的,和供读书的娘家没关系。
沈佑春的眼皮子一跳,张口就想怼回去,沈有金连忙拉住,给了二姐一个眼神。
别看二姐是暴脾气,可真的让五姐发脾气,那才是骂得对方体无完肤,二姐以后还要生活在这里,他们不能惹事。
“咋会考不上大专,要是考不上,我们家小妹年纪也不大,再读一年也行,家里都支持。”沈银花听着方泽的话也不舒服,她同款的皮笑肉不笑,意味深长的说,“再说了,我家小妹还是在临鹤一中读高中,那可是自己考上去的,还是重点班。我可听说了,一中的毕业生,最差都是上大专了。”
临鹤县最好的高中就是一中还有二中,可方泽当年读高中,这两个都没考上,去了排名比较末尾的高中。
这么一说出来对比,方泽的脸色难看了一瞬,沈家二姐是在说他连一个女人都不如吗。
沈银花扬高了声音,故意说,“小弟,你可要努力努力啊,你五姐在一中读书,等九月份,你可别考上其他高中,没能去一中和你五姐当同学,成绩落后那么多,爸妈都能打断你的腿。”
沈有金挠着脑袋,一脸为难,“二姐,我又没五姐聪明,还能咋努力。”
“整天想着玩,不好好学习,还好意思说!”沈佑春拧了他的耳朵,挤眉弄眼的得意。
“···”沈有金那是有苦难言,到底是谁整天玩不好好学习,可这会儿他还得配合。
他觉着,五姐是真有运气在身的,学习成绩平常吊车尾,可考试了,偏偏像踩狗屎运一样擦边考上。
经着两人插科打诨,这话题揭过,沈银花也累了,带着弟弟妹妹和丈夫回去。
她傲气得很,虽然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傲气的心,可面上那样,就像是斗胜的战斗鸡,走路都带风。
方泽他们也回去了,来这里是摘青瓜的,已经摘了一桶,他等下带回去。
等回到家了,他也懒得再待,直接问了借钱的事,他大姐有点犹豫。
家里也没几个钱,要是再给小弟的话···可方泽说,女人以后的依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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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娘家,不给他给谁,他以后挣钱了就加倍还,想了想,她还是掏了。
等方泽离开,她丈夫知道了这件事,气得两人吵了一架,她底气不足,可还是做着期盼,“阿泽说了,他只要把纺织厂盘下来,以后就能挣大钱,只要挣钱了,就会加倍的还给我们,还让你这个姐夫去厂里当领导。”
现在的大学生名头好用,谁都认为是有本事,能干大事的。她丈夫渐渐息了怒火,被这个大饼哄好了,开始做起了以后在厂里当领导,使唤工人的美梦。
这边。
沈银花回到家又不困了,她知道下午小妹和小弟就会回去,舍不得分开,就拉着他们讲话。
其中就聊到了刚才的事,沈银花知道一点,她小声说,“那女的,不是你姐夫的亲嫂,只是一个同村的人,按照辈分,我们喊一声大嫂而已。我听说,她娘家那边的老奶奶毒得很,手里头死过好几个女娃子,有一个就是这大嫂的妹妹,老奶奶见又是个孙女,就想丢进灰里想闷死,后来没死成就给送出去给别人养了。她家里都是女娃,方泽不是亲弟弟,是堂弟,他们的父亲是亲兄弟。”
她也是嫁出来后,见的多了,对比之下,爸妈虽然看重小弟,可对她们也是不错了。人果然是有对比才有平衡。
前些年是因为粮食没有,认为女娃是赔钱货,养来浪费粮食,现在是有了计划生育的政策,谁家都紧着皮想要儿子,不是儿子,女娃可就遭罪了。
沈有金也不解,甚至无法明白这种人的脑子在想什么,“这也太恐怖了,自己都是女的,咋还能嫌弃女儿?”
他倒没有别的想法,在他们家,他还羡慕当女儿呢。要知道村里种地可没肥料,用的都是自家攒下来的猪屎牛屎,还有挑旱厕粪池里的排泄物,臭气熏天,他长大后力气有了,这些都是他挑的。
冬天不用挑,还都是集中在夏天挑去灌溉,来回一趟,全身都能臭完,还不能不做,他不做,难道要几个姐姐做吗,这味道,现在想起来,沈有金都要吃不下东西了,呕~
“谁知道呢,这世道,什么人都有。反正我以后肯定不是这种人,女儿儿子都是我的孩子,谁敢动我的孩子,谁就是我的仇人。”沈银花说着,阴恻恻视线落在了梁光田身上,看得他头皮发麻,忙地说,“我也是这个想法。”
他还真不看重,甭管女儿还是儿子,等老了,孝顺的自然会孝顺,不孝顺的不管男女都一样不孝顺,养老的本钱还得是自己攒,养到一个没用的,棺材本都贴进去,所以他想的还真不多。
男女都是他的种,自己的孩子护不住,还能给人闷死,这种男人,他打心眼里瞧不上。
不过能要儿子,他也想要的,这是承认的实话,因为村里的宅基地都是世世代代传,这可是田地啊,老百姓的根,不像城里人,房子也就那筒子楼的巴掌大地方没得传,但是对女儿和儿子,他还是会一视同仁,绝不偏袒。
沈银花哼了一声,信没信不提,可这话听在心里舒服。
“嫉妒呗。再说了,这事也是男人同意,都有责任。”沈佑春咬了一口青瓜,脆甜脆甜的,水分还多,好吃。
沈银花仔细琢磨,还真是这样,有的女人嫁过去被男人管着,想反抗也无能为力,不过有的,自己纯属就是这样的人,总之,世上什么样的人都有。
几人聊到下午三点多了,沈银花怀着孩子已经很困了,沈佑春姐弟提了离开,知道挽留没用,而且太晚回去也不安全,夫妻两捡了不少东西塞进背篓给带回去,梁光田进山捡的菌子也给带上了。
离开前,沈佑春偷偷塞了点钱给沈银花,五十块,也是挺多了。
沈银花大惊,她知道的,爸妈拿不出这笔钱来,只能是小妹的,她连忙还回去不要,不过沈佑春还是强硬的给了,“拿着,我还在读书,也不急着用钱。你怀孩子,自己得注意点,别去干重活。”
她手里头攒了不少钱,就是去年和池燕挣的,她的审美好,还会画图,做出来的小饰品很好卖,成本少价格贵,前前后后也赚了两百块,再加上这段时间江惊墨给的,她兜里也是有钱,咬咬牙给出一点也不要紧。
“别送了,快回去睡觉,我们走了。”沈佑春不想被追上,也不想看见沈银花的眼泪汪汪,拉着沈有金赶紧离开。
沈银花是真哭了,钱捏在手里,她心里很暖,也很感动。
没嫁人的时候,她和小妹经常拌嘴,还以为小妹心里介怀,她也不懂怎么缓和关系,没想小妹心里还惦记着她。
等沈佑春和沈有金回到村口的时候都要五点半了。
没想平常安静的村口,这会儿聚集了不少人,沈有金眼尖,兴奋的说,“姐,你看那是姐夫不?准没错了,就是姐夫。”
江惊墨站在人群里,鹤立鸡群,气质独显,想不看见都难。
沈佑春也看见了,这一刻,兴许是欣喜大过惊讶,惯性大于大脑思考,跑了上去,似有所感,江惊墨也很回头,看见了朝他跑来的沈佑春。
夕阳在她背后散落一层金光,她扎着两条辫子,笑容明媚干净。
江惊墨推了推眼镜,也跟着勾起嘴角,目光所及,都是在朝他跑来的女孩身上,小心脏噗噗噗跳个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