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情连忙御剑而追。
少宗主却主动道:“不必追,我直接教你一招引魂术,把他给引回来。”
月情闻言停步,偏头看她。
少宗主的残魂透明无光,在雪中也难以分辨,看不清神色。
但她语气已经寻常,没有了方才的怒不可遏。
她便应道:“好。”
少宗主开始念咒,月情则依言扫开一片厚雪,将灵力聚集至指尖,轻轻一划,引魂阵便落于地面。
须臾,阵法即散发出朦胧暗光。
一根缠动着的丝线飞速游移而动,她跟着抬头,不远处的路口果然多了个被丝线牵来的灰蒙蒙的身影。
定睛一看,却并非是那暴走的天魂,而是一着青衣头戴斗笠的不知名游魂。
那游魂鹤发鸡皮,垂首而动,幽幽而泣,似苦极、悲极、伤极、痛极。
只闻其声,好似天地间最痛最伤之事尽在眼前,让人无计可施,无路可走,颓然而跪,悲痛欲绝。
月情定在原地,眼睛被那灰色身影死死攫住。
她的心头处突然铺天盖地地涌来一股无法言说、无法体会、无法理解的极致悲哀。
仅仅一秒,她的眼中就蓄满了泪水,整个人摇摇而坠,阵阵头晕,绝望不止,似一脚跌入那无穷无尽幽暗诡谲的可怖深渊。
再爬不起来。
而眼前的一幕幕则是梦。
虚无缥缈的梦。
游魂是梦,修仙界是梦,少宗主是梦,而连绝……也是梦。
……
而她在哪?
在哪……?
大雨来得突然,磅礴而下,在寒秋中泠泠刺骨。
月情在一条泥泞的小路上艰难地行走,豆大的雨珠砸下来又疼又冷。
她急着避雨,笨拙地抱着比自己重了大半的洗衣盆费劲回头。
回头刹那一见,路的尽头处却是一间幽暗而深的柴房。
她怔在原地,心头猛地一跳,下意识后退,一脚却踩在泥坑里。
冰冷黏腻的触觉如蛆附骨,如冰锥心,令她不可控地打了个寒战。
雨,还在下,还未停。
她却不敢前进乃至一步。
雨水狂流如注,月情锥立其间,如即将被渊泽大海漫漫而没的孤岛,绝望而死寂。
可她却仍旧没有前进一步,躲进那偏安一隅,足以遮风挡雨的柴房。
她只是木然地站着。
眼神空洞,呆呆看着前方,没有哭也没有悲伤,只是怔怔然、湿漉漉地站着。
孤寂而长久。
久到稚子归老,久到从生到死,久到月亮西沉,久到真情不再。
久到她鹤发鸡皮,青丝长坠,低低而泣……
月情听到了自己破碎的哭声,看见了苍老到极致的手。
她泪眼朦胧,极轻地抚摸了一下,恍惚而又缓慢地低下头,苍老的手指僵硬,勉强动弹着,一点点,将那皱而长满全身的鸡皮剥下来。
血从身上丝丝缕缕的溢出,皮开肉绽,她却仍不停手,细致而又专注地用僵硬的手一遍遍地撕着身上的鸡皮。
不知多久,她已浑身是血,犹如地下的千年血尸,才停止了动作。
痛吗?很痛。
但被冰冷的雨水灌满的心,哀伤不止的心,终于被剧烈的痛掩盖而去。
而她动了下眼珠,难耐地呼吸,行将就木般缓缓而慢地抬眼看向那幽暗的柴房。
脑子里不住地叫嚣着一个声音。
毁了它、毁了它——
仅仅一瞬,大火乘风而起,烟尘呼呼上天,柴房化为焦土废墟,整个世界都被扭曲出一片片火浪波纹,赤红之日都为之黯然失色。
她轻轻吸气,片刻后,又毫不犹豫地走了进去,任由大火焚身,灼烈烹心。
……
再抬眼,入目是白茫茫世界。
而方才的一切,恍如幻觉。
哀嚎的哭声却从耳边传过来,月情一回头,蜻蜓正蹲在路边抱头痛哭,隐隐昏厥。
而那着青衣戴斗笠的老婆婆陪着他一块低泣,一边流泪,一边割腕,但她是游魂不说,手里也没刀,割了半天无事发生。
月情看着眼前凄凄惨惨戚戚的一幕,又幽幽看向少宗主。
“怎么回事?”
少宗主:“…不可能是阵法的问题,至于为什么来得是她,”她想了想又笃定道,“这一定是因为缘分,命中注定就要来一场说哭就哭的哀嚎。”
月情微微扯唇,懒得点评她一贯的不靠谱,又朝着路口快步而去。
蜻蜓已经悲伤得不能自已,哭嚎不止,落下的眼泪将脚底下的雪全都融化了。
而连绝虽然未受影响,但看着不住落泪的蜻蜓,明显神色凝重、身形僵硬。
她一时难言,试探地问,“这是……什么情况?”
连绝道:“那只游魂情绪很重,悲伤至极,甚至能影响附近的人。”
话落,他看向她的眸光轻动,欲言又止。
月情微微一滞,扬唇又冲他笑,“我没什么伤心事,也没有受影响。”
目光撞在一起,此间静了一瞬,她又轻轻问他,“你呢?”
连绝动了下唇,随之移开眼眸,轻声道:“我也没有。”
没有什么?
是没有难过,还是没有受影响,或者是两者都没有?
他没有说清楚,而她也没有仔细问。
唯独蜻蜓还在哭,眼泪鼻涕一块儿流,眼眶红肿,难过神伤,扯着嗓子大大哀嚎。
“……”
连绝轻轻又无奈地问,“你有办法吗?”
月情也深觉棘手,片刻后,她忽而灵光一闪,“我有一计。”
他转目看向她,眼眸中是村里唯一一个年轻人进京赶考的无限期望。
月情顿时从兜里掏出了一面圆镜,将其对准了悲伤不已的蜻蜓。
少宗主见此震惊道:“你居然跟着风宁学会了这一招,月情,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月情毫不停手,飞快将方才一幕刻印在行云通天境上,随之发到广发议论的广场上,“引魂术引来了一只哭丧鬼以至同僚痛哭流涕,求解:该如何安慰才好?”
附近·万剑宗热心苏饼一枚:“???卢嘉城还有哭丧鬼,破邪盘没有信号啊!”
附近·万剑宗知名穷剑修:“……无伤阁推销手册上有讲,改良后的破邪盘不会再追查无害游魂……”
附近·万剑宗章昱:“给他上一盘山药枣泥糕可解。”
月情眼睛一亮,“大王,山药枣泥糕!”
连绝神色一凛,掏出一碟子山药枣泥糕塞到蜻蜓的嘴中。
后者哭得打鸣,但毫不耽误进食,嚼嚼嚼后又悲伤捶地道:“不甜!”
月情闻言拈来一块,尝了一口后差点吐出来,岂止是不甜,简直是人神共愤地难吃。
食屎也不过如此。
哽了好半晌,她才面目扭曲道:“大王,孩子哭得这么惨,给孩子吃点好的吧。”
连绝:“……”
月情忍不住哕了声,推着他去方才那家店买新的,连绝面色微微变化,迟疑片刻后转身而去。
她目送他远去,又面色扭曲地哕了声,赶紧摸出腰上挂着的酒壶,喝了两口桃花酒才压下那股味。
再回头看蜻蜓,比之前更惨了,一边哭,一边呕,一边捶地,一边崩溃。
绕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少宗主此时此刻也心生惧意,“可怕,实在是太可怕了,不愧是鬼王,随意出手就能将你们俩折腾至如此境地。”
月情:“……哕。”
她捂住嘴,又道:“你还好意思说,那个天魂不知道去哪了,还引来这只游魂,哕…可怜的蜻蜓…哕……受伤的永远是他。”
少宗主咳嗽一声,道:“你凑近一些让我瞧瞧那游魂,她受引魂术而来,不可能无缘无故,定然是有其中的天缘奥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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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情闻言捂嘴靠近那游魂,后者虽然哭得没有蜻蜓如此这般地惊天动地,但却哀恸不止,以致于她纵然死了,却也持续又重复地做着用刀割腕的动作来自裁。
嗯?不是割腕。
她靠近几步,才发现那老婆婆并非是在割腕,而是在割手心。
如若要自杀,割腕是最慢也最不易成功的方式,而割手掌心就更不必说了,所以这个老婆婆并非是在求死?
月情惑道:“为什么她会持续不断地重复割手心这个动作?”
少宗主猜道:“莫非她生前是被人放血放死的?”
月情顿了一下,靠近过去,温声问道:“婆婆,你是不是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啊?”
那老婆婆缓慢地看向她,面容被斗笠轻纱遮住,看不真切,唯有低低地哀吟诉说着她的悲伤,“我在等春天,在等雪化…我等不到,没有春天,雪也化不了……”
说着,她掩面而泣。
月情怔然,看着这漫无止境的大雪,久久失语。
卢嘉城里的人都讨厌这雪……
长夜骤亮之时,人们会觉得无比兴奋痛快,更是激动解脱,他们围聚在一起,清扫着英烈荣光——那一片片纯净洁白的大雪,为此热泪盈眶、为此顶礼膜拜。
胜利了吗?胜利了!终于胜利了!
他们热情欢舞,彻夜明灯,但喧嚣、欢腾、庆祝却只有一刻。
……
胜利的喜悦翻过在昨天,凶恶痛恨的妖族也停留在过去,人生这样地漫长,长明之后,唯有最平淡、最枯燥的生活。
是每一天重复扫得雪,是凿过无数次的冰,是茶米油盐、摩擦争斗、重复而麻木、一件件不值一提的小事。
更是藏在荣光下的难过、疲惫、饥饿、穷苦。
怨念早就滋生了,只是没人敢对着光荣牺牲的英烈呛声,但只要有一个人大声说那不是英雄,是个卑鄙无耻的小人,那么铺天盖地的阴暗就会汹涌而来。
英烈是无可指摘的,他们的穷苦、平庸是无处发泄的,但只要叶凝冰不再是英烈,是小人,那么一切的一切就有了发泄的出口!
无人可以憎恨,那就去恨一个永远开不了口、翻不了身的死人。
这是一场从生到死的折磨,他们每一个人都曾真心地为那神明哭泣、挽歌,但最终都走向了怨恨的尽头。
雪不会停,怨念仍在滋生。
这只会是开端。
月情接住一捧温热的雪花,明明不冷,却如此难捱。
她不由喃喃轻声,“雪化的时候是最冷的,可这些雪花都是温热的,叶仙首,你是想告诉我们这些雪永远也化不了吗?”
降下这场大雪的人却再也回答不了。
少宗主却高声道:“怎么可能!”
月情停顿在原地,少宗主的光影在大雪折射中,融于天地间,看不清其身,只闻她清亮的嗓音,如大雪中翱翔高飞的雌鹰。
“雪花为什么是温热的?是因为她喜欢啊。她自称桃花客,最是潇洒惬意热爱桃园春山,而且大雪纷纷,如若极寒极冷,一定会冻死很多人,她分明是在微末之时也考虑到了这一点!只不过,只不过,没有那么完备,没办法阻止大雪经年下落、海港结冰永冻……”
少宗主说着又神色认真道:“月情,世界上不会有那么完美的人,不可能什么都考虑好,但没关系,她身后还有我。你要相信我,你一定要相信我。我会做到的,不会太久的,我一定可以做到的,可以让东南方重新见到春天!”
月情听见她无比笃定坚信的声音,心头蔓延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暖流。
她缓缓扬唇,道:“我当然相信。”
她从未见过叶凝冰,暂且不提,但她与少宗主日夜相伴,尽管后者常常冒出一些不大不小的问题,但她还是无愧于修仙界少年弟子第一人的名号,她眼中是有有天下,心中是有道义的。
她当然愿意相信,当然相信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