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年乡试成绩的发放都是有固定日子的,到了当天,会有很多考生挤在贡院外看榜。但是今年的乡试榜单要比往年提前几天,打的众人一个措手不及。当下只有尚在城中的考生瞧见了这个送榜队伍,还有很多尚在城外游玩的考生未曾知道。
既然遇上了,那就不能错过。
在这大街上的,但凡是应试的举子,都立即跟上队伍后面,一同往贡院的方向走去,周稚宁也不例外。
左世堂简直是慌不择路的,一时要跟上胥吏,一时又不忘吩咐小厮赶紧先把礼品送去。忙来忙去,途中踩中自己的下摆,差点摔个大马趴。
在正儿八经的桂榜面前,任谁都会忍不住慌乱。
走了一段路后,得知消息的考生越来越多,整个队伍也变得越来越庞大。特别是在路过举子们住宿客栈门口的时候,考生们更是犹如过江之鲫一般,源源不断地从门内涌出来,险些踏破门槛。
人群熙熙攘攘,议论声更是如油锅鼎沸。几乎所有的考生都在议论为什么今年的桂榜提前了,是不是乡试里出了什么变数?又或是朝廷里面有什么新的动静?
但是大家思来想去都没一个结果。
等到走到贡院附近的时候,跟在队伍后面的考生们已经成了一片乌泱泱的人海,打眼望过去,人头攒动,摩肩擦踵,人与人之间简直没有了缝隙。还好送榜的胥吏带着一排佩刀衙役,否则还真不好在这人海中开出一条路来。
好不容易走到告示牌前站定,胥吏道:“诸位瞧好了,桂榜就封在这长盒中。而今我要启开封条,取出桂榜了。”
一众考生鸦雀无声,几百双眼睛都直勾勾地盯着胥吏开盒的手。
撕封条、开长盒、取桂榜,然后张贴。
整个过程只花了四分之一炷香的时间就完成了,而后胥吏道:“桂榜张贴完毕,还请诸位一观。”
言罢,胥吏就在佩刀衙役们的护送下,飞快地离开了告示牌前。
此前碍着胥吏是官员,考生们不敢擅动,此时胥吏一走,考生群就就像炸了锅!
前面的立即开始看榜,后面的不断往前挤。而先看了榜的又不肯走,非要足足把整个榜单看他个三五遍,确定自己当真榜上无名之后,就痛苦哀嚎一声,仰天嚎哭起来,捶胸顿足,看起来恨不得一头撞死在告示牌上。榜上有名的则拍着大腿兴奋大笑,直呼:“我中了!我中了!”,离开人群。
另有富家公子们不必自个儿挤,自有小厮仆役替他们挤进去看。更有考生不用小厮,非要自个儿亲眼看见桂榜,于是小厮们更是成群结队地扑进人群里替他们家公子开路。
这些人使得告示牌前越发拥挤,几乎是水泄不通。
周稚宁不是体格健硕之辈,被迫跟着人海挤了半天,最后连桂榜的边角都没瞧见,倒是先挤累了,只好先行退出来。结果她方才离开人群,就看见陈穗和才收到通知,急急忙忙地跑了过来。
他本来十分紧张和慌乱的,但一看见周稚宁因为挤榜,衣服都被挤得皱巴巴的,头发也凌乱了,一副狼狈的模样,便忍不住笑了:“周兄,我可难得见你如此狼狈。”
周稚宁只好苦笑。
两人实在挤不过这些考生,就想着先在一边等候,等到日落以后再来看榜。
但谁料两个人还没来得及动,人海最前面就爆发出了一声尖锐的:“什么?周稚宁!”
这一声压倒了所有的嘈杂之声,仿佛直冲九霄,把周稚宁本人都喊得一震,忍不住回过头来。紧接着,她就看见有双手带着势不可挡的气势推开了人群,恶狠狠地冲过来:“周稚宁,你怎会是解元?!”
一语落地,震惊四座。
“什么?周稚宁是解元?”
“这怎么可能?!”
“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周稚宁面色冷静,对左世堂拱手:“在下尚未看榜,没想到左兄倒先我一步告知,真要多谢左兄报喜了。”
左世堂被气的眼眶通红,恨不得七窍冒烟:“你岌岌无名,又没有文章流传于世,根本就是一个平庸无能之辈。你、你如何当得起解元?!”
曾经讥讽过周稚宁的人更是觉得天都塌了,满脸的不可置信。
“对啊,她如何当得起解元?”
“我不信!我绝对不信!”
……
陈穗和也是一样的震惊,他和周稚宁相处的这段时间,也是知道周稚宁一直有意藏拙,迟早有一天会如潜龙飞天。但是没想到这条龙一飞,就是一个解元。
可这边左世堂已经快气疯了,他就是看准了周稚宁无权无势,无才无德,才敢放开手欺负人。但是如今桂榜明晃晃地告诉他,他不仅看走了眼,还得罪了人。
解元之才,将来必定进入官场啊!
他几乎是头脑一热,一把攥住周稚宁的胳膊:“你这分明就是弄虚作假,我要向考官大人揭发你!走!随我去见官!”
陈穗和最先反应过来,他一把拦住左世堂,沉声道:“慎言!你口中一句简单的弄虚作假,落在大人耳中可能就是科场舞弊。历朝历代,科场舞弊会出多少冤案你难道不知吗?!”
这时,左世堂才发现原来陈穗和就在周稚宁旁边,他脸色又是一变。
本来因为周稚宁是陈穗和好友,他即使再不屑周稚宁,也会注意不当着陈穗和的面给她难堪。但如今他确实是太气了,居然没发现陈穗和。凭借两人的关系,若他要动周稚宁,就必定会和陈穗和撕破脸。
但是……
左世堂攥紧了拳头。
但是若今天一朝放走周稚宁,来日周稚宁为官作宰,难保不会为了今日的羞辱而对他动手。这样一个人,给左世堂带来的威胁可比陈穗和要大多了。
更何况,如果在此时就一口咬定周稚宁这个解元来的名不正,言不顺,他还能找到许多人证与物证,毕竟哪怕周稚宁确实是扮猪吃虎,她以前的名字和文章也是实打实的下等水平,这是骗不了人的。
这些东西,再加上众口铄金,说不定真的可以拉下周稚宁……
左世堂眼底闪过一丝阴狠,大声道:“陈兄,你何必以冤案压我?周稚宁这个解元本就来路不当!她分明就是另用手段,使桂榜蒙羞。”进而又转向人群,“诸位都看看桂榜,亚元居然是赵厉?!只要是认识赵兄的,都应该清楚以赵兄的水准,拿到解元是绰绰有余。”
话音一落,周围人都议论起来。
“对啊,若不是周稚宁,那解元之位就是赵厉的了。”
“我要是赵厉,必定恨死周稚宁。”
“听说周稚宁在平城县试之时就名次不佳,这回一飞冲天,若不是她早年有意藏拙,那便是使了手段。”
“她定是使了手段,否则她与我们一同在北直隶府这么久,我们却从来不见她作什么诗赋篇章。倒是赵厉的文章篇篇老道,就是解元之才!”
……
眼瞧着众人的情绪都被左世堂煽动起来,个个叫嚷着要拿周稚宁见官,陈穗和的脸色难看至极。
周稚宁也是面沉如水:“左世堂,能证明我未曾作弊的办法有许多种。我敢当着大家的面写文章,大家叫我做什么题目,我便做什么题目。倒是我真实水平如何,自然一目了然。”
这确实是一个极好的办法,但是左世堂无论如何也不会让周稚宁做这篇文章。
“你说的倒轻巧,谁知道你有没有提前准备题目,然后再背下答案,为的就是防止有人揭发你的那一天?所以,你还是先跟我去见官比较好。”
说完,左世堂便对身边小厮一使眼色,小厮们立即推开人群走过来将周稚宁团团围住。
这些小厮体格壮硕,周稚宁加上陈穗和两个都未必打得过。
周稚宁冷笑:“你不让我做文章,分明就是害怕我证明己身。”
当着众人的面,左世堂自然不能让周稚宁有辩驳的机会,他立即道:“你若是不心虚,又为何要抗拒与我一同见官?你这分明就是心里有鬼!”
左世堂要见官,其实心里早有打算。他与本地县官有些关系,届时只要说一声,无论如何先打周稚宁一顿杀威棒,打晕了再说。再寻些证人做下证词,这件官司就成了,任谁也别想翻身。
这件事自然要越快做越好,不能给任何人反应过来的机会。
于是左世堂当即下令:“你们还不快快把这人绑了送去官府?!”
“是!”
小厮们立即领命,朝着周稚宁抓了过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远处忽然有一名考生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大声报信:“别吵了,别吵了,主考官谭大人来了!”
这个消息把在场的考生们都震了一下,任谁也没想到这件事情居然会直接惊动主考官。
虽然他们确实不信周稚宁得了解元,但也不意味着他们想被卷进科场舞弊案啊。
因此有几个胆小的,当下就偷偷跑了。余下一群还没来得及跑,就被谭素华带来的佩刀衙役围了个水泄不通。
谭素华着一身绯红官府,紧蹙眉心:“尔等因何聚众喧哗?”
左世堂见潭素华来了,心中一下子紧张起来。
能做主考官的可不是什么好糊弄的主,言辞之间若不能多加注意,说不定都得把自己搭进去。
见没人先开口,潭素华干脆将目光投向了被围在中心的周稚宁:“你叫什么名字?”
周稚宁也在思考措辞,她斟酌着道:“小子周稚宁。”
说完,她的大脑就飞速运转起来。等下潭素华问起作弊一事,她该如何解释才能做到把自己完完全全摘出来。若是留下半分污点,那她后半辈子的仕途都会受影响。
然而让周稚宁惊讶的是,潭素华听到她的回答以后,竟然像是见到了什么稀罕物似的,来来回回将人打量了几遍,才道:“原来你就是周稚宁,这次的解元。”
周稚宁点头:“正是。”
“不错不错,果然是英雄出少年。”谭素华见周稚宁如此年轻,周身气度又卓尔不凡,不由笑道:“也难怪朝廷要指明给你这个解元之位啊。”
一句话掀起千层浪,所有人都傻了。
什么叫朝廷指定给的解元?周稚宁不是出身寒门吗?怎么有如此恩宠?
周稚宁本人也是微怔。
谭素华笑道:“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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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还不知道。本官与一众考官在批改你的文章时十分犯难,不知该如何判定。于是就将你的文章呈交朝廷,得了朝廷认可,才允了你的解元之位。”
这也就是说,周稚宁这个解元是朝廷认可的,谁若是对此存疑,那就是怀疑朝廷,乃至质疑陛下。
左世堂脸色一白,差点因为腿软摔在地面上。
他以为周稚宁的解元是如同其他人一样,通过考试获得的,但是没想到竟然是朝廷亲自赐的。
有了朝廷这两个字,他再想污蔑周稚宁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一开始因为左世堂而对周稚宁议论纷纷的考生们,此刻也都瞪大了眼睛,又是不可置信,又是因为自己口出狂言而感到后怕。若是周稚宁事后追究,他们岂不是逃不过一场牢狱之灾?
但是周稚宁的目光并没有放在群众身上,而是笑着看向左世堂:“左兄,你可还要拿我去见官?”
左世堂浑身一悚,立即摇头:“不、不,只是误会。”
潭素华经久官场,哪儿看不出这到底是误会,还是故意诽谤?他冷哼一声,道:“不见官,可以称为误会。但既然你见了官,本官就不能将之当成单纯的误会处理。若是恶意造谣中伤,害了周解元,本官该如何对朝廷交代?”
左世堂几欲昏死过去:“大人,大人,我……”
可潭素华没给他再开口的机会:“来人,将此人带到府衙,切记严加审问。”
“是!”
佩刀衙役们走过来,一左一右地架起左世堂,直接将人带走了。而左世堂的友人早在闹剧开始之初,就悄悄地溜走了。
周围起哄之人见到左世堂被处理,个个胆颤心惊,生怕周稚宁也连带着将他们也一起告了。但是周稚宁并没有再提追究责任的事情,反而开始对潭素华道谢。
谭素华见状一挑眉毛,别有深意地说:“你是朝廷亲封的解元,大可不用受委屈,尽管道来便好,本官定为你做主。”
周稚宁依旧道谢:“小子谢过谭大人。”
谭素华便点点头,笑着说了句:“不用谢,你是个聪明人。”
追责责任谁都可以做,但放弃追究可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的。毕竟抓了左世堂一个,还可以说是有人嫉妒解元,造谣中伤。但若是抓了一批考生,事情必然闹大。这若是被有心人抓住,周稚宁的这个解元说不定就会留下污点,这就得不偿失了。
所以周稚宁的做法既是保全自己,也是得了人心,不可谓不聪明。
谭素华离开后,周围的考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好半晌,才有一名考生满脸通红地站出来道:“多谢周兄了。”
但凡周稚宁要追责,他们这些人肯定免不了一顿杀威棒。
“是、是啊,多谢周兄。”
“我为我先前的言语不当道歉。”
“对不住,周兄。”
……
一时间,周围的道歉声此起彼伏。
有人提议:“周兄还未曾亲眼见到桂榜呢,大家都让开吧,让周兄先看。”
“对,让周兄先看。”
前面的考生纷纷附议,给周稚宁让开了一条路。周稚宁也不跟这些人客气,拉着陈穗和一起挤到了前头。
那一团名字的中心,赫然就是周稚宁的大名。而陈穗和则排在第五名,虽然比不上周稚宁和赵厉、宋基等人,但也算不错。再看左世堂,居然连前三十都没进。
“左世堂排名当真难看。”
“听闻他已往有望中举的考生住处,送了许多礼品以图友好。”
“他人品不佳,行为不检,还蓄意构陷解元,这样的人就是送来夜明珠,我等都不屑与之结交。”
“是极,是极。”
左世堂汲汲营营了大半个月,到头来不仅把自己该巴结的全得罪了,还要狠狠吃上一顿板子,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与此同时,琅琊。
八月底,桂花飘香。
赵淮徽着一身浅色外袍,手持书卷独坐于桂花树下,看似是在念书,实则是在默默发怔。
这边,程普卷着赵淮徽的被褥出来院子里晒,见着他家主子又开始发呆,便问道:“公子,怎么还呆着?咱们该收拾收拾进京了。”
赵淮徽一愣,回过神来却道:“不用手炉了,我不冷。”
答非所问,叫程普无奈一笑。
“若公子实在在意那个平江笑笑生,我去给公子你打听打听不就完了?”程普一边收被子,一边说,“等知道了她的姓名,公子你再登门拜访,就不必像今日这般魂不守舍了。”
赵淮徽自见了那考卷起,便知道平江笑笑生必是解元。
只要他想,眨眼间就能知道平江笑笑生的真名。
但是似乎是近乡情更怯,已经到了要揭开面纱的时候了,他反而有些手软。
毕竟这面纱揭开以后,底下的那张脸对他到底是笑还是哭,是喜还是怒,他自己都没有预料,也没有准备。
“罢了。”赵淮徽抬眸望向远方,眸色幽深,“只是乡试而已,往后还有会试和殿试。也许等到她能够见到圣上的时候,才是我们最好的见面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