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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蓄意(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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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蓄意

外面的打杀声不止持续了多久,黎清欢捂着耳朵躲在金佛后头,是歹人散了之后被派来清扫的小尼姑发现喊出来的。

恍然大梦初醒。

那时酉时刚过,天黑了个透,佛殿里刚刚燃上了油灯。

黎清欢被人扶下供台时,刺鼻的血腥味扑面而来,火焰跳跃着,昏暗的光影下断臂残肢摆了一地,看一眼,遍体生寒。

任凭哪个男子经历他这般的劫难,都不能担保表现得比他还冷静。

黎清欢没敢再扫视大殿内任何一具尸体。

敌多我寡,怕是大罗金仙来了都保不下那个女人。

指不定地上哪个砍碎的手指是她身上掉下来的。

面对庙祝温和的问询,黎清欢只声泪俱下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是不小心迷了路才走到了这里,凑巧遇上歹人,其他不敢多言一句。

所幸那庙祝未曾为难,安慰了他几句便去与守在门外的尼姑吩咐几句,让她替黎清欢端来一碗素粥。

这种境况,黎清欢哪里吃得下,脑子也浆糊得紧。

他揉着太阳穴摇摇头,耳边是夜的寂静空鸣,灯花哔剥,和外头模糊不清的窃窃私语。

远远有《无量经》的唱喏,为生前为非作歹之人净化超度。

再见到那庙祝是在半刻之后,一股凉风吹进,黎清欢也清醒了不少。

纷乱思绪归了位,他矮身辞别,想早些归家。

“大师,家父管教甚严,还望今日之事...”黎清欢欲言又止。

“公子放宽心,安心归家去吧。”庙祝的态度依旧慈善,唯有审视看他的目光里少了几分疏离警惕,甚至主动找来轿子将他抬回了黎府后门。

黎府后院的看门人与黎清欢还算熟悉,逢年过节黎清欢都会遣喜鹊给她封个红包,此时见他瑟缩可怜,直接将他放了进去。

所幸,这几日府里忙得很,没人有空将闲心放在黎清欢身上。

等刘三贵有闲工夫偷偷前来查看时,黎清欢已然换下了布满褶皱茅草的青色长袍,用热水擦了一遍身子。

喜鹊在帮他擦头发,疑惑道:“公子这是去哪儿了,怎弄得如此脏?”

脖间染血的纱带早被黎清欢扔在青云寺院子里,埋了土。

他摇摇头,忽然察觉到外头有人在扒他们的窗,竖起食指朝喜鹊轻轻嘘了一声,接着大声道:“不过是去扫个坟,能费多少功夫?要去京城了,我可得多添置些衣裳胭脂,一时逛过了头。你别声张,叫父亲知道了,我又没好果子吃。”

刘三贵弯身躲在窗边,两手揣在袖口里打,歪嘴不屑,再好的衣裳首饰将来还不是给他傻闺女看。

诶,不对,他那傻闺女眼瞎看不着。这一路上还是得多看着点儿这狐狸精,别到时嘴里的肥肉跑了,他都没地方哭去!

眼珠一转,他转身又回了前院。

喜鹊对黎清欢的遭遇一无所知,收拾完,只掰着指头把公子吩咐的一二三件事儿牢牢记下,免得明日玩忘了又教公子点着额头说教。

黑灯瞎火,只剩下黎清欢一人裹着被子辗转反侧,两眼死盯着黑黢黢的床顶。

因为只要一闭眼,就有个血肉模糊的断手女人爬过来,要向他索命,拖了一地血痕。

黎清欢止不住的心慌,心脏咚咚要从嘴里吐出来的恶心。

然而比起那个被他间接害死的女人,他更担心有半夜会有官府的人找上他,说他染上了人命案,要将他捉拿归案。

还有比起他的慌乱无助,这青云寺中人倒像是驾轻就熟,一点没有需要处理尸体的无措

他实在想不通,也信不过任何人。

最后实在撑不住,他沉入了一场光怪陆离的梦,梦里全是夹杂着甘草和血色的魇魔。

橘色落日,无边的田野,还有金佛嘴角含着诡异的笑,蓦然睁眼瞧着蓄力飞踢出去的那一脚。最后时空飞转,他在沈则和黎霁怀鄙夷的目光下带上镣铐,再怎么哭号也没人理他,死无全尸。

直到日上三竿梦醒,惊出了一身冷汗。

喜鹊噔噔从院外跑进来:“公子!公子!昨夜城里出兵剿了一伙贼匪!我刚出府门呢,就见着有官兵领着犯人巡街。”

新知州上任后的第一个大案子,自然要招摇过市。

事发巧合,黎清欢闻言强装镇定道:“你可曾瞧见那犯人作何面貌。”

喜鹊天真摇摇头,犯人多着叻,被官兵用铁链拴成几列,膀大腰圆,他瞧着这些女人都长一个样儿。

“只听说以前她们常在城里欺负女霸男,还经常抢别人生意,可恶得很!”

“让你打听的,青云寺那边可有什么动静?”

喜鹊咽下一口茶随,睁大眼睛崇拜道:“说到这,正是那青云寺!这帮匪徒躲匿官府许久,是青云寺的僧人举发的这群歹徒!这不,今日闭寺不接香客呢!公子是怎么知道这件事情和青云寺有关联?!莫非有通天晓地的本领?!”

黎清欢苦笑,若他真有这个能耐,怎么还会被困在沈则之下翻不得身。

“哦!”喜鹊紧接着道,“对了,我可听后厨帮忙的李丸儿说了,青云寺可灵验着呢,他邻居家夫郎去求签没几天就怀上了娃娃。”

黎清欢脸红打趣道:“你这么小就懂怀娃娃的事儿了?”

喜鹊不满:“公子,我今年都十二了!”

被喜鹊一打岔,黎清欢原本绷着的脸也笑了出来,这才有了劫后余生的感觉。

那个女人死了,青云寺也如庙祝所言并未将他的存在告知官府。

他理不清头绪,但至少目前看来,他暂时安全了。

可细想,这件事跟他又有什么关系,他才是无辜被牵连的那个。

那女人死了一了百了,此刻却要他担心受怕。

黎清欢抬手摸摸脖子上被刀割出来的细小伤痕,在离开扬州之前,他必然不可能再抛头露面。

能挨一日是一日,免得再生事端。

其实昨日她除了吓唬他,也没做出什么实质性的伤害。

黎清欢忽有些心里空落落的,许是竟还为她的死伤心起来。

虽然伤心了没两刻,他转头就招呼喜鹊热火朝天收拾起了行李。

每日过得异常充实,再也没能想起因他而惨死的亡魂半分。

一直到上京那日,他和黎霁怀、沈则坐在一辆马车里。

黎清欢缩在角落里,尽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路上黎霁怀看书,沈则假寐,黎清欢装傻发呆,三人难得如此融洽。

车行了没多久,就停了下来,黎清欢正感到疑惑,忽听得外面一道浑厚低沉得声音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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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来。

“沈君郎,黎公子,早晨好啊,又见面了,萧某是日思夜想,一日入三秋啊,只恨不能早日同两位一同上路,好不容易才盼到了今天!”

如此轻浮浪荡,怕就是那位新晋了皇商的萧掌柜。

黎清欢耳朵发痒,只觉得这声音似曾相识。

“父亲。”黎霁怀面露为难。

沈则摆手,示意他稍安勿躁,先推开门帘,露了面。

萧沅一把推开要上前服侍的仆人,快步上前细心将他搀了下来。

“沈君郎请!这就是此次我们这一路上行船,沈郎君可还满意?”

沈则张眼便瞧见一搜深褐色的华丽客船停靠在码头上,早前刚开船时缠的红绸已经悉数被卸下,换上了靛青色纹着萧家商铺标识的旗帜。

那只船通身柚木打造,表面涂满清漆,在阳光下泛出琥珀般的光泽。

三根主桅撑起白色风帆,甲板铺着波斯朱红色暗纹绒毯,两侧雕花围栏间悬挂琉璃灯笼,夜幕降临时便会点燃油蜡,光明如白日。

船舷两侧悬挂停驻着十余艘轻便小艇,以备登岸或紧急逃生。

船舱分作三部分,水下低舱用来放货,一层是大通铺,分男女两侧,二楼三楼则都是主家居住的厢房。

沈则往来扬州数年,也是头回见到如此庞大豪华的客船,怕是开上一日得上百两银子打底,于是刚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他对着有意炫耀的萧沅假意推辞道:“萧女君安排的我怎么不满意,只是这船新开我就。

“诶,东西建来就是用的,再说沈浪君这般尊贵的人物能用上,是它的福气。若是沈君郎这次住得舒服,还望回京后多帮萧某向其他君郎引荐引荐。”

沈则明白她话中的意思,不再客气道:“这是自然,萧女君放心。这几日啊若不是萧女君太忙,我怎么着也要再请你到家一回。”

“无碍,无碍,这一路上我们有的是时间。无论品茶闻香还是观星望日,萧某一定奉陪到底。”

“呵呵。”沈则抽着嘴角尬笑了两声。

将沈则送上船,萧沅迫不及待地要去接黎霁怀。

谁知人家早由自己的小厮搀了下来,浅浅朝她行了一礼,快步追上了沈则的速度。

萧沅也不恼,远远瞧着,刚准备收手,一截细白腕子就从车帘内钻了出来。

本已经负在身后的手果断又伸了过去,她扬眉握上。

“多谢,萧女君。”

言语娇娇,黎清欢带着帏帽侧开头,耳后淡粉色红痕清晰可见。

柔弱无骨的身子蹭向身边的女人。

萧沅觉得有趣,捏着那只手加重了一分。

她故意凑近,女人身上舒爽干净的青草味开始弥漫,近到黎清欢察觉到不对开始排斥。

手臂才结实地环上那枝不安分摇摆的柳腰,萧沅阴恻恻开口道:“黎二公子贵人多忘事,先前还叫着我,好人儿,今日就如此见外变成了萧女君,真叫萧某心寒。”

怀里的身体一僵。

黎清欢惊疑抬头,只见一口白惨惨的尖牙悬在头顶上方。

阳光刺眼,分明照着女人披散卷曲的长发。

眉目深邃且陌生,唯有那双锐利的眼,目光霸道无情,似埋在地下千年的寒潭。

而他深陷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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