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将至,内侍省负责给各宫送去过节的置办,阖宫都沉浸在忙碌却喜气的气氛里。
侍从将两盆金丝菊小心放在地上,白瓷盆里盛开的菊花瓣像极了正盛放的火苗,在光秃秃的冬日里格外有生机。
为防桌上空落,便在瓷瓶里插上了几株颜色不一的腊梅放上去,代桃涮洗净抹布,嘴里嘟囔,“这花房惯会看人下菜,那么多金丝菊,就给咱们宫里剩下两盆。我刚刚瞧着往昭清公主殿里的人都排了一长串!”
代桃嘴里没把门,吃了教训还没长记性,宋晖月打断道,“一盆菊花里花骨朵不少,等开了花摘下几朵晒干,煮茶时扔在里面一并泡水喝,既能增味还能下火。”
“这金丝菊得益于花房新换的掌事宫女,她擅长侍弄花草,往年这时只养的活单色花苗,今年在她手下各个颜色都开的好。”代桃把花盆摆在窗下,用抹布抹去盆边的尘土。
正说着,屋内有踏进几个侍女,手里捧着几盆菊花,稚嫩的脸庞带着笑容,“公主安,这是花房送来的新菊,名曰朱砂红霜。”
菊花色泽如火,花蕊沾橙,比起金丝菊更艳丽。
宋晖月指着窗边,“和那几盆放在一处吧,今年的菊花不是已经送过了吗?”
“公主有所不知,适才从前线传来截报,说是七日前安王带兵突袭敌营,大败楚国!”为首的宫女脸庞红通通,“听到这样的喜事,陛下十分高兴,便下令把过年时才摆的朱砂红霜分给各宫,让大家一同沾点喜气。”
“是吗?”宋晖月唇畔也微微勾起,“确实是件大喜事。”
楚周停站已经有些时日,两国正在派人议和,在边关的安王却忽然带兵突袭,这有悖于孔孟之道。
然而正是因为周国兵事不利,在商讨间便少了余地才导致周国想出和亲一策,若是此战大周占上风,宋晖月便也不必再为自己担忧。
欣喜之余,宋晖月却为谢春和所担忧。
楚国战败,身为质子谢春和的处地却会更加糟糕,周国自古来律法要求宽待质子,但是本朝并没有真正落实。
昨夜敞开的木门之后,青年也站在流淌的浓夜里,他半垂着脸庞怕被她看清脸侧细密的伤痕。
但无论夜色多么浓稠,白玉的脸庞上哪怕是一点微小的瑕疵,也会格外触目惊心。
昨夜他敲门而立,宋晖月心中宛若有朵荠花微微盛开。
生母死后,除却谢景明,再也不曾有人替她推开门,问句安好。
她不由得望向宫殿后的方向,几片凋零的枝叶落在砖瓦之间。
*
周国打了胜仗的消息早已传进学宫里,他们各个脸庞上都洋溢着微笑,好似战场上站得是自己。
宋悦礼是安王之女,这几日一跃成为了香饽饽,身旁围着套近乎的贵女,“你父兄用兵奇诡,正所谓兵不厌诈,是该给楚国一点颜色,杀杀他们的威风。”
“前段时间我朝与楚国假意议和,一切都是韬光养晦为了今日。”宋悦礼轻轻捂住唇,“虽说是假意议和,那楚国可真敢狮子大开口!又是要布匹,又是要织机。大周云锦的名号响彻九州,又常与西域做生意,他们看重这云锦的价值,却不想想自己有没有那个命数拿!”
谢才敏摸了摸身上的襦裙,“日后若真让他们研究出来怎么织云锦,我们还怎么和西域做生意?这云锦哪还有我们的份?”
宋晖月垂眼,却在微微沉思。
此前议和为真,如今周国却撕破表面和平,夜里暗袭,若是兵力压制楚国便罢了,此番冒险,宋晖月心里有种轻轻的不安。
“而且呀,这回咱们大军一路势如破竹,打的他们落花流水,那丢下的几座城池,很快便也能要回来了。”宋悦礼弯着眉眼,“到时候咱们一人去拿云锦裁一身新衣。”
势如破竹,安王素来会用兵打仗,对于兵法如数家珍,宋晖月那点不安便轻轻消散,恐怕打仗对于楚国消耗甚大,还未曾休养生息,这才给了周国机会。
那头热热闹闹的,宋晖月却沉默着望向窗外,便被谢才敏注意到了,“瞧瞧,顺宁公主素来与旁人不同,那质子受灾时就大义凛然地站出来,等到大周打了胜仗,她就换上一副忧愁的模样。”
宋悦礼皱了皱眉,“顺宁,你不高兴?”
“未曾,刚刚林间有只狸奴跑过,像是受了伤。”宋晖月指了指竹林,“安王用兵出神入化,守护大周平安,造福一方百姓,我怎会不高兴?”
她话音落下,那群贵女却诡异地沉默下来。
宋悦礼有些意兴阑珊,“一只狸奴受伤,怎能与我父兄相比,真是小家子气。”
冬日雪冷,哪有狸奴出没,这不过是个随口而编的借口,宋晖月正好趁机出去透口气。
雪化比下雪冷,宋晖月深深吸口空气,觉得身上沾染了冷意,这才走回屋里。
她座椅上的软垫被泼了冰水,桌上的墨也撒的到处都是。
夫子抱着书走进来准备授课,他扫过突兀站着的宋晖月和身前湿透的软垫,习以为常地打开书:“既你还未准备好,这节课便站在外头反思反思。圣人云,凡事该多思、多准备。”
宋晖月依言站了出去。
上回思辨之课,做错事情的是五皇子,夫子把这笔帐却记在了宋晖月头上。
她替谢春和说的那句话,偏偏引得五皇子胡言乱语,结果竟传到了皇帝耳边。这下事情就大了,为首就是因为他这个夫子教学不利,连累他罚了几月俸禄。
夫子翻开书,“女子无才便是德,你们看书不必思虑太深,只要知晓一二用作明理,日后家中中馈皆要过你们之手,正如内宫不宁,前朝不安。后宅之事,亦十分重要,万望你们记得。”
外头残雪堆积,显示出一片落败之感,宋晖月搓搓手,漫无目的地向别处走去。
夫子眼里,有她没她都一样,也不拘着这会了。
自从生母病逝,贵人自尽,宋晖月被养在太后膝下,每一步都十分谨慎,怕行差踏错。
她这条命不算金贵,在皇帝眼里、太后眼里,不过是一介奴婢侥幸之子,能活下去是天家恩赐。
可对于宋晖月而言,她这命十分金贵,生母竭力将养她,贵人全力教导她,谢景明将她救于困顿之中。
然而和亲二字,几乎断送了她的生路,反倒又激起她这个野丫头的勇气。
她这条命,总要有些真正的价值。
家国大义,超于个人,可宋晖月回望这座宫殿,金灿灿,明晃晃,可他们眼里,却甚少望见真正的百姓。
她回想起游历那年,曾经遇见一个绣娘,瞎了眼睛,丈夫在农作之时累死了,却留下一子,仍在襁褓。
绣娘仍竭力摸索着织绣,她身上粗布麻衣,手上却织着云锦。
那双眼也是绣衣时弄瞎的。
那是谢景明带她看的,“天下万民,生的何其苦,你我锦绣云端,若不替他们做什么,难道仅留他们被烈火烹食?”
宋晖月似懂非懂,“你是想说,大周的朝廷不好,楚国治理的好?”
“并非如此。”谢景明摇了摇头,“大周做的不好,大楚也做的不好。大周的地界有如此百姓,大楚也并不少。战争几年,民不聊生,这几年休养生息,皇帝在上,百姓在下,二者离得太远,很多时候便忽略了真正的声音。”
“那该怎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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办?”
“大周治理的不好,并非换成大楚的皇帝便好了,最重要的是在那个地方的人,要用心,用心去倾听。”谢景明指了指那个绣娘,“要听见他们的声音,这得靠你我,想办法让大家听见。”
“水能覆舟,亦能载舟,我们被他们所载,便得记得他们的恩情。”
宋晖月记得这些话,也记得这些恩情。
可她在宫中的这些年却并未做到这些话,周国曾设女官,不论身份高低,皆可报名考取,可这项制度在十年以前便被尽数取消。
宋晖月在太后膝下的这些年亦无所作为,或许是她太平庸,在这样的日子里只能任由光阴一点点流逝。或许到了最后,她的生死也不过是轻飘飘的一步棋,无法将战争终止,最多会在史书上留下薄薄的一笔,反衬着周国曾经的无能。
她只希望谢景明记住他曾经说的话。
正如他在流寇之间破下那盏窗,月光照亮破庙里即将濒死的女人和幼童,那是他用自己行动为所有人破出的生路。
宋晖月踱步间望见学宫外如竹般挺拔的身影,月白的长衫在翠色间格外明显,宛若那夜照亮的月光。
她估摸着谢春和又被那些人排挤,便向他挥了挥手,指向竹林。
竹林之中,落雪残存,玉白的面容在日光下十分俊秀,昨夜他刻意隐藏的伤口显现了出来。
划痕虽然细小,可却不止一处,倒像是被粗糙的叶子所刮伤。
“这些人真是荒唐,别看伤口不大,要是不好好处理也会很严重。”宋晖月揉了揉额头,“你今日怎得也被罚站在外?”
她不说话,谢春和一般便只微微与她错半步,走在她身后。
不知为何,谢春和每个动作都做到了无声无息,形同鬼魅,步伐间脚步声散在飒飒竹叶晃荡,比风声更轻微,好似已然不存在,可一转头他正亦步亦趋地跟着自己。
真是像极了鬼,可若说他是鬼,叫艳鬼更为恰当。
束起来的头发显得五官每处都十分立体,狭长的双眼里眼瞳漆黑,像是透不出一丝光彩,月白的绸缎布料显得皮肤更为苍白,整个人像冬日湖水,晃荡着萃然冷意,“座位被泼了冰水坐不得,夫子让我出去思过一二。”
“这群人办起事来可谓是一点弯不转。”宋晖月弯了弯眼,“不知是哪位同窗也赏了我一壶冰水,让我也无处可去。”
不知不觉,便走到了那日废弃的竹屋,宋晖月指着它道,“前朝曾有个大臣善于作诗,为人恣意不受规则所累,他任职期间差人建了这座竹屋,据说是为了感受醉卧听雨,寻烟雨任平生之感。皇帝也惜才,对他可谓是事事应允,君臣情谊日渐深厚,按理来说会是史书上一段难以割舍的佳话。可谁知皇帝晚年疑心他觊觎皇位,便下令将其秘密杀害,全家上下,连襁褓中的婴儿都未曾放过。”
“后来呢?”谢春和音色泠泠,不像是感兴趣。
宋晖月推开沾染了岁月痕迹的竹门,“后来发现,他家中编撰之书多半是为帝王留策,怕日后帝王之子不似他聪颖,无法再维持这广大江山。看到这些东西,帝王自是后悔莫急,可却为时已晚。”
“宁愿错杀,不可放过,良将难有,皇权更难得。”谢春和弯下腰,随手抓起地上雪白的一团兔子。
“你不似以往了。若是以往,你定会痛惜这臣子。”宋晖月无心说道,“是啊,皇权难得。”
不似以往,四个字让谢春和微微侧目,少女乌发雪肤,欺霜赛雪,正如手中散发热意、胡乱涌动的兔子一般。
他杀过不少人,直接的,间接的。
若是眼前这个人,哪怕做错了事,他恐怕也难以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