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淮序和君芜脸上温和淡然的神色荡然无存。
在场能听见的，听到这句话都不动了，目光刷刷看过来，汇聚到她身上。
林池鱼的鼎鼎大名，已经好久没被人放在明面上讲过，再一次讲出来，竟然是这般震惊到难以复加的消息。
要知道，天下人死后亡魂皆归归远洲管，不会被天道收去用作他用；若被天道收去化身法宝，就意味着天道已经将她当做自然道的一份子，此间便无了林池鱼这个人，她回不来了。
少年担心地望向他的师父，果然看到君芜脸色是难以置信的惨白，“你怎么确定是林池鱼的神魂？”
林池鱼没有立即应答。她一心想要从江淮序怀抱中离开，匆忙挣脱他，双脚落到地面，却因为浮肿胀痛，直往下跪去，被近处的君芜眼尖扶住拉起来，指使少年再把她抱起来。
少年表现得有些不情不愿，伸手过去的动作缓慢，江淮序目光怔然着，却及时在他之前伸出手，又把林池鱼捞了起来，“我来罢。”
林池鱼靠他而立：“……”
少年轻撇嘴角收了手，乖巧立定在君芜身旁，林池鱼开口，“我在那枚魂玉里看到她的过去，这才确定是林池鱼的神魂碎片。”
“魂玉呢？”君芜神情激动，话出口后她意识到自己有些咄咄逼人，“抱歉是我失礼了。林池鱼是我的师父，我许久没听闻有关她的事，一时心急有所冒犯，望姑娘见谅。”
林池鱼轻叹一口气，明面上轻轻摇了摇头道：“人之常情，掌门请勿自责。那枚魂玉我也没来得及看清，刚拿到便自动融入我的体内，和我的灵脉融为一体了。”
那不仅是剑道第一人的神魂碎片，还是天赋气运最强的仙的神魂碎片，哪怕得林池鱼千分之一的真传，修道之路也如履平地了。此间周围望过来的目光又刷刷的变了。
少年没有猜错，魂玉于她的作用，果然是修补她天生残破的灵脉，把一个不能修道的天道弃子，就此引上升仙之路。
修道者神魂相抵，从未听谁的灵脉里融进了他人的神魂再剥离的先例，越是这样，林池鱼回来的希望更加渺茫，甚至可以说直接就此断绝。
君芜不愿意承认。
面前是一张陌生的面庞，周身连灵息都没有，甚至生出灵脉也是因为她师父留下的馈赠。
她陡然生出埋怨的想法，可又想到于这位姑娘完全是无妄之灾。她拼命从生死眼里逃出来只是为了活命，谁知阴差阳错拿了法宝，竟然还是她师父的神魂。从瀛海晃荡有动静时，从她们算到这里有法物的那一刻起，林池鱼便已经回不来了。
她苦涩地想，如果他知道，是否会提剑过来，把这位姑娘斩于剑下，死也要把她身上的神魂碎片拿回来。
君芜有些站不稳，颤抖的手举起又落下，多年习惯的沉稳让她在人前哭不出来，想说些吉祥话脸色又十分难看，最后只能半捂着自己的脸，努力和声和气跟林池鱼说话，“姑娘这不关你的事，请你不要放在心上。我先在此祝福姑娘得了这般机缘，不知姑娘可有门派，是否介意来我玄山……”
她说不下去了。在她失态之前，少年冷着脸斜眼清退周围修士，展开手中折扇遮挡过君芜的脸，扶着她的肩，于周身落了一屏障，“师父失仪，请见谅。方才师父所言，请姑娘好好考虑一番，等师父休整好心情，我们再来同姑娘商议。先告辞一步。”
围着的修士见状赶紧快一步离开。
从君芜出言的那一刻，四周便沉声寂静了，但没人会想到，一向冷静果断遇事不惊的玄山掌门，在他们面前慌乱无措张口不言。
可换位思考，殷殷守着一个希望支撑千年，突然于很寻常的某一日告诉她，她守着的这个希望没有了，换他们也接受不了。
他们偷偷看向江淮序，在场另外一个与林池鱼纠葛甚深的人，好像他的反应没有那么大，除了最开始难以接受，神色再没变化。也是，毕竟世人都知道，千年前他娶的那个魔女是因林池鱼而死，林池鱼算他的仇人。
只有林池鱼察觉得到，他此时浑身僵硬无比，方才说话的功夫，手掌发力越来越狠，捏的她手腕生疼。
等君芜从他面前走过，目光聚焦点没了一抹墨绿身影，他骤然回神，脸上露出一抹茫然。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他低声重复道。
林池鱼趁他不注意，又一次挣脱了他，旁边有好心的女修过来扶她，这回林池鱼站的很直。
林池鱼眼眸扫过他的腰侧，不看还好，这一看——
江淮序腰间挂的锁灵囊里闪着若隐若现的莹白光芒，同她瀛海海下所见如出一辙，那分明是她的神魂碎片！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他会觉着不可能，感情他自己偷偷摸摸收集的那些神魂碎片都没有变作法宝。
可是太矛盾了。
不是说她是他的痛恨之人吗？他收集她的神魂碎片，是要禁锢着她，不让她回来吗？她方才所言不是正合他的意，为何还要露出这样的神色。
是因为在人前，是因为所有人都知道他和林池鱼的关系，是因为御灵门和玄山所谓千百年交好的门面，故意装出一副黯然神伤的样子吗？
要真是如此，如今的江淮序她已经不认识了。
“门主……”林池鱼思虑着请辞，江淮序同时急言打断她，目光紧紧盯着她，像是要将她烧穿，“不知姑娘出身哪家门派，可否愿意到我御灵门，御灵门愿意给姑娘比玄山更好的待遇，还望姑娘考虑一二。”
林池鱼：“我想……”
“姑娘衣裙脏了，先去包扎伤口换件衣裳罢。御灵门不是小人之辈，不会强迫姑娘做出选择，请姑娘容后再给我答复。”他对一侧扶着她的青衣女修递眼色，女修连忙应答，温声扶着她往里走，“姑娘请。”
林池鱼：“……？”
她被扶进仙舟内舱由随船医修检查包扎过伤口，又被那位一直跟着她的青衣女修拉着强制性地换了一身青衣，一如这位女修身上的款式，林池鱼知道，这是御灵门外门弟子的款式。
嘴上说着给她选，实际上已经在迫着她做决定，上了贼船强制买卖。
那位女修还想去碰她鬓间的红山茶替她重新挽发，指尖刚摸上花瓣，蓦地被弹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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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出一道惊呼，林池鱼歪头望去，“怎么了？”
她看着林池鱼鬓间的红茶满目惊讶，“姑娘头上的簪子也是个认主的法器？旁人竟然碰不得摸不得。”
林池鱼心里有数，“是的，一个朋友送我的。”
女修赞道：“姑娘这位朋友一定很厉害。”
耳畔传来一道轻呵，一回突然，二回习惯，林池鱼这回连看都没看，“厉害归厉害，讨厌也是真讨厌。”
女修轻笑一声，替她梳好簪下的发。
林池鱼从换衣间出来，中厅里甲板上见到的那几位都坐着，其间氛围冷漠微妙，让林池鱼有些怀疑传闻中玄山和御灵门兄弟宗门的关系是假的。
君芜已然缓和好情绪，见林池鱼被扶着走过来，目光掠过她身上的衣服样式，温声道，“你用过饭了吗？”
感动，只有君芜在意她吃没吃过饭，不愧是她的小徒弟。
林池鱼立即答，“还没有。”
“人饥饿之时容易神智不清醒，我们等这位姑娘用过饭，再让她决议。”君芜看着江淮序道。
她饿了一整日，早已经饿过头，更何况做一个决定极其简单。
她心中早有决定，从她看到江淮序的身上有她的神魂碎片时。她知道玄山待她完全真心，江淮序待她是另有图谋，但她也想谋一谋江淮序的锁灵囊。
“掌门不用了，我现在就选。”林池鱼想好了措辞，“承蒙掌门厚爱，玄山之风我听过不少，内心甚是向往，但方才于瀛海之上，江门主及其门中弟子于我有恩，恩情不能不报。我选择加入御灵门。”
她这一番话说的无可挑剔，墨绿少年的脸色陡冷，被君芜摁着不发。
君芜面露可惜，“玄山重情义，姑娘此举与玄山之风相同，玄山十分欣然尊重。时候不早，既然瀛海修士尽数获救，君芜便带门中弟子先一步告退，劳江门主处理后续事宜。”
“无妨，慢走不送。”听到林池鱼那句话他的面容陡然放松，对君芜也是说什么听什么。
林池鱼目送着墨绿少年跟着君芜离去，眸光烁烁。
仙舟外，大片黄金铺展天际，倒影海面金黄粼光，一群墨绿衣袍在虚空慢慢缩成小点，像结伴回巢的雁。
“他们怎么走了？”甲板上有修士问道。
“肯定是把人都救上来了，没了后顾之忧这才走的。”另一人回道。
“怎么可能！”忽然有一道高声打断他，声音十分焦急，“这位道友，你有没有看到一个穿着红绿衣裙，鬓间簪着一朵红茶花，生着一双漂亮眼睛的姑娘？”
“是不是那个。她刚上仙舟的时候，好像就穿着红绿相间的衣裙，头上就有一朵红山茶。”他手指着林池鱼站立的方向。
他看了看站在江淮序身旁陌生的青衣姑娘迅速摇头，“不是的，那个姑娘发间的红山茶是从树上折的，没有这位姑娘的精致。她的眼睛跟这位姑娘不一样，眼尾也生着一颗这位姑娘没有的红痣。”
“那可惜了。”他哀叹了一声，“我好像再没见到其他穿着红绿衣裙的姑娘，估计跟不少人一样，没从海底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