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诏佯作不经意透露的几处端倪,已足够公孙渊往深里揣测。
燕珩贴身的细帕,为他讨公道要来的金簪,从不热衷花草的人竟“甚是喜欢”?公孙渊越想心肠越是乱纠缠……要说自新主子登基这三年来,没人打过圣宠的主意,那是不可能的。
然而……长袖善舞、溜须拍马的人精们,竟从没得手。
每个人都清楚,新主子还都没燕正好伺候。
燕正好美姬,喜歌舞,好恶鲜明,宫中筵席经月不歇——至于燕珩?
登基三年喜恶不辨、无亲臣、近臣,不近姬妾少年,更不好歌舞,不兴土木行宫。当然,也算不上何等的勤勉……他们实在摸不透那冷透的眉眼里面,是什么样的心思。
公孙渊不敢猜下去。
他躬身走在金砖玉瓦的燕宫长廊下,直至出了三道金门,才敢展开手心那张濡湿的纸样。
[金簪既还来了,诏不能使大人受亏,此信,可兑三百两官铸黄金,算是一点小小的心意。]
忆起秦诏回眸那幽沉一笑,公孙渊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唉,可说呢。
相宜老兄,你可真是弄了个祖宗回来啊。
但他没注意到信上覆盖的别致印痕,那是季三江的买卖。才等到那三百两黄金连夜送上门,季家便得了信儿,知道那位新主子盯住了人。
再三月,趁着征兵起赋,季家极大手笔的捐了金银锭子,乖乖地讨好了燕珩一番。
燕珩自笺子上瞧见这茬,也只哼笑一声。
还算他识相。
跪在一边给人捶腿、伺候人批笺子的秦诏,抬眸笑,“父王,怎么?是有何等喜事么?”
燕珩便垂下眸去看他。
三月以来,秦诏日日不落的请安,不知从哪里寻来的茶方子,晨间先要奉上一碗与他醒神,再与人揉一会儿太阳穴、陪着吃一晌朝食。
如今再看这模样,竟觉得丰腴两分。
想来是早先吃穿用度不足,才将人苦熬成那等瘦削姿容的。因着面庞白里透红,养的华贵可怜,一双龙目骄扬,居然比早先更可爱动人起来了。
燕珩唇角勾的更深两分。
秦诏又问,“怎么了?父王。”
那手自华丽椅座上垂落下来,拨住人的脸蛋狠捏了一把;触感柔软,挂住指尖叫人舍不得松。
秦诏茫然,只听见他父王居高临下的笑了一声儿,带着点嘲讽,“那秦王不识货,原是给吾儿饿的。”
还不等他解惑,燕珩便松了手,淡淡发问,“这些日子,不见你去射箭骑马,怎么总赖在寡人这里?”
“父王,每日自请安用过朝食后,我便去射箭骑马,必是不敢松懈的。只偶尔一次,才赖在您这里。”秦诏笑道,“今日,父王已批了许久的谏子,不如歇息一会儿?”
燕珩复又转过眸来,问,“你守在这儿,不觉无聊?”
“陪着父王,怎会无聊?”秦诏跪直身子,托腮垫在人扶手上,凑近了几分,“父王若是愿意,我给父王研墨可好?”
燕珩睨了他一眼,颔首算作应允了。
秦诏便起了身,站在一旁,替人研墨。桌案上堆放的笺子高而整齐,还有一本未曾听说过的书。
见秦诏盯着那本“论术法之治策”看,燕珩便出了声儿,“原先,可曾读过什么书?”
“曾随长兄一起,上过几年学。再有些深的,便不曾读了。”秦诏转过脸来,悄不做声的打量人,“父王的学问那样好,必是什么书都识得的。”
“嗬。”
没大会儿,那端倪又露出来,“父王既是那样的明君,知人善用,必也知人善教了?”
燕珩抬眸睨他。
见人没生气,秦诏得寸进尺,笑道:“父王,您教我识些字可好?”
燕珩没理人——嗬,难道要他教出一个好学生,作个虎狼后辈,日后给秦王鞍前马后,与他作对不成?
质子在燕,哪里有读书识字的机会?
秦诏好似摸不透这规矩、分辨不清他心里想什么一般,偏不将谜底点破,只一口一句“好父王”的哀求,“求您了,我必肯用功的,父王若是教我,保准不叫您生气。”
——他越是光明正大的哀求,帝王心中那点猜疑散的越远。
燕珩好笑。
纵使聪慧,也还天真,不过是个孩子罢了。
燕珩问,“读书识字,想作学问?”
“不止。”秦诏乖乖道,“连日来,心疼父王辛劳,可那天下九国五州,忙不过来的麻烦事儿多了去了,父王这样贤明,又岂会不理?因这样,我便想,我若是读书识字,能作学问,便可替父王解忧一二。父王只使唤我,岂不正好?”
燕珩微眯眼,“我大燕无人,偏使唤你?”
秦诏乖乖跪下去,“父王治下,贤良如云。天下尽知,燕国乃人才齐聚之地。我并非那样的意思,只心疼您,才敢多嘴这样说的。”
“嗬。”燕珩似笑非笑道,“秦诏,你来燕地,可知自己的身份?”
“父王,我知。”
“既有自知之明,何敢打那样的主意?”
秦诏又去扯人宽袖,声音软了三分,“父王,秦诏知错。我来燕地,是来做质子的。可……父王,我若留在燕地,为您效命难道不好?”
燕珩轻嘲,却没有要拨开那手的意思,“只瞧瞧你,生的这样没出息,难道回你的秦国作王也不好?”
秦诏道,“我虽被秦王封了储君,可他并不疼惜我,待我回去,恐怕也是给他人做嫁衣——巴不得我回不去呢!可巧,父王并不吃人,只会疼人。”
这两句话看似抱怨,偏偏戳中了燕珩的心窝子。
只跟父王在一起好,宁肯不做那秦国的王。
三言两句,便点破了自个儿从未藏过什么狼子野心。后一句哄的更巧,那“秦王”二字出口,秦厉顿成了“外人”,燕珩倒成了他心肝儿上的“父王”。
燕珩哼笑,“胡话。”
“父王若是怪罪,也不全怨我。”
“嗯?”
“因瞧见父王威风、学问也高,秦诏满心喜欢和崇拜,才想跟父王作学问的。”
“嗬,这话蹊跷。不全怨你,倒怪寡人了?……”燕珩挑眉,捏住人的下巴,“待会儿便叫德福缝了你这张嘴,这样的巧言善辩。”
秦诏往人腿边又凑近两分,抓住袖子的手仍不松。因被人钳住,只得微噘着嘴道,“父王,求您放我一马,日后再不敢乱说了——若您不许,我也不提作学问的事儿了。”
燕珩松开人,哼笑,没理人。
秦诏又小声儿追问,“父王可是怕我学会,日后回……”
燕珩淡淡一个眼神扫过去,给人吓得住口了。
见秦诏神色紧张,生怕自己生气似的,燕珩才算满意,将那话慢悠悠的吐出来,“汝等小儿,纵作了学问又如何,寡人竟会放在眼里?笑话。”
秦诏忙点头,顺从道,“正是,父王不必将我放在眼里。”
“……”
差点被那狗腿子似的奉承话逗笑,燕珩嘴角一弯,而后迅速恢复冷淡,“若是读书识字,敢不用功,日后再别想吃那嫩羊羔腿了。”
秦诏歪了歪头,“父王,您可是同意了?——竟许我读书识字?”
燕珩“嗯”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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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诏扯住人袖子的手紧了两分,“便知父王疼人,最是不虚的。父王不止威风贤明,竟那样顶顶的心善——好父王,我定好好学,决不辜负您的苦心。”
燕珩吝啬的给人赏了个眼神,便拨开了袖子。那神情虽然冷,凤眸却微微上挑,含了几分容忍的意思。
“休要奉承。”
他只随便从桌案上捡了本《周治方略》递给人,“若是想要寡人教你,也得看看资质几何?你自带了回去研习,十日之后,寡人便来考你。”
“十日?”
燕珩大发善心,“允你这十日,晨间可不来请安。再有不懂的,自带着书去太承枢寻两个舍卫请教。”
秦诏兀自吞了声儿,“父王……”
“嗯?”
燕珩头也没抬,自觉袖口那力气松下去,他自窸窣声中站起来,复又去研那墨,“父王,我自请了安再去也好的,并不耽搁。若是一日不给父王请安,我这心中一日便不敢安生的学习。”
任他甜言蜜语,满口奉承。
燕珩听惯了,并不理会,只哼笑,“自随你的意。”
秦诏乖乖领命,站在那儿认真研墨,又安静盯着人那张面容看了一会子,方才出声儿告退。
自那日起,秦诏那晨间请安虽不耽搁,但伺候完燕珩饮茶穿靴之后,连朝食都顾不上吃,便急匆匆的退下去了。
燕珩惯常在外殿洒落的一片金光中,眯起眼来,目送少年轻快而坚定的背影逐渐走远。
竹节似的十四岁,正是一天窜高一点儿的年纪,那肩宽阔几分,身姿也挺拔。
与寻常人家的规矩不同,秦诏养在深宫,早早便束了发。如今挂玉簪金钏,轻袍缓步,生的气度华贵,俨然有储君之作派。
若真是他的公子,倒还算不错。
——就是黏人了些。
毕竟,小孩儿么。
燕珩挑眉,而后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
趁着这会儿功夫,德福见人心肠软,才敢开口,“王上,这秦公子,竟这等的用心呢。”
“哦?”
“早先您让小的留心,故而,小的知会了仆子们,平日里盯紧秦公子的行迹,才知道秦公子往来奔忙,寻着法子向医师讨要方子,这才有了酸果茶。除了这样,便是拉弓骑马,少有旁的去处了。”
燕珩慢腾腾的发问,“那帕子呢?”
是了,帝王耳目遍地,又岂会不知那点猫腻?……
德福知他不止是要问帕子,更是要问那帕子牵连的人,便据实道,“自三月前一见,公子并未曾再与公孙大人私下碰过面。”
德福努了努嘴,冲那“告密者”示意,“还不过来,再将那日的情形禀与王上?”
德元赶忙点头,凑上前来,将话接过去,“三月前,公子捡了帕子,与公孙大人说了一会子话。原话只说,为了托公孙大人买卫莲,置换了金簪,却不知为何金簪……后面的话没说全,公孙大人赞他有志气,公子便说日后若封了功,是为了给王上效劳。还说……”
“说来。”
“公子还说,九国五州,岂有哪处,不是燕地?”
听罢这话,燕珩嗬笑一声,终于抬了眼皮儿。
德元佯作惊怕似的告饶,“小的只路过,听了这样的几句话,因提到了王上,故而,小的不敢隐瞒。”
“是你亲耳听到的?”
“是。”
——金簪么,就搁在那妆奁上,白日来伺候穿靴,瞧见也正常。
——至于效命和奉承么,嗬。
燕珩也不知是喜还是怒,那笑缓缓流散,眉眼之间,便再瞧不见什么多余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