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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世既卓(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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妘澜路过扶桐宫时,跟秦诏打了个照面。

他盯着秦诏那一张冒红的脸,连裹在袍领子里都冒热气;手里提着金灯笼下轿,才叫燕宫风水养的白里透红,颇有贵公子风范。

——“哟。”

回头看见是妘澜,秦诏笑了笑,“这才奇罕,才见过,怎么还这样同人招呼?”

“我一句‘哟’不算奇罕,公子红着脸倒奇罕。”妘澜笑道,“怎么?今儿你父王又多赏你了?趁着旁人不注意,倒是给你开小灶。”

秦诏不承认,“这话哪里来的?”

妘澜啧啧称奇,“要么说公子好命,这燕王亲制的金灯笼难道还有假?”

秦诏模棱两可,“不是这么回事儿,只因我猜对了灯谜。”

“听说灯笼挂了三年,无人敢猜。我虽不知谜底,却听闻过谜面。”妘澜调侃笑道,“那么多士大夫猜不中,偏公子猜对了?难保不是燕王有意放水——谁叫‘人家’,一口一个父王呢!”

秦诏“哎”了一句,硬是又给噎回去了。

“怎的这样笑话人!”

“啧啧。”

笑声琳琅,一串串滚在扶桐宫殿门前。小仆子们抿着嘴,哄着主子去了,只留秦诏一个人站在原地,另一面脸也徒添了热气。

是夜。

秦诏临歇前,仍捧着那盏灯笼细看,嘴角忍不住挂了笑。

——偏他的父王好。

——偏他的父王疼人。

那些都是旁人殷羡不来的。

被贬到“旁人”的那一小撮儿,若是听了,恐怕万分不认。

那燕王可怖,今日宴上,更是十足的威厉,虽生的样貌过人,可喜怒不辨,阴晴难分……用的都是“杀身”的“疼”法,可叫人半点都不敢羡慕啊。

偏秦诏不这么想。

他这才明白过来:原来,这灯笼,是他父王特意赏他的。

肚皮里的那点弯弯绕,因得了宠,一时顾不上,方才显出了少许的少年孩子气。

仆子劝他早歇息,他只顾着叫人将灯笼燃足了,挂在床前,作暗室的明光。

软榻香风蜡珠红。

心眼里那点受了偏宠的欢喜,翻来覆去的滚,鼻息暗香犹在,腰间那强悍的托举,偏也忘不过去……怎的这么威风呢。

——席间那位把玩玉盏,一如玩弄权柄,姿态轻盈。

他分明觉得,人间帝王,最应当如他父王这般。

……

第二日,秦诏两目乌青,仍按时去给他父王请安。

可惜他跪在外殿,连个背影都没瞧见,就让德福“撵”走了。

接连半个月,他都没跟人碰上面,一时心里有两分落寞、三分怅惘,热油似的乱沸。

德元也觉好笑,只得私下里提点,“公子年纪还小,封功哪里是这般着急的。王上这些时日忙碌赋税、盐铁之事,案牍劳形,实在顾不上旁的。”

秦诏微笑了之。

当下心道,何必封功?当有一日与他父王平起平坐,共同侍弄那权柄方才过瘾。

因有这茬,秦诏少不得去探听赋税盐铁的规矩,一面留心宫里的风吹草动,一边同质子往来,再旁敲侧击些别的消息,也算有事可做。

因而,他心中虽挂念他父王那身姿影绰,面皮上却极沉得住气。

好歹转过年来,晴消霜雪。

——到底是让他见到了人。

这日,秦诏依着往日的规矩,跪在外殿请安,却没瞧见旁的人。

那热茶奉上去,小心道,“秦诏与父王请安。”

因无人应答,只得又轻声重复了一句。

又静跪了一会儿,仍听不见应答。秦诏只当他父王去了旁的地方议事,今儿不在金殿,正欲搁下茶杯起身。

还不等动作,那帷幕珠帘之后,忽传来一声略显沙哑的“秦诏?”

他小心跪行几步,才敢答,“是,父王,秦诏与您请安奉茶,听闻您近日辛劳,特意采煮的酸果,泡茶与您醒神祛乏……”

还不等他说完,那头就道,“过来。”

秦诏这才敢越过幕帘,将茶端到人跟前。

他低着头跪行到榻前,生怕惊扰了人的神气,倒是那双白皙修长的手主动伸出来,接过热茶。入口略显酸涩的茶水,自有回甘滋味,还算清香。

燕珩靠在榻上,抿唇饮了两口。

“嗯……”

声息倦倦的。

许久不见,多了两分惦念。再加上那声音沉在耳边,实在好听,揉的耳边痒痒的,秦诏实在没忍住,顿皆忘了规矩,抬眸朝人看去。

“……”

那天人之姿,流风回雪难叙一二。

墨发垂散,流光荡开似的柔顺。

威厉的姿容,被映衬的惊艳卓越。瓷肌玉骨,凤眸睥睨,略含一抹笑,居高临下的姿态自带威严与矜贵。

“嗯?”那声音仍旧沙哑,然而……多了点威胁,燕珩冷笑,“再这么盯着寡人看,就把你的眼睛挖出来。”

秦诏看的入神,完全没反应过来,“父、父王……”

燕珩将那茶水一饮而尽,喉咙里仍发干;便顾不上降罚,只得轻哼笑,“愣着做什么,再去给寡人倒杯茶。”

秦诏忙点头,又乖乖去倒茶奉上去,趁他父王饮茶的功夫儿,还添了香。

燕珩略显疲倦,裹了袍衣,踩住榻前的玉骨台。

秦诏将茶杯搁在案几旁,脑子一热跪在人跟前儿了,那神色诚恳无虞,全然不像奉承,“与父王点了您最喜欢的香,凝神轻歇一阵儿,我这便伺候父王起床更衣。”

还不等燕珩发话,他自扶住金靴,递到人腿边儿了。

“……”

燕珩忽然发问,“近来寡人不曾见你,平日里,做什么呢?”

秦诏乖乖答:“回父王,没做什么。”

燕珩敏锐,垂眸盯着人,“既不做什么正事,偏这般费心思的讨好寡人,难保没有什么坏心思。”

秦诏讪讪,一时没答上话来。

“再有,谁跟你说的,寡人喜欢点这等香?”

秦诏道:“常来父王宫里请安,那日便多问了一嘴,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觉得父王身上很香。”

燕珩微眯眼,神情倏然复杂起来。

秦诏也惊觉那话轻浮,忙解释道,“我……我是说,那日您赏了我披风,父王袍衣也有这等香气,故而留了心。”

燕珩慢腾腾的捋了袖,口气分不清讥笑还是褒奖,“你倒用心。”

秦诏佯作不解,只抬头望着人,鬓额都生了一层细汗。

绣金纹青袍裙,斜襟两道祥云飞,挂金钏两道,束金簪。通身肃正的颜色,穿在少年身上,伴着那眉眼飞扬,消解了几分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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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反而端庄漂亮。

跪在脚边儿,燕珩越看越消了气。

“罢了,一句玩笑,”燕珩睨他,“怎么吓成这样,出了许多汗?”

秦诏抬手抹了下额,“只是有点热。”

不等燕珩说话,他便解释道:“许是秦宫冷惯了。”

“……”

穿的这样华贵凛然,生的却又乖觉可怜,守在床榻跟前儿……燕珩可没什么蹂躏小孩儿的恶趣味。

因而,他只将视线掠过金靴,便微叹息,又倦倦地靠在一侧,“罢了。不必你伺候寡人。”

燕珩阖眼,微蹙眉,抬手捏了捏眉心,“寡人头疼得厉害,奉完茶去唤德福,你自退下吧。”

“父王……父王若是头疼,”秦诏极轻声,“我给您揉一会儿,可好?”

不等人拒绝,他又道,“原来我小时,母亲也常头痛,我曾随她学得一二分,如何缓解。”

前一句是真心。

后一句,却是十足的假话。

燕珩睁开眼看他,半信半疑。

秦诏睁着一双亮盈盈的目,真诚扯谎:“真的……”

只一瞬,燕珩那颗铁石心,到底还是软了三分;可叹这小子命运多舛,就连亡母也那样多的伤病。

没拒绝,便是默允。

秦诏忙凑上前去,乖乖坐在床边,将软垫搁在腿上,请人安稳枕好。

而后,他又扶住太阳穴,轻轻按压。那动作轻柔,因火炉似、热烘烘的手贴上去,便添了几分暖意,还算舒服。

饮了酸果热茶,点了凝神香,再受着那暖手抚摸。

没大会儿,燕珩竟真觉得头疼缓解许多。

秦诏将手放在人额头捂了一会儿,另一只手又替他轻揉捏眉心,指尖挂住山根的挺拔弧度,那等细腻质地,忍不住又多摸了两下。

被侧光打落过来,如玉造的肌骨几乎透光。

燕珩睁眼,跟那双直白的视线对上:“……”

秦诏嘴角一弯,问道:“父王,好些了吗?”

燕珩“嗯”了一声儿,懒得搭理似的,复又阖上眼。

他没说停,秦诏便继续乖乖揉捏,间或捂在掌心。

没大会儿,伺候的仆子轻声涌入殿内,便乖乖守在各处了;因那榻前有个少年,德福不好上前,故而只候在一边儿。

那日,他这个一贯贴身的仆子,就这样看着秦诏抢走了他的活儿,给人伺候的还算满意。

就连伺候燕珩穿那金靴,秦诏都是轻拂了两下才敢往前递的,生怕哪里不长眼的飞尘落下,平白腌臜了他父王的那双雪白的袜子。

德福:……

燕珩踩在软毯上,站定身姿,德福才敢上前替人更衣;到底又叫秦诏环住腰,抱似的替人扣住了环带。

燕珩察觉腰身上挂了点重量,又迅速松开,仍不由得勾了唇角。

这死小子。

片刻后,德福为人整理衣襟,退开在一旁,道,“王上,公孙大人来了。”

才开了幕帘,公孙渊便赶着来上禀。

他躬身在外殿跪下去,先是寒暄请安,方才敢抬头。

因瞧见那双登云履旁边多了双黑靴,一时惊诧,便又探出多两分的视线。

秦诏回视他,微微一笑。

公孙渊等了片刻,燕珩竟没有撵秦诏走的意思,只是微扬了下巴,开口道,“说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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